第九十六回 祝太君寒宵捨金帛 松公子黑夜識英才

第九十六回 祝太君寒宵捨金帛 松公子黑夜識英才

第九十六回 祝太君寒宵捨金帛 松公子黑夜識英才

《紅樓復夢》清·陳少海

第九十六回 祝太君寒宵捨金帛 松公子黑夜識英才

   

話說寶釵們剛要出去,夢玉叫道:「且住!我倒有個主意。」

寶釵道:「你有個什麼主意?」夢玉答道:「榮府舊宅贖回才是。前面原是賜第,應與蘭大爺居祝後面那幾進,讓緒哥同魁兄弟分祝我住大觀園。橫豎咱們進京總要尋宅子,亦斷不能合咱們的意。這個東兒竟是我做了罷!」修雲道:「咱們同壽大爺都是外人,就好看話兒不說一句。我原想著大爺有破房爛屋住一兩間,這會兒倒不敢妄想。」眾姐妹一齊好笑。夢玉急的滿面通紅道:「我才隨口混說,修姑娘就多了心。咱們弟兄姐妹誰肯離開一個,生死總在一堆。」修雲搖頭笑道:「文武不同道,有心無心開口就知。大爺休要強辯。」修雲故意慪他,夢玉認以為真,一時辯不明白,只得放聲大哭。

眾姐妹俱抿著嘴兒好笑。秋瑞道:「那年老太太生日,我也是慪著玩,他也照著這樣兒大哭。以後再不敢惹他。」寶釵勸道:「罷呀,拉倒!這麼一位翰林老爺,動不動咧著嘴就哭,也不害個臊。」芳芸笑道:「聽說彩姑娘在家最愛出個眼淚,這如今連眼淚影兒也找不出一點來。玉大爺還是這樣脾氣。」

珍珠笑道:「彩姑娘的眼淚前世出的忒多,這輩子只算找個零兒。玉大爺是填還眼淚,這算是個報應。」修雲笑道:「你們且別說閒話,等我給玉大爺賠個禮兒。」夢玉道:「修姑娘真會慪人,一會兒罰桂大爺個東道。」桂堂笑道:「你做的是個搭題文章。他慪了你,拿我罰東。」

眾姐妹一路說笑,來見王夫人。寶釵將房屋之事回了一遍,又將夢玉之意請太太示下。王夫人點頭道:「我家斷不能贖回故產。劉大司馬再三致意,因有榮公賜第在內,又見蘭兒襲爵,似乎贖的為是。夢玉意見卻是。但價值過多,恐非夢玉所能為力,須得同你太太相商,再作定奪。等著明日斟酌,再寫回書。」

寶釵答應。

只見一個姑娘,手中端著一卷絹畫對王夫人道:「垂花門送來,是顧師爺給太太畫的行樂圖。」珍珠、寶釵連忙展開,見是幅」孫曾繞膝圖」,畫的慈容丰采,神形逼肖,眾人誇讚不已。王夫人甚覺歡喜,交與夢玉發去裝裱。彩芝道:「春間惜春姐姐起身進京時,說是給我畫了一幅小照,交與玉大爺。

我就忘了這條兒,沒有提起。那年吳嫂子回去,也說我的小照寄與寶姐姐們題詩。我很不解其意。」寶釵答道:「真個咱們倒忘了!你的行樂在海棠院好好收著呢。」王夫人問道:「仔嗎彩姑娘的行樂在你們手裡?怎麼我不知道?」寶釵道:「夢玉當年無意中給林姑娘修墳,在墓中得拜匣,俱是平日常有之物,還有惜姑娘給黛玉畫的」修篁清暑圖』,夢玉藏以為寶。因他家吳嫂子瞧見,說是他小姐行樂,怎麼倒在這裡。彼時我們哄他說是小姐寄來題詩的,吳嫂子信以為真。」王夫人點頭歎道:「這是古今來一件奇怪佳話。明日帶來,我瞧瞧惜丫頭的筆墨。」

寶釵答應,同眾姐妹到海棠院來。夢玉親自將拜匣啟開,遞與彩芝。先將那幅行樂展開,定睛細看,頓悟前生。不覺對著這幅畫圖淚流如雨,不勝悲歎。又將匣中所藏之手帕、針黹看一件哭一件。寶釵們亦俱淚流不止。彩芝歎道:「可憐林姐姐聰明閨秀,竟為朝露。又不甘終埋黃土,仍將手澤遺贈故人,真是千古癡情女子!」桂堂笑道:「今日活該是出眼淚的日子。剛才玉大爺好端端大哭一回,這會兒惹出這些眼淚。我聽說醫書上載著一條兒,是眼淚瘟。一人有這病,眾人沾著,都要流眼淚。我瞧你們一定是這症候。」眾人聽說,不覺破涕為笑。

寶釵對彩芝道:「玉大爺無意中給林姑娘上墳,林姑娘就將生平手澤贈與知己。這才是千古第一多情。如今人冷暖交情變遷不一,覿面已如冰炭,何況人皆隔世,是以林姑娘更為難得。這樣想起來,我與諸弟妹可謂兩世生死之交。」彩芝對眾人道:「我們眾姐妹幸與寶姐姐、探姐姐相依朝夕。須富貴生死同歸一處。更須焚香禱祝,願結再生緣,與寶姐姐、探姐姐世世相守。」眾姐妹大喜。海珠們吩咐擺設香案,彩芝、珍珠為首,不由寶釵作主,焚起檀香,院中鋪下花氈,姐妹一齊跪下對天禱祝。眾姐妹願與寶姐姐天上人間死生一處,永不分離。

花枝招展,各盡誠心祝拜。

寶釵見姐妹們相待如此,甚為安慰。紫簫道:「當年在這院裡作群芳會,姐妹不多幾個。今日一堂相聚,須作個重圓會。姐妹兩世重圓,古今罕有,不可虛此雅集。」夢玉大喜,不等說完,令姑娘們擺設桌椅。命該班嫂子到垂花門知會,請松大爺在外陪客,「說我有病,睡著呢。」眾人甚覺好笑。請寶釵為首,第二位探春、海珠、掌珠、珍珠、秋瑞、紫簫、芳芸、彩芝、汝湘、九如、蟾珠、友梅、芙蓉、寶月、寶書、馮佩金、五福、修雲、巧姑娘、白飛雲、孟瑞麟、鄭文湘、顧玉書、寶珠姑娘、夢玉、柳緒、桂堂、梅春,姐妹弟兄共二十七人,又帶著慧哥兒、毓哥兒、定哥兒、閏姑娘、寄生,還有夢金二爺,俱一齊坐下。寶釵們甚覺歡樂。

酒過三巡,夢玉道:「今日此會,比眾不同,必須盡飲極歡。不必吟詩聯句,竟照那年在此院中催花擊鼓,最熱鬧有趣。」

紫簫道:「那年在此大樂,以為勝會難逢,誰知此會更勝於往日。」彩芝笑道:「不知咱們前世曾有此樂否?」珍珠道:「大觀園聚會雖多,無過寶姐姐剝蟹賞菊之會,及老太太在園內賞花,林姑娘所謂』攜蝗大嚼』之時。」寶釵道:「史姑娘枕芍葯醉眠石上,至今思之,令人神往。撫今追昔,能無風景河山之感!」夢玉見寶釵瑩瑩欲淚,忙說道:「就將寶姐姐背後那枝紅梅行令。」伺候的姑娘忙將梅花送上,夢玉接在手中,說道:「就由我起令。」吩咐擊鼓,只聽窗外花鼓咚咚,連聲不絕。席上你接我送,剛至寶釵,鼓聲忽止。眾人笑道:「花神亦知第一杯當敬姐姐。」寶釵接杯在手道:「席中酒隨量飲,亦准其隨意生法。」芳芸道:「寶姐姐真公道。彩姑娘第一個不會喝酒,只可隨著他的意兒,這才有趣。」窗外鼓聲又起,寶釵將花傳與珍珠。彼此前後左右隨便傳遞。姐妹弟兄笑語喧天,十分歡樂。直飲到更漏將殘,各回院安歇。

次早,蔭玉堂差人來請寶釵們去商議說話。眾姐妹陸續到齊,請過早安。柏夫人亦在坐中,對寶釵道:「昨晚你太太說,夢玉要回贖榮府宅子,弟兄們一堆居祝這倒也很好。我願想夢玉進京賃回咱們原先那宅子,倒很像樣。因那住宅的人現今得意,聽說又添蓋幾間房屋,他斷不肯叫咱們賃了回來。夢玉既有此意,很好。昨日你二叔叔同桂三舅差人來給老太太拜年送禮,書子上說,帶去餉銀尚有十幾萬餘剩,要帶回家來。我想到大司馬總要回原任,咱們知會二叔叔將產業銀十萬兩就近交付,彼此最為省便。只須請珍大爺同劉大司馬說明,在京交代房屋。照著當年你太太辦法,很簡絕妥當。」寶釵答應。夢玉同柳緒們甚為欣喜。王夫人命寶釵復平兒書信。令蘭哥兒同環叔寫書回珍大爺,「就照當年辦法。探聽劉大人幾時交代,咱們差人去接收修理」。寶釵答應,去寫回書。

夢玉,海珠們俱往怡安堂、介壽堂請安。祝母對探春道:「今年過年比往常熱鬧,又有松大奶奶在這兒,各處燈綵、鋪墊、年例果子、壓歲錢都要加增,也叫他們熱鬧歡樂。」探春答應道:「外面各執事家人在意園紮了一座鰲山燈及各樣雜耍掛燈。東西兩宅俱是一樣。」祝母笑道:「他們一年能有多少出息,不夠養家,那裡花上這些閒錢?內外各賞銀一百兩,幫他們點子燈價。」探春答應出去,知會垂花門,令家人媳婦、姑娘們到介壽堂謝賞。

夢玉無事,同眾姐妹弟兄各處看個熱鬧。芳芸道:「咱們到芳芷堂去看造的花炮同班子的各樣軟行頭。若是高興,幫姑娘們去擺果盒。」汝湘道:「倒不如凝秀堂去幫蘭姨娘料理過年的筵席。那院子裡全是更換梅花、水仙各樣盆景,倒有個看頭。」海珠道:「依我說,竟往集瑞堂去,幫陶姨娘同如意姐姐們封各處修金,銷算各帳,倒是一件好事。」紫簫笑道:「你們說的都不合大爺之意。竟往棗桂堂去看戲班裡新添各樣套頭及一切妖魔鬼怪,奇形怪狀,真是好看!」夢玉大笑道:「紫姐姐真是個趣人!咱們竟往棗桂堂去。」

姐妹弟兄一路說笑,走進院門,遇著雲巢庵的當家姑子月上來送年禮,瞧見眾人趕忙請安見禮。夢玉道:「我正要見你說話,來的正好。」月上道:「大爺找咱們姑子說話,一定要將玉帶留鎮山門,作千古風流學士。」夢玉笑道:「月師雅人,開口就是古典。現今咱們贖回榮公宅第,明年同進京去,仍作櫳翠庵主。咱們詩社中有個女佛印,更是佳話。」月上笑道:「多謝大爺雅意,只可心領而已。雲巢是榮府家庵,數年來承賈、祝兩宅太太們照應施捨,已置下點田莊產業,必須親自料理。還有林姑老爺墳墓,也要我照應修葺。」珍珠道:「林姑娘墳上梅樹,不知可還茂盛?後來你們又種了多少?」月上道:「周圍共有三百餘樹,每遇花開日,遊人如市,鋪氈飲酒,朝以繼夕,將林姑娘的墳做了個景致,鬧的我每日須親自去照應。你想我離得了這地方不能?」夢玉道:「我正為此事要同你商量。明年我們攏共攏兒去給林姑娘上墳。我要在那墳左蓋幾間房屋,以便歇息。你說如何?」月上道:「這事交給我辦,橫豎大爺合式。」寶釵道:「月師做事不俗,必能合咱們之意。」

汝湘道:「月師站著說了這一會話,連茶也沒有喝一口兒。」

秋瑞道:「大爺要來瞧那些新套頭,那兩間屋裡全是新做來的,各樣妖怪、鬼臉,什麼都有。又是新添燈戲,各色奇巧紗燈,堆了一屋。」汝湘道:「咱們瞧會子,各人去料理回人家年禮,別盡著在這兒耽擱人的工夫。」夢玉們拉著月上,各房看了一會,一同回到海棠院。先交二百兩銀與月上帶去,起造房屋。此時各處親友另送玉大爺的花炮果子、名香細茶,擺滿一院。眾姐妹命姑娘們各人分去,回送各家節儀年禮。

一連幾日,已是除夕。祝母領著眾人到致遠堂拜祠上供,就在景福堂設席分歲。祝母中間一席,是夢金、寶珠、寄生、慧哥兒四人陪席;左邊第一席,榮國賈太夫人帶著寶釵、珍珠、芙蓉、友梅;第二席竺、鞠兩太太帶著秋瑞、九如;第三席是柳、薛兩太太,左右是柳緒、寶月、寶書、佩金、五福;第四席是桂侍郎的金夫人,帶著桂堂、修雲、巧姑娘、白飛雲;右邊第一席梅姑太太領著梅春、文湘、玉書、翠翹、長生;第二席柏夫人,是探春、彩芝、汝湘、蟾珠陪席;第三席桂夫人同海珠、掌珠;第四席石夫人,有芳芸、紫簫,帶著探春的定哥兒、閏姑娘;左邊末席是松壽、孟瑞麟、雁書、如意;右邊末席是陶、李、蘭生三個姨娘。夢玉大爺各席俱有坐位,隨便到處皆坐。滿堂燈綵,光明耀眼。

祝母對王夫人、柏夫人們道:「今年度歲,熱鬧又勝於前。真是天恩祖德,使骨肉至親俱皆富貴。願你們暮年都能像我,也就很好。」眾人答道:「仰承老太太蔭庇,各家子孫榮茂,年勝歲增。」王夫人們各領兒孫、媳婦進觴稱慶,祝母大樂。

場面上唱演郭子儀《滿床笏》。至三更席散,王夫人們都至介壽堂辭歲。

祝母分送各人果子、花炮、壓歲錢、歲燭,內外歡喜。派夢玉、松壽、柳緒、桂堂、梅春五弟兄,各帶碎銀,分往冷街小巷、客寓、胡同,見有窮苦不能度歲者,無論男女老少隨緣幫助。五人答應,往楚寶堂支領碎銀。探春道:「我差人各處知會,不必辭歲。明日卯刻,一箍腦兒到景福堂團拜過,往六如閣拜佛,伺候老太太拈香,致遠堂拜祖。這會兒腦子都掉了位,再往各處辭歲,真是要命。」梅春道:「姐姐主意很是。咱們去逛會子來,也是時候。很可不用回家,就在景福堂等候。」

探春點頭,各交碎銀數十兩,令其帶去。

松壽們各帶得力家人、小子,點著小燈籠,分路步行,不知方向,隨便走去。先講柳緒,轉過幾彎,見大門關者俱多。

有幾家茅房小屋並無燈火。信步走去,見一人低頭迎面過來,口中歎聲不絕。柳緒見那人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鶉衣百結,手中拿個小包。柳緒開言問道:「今日過年,何以歎氣?」那人抬頭將柳緒上下看了一遍,說道:「各人自有心事,對你說了也白不中用。」得祿道:「咱們大爺最愛管個閒事,你白說給咱們聽聽也好。」那人道:「我姓蔡,名叫蔡梅,今年二十五歲。」得祿笑道:「菜都霉了,怨不得要窮。」蔡梅道:「家中尚有七十歲的老母。我承父業,原開個雜貨店,很可度日。因被回祿,燒了罄盡,又兼母子大病一場,竟是衣食無度。有個胞姐嫁在西門外耿家莊,離城十二里路。姐夫姓牛,是個獸醫,家中很有田產。我母子兩個幾日不曾燒火煮飯,實在饑寒難過。今日叫我去找姐姐借兩弔錢,借件棉布襖,且過年度命。誰知姐姐心狠,說是大年下我這花子兄弟去丟人,傷了他的臉。連飯也不留一頓,分文不借,將我罵了出來。姐夫看不過意,給我二升米、一百大錢,又瞞著姐姐給了一件夏布汗褂子。我若不要他的,母親實在餓的難忍;拿了回來,又實在氣的慌。大爺瞧,這不是姐夫給的錢、米。」蔡梅蹲在地上,將夏布衫解開,現出裡面錢、米。柳緒想道:「看此光景,斷非偷來之物。」問道:「我看你是精壯後生,不拘到那裡去尋點事業,很可餬口。何至一貧如此?」蔡梅道:「母親年老多病,寸步不能相離。寧甘餓死,斷不肯一日離了母親。」說著,包起錢、米,揚長而去。柳緒將他叫住道:「你家住在那裡?我也是閒逛,同去瞧瞧。」蔡梅指道:「那第四間就是我家。」

柳緒同著來到蔡家。聽蔡梅叫媽開門,裡面一個老婦人應道:「仔嗎這會兒才來?你在姐姐家吃喝過年,也不想我在家餓的要死,身上又冷,連個火影兒也不見一個。可憐,老天爺!我真是受罪。」柳緒聽的明白,只是點頭。蔡婆開了破門,瞧見兒子背後站著幾人,又有燈籠,忙問道:「你姐夫也同來嗎?」蔡梅道:「不是姐夫。剛才遇著並不認得的一位大爺,要到咱們家來瞧瞧。」柳緒道:「你將燈籠對上燈,我有

話說。」

蔡婆母子轉身將燈點上。柳緒見裡面有點破家破伙,倒掃抹的潔淨。走進去坐在一條板凳上,懷中取出一包碎銀,打開放在桌上,對蔡梅道:「這是祝府老太太周濟貧苦,結緣為善。我替老太太幫你本錢,趕新年做些生理。從此可以養母成家。」

蔡梅不等說完,連聲叫道:「怪事!今年夏天,我算過一命。那先生說,我今年三十晚上要交大運。從此成家立業,還有人送我個好老婆,妻財又旺。說我交到三十歲,就是個財東。誰知這會兒真個應了那先生說話。」母子兩個大喜,趕忙拜射祝大爺。柳緒道:「我姓柳,是祝老太太的認繼孫子,並不是祝大爺。」說畢,將那碎塊銀子抓了一把,遞與蔡梅,仍將余銀揣起道:「你且煮飯給你母親充飢,再去料理衣服。」說畢,領著得祿們又去閒逛。

且說松壽來到一片空曠之所,只聽笛聲嘹亮,十分清越。

尋聲而去,誰知半高土堆上有一人獨坐吹笛,見松壽上來,亦漠不相顧。松壽站在一邊聽他吹畢,說道:「今日年晚,家家團聚,飲酒度歲。尊駕有此高興,獨坐冷風中,冒寒吹笛。」

那人起身笑道:「半生作客,四海為家,何處是我團圓家業?只有鐵笛一枝是我良友,風花雪月,朝夕相依。有污尊耳,幸毋見笑。」松壽道:「請問尊姓大名?口音不似此處。」那人道:「我姓馬名珍,乃五虎上將馬孟起之後人,世居西蜀。父名馬豹,曾為游擊將軍,戰死沙常母亦病故。我今二十七歲,學了一身武藝,未有出身,又無家業。攜此鐵笛,到處閒遊,野鶴閒雲,不知歲月。今蒙下問,用敢直陳。不知尊駕何人?亦安閒至此。」松壽道:「我名松壽,乃嶺南節度定國公之子。進京供職,路過此間。奉祝太夫人之命,今宵度歲,令我兄弟輩周濟寒士。今遇兄下,可謂有緣。祝太夫人所交之銀在此,即代以奉贈。方今朝廷垂念有功戰士後人,賜以官爵。足下作速進京,到部報名投冊,以圖出身,代父報國未盡之心,不失為忠臣孝子,強似以有用之才,作市上吹簫之客。不知尊意何如?」馬珍歎道:「潦倒窮途,未逢知己,今蒙藥石,何異再生!敢不從命?」松壽大喜,即將懷中之銀取出奉贈。馬珍接在手中,說道:「領祝太夫人慈愛,容圖後報。」說畢,向松壽將手一拱,轉身竟去。松壽大喜,走原路回來。跟隨的小子道:「大爺白將一包銀子給了混帳行子。聽他一路瞎話,大爺白將以為真。也再沒有不謝一聲,轉身就走,這是什麼話呢?」

松壽笑道:「祝老太太的善心,碰他們的善緣。咱們遇著誰,就給誰,管他騙也好,不騙也好,給掉就完了一件差使。」

小子正要再說,只見幾個人一路說笑而來。內有一個婦人,不住口中念佛道:「阿彌陀佛這樣人家,怎麼不要子孫興旺。不是老太太的恩典,咱們這會兒妻離子散,誰也顧不得誰。」

松壽剛走至面前,問道:「那位老太太?什麼恩典?」那來的男子答道:「本城有個郝光達,渾名叫做郝老虎。家裡有錢,廣放私債。我因窮苦不能度日,向他借了幾弔錢作本,販賣小菜。他要對扣加五利錢,我無奈應允。誰知他安下不良,左一轉票,右一轉票,我只借他五吊對扣錢,轉了六十八兩。今日大年晚上,帶著多少人立逼要銀子,分文都不減少,將我家打了個罄荊就有那個作媒婆的賴寡嘴出來調停,勸我將老婆白氏算給郝老虎作妾,銷了借票。勸他另給我兩弔錢作本,將個八歲的女兒寫在契上。不由分說,立逼著我寫契,將我老婆、女兒蜂擁而去。我正在郝老虎門前,拉著老婆、女兒哭別,誰知遇著祝府的大爺,奉老太太之命,正要周濟窮人,問明我們哭的緣故,大爺動氣,立刻吩咐家人、小子,將郝老虎的惡僕同賴寡嘴捆送到縣裡去了,要追出他的借票。又給我們幾十兩碎銀,回家作本生理,保全了夫妻兒女。這不是祝老太太的恩典?真是阿彌陀佛!那裡報答得荊」松壽點頭道:「你們快回家,買些酒肉去過歡喜年罷!」說畢,領著小子們前走。

不多幾步,有一土地廟,燈燭輝煌,人甚熱鬧。松壽進內歇息,旁邊長凳上先有幾人坐在上面,松壽坐在凳頭上,內有一老者道:「今年祝府又添了好些香燭,各廟分外熱鬧。祝老太太真是好善。」一人答道:「剛才還行一件救命的好事。」

眾人問道:「救誰的命?」那人道:「咱們前院住的莫老二,這兩年生意平常,欠下有幾十弔錢行帳。秋天老婆坐月子死了,丟下個奶孩子。還有個七十幾歲的老娘,又常多玻莫老二終日在家服侍娘,照應孩子,那兒能做買賣,越鬧越窮。大年下要買斤肉兒也不能,又被那要帳的堵著門子,鬧的不成個樣兒。不知莫老二怎麼著了急,是多早晚,到那下窪子的楊樹上吊死了。那地方白日裡不很有人走到那兒,黑間更不用說,誰也瞧不見。誰知祝老太太差了桂侍郎的大爺出來,遇貧苦的有緣周濟。這位大爺專走那些荒僻野地,瞧見樹上掛著人,趕忙放下,將他救了過來。問明尋死緣故,同他回來。那些要帳的全不知道,聽桂大爺說,又驗過他脖子上的繩痕,將那些人駭的要死,情願折扣銷帳。桂大爺當眾將各帳給他了結,剩下的與他過年。你想救莫老二一命,直救了他娘兒三命,這不是一件好事?我等著桂大爺去後,我要送兩弔錢到我姥姥家去,在這兒歇個腿。」

眾人聽說,無不念佛感頌。

松壽聽他說完,起身出離廟門。穿街過巷,走過幾條胡同,迎面遇著梅春,笑道:「誰知今晚窘人甚多,我代老太太散了個精光,再有些兒也不夠。你散了幾家?」松壽說其緣故,並夢玉、桂堂之事。兩人同行,走出大街,遇著柳緒,彼此各敘其事。大街上燈籠照如白晝,只見夢玉、桂堂說笑而來。弟兄五人相聚,各述所行之事,彼此大笑,一路同行。忽聞人聲大振,火光燭天,五人大驚,忙趕去一看。不知是什麼緣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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