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金簪雪裡埋(2)
86.金簪雪裡埋(2)
"娘,你好狠!"寶釵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恨意,恨不得放一把火把這個家燒得一乾二淨。她覺得頭痛得像要炸開一樣,她用手按著太陽穴,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千萬不能慌張,十四阿哥還等著你去救呢。大家都說你聰明絕頂,你一定能想出辦法來救他。
寶釵倚在柱子上,一件一件地打量著廚房裡的東西。酒罈子,醬油罈子,醃菜罈子,她心裡又是一動,前些天鶯兒從家裡拿來了一小罈子酸菜,自己嘗過一次,酸得幾乎把牙都酸倒掉了,能不能代替醋來解毒呢?
寶釵三步兩步跑到鶯兒的屋子裡,找出那罈子酸菜,又急匆匆地跑回堂屋。
十四阿哥已經醒過來了。他只覺得肚子裡痛得已經麻木了。看來幾個時辰之內,自己就要一命歸西了。忽然,他覺得自己應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太多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看到寶釵跑了進來,十四阿哥打起精神,勉強笑著說:"姑娘,我們原來見過,對不對?"
寶釵點點頭。
十四阿哥輕輕說:"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叫薛寶釵。"寶釵含羞地說。
十四阿哥還要再說什麼,忽然肚子裡又是一陣疼痛,他的臉色變得十分痛苦。
寶釵跪在他的面前,把那小酸菜罈子打開,著急地說:"快,你快把這裡面的酸菜水喝了!"
十四阿哥奇怪地看看她,寶釵流著淚哀求地說:"是給你解毒的,阿哥,求你相信我吧!"
十四阿哥點點頭,強忍著腹中的疼痛,接過罈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原來那化骨散的主要成份是幾種劇毒的生物鹼,鹼遇到酸會被中和掉,所以醋可以解化骨散的毒。這酸菜水裡有多種有機酸,一樣能夠中和化骨散裡面的生物鹼。酸菜水一下肚,就和化骨散發生了劇烈反應,十四阿哥的肚子裡像開了鍋一樣翻騰了起來,原來麻木的神經現在也都不麻木了,疼得十四阿哥滿地打滾。
寶釵大吃一驚,怎麼?這酸菜水難道不行麼?怎麼疼得更厲害了?她彎下腰,著急地問:"阿哥,阿哥,你怎麼了?難道這酸水解不了毒麼?"
十四阿哥心裡知道這解藥是對路子的,只不過這毒藥和解藥都太霸道,在自己肚子裡打得翻江倒海,自己挺過這一陣兒就好了。他想告訴寶釵放心,可是週身疼得一陣陣的痙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黃豆大的汗珠子辟里啪啦地往下掉。
寶釵再也看不下去了,完了,完了,阿哥沒有救了,都是自己造的孽。她哭著說:"阿哥,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就轉身跑了出去。
外面的雪又開始下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當然是誇張,但是巴掌大的雪片是有的。寶釵覺得心裡像火燒一樣,憋悶得厲害。她打開院門,外面是一派白白的曠野。
賈雨村的宅院建在半山腰的一塊巨岩下面,三面環山,銀妝素裹,白皚皚一片。
雪花落在寶釵的身上、頭髮上、睫毛上、手上、臉上,她卻渾然不覺,木呆呆地在膝蓋深的雪地裡站著。自己從小就喜歡下雪,因為雪花潔白、清涼、高雅,自己又姓薛。長大了,大家都背後叫自己雪美人。自己也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對任何人動心的,直到在寶玉挨打的那天見到了十四阿哥。無情的人一旦動了情,就像陽光下的雪人一樣,那冰冷的傲氣轉眼間就化做了似水柔情,日日夜夜受著相思的煎熬。唉,這也許是從娘那裡傳下來的,娘為了愛情不管不顧,一個有夫之婦,和一個比她大三十多歲的男人愛得死去活來。聽鶯兒講,娘常在半夜抱著一個男人的頭又哭又說的,那人想必就是爹爹了。其實娘比自己幸福多了,她和爹爹有過幾個月的甜蜜日子,還生下了自己。而自己呢,和十四阿哥只見過三面。
第一面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第二面兩人只是癡癡相望,連話都沒有講;今天是第三面,我們說話了,我們離得好近,可是,我把他毒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已經停了。火紅的朝陽橫拉豎拽地推起了漫天的彩霞,映照在積雪的山峰上,泛起一陣陣迷幻的光芒。遠方的村莊升起了縷縷炊煙,對面山上響起了砍柴人的歌聲:"西山晴,雪瑩瑩,人已去,淚盈盈。"
是啊,太陽出來了,雪就要化了,十四阿哥就要死了。寶釵耳邊又響起了十四阿哥痛苦的呻吟聲,她的眼淚成串地落了下來。她喃喃地念著:"我殺了他,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一團怒火忽地從她心中湧起:為什麼單單我的命運這麼悲慘呢?被迫做了十幾年沒有自我的乖乖女,一旦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老天又偏偏借自己的手殺了他。老天啊,你怎麼能如此不公呢!地呀,你不勘賢愚何為地!
天啊,你不辨忠奸枉為天!天啊!天啊!
寶釵不知不覺地又叫了出來:"天啊,天啊!"她自小就被教育要言不高聲,笑不露齒,從來就沒有高聲喊叫過,今天一旦叫了出來,覺得十幾年的冤屈之氣都吐了出來,一種絕望的快意充滿了她的胸膛。她放聲地高叫著:"天啊!天啊!!天啊!!!"叫聲在山谷間迴盪著:"天啊--天啊--"
薛姨媽在自己的屋子裡,抱著那人頭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忽然,她聽到似乎是寶釵在外面呼叫,她吃了一驚,女兒跑到大野地裡去幹什麼呢?她急忙把人頭藏好,走出院門,只見火紅的朝陽映照在雪地上,自己的乖女兒寶釵正在悲切地呼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