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元春「三哭」

5.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元春「三哭」

5.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元春「三哭」

魂牽夢縈紅樓情

5.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元春「三哭」

   

在《紅樓夢》所描寫的眾多女性中,賈元春是一個出場僅有一次的人物。

且作者幾乎沒有從「正面」為我們讀者描述一下這位身為貴妃的賈府大小姐的風采。她的形象似乎被一層神秘的面紗裹掩著,看似鮮明卻又很模糊。但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元春的形象是真實的,是一個血肉豐滿、栩栩如生的小說人物。她像深夜長空中飛過的一道流星,雖然一間即逝,可那耀眼的光輝卻長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令人遐想,讓人思念。

然而,這絕非是因為元春名為貴妃,身價高貴,也不是因為她那「省親」

的儀仗轟動神京、讓人羨慕不已。人們傳統的觀念中固然「望女成鳳」,但是人們同樣知道那梧桐樹只栽在皇宮大內,民女既成不了「鳳」,更難飛到那高枝上去,他們所要看的只不過是一場「虛熱鬧」。元春的形象之所以打動讀者的心,恰恰是那潑天大喜事的後面所掩飾的一派悲涼之霧——元春的「哭」與「淚」。因為那「哭」與「淚」才是真的,表達的是一種說不出的痛楚和辛酸!

翻開《紅樓夢》第18回,我們看到隨著 坪 蕩蕩的「省親」?nbsp;伍進人賈府之後,元春終於脫下了她那象徵著權力和榮華富貴的「鳳袍」,恢復她作為賈家大小姐本來的身份和面目。小說中對此有極為細緻的描寫:

茶已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至賈母正堂,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不迭。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母,一手挽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圍繞,垂淚無言。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

此時此刻,權力、等級失去了威嚴,黯然失色。只有人性、骨肉親情在支配著人的行為。此時,元春完全是作為賈母的孫女、王夫人的女兒,李紈、王熙鳳、迎探惜等人的姊妹出現在讀者面前。小說接著寫道:

又有賈政至簾外問安,賈妃垂簾行參等事。又隔簾含淚謂其曰:「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

這是在父女親情間說出的久埋在心底裡的心聲,是對「當日既送我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的最明白、最清楚的註釋,也是對封建的皇權的最猛烈的抨擊和控訴。榮華富貴買不來歡樂,買不到真實的感情。這是一個深居紅牆之內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說得出的,對於世俗的百姓來說,是無法理解元春內心世界的痛楚的。

一日的相聚,有多少心裡話要傾訴啊!但是分別的時辰無情地到來了。此時此刻,元春的心情又是如何呢?小說中寫道:

眾人謝恩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丑正三刻,請駕迴鑾。」賈妃聽了,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再四叮嚀:「不須掛念,好生自養……」賈母等已哭的哽噎難言了。賈妃雖不忍別,怎奈皇家規範,違錯不得,只得忍心上輿去了。……

真可謂相見難,別亦難。這一切歸結為八個字:「皇家規範,違錯不得」。作者在此直接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罪惡的「皇權」,是他離散了天下女子!

哭,本是人類渲洩感情的一種方式。但是,元春的「哭」卻同常人的「哭」

不一樣。例如,她比不得以「哭」著稱的林妹妹,因為黛玉還有「哭」的自由,她不論怎樣哭都行,沒有時間、地點的限制,可以說「隨她的便」。可元春就沒有了這份「自由」,她既不能隨便哭也不能盡情哭。她的傷心、她的哭只能是「垂淚」、「哽咽」,甚至是「忍悲強笑」,要把悲傷埋在心底,「裝」出另一副高興的樣子來。這就是一種感情上的強烈矛盾,這矛盾的另一面就是「皇家規範,違錯不得」!

從藝術角度來說,曹雪芹刻畫元春的形象是每一字每一句都經過了千錘百煉,字字血淚。他用一句「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來」,既省卻無限筆墨又留給讀者無限想像的空間,達到比說出來更震撼人心的效果來。這就是所謂的「於無聲處聽驚雷」 了。

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元春的「哭」與「淚」是一種「傷心」的表露,同時又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1994年12月31日

胡文彬《魂牽夢縈紅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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