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海棠詩社上,薛寶釵的《詠白海棠》是什麼意思?
《紅樓夢》大觀園的海棠詩社,最高峰時詩社成員有十四五人。今天紅樓夢網小編給大家整理了相關內容,不知能否幫助大家拓展一些知識?
話說賈探春建議成立詩社,得到眾人積極響應。一時間定下了章程,也取了名號,大家開始摩拳擦掌要一展身手。於是等不及明日開社,擇日不如撞日,當下就開了一社。
至於第一社要以什麼為題,大家也沒費勁。李紈道:「方纔我來時,看見他們抬進兩盆白海棠來,倒是好花。你們何不就詠起他來?」
於是白海棠詩成了開社之作,詩社也由此命名為海棠詩社。
前文我們講到為什麼史湘雲一走,大觀園眾人就做了海棠詩和建立海棠詩社。聯繫後文史湘雲的「海棠花簽」。可以肯定大觀園的第一個詩社,第一首海棠詩,就是為了最早定親而去的史湘雲。
「海棠詩」是對史湘雲,對女兒成長的一次集體「祭奠」,特為引出後文故事。不提。
於是「菱洲藕榭二位學究,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大家就作起詩來。
(第三十七回)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韻。」說著,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來,隨手一揭,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遞與眾人看了,都該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詩,又向一個小丫頭道:「你隨口說一個字來。」那丫頭正倚門立著,便說了個「門」字。迎春笑道:「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頭一個韻定要這『門』字。」說著,又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又命那小丫頭隨手拿四塊。那丫頭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塊來。寶玉道:「這『盆』『門』兩個字不大好作呢!」
賈迎春信「道」,崇尚「無為」和「道法自然」。你看她一切都是隨手,隨意,秉承「天然」。迎春的一生並不自己追求什麼。看似逆來順受,實則不淺薄,不刻意,才是真正的「真」。
當林黛玉說:「你們只管起社,可別算上我,我是不敢的。」也只有迎春笑道:「你不敢誰還敢呢。」
古代詩詞並不容易,要有題、有裁、有韻,這都專門有規定。
題是詠白海棠,裁是七言律詩,首尾八句,五十六個字。韻選中「十三元」,再從中選出「盆」「魂」「痕」「昏」四韻,必須要「合轍押韻」,不能錯。
賈迎春雖然不擅長詩文,也是學過如何作詩,這就是大家閨秀教育的底蘊。元春省親時,她的詩雖然不好,到底是不錯的。
一切準備就緒,眾人就作起詩來。其實也就是賈寶玉、賈探春、薛寶釵和林黛玉四人。結果詩一出來,爭議也就出現了。
(第三十七回)李紈道:「若論風流別緻,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探春道:「這評的有理,瀟湘妃子當居第二。」李紈道:「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這評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瀟二首還要斟酌。」李紈道:「原是依我評論,不與你們相干,再有多說者必罰。」寶玉聽說,只得罷了。
眾人四首詩,賈寶玉和賈探春的自然不如薛寶釵和林黛玉的。爭議主要出在薛寶釵和林黛玉的兩首詩,誰是第一上。
從眾人反饋來看,林黛玉那首最好。但李紈卻評定薛寶釵第一,這讓賈寶玉不服,讀書人也覺得不服。
可李紈的評定,賈探春也認可,這就有了意思。到底是偏心還是公允,賈探春附和的有沒有道理?咱們雖然不懂詩,但也稍微看看兩首詩的區別。
先說薛寶釵《詠白海棠》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薛寶釵的詩,四平八穩,特別工整,就像她的為人那樣滴水不漏。論才情絕對要比探春、寶玉為強。但要說這首詩有多好也未必!只因這首詩太工整,就事論事,不免缺乏想像力。
後文香菱說她最喜歡陸游的「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無疑是受薛寶釵的影響。詩是好詩,但缺乏意趣。
讀薛寶釵的整首海棠詩,明顯是在借花喻人再喻事!
薛寶釵是借海棠勸誡女兒遵守行為準則。第一句「珍重芳姿晝掩門」,重點就在「珍重」和「晝掩門」上。明說海棠,卻意在女兒之規矩。
珍重是女兒珍重,如何珍重?白天也要掩著門,不叫人窺視看見,這是那時代女兒的標準,是為「德」!
隨後,「自攜」「洗出」「冰雪」「淡極」「無痕」「清潔」「不語」,無不是女兒的操守。
所以,寶釵的「詠白海棠」,實為「詠女兒之規則」
再說林黛玉《詠白海棠》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林黛玉對香菱說千萬不能學陸游,走入「詩」的死胡同,沒了意趣和靈魂。她推崇魏晉詩人的天真,盛唐詩人的想像力,才是真正「好詩」的靈魂。
林黛玉秉承創造,整首詩妙趣橫生,想像力無限。
薛寶釵讓「掩門」,女兒不要暴露於外。林黛玉卻是「半掩門」,透著「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調皮和「誘惑」。這誘惑既是對門外人的審視,也是門中人對世界的嚮往。只這第一句,林黛玉就贏了。
然後黛玉用「冰」用「玉」借花喻人,形容女兒的清潔不在於規矩約束,而在於「盆土」的底蘊,這就是「自信」地表達了。
林黛玉出身書香世家,本身就「有德」。就像李守中認為女兒李紈不用多讀書,「女子無才便有德」,這是書香門第的自信。
只有薛寶釵這等出身商賈,家族不能為她加分,才會借言行舉止不斷設置條條框框,讓自己不落人言,終不免刻意和造作。
落在詩文上,就是詩的末世與興起鼎盛的對比,陸游與竹林七賢、王維、李白的對比。可謂一理通百理通!
「偷來」「借得」「仙人」「怨女」「嬌羞陌陌」「倦倚西風」,這都不受規矩約束,卻無損「淑女」所為,勝在得了自由自在。
兩相比較就會發現,薛寶釵被關在門裡,林黛玉卻走出了門外。這是二人的大不同,也是二人悲劇的真正體現。那個時代,門就是「檻」,門裡是悲,門外也是悲。於女兒如此,於人世何嘗不是如此?
後文檻外人妙玉和檻內人賈寶玉,終究殊途同歸,都活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詩的好壞,其實不用特別高深的學識,有時候一看就知道。薛寶釵和林黛玉的詩,怎麼看都是林黛玉的更勝一籌。賈寶玉贊林黛玉的詩好,並不是偏心。但李紈和賈探春卻說薛寶釵的更勝一籌,主要在「含蓄渾厚」,這要從身份地位去論。
李紈是「德」的象徵。她在丈夫死後心如枯槁,一心孝敬長輩,撫養幼子,任勞任怨。她就是薛寶釵詩中的樣子,也是那個時代女人的楷模和代表。
所以,薛寶釵詩中的感悟和「女德」的寓意,讓李紈更有共鳴。那個時代的女人,需要像李紈、寶釵一般有「德」。
李紈的責任也是教育、輔導姊妹們學習規矩、禮儀,符合時代要求女兒安心守在「門內」。你讓李紈帶著姊妹們學林黛玉的詩中樣子,走出「門外」,豈不是「造反」?打死李紈也不敢,她不縱容姐妹們,藉機輔導引領上「正途」,就與眾人勸賈寶玉讀書科舉一樣,才是負責,不枉賈母、王夫人放心將姊妹們交給她。
所以,理解李紈的立場,要從時代出發。李紈必須要揚寶釵,壓黛玉,站在「女德」的角度發聲,為姐妹們「作則」。
賈探春的思想其實也差不多,她固然性格大器,卻也並不離經叛道,不如林黛玉激進。她理解嫂子李紈的意思,才會同聲附和。即便林黛玉也明白,不分辨,只有賈寶玉傻乎乎才會據理力爭。
所以,薛寶釵和林黛玉的這場海棠詩的「高下之爭」,其實是「女德」規矩之爭。薛寶釵「勝」是必然的。也是「衛道士」的一次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