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小官姓張名珪,
字庭玉,
東京人氏,
叨中進士,
除授廣東潮陽縣縣丞。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夫人趙氏,
孩兒張道南,
此子廣覽經書,
精通文史,
眾人皆許他卿相之器,
此吾家積德所致也。
俺此處知縣徐端,
也是東京人氏,
他有一女,
小名碧桃,
曾許俺孩兒為妻,
至今不曾婚聘。
夫人,
明日是三月十五日,
我待請親家來慶賞牡丹,
你意下如何?
相公,
你主的是。
既然如此,
張千,
你請徐親家去。
只等許允,
早來回話。
理會的。
張千去了,
夫人,
俺和你須索躬親治具,
休得簡慢者。
同官異地惜春殘,
治酒相邀賞牡丹,
何必沉香亭子比,
更教傾國倚闌干。
一作潮陽令,
俄驚數載過。
大都秋雁少,
只是夜猿多。
僻地逢迎簡,
南天瘴萬和。
聖思饒雨露,
慎勿歎嗟跎。
小官姓徐名端,
宇章甫,
東京人氏,
小官自幼登科,
曾為錢塘簿。
今升廣東潮陽縣知縣。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
夫人李氏,
生有兩個女孩,
大的女孩兒喚作碧桃,
今年一十八歲,
小的女孩兒喚做玉蘭,
年一十五歲,
有此處縣丞張珪,
也是東京人氏,
他有一子,
喚做道南,
年方二十歲。
那孩兒好生聰俊,
覷著他那內才外才,
久已後必然發跡。
一來張珪與小官同鄉,
二來又是同任,
以此將我大的女孩兒許了張道南為妻。
雖然定了盟約,
尚未就親。
今日無甚事,
李萬門道覷者,
有甚麼人來,
報復我知道。
理會的。
自家張千。
奉相公的命,
請徐親家去。
門上的報復去,
道有張親家差人下請書哩。
報的相公得知,
有張親家遣張千來下請書,
在於門首。
著他過來。
張千,
此一來有何事?
小人奉相公的嚴命,
時過春景,
牡丹盛開,
專請相公和夫人賞玩。
量俺有何德能,
煩親家如此費心。
夫人,
我待辭了這酒,
你意下如何?
既然是親家專意來請,
如何辭的?
咱和你同賞牡丹去走一遭。
既是夫人要賞牡丹,
便去吃酒,
亦無妨礙。
張千你先回去,
俺與夫人隨後來也。
小人就去回話。
分付嬤嬤和梅香,
繡房中好生服待兩個小姐,
我與夫人去賞牡丹便回來也。
妾身是徐知縣的女兒,
小名碧桃,
年長一十八歲,
俺爹爹將我配與張縣丞的孩兒張道南為妻。
今日爹娘到俺公婆家賞牡丹去了,
妹子玉蘭在繡房中做女工生活。
梅香,
咱後花園中散心去來。
姐姐要耍去,
怕相公知道,
可不打梅香也。
我與你略去看看便回,
相公那裡知道?
這等俺就去來。
姐姐,
你看這花園中白的是梨花,
紅的是桃花,
紫的是牡丹,
黃的是薔薇,
好賞心也。
小生姓張名道南,
俺爹爹觀為此處縣丞。
今日衙內因賞牡丹,
酒筵中賓客笑樂,
不期籠內走了白鸚鵡,
遠遠的望見飛過這花園中去了。
興兒,
快隨俺跟尋去來。
相公,
那鸚鵡知他在那裡?
休大驚小怪的。
他若拿住俺呵,
則說是賊,
不要打出我屁來。
梅香,
你看那薔薇架邊,
不有人來也!
姐姐,
你敢是眼花?
這是風弄的花影動,
那裡得人來!
呀,
真有個人。
兀的兩個男子。
你是甚麼人?
白日裡跳過牆,
來俺花園中,
待做賊那?
咱家不是賊,
只做的兩遭強盜。
可不是賊?
小生不是歹人,
是隔壁縣丞衙裡的舍人張道南,
因家中玩賞牡丹,
不期籠內走了白鸚鵡,
看見飛在花園中,
因見這角門兒關著,
不能得入,
以此跳過牆來。
委實不是歹人,
只望饒過俺咱。
你說是張縣丞的舍人,
知他是也不是?
我索和姐姐說去。
姐姐,
真個有兩個人跳過牆來,
不知是甚麼人?
我報的姐姐知道。
梅香,
你且喚他過來,
待我問他。
姐姐著你過來。
兀那君子,
你是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為甚麼到這花園中?
你從實的說來!
小生姓張名道南,
俺父親現為此處縣丞。
今日因家中玩賞牡丹,
不期籠中走了白鸚鵡,
飛到這花園裡面。
小生一時間不是了,
錯跳過牆來。
不知那壁小姐,
誰氏人家?
望饒過小生之罪,
放我出去罷!
妾身是徐知縣的女孩兒,
小名碧桃,
俺父親往俺公婆家賞牡丹去了。
妾身偶因悶倦,
同梅香在這花園中散心咱。
原來是碧桃小姐,
曾許小生為妻,
誰想今日能勾相見,
豈非天假其便也。
【仙呂】【賞花時】我擎著個笑臉兒將他廝問候,
小生陪侍小姐同看花咱。
他陪著個小意兒和咱相趁逐。
恰才賞牡丹花回繡房中,
怎不見大女孩兒?
敢是同梅香在後園中看花去了?
夫人俺兩個看女孩兒去來。
卻被這鶯聲喚猛叫頭,
叫梅香。
兀的是有人來也。
我與你快走。
呀,
不提防雙親在背後,
我可也怎遮得這場羞。
口退!
你這小賤人,
做的好勾當也。
兀那辱門敗戶的小賤人,
你是好人家女孩兒,
怎生做這等禽獸的勾當?
我待打你來,
恐傷了父子情腸,
兀的不氣殺我也。
碧桃,
我抬舉的你成人長大,
不去習女工針指,
剷的做這等勾當來。
我看你怎生見人?
呸!
兀的不羞殺老身也。
【篇】他那裡惱亂春風卒未休,
姐姐,
這場事怎生結果也?
則著我獨立花前黯自愁,
淚不住點兒流。
他須是我天緣配偶,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夫人。
不想有如此之事,
兀的不氣殺老夫也。
老相公且息怒,
只是老身平日欠教訓之過。
不想姐姐被老相公埋怨了幾句,
到臥房內一口氣死了,
如何是好!
須索報復老相公知道。
梅香,
你慌張做甚麼?
恰才小姐被老相公埋怨了幾句,
向臥房內一口氣就氣死了,
特來報與相公知道。
是真個?
我的兒阿!
事既如此,
只索一面報與親家知道,
則說是個急病證死了,
一面就在此花園中,
撿一塊田地,
將孩兒屍首埋葬了,
省得出醜。
兒也,
則被你痛殺我也。
第一折獨對丹墀日尚中,
君恩賜出錦袍紅。
世人不識文章力,
只說家門積善功。
小官張道南是也。
俺父親曾為潮陽縣縣丞。
三年任滿回來,
東京閒住。
小官應舉,
聿得狀元及第,
除授潮陽知縣,
現今官衙安下。
一壁廂去取父親、母親,
未曾來到,
止有興兒服侍。
天色已晚,
我與眾衙官飲了幾杯酒,
心中則是悶倦,
不免乘著月色,
向花園中和興兒閒散心咱。
相公,
這後園盡也齊整。
興兒。
你覷波。
夜靜更深,
風清月朗,
古詩有云:花有清香月有陰,
此景是也。
但可惜春光將暮,
眾花都己零落。
剛那海棠軒側畔土堆兒上,
一樹碧桃正開。
興兒,
你隨俺去看咱?
相公,
興兒想起來,
還記的那時走了白鸚鵡,
相公與興兒來尋,
跳過花園來。
和那徐知縣的小姐相見。
誰想今日與相公又來到花園裡閒玩,
不知相公心兒裡,
可也還念那小姐麼?
興兒,
你不提起來,
我也忘了。
記的那時在花園裡共那小姐相會,
不久便病死了。
正是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徒增一番傷感而己。
夜深了,
且回去罷。
興兒,
你將這碧桃撿那開的盛的折一枝來。
膽瓶裡插著,
等我看咱。
理會的。
同我到書房中去。
興兒,
將琴來,
待我來彈一曲釋悶者。
琴在此,
請相公自彈,
興兒睡去了。
這裡也無人。
我本是徐碧桃,
不幸辭世,
為陽壽未盡,
一靈真性不散。
聽知張道南得了官,
在此宅中居住,
今夜書房撫琴,
不免假做鄰家之女,
聽琴走一遭去呵。
【仙呂】【點絳唇】則我這杏臉藏春,
柳眉標恨,
縈方寸。
無奈東君。
花落春將盡。
【混江龍】消不的一天愁悶,
清明時節雨紛紛。
慵施粉黛,
倦點朱唇。
恰便似薄命照君青塚恨,
少年倩女綠窗魂。
這其間可正是我愁時分,
則見那巢空翡翠,
塚臥麒麟。
【油葫蘆】為甚麼我一上青山便化身?
端的愁殺人,
常只是安排腸斷又黃昏,
害了個懨漸漸的鬼病兒,
積趲下重重疊疊恨。
做了個虛飄飄的惡夢兒,
捱不出淒淒涼涼運。
一會家急急煎煎腹內焦,
一會家尋尋思思心內忍。
閃的我悲悲切切孤兒寡兒無投奔,
因此上淒淒慘慘,
無語暗消魂。
【天下樂】可憐見夢裡形容病裡身,
則今春,
憔悴損,
比著這花枝更添瘦幾分。
也無心對鏡鸞。
也無心整鬢雲,
我只怕韶光也妒人。
【那吒令】趁碧桃樹兒,
映纖纖月痕;
繞蒼苔徑兒,
步微微露痕;
濕香羅袖兒,
搵行行淚痕。
這其間夜正深,
更將盡,
那琴聲卻在何處相聞?
正是春色惱人眠不得,
你看那月移花影上闌干。
小官且出書房外看那月色咱。
【鵲踏枝】俺只待看是何人?
他那裡呀的開門。
花陰下好一個女子也!
看他那雲鬟霧鬢,
杏臉桃腮,
柳眉星眼,
不由咱不動心也。
俺試問他咱:那壁小娘子,
誰氏人家?
夤夜到此何故?
哎,
你個題詩的相如,
休問我聽琴的文君,
小生只為春色困人,
閒觀月色,
不期遇著小娘子。
元來是惱春色孤眠不穩,
早難道為賤妾斷夢勞魂。
敢問小娘子誰氏之家?
何方居住?
因甚到此?
妾身乃鄰家之女。
因月明人靜,
來此花園中聽琴來。
早知小娘子前來,
只合遠接。
接待不著,
勿令見罪。
【寄生草】他把那寒溫敘,
禮數勤。
此一會小官三生有圭也。
則見他曲躬躬笑把言詞問,
好著我羞答答忙把身軀褪。
我只索悄冥冥俞把容顏認。
敢問相公高姓?
小生姓張,
雙名道南。
可正是月明千里故人來,
慚愧你東風一夜傳芳訊。
相公因何到此?
小官現在此縣為理。
幸得與小娘子相會,
小官有句話可敢說麼?
相公試說咱!
小官獨居旅邸,
若小娘子不嫌,
就書院中略敘片時何如?
既然公子有留戀之心,
妾身同到書房中與相公共話咱。
小娘子請坐。
看了這女子美貌端莊,
豈不是天生就的,
不由我不動情。
敢問小娘子家住何處?
【醉中天】妾身抱天地無窮恨,
蒙雨露有深思。
住處有甚鄰舍?
常則和野草閒花作比鄰。
小娘子家有多遠?
俺住處路接天台近。
你那裡還有何人?
俺那裡有的是秦人晉人,
你可也休將咱盤問,
則管裡絮叨叨拔樹尋根。
難得小娘子到此,
小生有句話兒,
只是不好啟齒。
有何言語,
相公但說不妨。
小官未曾婚娶,
小娘子又守空房,
咱兩個成合一處,
可也好麼?
【金盞兒】他將我廝溫存,
我將他索慇勤。
口兒未說早心兒順,
俺兩個正是那不因親者強來親。
趁此月色,
共飲幾杯,
、豈不美乎?
你待要花前同酌酒,
燈細論文。
如此好天良夜,
只合早成就了洞房花燭,
有甚心情還論文哩?
你則待風清明月夜,
成就了花燭洞房春。
相公,
賤妾千金之體,
一旦委之足下,
只願你他日休負了人者。
小娘子放心,
我若負了心呵,
天不蓋,
地不載,
日月不照臨。
我著你穩取五花官誥,
駟馬香車,
永為秦晉之匹也。
妾身與相公成此親事,
或詩或詞,
求一首珠玉,
以為後會張本。
只是小官學問短淺,
焉敢在小娘子跟前賣弄手作!
願求珠玉。
縞衣仙子來何處?
咫尺近桃源路。
說是武陵溪畔住,
玉纖微露,
金蓮穩步,
只恐鶯花妒。
邂逅劉郎垂一顧,
何事匆匆便歸去。
臨別叮嚀囑咐。
柳亭花館,
月窗雲戶,
休把春辜負。
右調寄青玉案。
張道南作。
相公是好高才也。
蕪詞拙筆,
徒污仙眼耳。
【後庭花】寫的來銀鉤般字字真,
珠璣般句句新。
端的是筆落驚風雨,
詩成泣鬼神。
不是我意相親,
聽了這一篇談淪。
他能書如王右軍,
能文似揚子雲。
現如今擁雙鳧做宰臣,
許下我五花誥為縣君。
相公,
妾身收下這詞,
永為家寶。
量小生之詞,
有何才能,
蒙小娘子如此珍重?
【柳葉兒】則要的言而有信,
不索你唬鬼瞞神。
端的個十分才更有十分俊,
休使我心兒困。
常將這腳兒勤,
咱兩個拚則在夢兒中暮雨朝雲。
相公,
天色將明瞭也,
妾身則索回去,
明日晚間,
再來相會小官明夜晚間,
專等待小娘子,
是必早些兒來,
你休要失了信也。
【賺煞尾】從今後將紅葉不題濟,
準備著青鳥先傳信。
小官焉敢負小娘子,
但有負心,
神明鑒察。
則要你說下言詞有准,
休著我為你個薄倖王魁告海神。
小官見小娘子千嬌百媚,
早把俺那片魂靈兒勾引去了。
則你這俏心兒引惹了三魂,
今日托終身,
和你待燕爾新婚。
此一宵歡愛,
如錦鴛成對,
似綵鳳成雙,
豈不是一夜夫妻百夜恩?
休忘了一夜夫妻百夜恩,
只願小娘子早諧連理,
共效于飛,
以足生平之願,
則要你日親日近,
俺可便相隨相趁,
小官感蒙小娘子厚情,
我只願學那張敞,
斷然不敢做王魁也。
哎,
你個畫眉人可休做了那負心人。
誰想今宵遇著小娘子,
看了他千般淹潤,
萬種清標,
知他是睡裡也,
是夢裡也。
多情引動惜花心,
此夜歡娛抵萬金。
兩意相投情正美,
知音端不負知音。
第二折人有千年譽,
花無百日紅。
自家不修種,
反去怨天公。
老夫徐端是也,
只因年華漸邁,
致仕閒居,
如今在洛陽城外莊上居住。
自從碧桃孩兒死了。
又早三年光景,
老夫為無得力的兒男,
心中甚是煩惱,
止有次女玉蘭,
今年一十八歲,
未曾許配他人。
去年張道南一舉成名,
除授潮陽知縣,
替了老夫之位。
他來辭別老夫,
此時心中就要將次女招他為婿,
豈知他到任月餘,
耽著疾病,
多應是少年的人,
不禁瘴厲侵染之故。
張親家與他上表辭官,
蒙聖恩可憐,
許他還鄉調理,
待病痊之日,
赴京別用,
他知今到家了也,
老夫本意要親自問病去,
奈其中有許多不便處。
不如先遣家中嬤嬤去,
一來問病,
二來就題這門親事,
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老相公主的是。
左右那裡?
傳著我的言語,
教嬤嬤去張親家宅裡,
問姑夫的症侯,
近日安否,
二來就題這門親事。
小心在意,
疾去早來。
理會的。
碧桃花下遇嬋娟,
只得郵亭一夜眠,
至今怕漏春消息,
鸚鵡前頭不敢言。
小官張道南是也?
自從與那小娘子相見之後,
誰想染成一病,
看看至死。
俺父親替我上表辭官,
乞歸調養,
雖然聖恩見允,
爭奈與那小娘子遂相別了。
如今求醫問藥,
再不得個痊可。
空著我丟了那小娘子。
天阿,
可怎生再得見那小娘子一面,
小官便死也心甘了。
相公,
你害的是甚麼病?
只怕是糞結,
我請太醫來看相公的病。
興兒,
你休請太醫,
等我歇息咱。
老身是徐知縣家中嬤嬤,
奉老相公言語,
著老身去張親家宅子裡,
探望姑夫的病證如何,
二來就題王蘭小姐這門親事,
須索走一遭去也呵。
【中呂】【粉蝶兒】則他這暮景相催,
歎桑榆半竿紅日,
恨無情兔走烏飛。
被鶯花。
閒魔障,
他可都笑人憔翠。
到如今翠減雙眉,
羞見這鬢邊霜將鏡鸞懶對。
【醉春風】我這裡歎世事若浮雲,
想光陰如逝水。
常則在大人家服侍了許多年,
端的是喜,
喜。
赤緊的小姐謙和,
相公寬厚。
更遇著大人賢慧。
可早來到也。
興兒,
你報復去,
說徐親家差嬤嬤問安哩。
相公,
有徐家嬤嬤,
在於門首。
快請進,
相公,
老身奉老相公言語,
本待自來問候,
恐怕相公病體,
迎接不便,
徑著老身來探近日病體如何?
我害的病,
不陰不陽,
發寒發熱,
不知是甚麼症侯?
【紅繡鞋】我見他黃甘甘容顏憔翠,
更那堪骨體尪羸,
只你這秀才每花酒病最難醫。
我這疾病,
只有添沒有減的日子。
一會家覺精細,
一會家又覺昏迷。
害的你病懨懨無些個氣力。
嬤嬤,
我這病越害的沉重了也。
相公,
我猜著你這病症呵。
【普天樂】你莫不是斷王事費精神?
不是。
莫不是因茶飯傷脾胃?
也不是。
莫不是風寒感冒,
因病成疾?
也不是。
莫不是文章上若用心?
也不是。
莫不是鞍馬上多勞力?
這都不是。
哎,
他那裡無語無言只是長吁氣,
多敢怕等閒問洩漏了天機。
他又不肯明明的說破,
則這般懨懨的瘦損,
好教我暗暗的猜疑。
相公,
著興兒請太醫來,
用些藥可也好麼?
我待不依來,
又怕辜負了相公這場好意。
也罷,
興兒,
你就去請個太醫來。
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太醫在家麼?
我做太醫手段高。
《難經》脈訣盡曾學。
整整十年中間,
醫不得一個病人好,
拚則兵馬司中去坐牢。
自家賽盧醫的便是。
待我看來,
那喚我的是那個?
我家相公不快,
特來請你!
這等,
咱和你就去。
請問相公,
害的是甚麼病?
太醫,
你用心看咱。
嬤嬤你放心,
小人三代行醫,
醫書脈訣,
無不通曉,
包的你手到病除。
我的聲名。
傳於四海,
誰人及的,
我叫做賽盧醫,
我不會說謊。
【石榴花】他口誇大語說是賽盧醫,
賣弄那聲價有誰及,
醫方脈訣幼曾習。
這病呵是風寒暑濕,
鞏飽勞役?
太醫你下甚麼苧?
我下服建中湯,
減了附子,
加上官桂,
就著他疾病痊可也。
你用著建中湯去附子,
加官桂必然見功效神奇。
這寸關尺三指脈微沉細,
常是寒熱往來,
則怕這病候有些差遲,
休說我醫生不會看脈。
怎又道寸關尺三部脈都沉細,
還只怕這病候有差遲。
這太醫胡說,
錯看了脈,
我害的病,
則是風月二字起的。
【斗鵪鶉】元來是風月上留情,
全不是寒熱間害疾。
你則待送雨行雲,
那些兒於家為國?
常言道心病從來無藥醫,
這等干相思不似你,
空則想夢裡佳人,
做了個色中餓鬼。
嬤嬤,
著這太醫回去罷。
你要我回去,
可拿出藥錢來送我。
相公不曾吃你一片藥,
有甚麼藥錢送你?
你沒的藥錢,
我就死在你這裡。
你死,
我就呼狗來咬你。
這等,
你請相公吃我的藥,
倒著相公死了罷。
我將他心上事題一題,
看他說甚麼。
相公,
你可喜也。
有甚麼喜?
你說!
相公,
你害的病,
既是風月的症侯,
我與你做個媒人,
你心下如何?
嬤嬤,
你與我做媒,
誰家的姐姐?
他不是別人家的,
是俺老相公的小姐,
小字玉蘭,
生的千嬌百媚,
與相公做夫人,
續了舊日這門姻眷如何?
那玉蘭比著他家碧桃姐姐,
還生得好麼?
【上小樓】那小姐十分整齊,
千般嬌媚。
他生的纖纖玉筍,
小小銀鉤,
淡淡蛾眉。
他有見識麼?
他可便有見識。
他有福氣麼?
他可便有福氣,
堪為匹配,
他來我家,
便是夫人也。
也不辱沒了五花誥縣君名位。
雖然如此,
則不如那小娘子這世罷了。
【篇】怎麼的問著呵越不應?
道著呵越不理?
我如今猜著了也。
你猜著甚麼?
你戀著雨愛雲歡,
海誓山盟,
月約星期。
他那裡惱一會,
歎一會,
不知何意?
我便是女楊修難猜啞謎。
只怕我這個病人,
你家老相公未必就許此親事。
【滿庭芳】待招你個先生做女婿,
他早是一言既出,
你可休心下疑惑。
他也識字麼?
那小姐詩書上索是攻習,
可伶俐麼?
那小姐忒溫柔俊雅忒伶俐,
他伶俐殺也比不的孟光麼?
他比孟德耀還多艷質,
則你這張京兆怎畫蛾眉?
真個是天緣對,
你可便將息貴體,
管教你運至遇良醫。
相公,
這親事成的成不的,
回我一句話兒波!
我本待不要他來,
則管裡纏,
我且一時間應承了罷,
向後卻做商量。
嬤嬤,
煩你多多拜上太山,
則說小官願隨鞭鐙便了。
且喜這門親事道定了也。
我回老相公的話去來。
【煞尾】向你個相公行且告別。
嬤嬤。
你這般慣做媒那?
休道是我慣做媒,
我說的這事和諧費了多少元陽氣,
則索先報與夫人相公喜。
嬤嬤去了也。
興兒,
你扶我向臥房內歇息去。
非是區區懶就親,
心中自有上心人。
有緣若得重相見,
須比靈丹勝幾分。
第三折老夫張珪的便是。
自為潮陽縣丞,
三年任滿,
回東京閒住。
孩兒張道南,
一舉狀元及第,
也在潮陽為縣丞。
不料孩兒染病在身,
醫藥無效。
老夫想來,
必有邪魔外道述著,
不得痊可。
此處離城三十里丹霞山,
有一道者,
乃是薩真人,
行五雷正法,
好生靈應。
老夫今日寫下投詞,
請那先生來看孩兒,
這早晚敢待來也。
貧道薩守堅,
汾州西河人也。
貧道幼年學醫,
因用藥誤殺人多,
棄醫學道,
雲遊方外,
參訪名山洞天。
後到西蜀峽口。
遇一道人,
乃虛靖天師,
覷貧道有仙風道骨,
傳授咒棗之術。
及神霄青符,
五雷秘法。
貧道又到龍虎山參菉奏名,
誓欲剿除天下妖邪鬼怪,
救度一切眾生,
遍游荊襄江淮閩廣等處。
今日貧道雲遊到洛陽城外丹霞山中紫府道院,
修行辦道。
昨日有一鄉官張縣丞,
投詞壇下,
為他孩兒張道南,
染病不安,
醫藥無效,
恐有邪魔鬼怪纏擾,
敬請貧道下山,
救度此人。
貧道念上帝好生之德,
如何不救。
今日來到他家,
兀那門下人報復去,
道有貧道來了也。
報的老爺得知,
薩真人到於門首。
道有請。
請進。
真人,
今有小官的孩兒張道南,
染其病症,
未得痊可,
請真人來看一看,
是何神鬼。
貧道試看咱。
老相公,
這病是一陰鬼纏擾做下的,
待貧道設一壇場,
剿除此鬼,
相公意下如何?
多謝了真人。
貧道登壇之後,
不便瞻顧,
暫請老相公迴避。
真人請自穩便。
道童將道服劍來。
道香一柱,
法鼓三冬。
十方肅靜,
萬神仰德,
恭焚道香,
無為清淨。
自然香超三界,
香滿瓊樓玉境。
遍周天法界,
虔誠恭請,
叩齒焚香,
請三天使者,
五老神兵,
銜符背劍在雲間,
跨虎乘鸞來月下。
今因信士張珪之子張道南染病,
服藥無效,
今日香燈花果列壇前,
法遣神兵排左右。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攝。
一擊天清,
二擊地靈,
三擊五雷,
速變真形。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
神筆到處,
萬鬼潛藏,
天上麒鱗子,
頓斷黃金鎖。
偷走下天來,
人間收的我。
紫薇殿下丹霞繞,
白玉階前劍佩齊。
十二童子傳詔些,
星冠雲冕一齊回。
老君賜我驅邪劍,
離火鍛成經百煉,
出匣森淼雪霜寒,
入手輝輝星斗現。
我持此水非凡權,
九龍吐出將天地,
太液池中千萬年,
吾今將來淨妖氣。
謹請當日功曹,
直符使者。
吾今用爾,
速至壇前,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攝。
小聖乃直符使者是也。
上仙呼喚,
那廂使用?
有勞神將,
去百花園中,
勾將碧桃來者。
得令。
快行動些!
【正宮】【端正好】帥父將法力施,
火將把神通顯。
這些時急急煎煎。
向後園中到處搜尋遍,
險鬧了那一座森羅殿。
【滾繡球】這一個戧金鎧身上穿。
那一個蘸鋼鞭腕上懸,
一個個氣昂昴性兒不善,
他每都叫吼吼捋袖拉拳,
走的我腿又酸腳又軟,
不由我不心驚膽戰,
索陪著笑臉兒褪後趨前。
你覷那昏昏怨霧迷千里,
更和那慘慘浮雲散幾天,
端的是苦海無邊。
碧桃當面。
兀的小鬼頭,
你是何方鬼怪?
甚處妖精?
怎生將張道南纏攪,
害人性命?
你向我跟前,
從實的說。
說的是萬事都休。
說的不是罰往豐都,
永為餓鬼也。
上仙可憐見,
聽妾身慢慢的從頭說上一遍。
你說,
貧道聽咱。
【呆骨朵】告師父那雷連怒息聽分辨,
待妾身細泌根源。
你敢是思凡的神女麼?
我也不足神女思凡,
敢是天魔地仙麼?
也不是天魔地仙。
你是甚麼鬼怪?
從頭實實的說來!
妾身是潮陽徐知縣之女,
小字碧桃。
俺父親將我許與張道南為妻。
當日我父親不在家,
我與梅香往後花園中散心去。
不想張道南走了白鸚鵡,
越牆而過,
尋此鸚鵡,
偶與妾身相見。
說話中間,
俺父親來到,
張道南害羞而走。
俺父親將妾身百般嗔怒,
我回繡房中,
一氣而死,
今經三年光景也。
俺父親就將俺葬在後花園中,
墓頂上長一顆碧桃花樹。
因妾身有二十年陽壽未盡,
以此一靈真性不散。
誰想張道南應舉及第,
在潮陽為理,
妾身念此舊盟,
與他重諧匹配。
張道南曾做〔青玉案〕詞留證。
只此本情,
伏望上仙尊鑒不錯。
你既然身死,
卻怎生陰府下不收你那三魂七魄?
我有那二十載陽間壽,
你既還有陽壽,
天曹地府不管,
你卻這等興妖作怪?
更有那一萬種心頭怨。
你怨呵,
可怨甚的。
辜負我夢行雲十二峰,
斷送的閉荒墳三四年。
你死了呵,
魂靈卻到那裡來?
【倘秀才】直到那判生死閻王殿前,
你還到那裡?
更到那掌善惡曹司案邊,
他道我這枉死情由實可憐。
姻緣注五百載,
陽壽有二十年,
因此上把剛魂放免。
你怎輒入縣捨,
纏攪陽官?
再與我從實的說來!
【滾繡球】只因我天不管地不收,
那一夜風又清月又圓,
靜巉巉海棠庭院,
恰遇他趁花陰行到墳前。
他到墳前說甚麼來?
他只念了兩句詩,
道是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他把碧桃花折一枝,
古人詩念一聯。
引的我魂靈兒向他行活現,
他見你可是怎生?
他醉醺醺花裡遇神仙。
可憐我生埋孤塚三年恨,
只得書房一夜眠,
並沒虛言。
你兩個相會之時,
他曾與你甚麼東西來麼?
【倘秀才】他可便拂金星硯將龍香墨研,
染紫霜毫把箋紙展,
哦,
他寫甚麼來?
他將那新詞寫一篇。
那秀才只恁的戀酒貪花也。
他可便酒腸寬似海,
端的是色膽大如天,
你為甚麼便隨順他?
不由我不將他來顧戀。
他向你跟前,
也有甚麼顧戀的意思?
【滾繡球】他將山盟海誓言,
向羅幃錦帳眠,
他這般病了,
如何不怕死?
他可便惜花心死而無怨,
你是甚麼時侯,
向他跟前去?
止不過赴佳期月下星前。
你不去呵,
也由得你。
他將我死命的留。
我將他死命的纏,
俺兩個得成雙稱心滿願。
他後來告歸養病,
你不得和他同去,
你可敢還思想著他麼?
到如今愁和悶有萬萬千千。
你愁甚麼?
我愁的是北邙衰草藏狐兔,
恨的是西嶺斜陽泣杜鵑,
題起來雨淚漣漣。
這婦人說有二十年陽壽,
又與張道南原是五百年姻緣,
合做夫妻,
怎憑的他口裡說話?
直日功曹,
與我攝過掌生死判官來者。
掌生死案的判官安在?
親奉皇天聖敕差,
死生文簿手掌抬。
空中若說無神道,
霹靂雷聲那裡來?
小聖乃陰府掌生死的判官是也。
上仙呼喚,
須索見來。
上仙呼喚,
有何法旨?
今有徐知縣女孩兒,
小字碧桃,
他已亡過三年,
鬼魂作怪,
將陽官張道南,
纏攪得病。
被貧道將碧桃擒至壇前,
他道有二十年陽壽未盡。
以此召你來問問,
端的有陽壽麼?
端的還有二十年陽壽。
既然如此,
當日功曹,
與我攝過掌姻緣簿的判官來,
掌姻緣案的判官安在?
雷聲響亮振山川,
此際何人不怕天?
剛待雨收雲散後,
兇徒惡黨又依然。
小聖乃掌姻緣案的判官。
上仙呼喚,
須索見來。
上仙呼喚,
有何法旨?
今有徐知縣的女孩兒,
小字碧桃,
他已亡過三年,
鬼魂作怪,
將陽官張道南,
纏擾得病。
被貧道將碧桃擒至壇前。
他道與張道南有五百年姻緣之契。
特呼你來問,
端的是有也無?
這婦人端的有夙緣,
合為夫婦。
【倘秀才】這一個掌姻緣簿的標寫著無緣有緣,
那一個掌生死案門先注定十年五年,
可正是書案傍邊一句言。
兀那碧桃,
我著你還魂去,
夫妻重配,
父母團圓,
你心下可是如何?
但能勾夫妻敢匹配。
父母再團圓,
我則索謝天!
我待教這婦人還魂去,
爭奈他的屍首,
久己腐爛了。
只除是恁的。
掌生死案判官,
你檢那生死簿上,
有年小婦人,
是晚該死的,
著碧桃借屍還魂去,
有何不可?
蒙真人法旨,
檢生死簿看,
徐知縣的小女玉蘭,
今夕該死,
著他借屍還魂去罷。
若是如此,
多謝上仙也。
【隨煞尾】謝師父承正法常看諸處行方便,
開闡教廣與眾生解倒懸。
成就夫妻是夙緣,
匹配鸞凰趁心願。
喜的是前度張郎正少年,
早晚災除病體痊,
我也不愛他詩禮儒風祖代傳,
也不愛他簪笏榮名聖主宣,
單則愛那惜玉憐香性兒軟。
誰想有這一場奇怪的事,
那徐碧桃已著他借屍還魂去了,
等待明早,
再往徐知縣家,
探望一遭,
各神將都還本位去。
領法旨。
太上玄門道法尊,
直將生死勘前因。
舒開撥霧拿雲手,
放轉追魂奪魂人。
第四折老夫徐端,
好是煩惱人也!
自碧桃孩兒亡過,
又早三年光景,
誰想玉蘭孩兒,
昨夜三更時分,
暴病而亡,
停屍在堂。
一壁廂報與張親家女婿知道,
待他來時入殮,
兀的不痛殺我也!
孩兒,
精細者。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俏身軀三載土中埋,
今日個得還魂似升天界。
寒灰重發焰,
枯樹再花開。
也是我苦盡甘來,
常言道否極早生泰。
慚愧,
孩兒醒過來了也。
將定魂湯與孩兒吃。
孩兒精細者,
吃一盞定魂湯。
玉蘭孩兒,
你那裡去來?
【步步嬌】我與你款款前來深深拜,
孩兒,
你拜甚麼?
可憐我白頭父母都年邁,
間別來可便三二載,
可怎麼有二三載?
你孩兒自離了父母去呵。
我正是幾度南柯夢中來。
這是怎麼說?
你孩兒是碧桃也!
將小名兒道的明白,
你道是碧桃,
他已死過三年了,
你一向在那裡?
你孩兒半開中落在那荒郊外。
好是奇怪了,
俺碧桃孩兒,
己死了三年光景,
怎生再活?
莫不是妖邪鬼怪,
倚草附木?
我著人請張親家去了,
這早晚怎生還不見來?
小官張珪是也。
思量好是煩惱,
孩兒張道南,
先定下徐章甫親家大女兒碧桃,
不想死了。
今次又定下他小女兒玉蘭,
喜得道南孩兒病又好了,
正待完就這門親事,
今日早間,
人來報說,
玉蘭昨夜三更時分,
暴病身亡。
老夫想來,
只是俺道南孩兒,
姻緣未到。
如今只得同我夫人,
道南孩兒,
都往他家弔孝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不必報復,
我自過去。
親家索是煩惱也!
親家,
有碧桃孩兒,
還魂了也!
好是奇怪!
碧桃小姐,
怎生活了來?
張道南,
你可也認的我麼?
【折桂令】原來是有朋自遠方來,
你道是濟濟衣冠,
楚楚人才。
俺也只為情重如山,
恩深似海,
險害的你骨瘦如柴。
再不索鬧攘攘大驚小怪,
這一場悄促促似鬼使神差。
我幾曾與你相見?
你是這等說?
想著俺繾綣情懷,
魚水和諧。
我為你曾下巫山,
你為我誤入天台。
小姐,
你則說我和你那裡相見來?
你試說一遍與我聽者。
【沽美酒】當日個花園中成眷愛,
美歡娛在書齋,
則他那海誓山盟是誰道來?
哎,
你這讀書的秀才,
俺兩個謀成合不謀敗。
小姐,
你休得胡說!
既然與你相見,
有甚麼顯證在那裡?
有、有、有!
【太平令】請你個假古敝的官人休怪,
我這裡把新詞袖裡忙抬。
一字字堪憐堪愛,
一句句難學難賽。
我對著眾客展開,
表白,
這是那個的親筆兒留在?
這一樁豈不是天下絕奇怪的事?
只是其間委曲,
怎生得個明白的見人可也好那?
貧道乃薩真人。
今日向徐知縣家中,
探望走一遭去。
列位,
貧道稽首。
這是薩真人,
前日為小兒的病,
投詞壇下。
尚不曾你我一個明白,
今日來的正好。
老親家,
令愛還魂的事,
還要得個見人,
只除問這真人,
必有分曉。
真人,
我大女兒碧桃,
已死三年,
昨夜小女兒暴亡、今早忽然醒轉,
他道是碧桃還魂,
這怎麼說?
老相不知,
聽貧道細說一遍。
老相,
你當初曾將碧桃許與張道南為妻。
因那年三月十五日,
你夫妻二人,
同去張縣丞家賞牡丹。
不想張道南走了白鸚鵡,
跳過你家花園內,
尋那鸚鵡,
正遇碧桃小姐。
見面恰待說話,
老相回家撞見,
將小姐辱了一場,
他回至房中,
一口氣身亡了。
你家將他屍首,
埋在後花園中,
他陽壽未絕,
精神不散。
墓頂上長一株碧桃花樹來,
他一靈兒附在碧桃花樹上。
三年之後,
張道南一舉及第,
除授此縣知縣,
在你舊衙中居住。
那夜風清月明,
張道南因閒行到碧桃樹邊,
見花開的正好,
折一枝向膽瓶中插著,
誰想碧桃就那夜向書房中,
與張道南作伴,
雲來雨去,
說誓言盟。
以此張道南看看至死。
他的父親與道南上表辭官,
乞歸養病,
蒙聖恩許允,
遂得離任到家。
雖則碧桃不得同來,
然道南病體一時未癒。
他父親看見沉重,
服藥無效,
怕有妖精鬼怪,
纏擾為祟,
以此投詞到貧道壇前。
貧道設一壇場,
差天將將碧桃勾至壇下,
他言稱道有二十年陽壽,
更與張道南有夙緣前契夫妻之分。
貧道不信,
喚掌生死、婚姻的判官來問他,
果然不虛。
貧道著碧桃還魂,
爭奈屍首腐爛,
難以回轉,
不想你小女玉蘭,
食盡祿絕,
昨夜正三更時分身死。
貧道就著判官,
藉著這玉蘭屍首,
放碧桃還魂。
皆是貧道之力也。
孩兒,
這真人說話,
可是真麼?
您孩兒若不是上仙法力,
豈想有今日也?
【豆葉黃】叮憐我滯魄遊魂,
流落在海角天涯,
長伴著野草閒花,
殘煙斷靄。
我只道曉色何曾到夜台,
誰承望萬里歸來,
喜喜歡歡,
再拜我爹爹奶奶。
兒也,
你便還魂了,
只可惜我玉蘭孩兒,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七兄弟】這也是你的運衰,
他的命該,
留不得兩裙釵。
若不是薩真人顯出神通大,
則我這墓頂上簽釘遠鄉牌,
可不的一靈兒永欠下鴛鴦債。
你既是碧桃小姐,
當初相見之時,
何不就明對我說?
卻教我做出這一場病症來,
爭些兒害殺我也。
【梅花酒】非是我假虛脾愛使乖,
也只怕粉臉香腮,
引動你蜜意幽懷,
倒做了黃禍之災。
因此上把鬼名兒潛換改,
真姓也暗藏埋,
況陽壽尚未該,
婚姻簿又明載,
天對付俏身材?
雲和雨好安排。
連理樹穩情栽,
合歡花縱心摘。
小姐,
我和你當初相別,
自謂生死永隔矣,
不想今日還魂,
重為夫婦,
咱兩個索是喜也。
【收江南】呀,
今日個月明千里故人來,
鏡鸞重整向妝台,
這的是換人肌骨奪人胎。
休得要亂猜,
你不見桃花依舊待春開。
老親家,
喜得令愛還魂,
續成姻眷,
皆賴真人法力,
我待舉家拜謝真人便了。
這本是人天數,
貧道不過施此法力,
使他借屍還魂,
重諧匹配而已,
何足謝乎?
張老親家,
小女和令郎,
另選吉日,
過門做親,
我等先拜謝真人才是。
真人請上,
受我等一拜。
不敢,
不敢。
徐碧桃艷質天然,
已三載閉骨重泉,
誰想他一靈不散,
與夫君私會花前。
為風情懨懨成病,
百般的醫藥難痊。
因此上投詞禳禱。
被貧道識破根源。
值小妹正當暴死。
將屍首借與生旋。
出懷中新詞為證,
才知我法力無邊。
此本是生前分定,
天匹配再合姻緣。
請高堂大排筵宴,
相慶賀骨肉團圓。
題目張明府醉題青玉案正名薩真人夜斷碧桃花
楔子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
嫁得夫主姓張,
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
孩兒喚作張林,
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
不要說他姿色盡有,
聰明智慧,
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
無不通曉。
俺家祖傳七輩是科第人家,
不幸輪到老身,
家業凋零,
無人養濟。
老身出於無奈,
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
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捨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
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
有何不可。
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
俺祖父以來,
都是科第出身,
已經七輩,
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說這般閒話做甚麼?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
你自尋趁錢來養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則養活母親者。
潑賤人,
你做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須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親,
不要家煩宅亂,
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
往汴京尋我舅舅,
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
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
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
我去之後,
你好生看覷母親,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匆匆發忿出家門,
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貧。
母親,
似這等唱叫,
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
我就許下這親事,
則便了也。
小生姓馬名均卿,
祖居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頗通經史,
因家中有幾貫資財,
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
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
與小生作伴年久,
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
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
被他母親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
與他哥哥張林,
唱叫了一場,
那張林離了家門,
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
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
得成全這一樁好事,
豈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門首,
這也是個綵頭。
待我見去。
員外,
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
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員外,
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
與老身合氣,
你討些砂仁來送我,
做碗湯吃。
奶奶,
自家孩兒,
有甚麼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
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後,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來支持,
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財禮,
許了這親事罷。
左右我的女兒在家,
也受不得這許多氣,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靜辦。
員外,
只是你家裡有個大渾家哩,
我女孩兒過門來,
倘或受他欺負,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講到了,
才好許你這親事。
奶奶放心,
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渾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
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
並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緣家計,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員外,
只要說定了,
我受了你的財禮,
我家女兒,
便是你馬家媳婦,
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捨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
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員外,
你那大渾家處,
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
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員外,
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姐姐,
你愛我些甚的來?
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
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准。
我著那一班姊妹道,
張海棠嫁了馬員外,
可也不枉了。
從此後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今日將俺女孩兒,
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
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
尋俺舊時姑姊妹們,
到茶房中喫茶去來。
第一折我這嘴臉實是欠,
人人讚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淨水洗下來,
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
叫做甚麼張海棠,
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
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
這裡有個趙令史,
他是風流人物,
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
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
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我做令史只圖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
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
在這鄭州衙門,
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幹,
送我兩個表德:一個叫做趙皮鞋,
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裡有個婦人,
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
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
地產一雙,
都這等花花兒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裡夢裡。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後瞞著員外,
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
逕自過去。
大嫂,
你喚我有何計議?
我喚你來,
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
謀殺了馬員外,
俺兩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麼?
你那裡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
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
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
藏在一處,
只等覷個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
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
和他到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
走一遭去來。
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親也亡化了,
連哥哥也不知那裡,
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
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
就在那褥草之上,
則在姐姐跟前抬舉,
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
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
到那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
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
自從嫁了員外,
好耳根清淨也呵!
【仙呂】【點絳唇】月戶雲窗,
繡幃羅帳。
誰承望,
我如今棄賤從良,
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
撇下了數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
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
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
再不要門戶承當,
再不放賓朋出入,
再不見鄰里推搶,
再不愁家私營運,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
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怎麼這早晚,
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腹中曉盡世間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
出門去尋俺舅子,
誰想他跟著一個什麼經略相公種師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
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不要說盤纏使盡,
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
母親也亡化了,
居房也沒了,
教我怎麼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
那員外是好家計,
他肯看顧親眷,
要抬舉我舅子,
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
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
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誰,
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哥哥,
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弔孝來?
妹子,
你不見我吃的,
則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養不過,
有甚麼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哥哥,
俺母親亡化,
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
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妹子,
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送,
還是多虧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
偏你敢不姓張,
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虧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妹子,
我今日特來投托,
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這舊話也休提了。
我則道你怎生發跡身榮旺,
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將就些兒,
不要記怨了。
【天下樂】哥哥也,
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
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妹子也,
我也是出於無奈,
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
不論多少,
繼發些盤纏使用,
等我好去。
口聲聲道是無奈何,
哥哥也,
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說了,
你不繼發我,
教那個繼發我?
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
只要我繼發你個大兄長,
你不道來,
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則是繼發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這衣服頭面,
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與人,
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繼發的你?
哥哥,
你則回去了罷,
休來這門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
我特投奔著你,
一文盤纏也不與我,
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這門首等著,
待他馬員外來,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見得。
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領著孩兒燒香,
我先回來了。
呀!
怎麼我家解典庫門首,
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麼勾當?
姐姐休罵,
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
來尋我妹子的。
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麼?
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我小人眼拙不認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尋你妹子怎麼?
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
無以度日,
要尋我妹子,
討些盤纏使用。
他與你多少?
他道傢俬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沒有。
舅舅不知,
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
添了一個孩兒,
如今也五歲了,
這是你的外甥。
現今我家大小傢俬,
都著他掌把,
我是沒兒子的!
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
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
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
你也休煩惱,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姐姐,
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海棠,
門首立著的是甚麼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裡做甚麼?
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你便與他些不得?
我這衣服頭面,
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
教我可甚麼與他?
這衣服頭面與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麼。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
教我說甚的那!
員外查時,
我替你說,
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
送與你哥哥去罷。
既是姐姐許了,
我便脫了這衣服,
除下這頭面,
與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則為你這盤纏,
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
這般個狠人,
放著許多衣服頭面,
一些兒不肯與你,
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
幾件頭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與舅舅,
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
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啣環,
此恩必當重報!
舅舅,
員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飯,
休怪也。
我則道這衣服頭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
我討些盤纏使用,
並無一文,
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
我與他是各白世人,
繼發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
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
兌換些銀兩,
買小窩兒,
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揀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
撞見我時,
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海棠,
你這衣服頭面,
與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來,
只怕員外回時,
若問起呵,
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不妨事,
放著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
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
我倒替你愁哩。
我馬均卿,
自從娶了張海棠,
添了這個孩兒,
叫做壽郎,
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
有傾頹去處,
捨些錢鈔,
與他修理,
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員外回來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頭面,
怎生都不見了那?
員外不問,
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
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後,
養著姦夫,
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
他把這衣服頭面,
都與姦夫拿去,
正要另尋甚麼衣服頭面,
胡亂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
重戴頭面,
只等員外回來,
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來的!
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姦夫去了。
可知道來,
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員外打得好,
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
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我這衣服頭面,
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
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
誰想到員外跟前,
又說我與了姦夫,
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當初自傷,
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
將他來不防,
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
他越逞著言詞兒謗,
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你是生兒子的,
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員外,
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誰不待要佔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
攪肚蛆腸?
你養著姦夫,
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臢勾當,
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可知道你這賤人,
舊性復發,
把衣服頭面,
與了姦夫去,
瞞著夫主,
做這等勾當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
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
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誰著你背地裡養著姦夫,
還強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
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
怎生這一會兒,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
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
你快些去,
熱熱的煎碗湯來,
與員外吃。
理會的。
【後庭花】恰才我脊樑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
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
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姐姐,
兀的不是湯。
拿湯來,
我試嘗咱。
還少些鹽醬,
快去取來。
前日這一服毒藥,
待我取來,
傾在這湯兒裡。
海棠,
快來。
怎這般忒慌張,
連催鹽醬?
姐姐,
兀的不是鹽醬。
海棠,
你將去。
姐姐,
你將去波,
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你不去,
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理會得。
員外,
你吃口湯兒波。
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
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
你放精細者!
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
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
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幾處田莊,
兩個婆娘,
五歲兒郎。
從今後無挨無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兒也,
你將個誰依仗?
姐姐,
員外死了也。
我那員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這小賤人,
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這一口湯,
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
是那個弄死的?
姐姐,
這湯你也嘗過來,
偏是你不藥死,
則藥死員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裡與我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把員外埋殯了者。
海棠,
你這小賤人,
則等送了員外出去,
我慢慢的擺佈你,
看你好在我家裡過得那!
姐姐,
員外無了,
這傢俬大小,
我都不要,
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孩兒是那個養的?
是我養的。
你養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
煨乾避濕,
咽苦吐甜,
費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
你就來認我養的孩兒,
這等好容易!
你養了姦夫,
合毒藥謀殺了員外,
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
還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
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
你藥死親夫,
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我原不曾藥死親夫,
怕做甚麼!
情願和你見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宮去,
告官去。
【賺煞】且休問你真實,
休問咱虛謊,
現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則問他誰是親娘,
誰是繼養?
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
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腳後跟,
那一個不知道的!
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你合毒藥,
謀死員外,
也是我髒埋你的?
這毒藥呵,
你平日裡預收藏,
暗暗的傾下羹湯。
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裡,
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
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裡有你這片歹心腸!
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傢俬大小帶孩兒,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勞後悔。
你也合尋思波,
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的,
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幹著這一番。
我想來,
人的黑眼珠子,
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
則除預先安頓下他,
見人頭,
與他一個銀子,
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
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
和他商量告狀的事,
可也好那!
才說姓趙,
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
數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
心裡癢癢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
他家沒主了,
怕做甚的?
逕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殺我也!
趙令史,
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
要爭這家緣家計,
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
把官司上下,
佈置停當,
趁你手裡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
原不是你養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乾淨。
你也枉做令史,
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
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
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
和街坊鄰里做證見,
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
不要你費心,
你只替我打點衙門裡頭的事便了。
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
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
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
虎不傷人吃個屁!
第二折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雖則居官,
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
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
欺侮我罷軟,
與我起個綽號,
都叫我做模稜手,
因此我這蘇模稜的名,
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稜,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世人,
怎麼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會的。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
你藥死親夫,
該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張海棠也,
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
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
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
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
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
便做道男兒無顯跡,
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小賤人,
這裡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落,
這繃扒吊拷,
要樁樁兒挨過,
不如認了私休,
也還好收拾哩。
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願和你見官去。
【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落,
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
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
怕甚麼六問三推,
一任地萬打千敲。
冤屈也!
甚麼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
與我拿過來。
當面。
那個是原告?
小婦人是原告。
這等,
原告跪在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喚原告上來,
你說你那詞因,
等我與你做主。
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這等,
夫人請起。
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麼請他起來?
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麼員外,
俺們這裡有幾貫錢的人,
都稱他做員外,
無過是個土財主,
沒品職的。
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這個叫做張海棠,
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口退!
敢是個中人?
正是個中人,
他背地裡養著姦夫,
同謀設計,
合毒藥藥殺了丈夫,
強奪我所生的孩兒,
又混賴我傢俬。
告大人,
與小婦人做主咱。
這婦人會說話,
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
口裡必力不刺說上許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外郎有請。
我趙令史,
正在司房裡趲造文書,
相公呼喚我,
必是有告狀的,
又斷不下來,
請我去幫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麼事不下來?
令史,
有一起告狀的在這裡。
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
告甚麼?
告張海棠藥殺親夫,
強奪我孩兒,
混賴我傢俬。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
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
左右,
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梧葉兒】廳階下,
膝跪著,
聽賤妾說根苗。
你說,
你說。
狼虎般排著祗從,
神鬼般設著六曹。
你藥殺親夫,
這是十惡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願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你當初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
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
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
咱成就了。
原來是個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麼?
【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你家裡有甚麼人,
也還往來麼?
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
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廝見,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
你便沒銀子,
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
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
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
為何不見,
他便道,
瞞著員外,
都與姦夫了也。
豈知他有兩面三刀,
向夫主廝搬調。
哎喲,
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
倒說我兩面三刀,
我搬調你甚的來?
這都是小事,
我不問你,
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一一的招來。
【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
丕地倒,
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他道,
海棠,
員外要湯吃,
你去煎來。
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
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
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試尋思波。
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屍首,
葬在荒郊?
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麼又要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有何理說?
這孩兒原是我養的。
相公,
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並鄰里街坊問時,
便有分曉。
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
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門中喚你哩。
常言道,
得人錢財,
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
告下來了,
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的,
我們得過他銀子,
則說是他養的。
你們不要怕打,
說的不明白。
這個知道。
當面。
你是街坊麼?
這孩兒是誰養的?
那馬員外是個財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了個兒子,
小的們街坊鄰里,
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
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
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後每年兒子生日,
那員外同著大娘子,
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
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
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的了。
相公,
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
聽不得他說話。
我每買不轉的,
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
若有半句說謊,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篇】現放著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相公,
則問這兩個老娘,
他須知道。
兀那老娘,
這個孩兒是誰養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
這等年深歲久的事,
那裡記得?
這孩兒只得五歲,
也不為久遠,
你只說實是誰養的?
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裡,
關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見人的嘴臉,
但是我手裡摸去,
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張老娘你說。
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
是大娘子抱在懷裡,
則見她白鬆鬆兩隻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養兒子的,
才有這奶食,
豈不是大娘子養的?
你兩個老娘,
怎麼都這般向著他也?
【篇】老娘也,
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
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
怎麼的便這般沒顛沒倒,
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個清濁?
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的,
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
也省的人事了,
你則問我孩兒咱。
你說我是親娘,
他是奶子。
這個是我親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來,
我的乖乖兒口樂!
【篇】哎,
兒也,
則你那心兒裡自想度,
自暗約,
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
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
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這孩子的話,
也不足信,
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
還要強奪他的,
這混賴傢俬,
一發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這藥殺親夫,
並不干我事。
這頑皮賊骨,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詐死。
左右,
與我採起來。
哎喲,
天那!
【後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著,
撲撲的精神亂,
悠悠的魂魄消,
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強似這等受苦!
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
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
狠公人顯燥暴。
你招,
那姦夫是誰?
他又不肯招,
待我權認了罷。
被官司強逼著,
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
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
無錢的怎打煞!
左右,
再與我打著者。
我也是好人家兒女,
怎麼挨得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
是妾身藥殺了丈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我屈千屈萬,
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
左右,
著那張海棠畫了字,
上了長枷,
點兩個解子,
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理會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裡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將我這百姓忒凌虐,
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裡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幾時節盼的個清官來到?
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
真個官清法正,
件件依條律的,
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的?
則我這潑殘生,
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
原告保候,
聽開封府回文發落。
我問了一日事,
肚裡饑了,
回家吃飯去也。
這一樁雖則問成了,
我想起來,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斷,
要打要放,
都憑趙令史做起,
我是個傻廝那!
今後斷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
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第三折我家賣酒十分快,
乾淨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
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
開著個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店裡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
燒的這鏇鍋兒裡熱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子是鄭州衙門裡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這個兄弟叫做薛霸,
解這婦人張海棠,
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
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
肚中飢餓了,
有甚麼盤纏使用,
也拿些出來,
等我們買碗酒吃,
好趲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
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
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
撞不著清廉官府。
我兄弟兩個,
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
說清廉不清廉?
那個是見義當為,
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
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
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
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便說殺冤屈,
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
行動些。
【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
走的來力盡筋乏,
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
著我們當這等苦差,
還不走哩。
怎當這嗔忿忿丫丫,
但走的慢行的遲,
他可便捨命的打。
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哥哥,
不嫌煩絮,
聽我說咱。
【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的他家將咱苦打,
逼勒得將招伏文狀押。
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
空吃盡吊拷繃扒。
兀那婦人,
你打掙些,
轉過這山坡去,
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
凍欽欽的難立扎。
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起來。
哎,
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假,
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萬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這腿。
真個這裡有些滑。
自家張林的便是,
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
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這一個走的,
好像俺哥哥張林。
【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
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
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裡挺一挺聳著肩胛,
擺一擺摩著腰胯,
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
是那裡解將來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將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
這裡不顯出救人心待怎麼?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誰?
我是你妹子海棠。
這潑娼根,
那一日謝你好繼發我也。
【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
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
見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
見了咱,
不鄧鄧嗔生怒發。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認咱,
我、我、我,
捨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頭髮。
潑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寧耐唦,
來、來、來,
聽妹子細說根芽。
你這潑娼根,
你早知今日,
當初那衣服頭面,
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他、他、他,
坑殺人機謀狡猾,
你、你、你,
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
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
與你做盤纏使用,
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
待員外回時,
卻說我養著姦夫,
將衣服頭面,
都送他去了,
氣的員外成了病,
又將毒藥暗地謀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
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鍾酒去來。
賣酒的將酒來。
有、有、有,
請裡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叫做張林,
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哥哥不勞吩咐,
只要到府時,
早些打發我批回。
這個容易。
妹子,
那個婦人,
我只道他賢慧,
卻原來有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則道所事賢達,
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
弄伶牙,
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
又道我將傢俬來盡把,
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
拖我去州衙中告發。
也不管難挨難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攪蛆扒。
哥哥,
你在這裡,
我要見風去也。
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無甚麼親人討命,
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
何等乾淨!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
每人與了五兩銀子,
教他不必遠去,
只在僻靜處所,
便好下手。
怎麼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這等雪天,
走了這一會,
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說的是。
好也。
他同姦夫趕到這裡,
待我對哥哥說來。
【節節高】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膽大,
相趕到這裡,
要干罷,
如何幹罷!
哥哥,
姦夫奸婦都在這店裡,
咱和你拿他去來。
兄弟,
你撮哺著我,
拿那姦夫奸婦去也。
忙出去,
休驚散,
快捉拿,
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掛金索】我這裡攥住衣服,
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
氣力有天來大,
只恨那擺手的公人,
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兀那解子,
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
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就打你一頓,
怕你告了我來?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押,
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
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你們還了酒錢去。
口走吱,
有甚麼酒錢還你!
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
不知為何打將起來,
把兩個好主兒,
也打了去,
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
另尋個買賣做罷。
這樁營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
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錢賣。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當年親奉帝王差,
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
不須東嶽嚇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堅剛;
每皇皇於國家,
恥營營於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聖恩可憐,
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斬後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
聞老夫之名,
盡皆斂手;
凶暴奸邪之輩,
見老夫之影,
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
屏牆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
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
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裡,
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
擺數百餘根狼牙大棍。
黃堂盡日無塵到,
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
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
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
因奸藥死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傢俬,
此系十惡大罪,
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
藥死丈夫,
惡婦人也,
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是兒子怎麼好強奪的?
況姦夫又無指實,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弔取原告,
並干證人等到來,
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
抬聽審牌出去,
各州縣解到人犯,
著他以次過來,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宮中,
少不得問你,
只要說的冤枉,
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
你可努嘴兒,
我幫你說。
我這冤枉,
今日不訴,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爺爺開廳久了,
須要趕牌解到,
快進去。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
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後擁前推,
何曾道暫歇氣。
妹子,
這是開封府前了,
待我先進,
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
懸在上面,
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
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哥哥,
【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
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
哥哥也,
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與解子批文,
打發回去。
留下在這裡,
待審過了,
發批回去。
理會的。
張海棠,
你怎麼因奸藥殺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他傢俬,
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妹子,
你說麼,
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稟爺,
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
並不敢藥殺丈夫,
做這般歹勾當哩。
你是我衙門裡祗候人,
怎麼替犯人稟事?
好打!
兀那婦人,
你說那詞因來。
稟爺,
這張海棠並無姦夫,
他不曾藥殺丈夫,
也不曾強奪孩兒,
也不曾混賴傢俬。
都是他大渾家養下姦夫趙令史,
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
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廝,
誰問你來?
張千,
拿下去,
與我打三十者。
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
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
恐怕他懼怯,
說不出真情來,
小的替他代訴。
可知道為兄妹之情,
兩次三番,
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
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
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
老夫與你做主。
爺爺呵!
【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
傳台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
爺爺也,
你聽我一星星說就裡。
兀那張海棠,
你原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舊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麼?
與馬均卿心廝愛,
做夫妻。
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
是麼?
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
少吃無穿,
向我求覓。
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麼?
是、是、是,
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小的買窩銀子,
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
到那裡去了?
爺爺,
俺員外曾問來,
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
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姦夫,
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
既是他氣殺丈夫,
怎生又告官來?
沒揣的告府經官,
吃了些六問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強奪孩兒,
又怎麼說?
一壁廂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的哩。
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說是他的。
他買下了眾街坊,
聽事兒依隨。
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
誰信誰欺。
你既是這等,
也不該便招認了。
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
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那鄭州官吏,
可怎生監逼你來?
【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
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
我脊樑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
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節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
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鄭州續解聽審人犯,
一起解到。
著他過來。
當面,
兀那婦人,
這孩兒是誰養的?
是小婦人養的。
兀那街坊、老娘,
這孩兒是誰養的?
委實大娘子養的。
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張千,
取石灰來,
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
著他兩個女人,
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不出來。
理會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
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
與我採那張海棠下去,
打著者。
著兩個婦人,
再拽那孩兒者。
兀那婦人,
我看你兩次三番,
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
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望爺爺息雷霆之怒,
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
生下這孩兒,
十月懷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乾避濕,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
兩家硬奪,
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爺爺就打死婦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
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爺爺,
你試覷波。
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倖心,
咱受著腌臢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
使孩兒損骨傷肌。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
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傢俬,
所以要強奪這孩兒,
豈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瞭也。
本為傢俬賴子孫,
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
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姦夫去了,
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喏,
稟爺,
趙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趙令史,
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傢俬,
並買囑街坊老娘,
扶同硬證,
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哎喲,
小的做個典吏,
是衙門裡人,
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蘇模稜,
他手裡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
隨上隨下,
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麼違錯,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問你供狀違錯,
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
可是你來?
難道老爺不看見的,
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這粉,
成了甚麼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
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姦,
做這等勾當!
你背後常說我似觀音一般,
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
這樣欺心的。
昨日大雪裡,
趙令史和大渾家,
趕到路上來,
與兩個解子打話,
豈不是姦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
便見分曉。
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張千,
采趙令史下去,
選大棒子打著者。
理會的。
【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
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
對嘴。
他敢詐死?
張千,
采起來,
噴些水者。
快招上來。
小的與那婦人往來,
已非一日,
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
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
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裡,
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
當初小的就道,
別人養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
奪過孩兒來,
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
沒銀子使的,
買轉街坊老娘,
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
也是那婦人來。
呸!
你這活教化頭,
早招了也,
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
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
拚的殺了我兩個,
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聽我下斷:鄭州太守蘇順,
刑名違錯,
革去冠帶為民,
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買告財物,
當廳硬證,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財,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發遠惡地面充軍。
姦夫奸婦,
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家計,
擬凌遲,
押付市曹,
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
都付張海棠執業。
孩兒壽郎,
攜歸撫養。
張林著與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
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
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
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團圓。
【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
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
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
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
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
這兩個受刑在鬧市裡,
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問西湖昔日如何?
朝也笙歌,
暮也笙歌。
問西湖今日如何?
朝也干戈,
暮也干戈。
昔日也二十里沽酒樓香風綺羅,
今日個兩三個打魚船落日滄波。
光景蹉跎,
人物消磨。
昔日西湖,
今日南柯。
題金山寺砥中流玉立如拳,
鏡裡樓台,
畫裡林泉。
虹連斷浦成橋,
風送輕舟作浪,
水吞平地成天。
七寶塔斜倚著扶桑樹邊,
三神山剛對著枯木堂前。
兩般兒塵世難言,
照殘經借得蛟蚌,
清香分得龍涎。
留別友人乍相逢同是雲萍,
未盡平生,
先訴飄零。
淮甸迷渺渺離愁,
淮水流滔滔離恨,
淮山遠點點離情。
玉薤杯拚今朝酩酊,
錦囊詞將後會叮嚀:魚也難憑,
雁也難憑。
多在錢塘,
少在金陵。
憶維揚羨江都自古神州,
天上人間,
楚尾吳頭。
十萬家畫棟朱簾,
百數曲紅橋綠沼,
三千里錦纜龍舟。
柳招搖花掩映春風紫騮,
玉玎珠絡索夜月香兜。
歌舞都休,
光景難留。
富貴隨落日西沉,
繁華逐逝水東流。
戲贈趙心心記相逢楊柳樓心,
仗托琴心,
挑動芳心。
咒誓銘心,
疼熱關心,
害死甘心。
他愛我被窩裡受打罵耐禁持約的小心,
我念他臥房中捨孤貧救苦難的慈心。
但似鐵球兒樣在波心,
休學漏船兒撐到江心。
恁若是轉關兒負我身心,
我定是尖刀兒剜你虧心。
題舜江寺亂雲堆出禪關,
金碧交輝,
松桂生寒。
銀河倒掛觚稜,
紅日低懸殿角,
翠濤怒拍闌干。
登上方接下土萬里花生醉眼,
開東閣敞西樓四圍山擁青鬟。
風蕩幢幡,
煙散旃檀。
地僻塵稀,
天上人間。
中秋戲題去年旅邸中秋,
樽俎荒涼,
罷卻秦謳。
今年旅邸中秋,
囊篋蕭疏,
典卻吳鉤。
歎浮生動不動靜不靜似袁宏泛舟,
算哀弦上不上下不下如庚亮登樓。
飲興都休,
樂事難酬,
向君平問我行藏,
任嫦娥笑我淹留。
送任先生歸隱先生樂道閒居,
半似歸山,
半似歸湖。
搗玄霜造化為工,
煮白石陰陽為炭,
煉黃金天地為爐。
紫竹竿臨流釣魚,
青藜杖燃火觀書。
人世何如,
冷暖何如?
也效張良,
也效陶朱。
贈友二篇旅途中邂逅相知,
謙讓雍容,
慷慨魁奇。
金環壓轡玲瓏,
寶帶攢花蹀躞,
華裾織翠葳蕤。
門靜肅霜明劍戟,
柳陰森風旌旗。
聖德巍巍,
黃道熙熙,
一寸丹心,
萬代光輝。
正青春已遂功名,
雨露鴻恩,
霄漢鵬程。
纛撒紅厘,
旗翻赤羽,
劍吐蒼精。
翠柳營金花帳重列鼎,
玉鼻駒青絲轡走馬飛鷹。
北塞塵清,
南海浪平,
紫宸殿聖德宣揚,
丹書誥勳業分明。
贈友人崇彥名葭灰動大地春風,
千里而來,
一笑相逢。
陶然樽中。
樂矣檀槽弦上,
優哉梟雉盆中。
韜其光遁其跡學半世懵幢,
得於心應於手有千般剔透玲瓏。
會也匆匆,
別也匆匆。
今宵燈火連床,
明朝煙水孤蓬。
友人客寄南閩情緣眷戀代書此適意雲望三山遠似蓬萊,
一點真情,
幾樣離懷。
錦鯉沉書,
青鸞泣鏡,
玉燕分釵。
長歎吁短歎吁舒心兒自解,
有緣分無緣分啞謎兒難猜。
花艷冶忽地風篩,
月團圓淹地雲埋。
漏船兒撐不過藍橋,
碎磚兒壘不就陽台。
其二望三山遠似瀛洲,
有限情緣,
無限憂愁。
眼迷著日殘西沉,
夢繞著行雲南去,
情隨著逝水東流。
往常時熱廝沾甜心如好酒,
今日個干相思苦懨懨悶似悲秋。
盟誓難休,
歡樂難酬。
桃源洞煙水模糊,
芙蓉城風雨颼颼。
其三望三山遠似蓬壺,
捱到如今,
提起當初。
檳榔蜜涎吐胭脂,
茉莉粉香浮,
荔枝膏茶攪瓊酥。
花掩映東牆外通些肺腑,
月朦朧西廂下用盡功夫。
好事成虛,
新變成疏;
生待何如,
死待何如?
其四望三山遠似蓬瀛,
病眼生花,
骨瘦伶仃。
填不滿愁坑,
撇不下愁擔,
打不破愁擔。
溫太真玉鏡台都成畫餅,
郭元振紅絲幔落得虛名。
靜對書燈,
悶靠幃屏。
相思鬼纏得昏昏,
睡魔神翻作惶惶。
其五望三山霧鎖雲屯,
錦愜消香,
寶劍生塵。
好光景須臾,
美姻緣倏忽,
熱恩愛逡巡。
辜負我鄉□漿春風綠樽,
冷落他梨花院暮雨朱門。
往事休論,
舊物猶存。
帕兒裡粉汗斕斑,
鞋兒上針線慇勤。
其六望三山霧繞雲迷,
兩字參商,
千里別離。
疼熱因他,
淒惶為我,
消息憑誰?
才問肯不住的燈花兒報喜,
未成婚怎禁他靈鵲兒喳謫?
越聰明越恁昏迷,
越思量越恁猜疑。
心蕩蕩似一縷游絲,
事朦朧如數著殘棋。
其七望三山霧鎖雲連,
餓眼頻睜,
饞口空涎。
有離間的歡娛,
不明白的姻眷,
無破綻的嬋娟。
裴少俊才上馬滴溜的揚了玉鞭,
張君瑞恰調琴支楞的斷了冰弦。
難訴難言,
堪恨堪憐。
傷心淚濕透青衫,
斷腸詞題滿雲箋。
其八望三山霧鎖雲埋,
帚箕無憑,
琴瑟難諧。
轉頭人是人非,
迅指花開花落,
驚心春去春來。
學不得秦蕭史跨綵鳳重登鳳台,
趕不上晉劉晨采雲芝再入天台。
畫眉手慵抬,
評花口羞開。
但能夠鸞鳳和鳴,
儘教他鶯燕疑猜。
楔子幾年政績遠相聞,
採得民謠報使君。
雨後有人耕綠野,
月明無犬吠黃昏。
老夫姓鄭名公弼,
滎陽人也,
自登進士,
久著政聲,
官授洛陽府尹。
所生一子,
叫做鄭元和,
今年二十一歲了,
從幼兒教他讀書,
頗頗有些學問,
來年春榜動,
選場開,
須著元和孩兒取應去,
博的一舉及第,
也與老夫增多少光彩。
張千,
你可收拾琴劍書箱,
伏侍大相公去走一遭。
理會得。
孩兒,
如今是夏間天道,
你有甚氣概詩,
做一首來,
與我聽咱。
父親,
你孩兒詩有了。
萬丈龍門則一跳,
青霄有路終須到。
去時荷葉小如錢,
回來必定蓮花落。
前面兩句盡有些氣概,
後面兩句也還不見怎的。
孩兒,
自來功名之事,
前程萬里,
全要各人自去努力。
若但因循懶惰,
一年春盡一年春,
有甚麼程期在那裡!
孩兒,
此一去只願你著志者。
父親放心,
則今日孩兒拜辭了父親,
便索長行也。
【仙呂】【賞花時】赴選皇都將俺學業酬,
正是男兒得志秋。
題金榜,
占鰲頭,
這萬言策須當應口,
直著那狀元名喧滿鳳凰樓。
孩兒去了也。
我眼觀旌捷旗,
耳聽好消息。
第一折自家趙大戶的便是。
人見我有些錢鈔,
與我起個表德,
喚做趙牛筋。
這歌者是劉桃花,
與我作伴。
今日是春間天道,
我去那曲江池上,
安排小酌,
請我這姨姨李亞仙同賞春景。
大姐,
你自家請一請去。
我知道。
亞仙姐姐,
趙官人在曲江池上請姐姐賞春哩。
妾身姓李,
小字亞仙,
是教坊樂籍。
有個結義的妹子,
是劉桃花,
今日在曲江池上,
安排席面,
請我賞玩。
時遇三月三日,
果然是好景致也呵!
【仙呂】【點絳唇】朝來個雨過效原,
早蕩出晴光一片。
東風軟,
萬卉爭妍,
山色青螺淺。
【混江龍】東君堪羨,
買春光滿地撒榆錢。
你看那王孫蹴鞠,
仕女鞦韆,
畫屧踏殘紅杏雨,
絳裙拂散綠楊煙。
我逐朝席上,
每日尊前,
可臨郊外,
乍到城邊。
據此景好著人無意相留戀。
若依的我呵,
則合這好花休謝,
明月常圓。
妹夫,
我有何德能,
著你置酒張筵?
姨姨,
無甚麼孝順,
只宰的一個小小羔兒,
請姨姨在曲江池上,
開懷暢飲數杯,
有何不可!
妹夫,
你看些新鮮果品去。
我知道,
我看果品去也。
妹子,
我想你除了我呵,
便是個第一第二的行首,
你與那村廝兩個作伴,
與他說甚麼的是?
姐姐,
我瞎漢跳渠,
則是看前面便了。
這的怕不是那!
【油葫蘆】則你那癆病損的身軀難過遣,
可怎生添上喘?
央及殺粉骷髏也吐不出野狐涎,
折倒的額顱破便似間道皮腰線,
折倒的胸脯瘦便似減骨芭蕉扇。
妹子,
如今那統鏝的郎漢又村,
謁漿的崔護又蹇,
他來到謝家莊,
幾曾見桃花面?
酩子坦揣與些柳青錢。
咱看花去來。
妹子,
你看,
那莊家每也賞寒食哩!
【天下樂】兀的不三月清明艷麗天,
妹子,
咱和你翩也波翩。
繞著這古墓前,
你看那香車寶馬迭萬千。
行行裡玩一會景致,
行行裡聽一會管弦,
妹子,
你覷波,
早離了酒席兒偌近遠。
自家鄭元和,
離了父親,
來到都下,
舉場未開。
時遇春天明媚,
引著張千,
且去那曲江池上賞玩一遭。
可早來到也,
你看好景致。
家家無火桃噴火,
處處無煙柳吐煙。
金勒馬嘶芳草地,
玉樓人醉杏花天。
張千,
你見這兩個婦人麼?
那一個分外生的嬌嬌媚媚,
可可喜喜,
添之太長,
減之太短,
不施脂粉天然態,
縱有丹青畫不成,
是好女子也呵!
相公,
墜了鞭子也。
真個是風風流流,
可可喜喜。
相公,
又墜了鞭子也。
我知道。
好女子,
好女子。
相公,
又墜了鞭子也。
我知道。
我看那生裹帽穿衫,
撒絲繫帶,
好個俊人物也!
【那吒令】誰家個少年,
一時間撞見;
一時間撞見,
兩下裡顧戀;
兩下裡顧戀,
三番家墜鞭。
妹子也,
他還是個子弟,
是個雛兒。
他管初逢著路柳絲,
他管乍見著牆花片,
多應被花柳牽纏。
【鵲踏枝】牆花也甚芳鮮,
路柳也不飛綿。
忙殺遊蜂,
恨殺啼鵑,
沒亂殺鳴珂巷亞仙,
兜的又引起頑涎。
張千,
這壁看了,
可到那壁看去來。
【寄生草】他將那花陰串,
我將這柳徑穿。
少年人乍識春風面,
春風面半掩桃花扇,
桃花扇輕拂垂楊線,
垂楊線怎系錦鴛鴦,
錦鴛鴦不鎖黃金殿。
梅香,
你去請趙官兒來。
姨姨,
叫我做甚麼?
妹夫,
那裡有個野味兒,
請他來同席,
惟做甚麼?
在那裡?
呀,
我道是誰,
元來是鄭捨。
趙牛筋,
我問你咱。
那兩個女子,
誰氏之家?
那一個生的好些的,
是上廳行首李亞仙;
這一個是他妹子劉桃花,
就是敝表。
我姨姨著我來請你哩,
你過去同吃幾杯兒酒。
怎好攪擾。
姨姨,
我請將來了也。
敢問足下仙鄉何處,
甚姓何名?
小生姓鄭,
表德元和,
滎陽人氏,
因為應試到此。
敢問小娘子高姓?
妾身不幸,
落在平康,
喚做李亞仙的便是。
久聞芳名,
今得一睹,
實乃小生有緣也。
梅香,
將酒來。
解元,
請滿飲此杯。
姨姨,
這酒是我買的,
我也吃一鍾兒。
呀,
可忘了妹夫也。
俺兩個曾結義兄弟哩。
這等,
那個是仁兄?
我是仁兄。
你是仁兄沙!
【醉中天】莫不是衝倒臨川縣?
我是愛弟。
你是愛弟沙,
莫不是買斷了麗春園?
姨姨,
俺和劉大姐兩口兒,
不似牽牛郎織女那!
你真個是牽牛上碧天,
枉踏踏這清虛殿。
我只問曲江裡水比那天台較遠?
今日和劉郎相見,
妹子,
我索謝你,
姐姐謝我做甚麼?
不因你個小名兒沙,
你怎肯誤入桃源。
牛筋,
你過去,
說我要在亞仙姐姐家使一把鈔,
可容許麼?
姨姨,
恰才元和秀才要來姨姨家使把鈔,
姨姨心下如何?
妹夫,
你說了就是。
則俺母親有些利害,
不當穩便。
【金盞兒】他見兔兒叵寸鷹顫,
口店羊骨不嫌膻。
常則是肉吊窗放下遮他面,
動不動便抓錢。
只怕你腦門邊著痛箭,
胳膊上惹空拳,
那其間羞歸明月渡,
懶上載花船。
那裡有這般利害的?
只是多與他些錢鈔便了。
【青哥兒】俺娘呵外相兒卜分十分慈善,
就地裡百般百般機變。
那怕你堆積黃金到北斗邊,
他自有錦套兒騰掀,
甜唾兒粘連,
俏泛兒勾牽,
假意兒熬煎,
轆軸兒盤旋,
鋼鑽兒鑽研,
不消得迫歡買笑幾多年早下翻了你個窮原憲。
料得小生決不到此,
只要姐姐許小生做一程伴,
便當傾囊相贈,
有何慮哉!
【賺煞】往常我回雪態舞按柳腰肢,
遏雲聲歌盡桃花扇,
從今後席上尊前靦腆。
就將小生的馬,
送大姐回去。
請上馬。
更做道如今顛倒顛,
落的女娘每倒接了絲鞭。
小生多備些錢,
送與媽媽,
必然容允。
咱既然結姻緣,
又何須置酒張筵?
雖然那愛鈔的虔婆他可也難恕免。
爭奈我心堅石穿,
準備著從良棄賤,
我則索你個正腔錢,
省了你那買閒錢。
你看,
鄭捨隨著姨姨去了也,
我和你明日將些酒禮,
與他作賀去來。
第二折老夫鄭公弼。
自從遣我元和孩兒上朝取應,
不覺又是兩年光景。
功名成否,
自有個大數,
這也不望他了。
只是一去許久,
怎麼書信也不捎一封兒來?
使老夫好生牽掛。
正是:雖然千尺線,
兩地系人心。
可早來到也。
老爺,
張千叩頭。
我正在此想念。
張千,
我元和孩兒好麼?
好教老爺得知。
大相公來到京師,
不曾進取功名,
共一個行首李亞仙作伴,
使的錢鈔一些沒了,
被老鴇趕將出來,
與人家送殯唱輓歌,
十分狼狽,
連小的也沒處討飯吃。
一徑的來報知老爺,
可支些俸錢,
去取了大相公回來。
嗨,
誰想元和孩兒在都下沒了錢,
與人家送殯唱輓歌,
兀的不辱沒殺老夫也!
張千,
將馬來,
老夫親自到那裡看那廝去。
想這虔婆,
好是不中,
見元和無了錢物,
就趕將出去。
我想的有人家虔婆利害,
也不似俺娘這般忒狠毒也呵!
【南呂】【一枝花】俺娘眼上帶一對乖,
心內隱著十分狠;
臉上生那歹斗毛,
手內有那握刀紋。
狠的來世上絕倫,
下死手,
無分寸。
眼又尖,
手又緊。
他拳起處又早著昏,
那郎君呵,
不帶傷必然內損。
【梁州第七】俺娘呵,
則是個吃人腦的風流太歲,
剝人皮的娘子喪門。
油頭粉面敲人棍,
笑裡刀剮皮割肉,
綿裡針剔髓挑筋。
娘使盡虛心冷氣,
女著些帶耍連真,
總饒你便通天徹地的郎君,
也不彀三朝五日遭瘟。
則俺那愛錢娘扮出個凶神,
賣笑女伴了些死人,
有情郎便是那冤魂。
俺娘錢親鈔緊,
女心裡憎惡娘親近,
娘愛的女不順。
娘愛的郎君個個村,
女愛的卻無銀。
自從我將鄭元和撚了出去,
我這女兒為他呵,
在家茶不茶,
飯不飯,
又不肯覓錢。
如今鄭元和無了錢,
與人家送殯唱輓歌討飯吃。
今日有一家出殯,
料得他必然在那裡唱歌,
我如今叫女兒出來,
在看街樓上看出殯去。
他若是見了元和這等窮身潑命,
俺那女兒也死心塌地與我覓錢。
孩兒那裡?
孩兒,
我和你到看街樓上散悶去。
今日有個大人家出殯,
擺設明器,
好生齊整,
我和你看一看波。
我本懶的去,
爭奈我這虔婆絮聒殺人,
無計奈何,
須索跟他走一遭。
好波,
我跟奶奶去看看。
【商調】【尚京馬】也則俺一時間錯被鬼昏迷,
是贍表子平生落得的。
那有見識的哥哥每知了就裡,
似這等切切悲悲,
從今後有金銀,
多攢下些買糧食。
這虔婆則道我見元和窮身潑命,
必然不睬他。
他不說呵便罷,
他若說呵,
著他吃我幾嘴好的。
孩兒,
你看那無錢的子弟,
在那裡迎喪送殯哩!
【隔尾】你道是無錢的子弟那裡迎喪殯,
你兀自戲說哩,
這須是你愛錢的虔婆送了人。
這亡化的,
不知是婆娘,
是漢子?
那亡化的婆娘不須你問。
不知他偌大年紀了?
多管是未及到五旬。
為甚的無個親眷那?
你道為甚的無個六親。
不知害甚麼病死了那?
想則為那苦克瞞心鈔兒上緊。
兀的不就是那鄭元和?
是誰家死了人,
要鄭元和在那裡啼哭?
【牧羊關】常言道街死巷不樂。
你只看他穿著那一套衣服。
可顯他身貧志不貧。
他緊靠定那棺函兒哩。
誰不道他是鄭府尹的孩兒!
他正是倚官挾勢的郎君。
他與人搖鈴兒哩!
他搖鈴子當世當權。
他與人家唱輓歌兒哩!
唱輓歌也是他一遭一運。
他舉著神樓兒哩!
他面前稱大漢,
只待背後立高門。
送殯呵須是仵作風流種,
唱挽呵也則歌吟詩賦人。
張千,
那廝在那裡?
則這杏花園裡便是。
兀那廝甚麼人?
則這個便是幫著相公使錢的趙牛筋。
張千,
與我打這廝去!
張千,
打這小畜生!
他是大相公,
小的則是個泥鞋窄襪的公人,
怎麼敢打?
你不敢打,
取板子過來,
待我自家打。
辱子!
休說褥子,
破席頭也沒一塊。
元和!
哎呀!
死也死了,
怎麼元和?
張千,
我既打死這辱子,
你將他屍骸丟在千人坑裡,
我先回去也。
本為求名遣入都,
豈知做出恁卑污。
這等辱門敗戶羞人甚,
倒也不若無兒一世孤。
李家姨姨,
鄭老相公在杏花園裡打死鄭捨了也。
呀,
元和!
你真個打死了那!
【罵玉郎】打的你渾身鮮血糊塗盡。
我這裡觀了容貌,
他那裡減了精神。
就著這車轍裡雨水天生近,
用手去滿滿的掬,
口兒中款款噙,
面皮上輕輕噀。
【感皇恩】你死的來不著家墳,
撇的我那裡終身?
元和,
請起波,
請起波。
誰著你戀鶯花,
輕性命,
喪風塵。
哎呀!
醒便醒了,
怎麼捱的這等疼那。
他道是元和醒也,
這的便子弟還魂。
元和,
是我在此。
姐姐,
你不怕旁人恥笑,
媽兒嗔怒,
俺家爺爺怪恨那?
我也怎怕的旁人笑,
劣母嗔,
你爹恨!
【採茶歌】我怕你死在逡巡,
拋在荊榛,
又則怕傍人奪了你個俊郎君。
你媽兒利害哩!
俺娘便利害呵,
我也則是一度愁來一度忍。
俺家爹爹打的我苦也!
你爹打呵,
誰教你唱一年春盡一年春!
要我直趕到這裡,
你這賤人還不快家去?
快家去!
俺娘拄著這條瘦亭亭拄杖,
也不是條拄杖那,
【黃鐘煞】則是個悶番子弟粗桑棍。
繫著這條舞旋旋的裙兒,
也不是裙兒,
則是個纏殺郎君濕布袍。
接郎君分外勤,
趕郎君何太狠!
常言道娘慈悲,
女孝順;
你不仁,
我生忿。
到家裡決撒噴,
你看我尋個自盡,
覓個自刎,
官司知,
決然問。
問一番,
拷一頓。
官人行,
怎親近。
令史每,
無投奔。
我著你哭啼啼帶著鎖,
披著枷,
恁時分,
走到衙門前,
古堆邦坐的。
有人問,
媽媽你為甚麼來,
送了這孤寒的老身?
媽媽道,
這都是那生忿的小賤人送了我也!
我直著你夢撒了撩丁,
倒折了本。
那虔婆好狠也,
李亞仙好忍也,
我鄭元和好苦也,
適才亞仙在此,
盡有顧盼小生之意,
爭奈被他虔婆逼勒去了,
單留小生一個,
又是打傷的人,
那裡討碗飯吃?
可堪老鴇太無恩,
撇下孤貧半死身。
仔細思量無活計,
不如仍還去唱"一年春盡一年春。
"第三折想俺這虔婆好是不中,
見元和有些鈔物,
都坑了他的,
趕將出去。
如今暮冬天道,
紛紛揚揚下著這般大雪,
元和,
知他在那裡忍冷也呵!
【中呂】【粉蝶兒】月館風亭,
則為這虔婆上樑不正,
這些時消疏了燕燕鶯鶯。
風月所得清白,
雨雲鄉無粘帶,
煙花寨耳根清淨。
人問道亞仙的今世今生,
則俺那鄭元和可甚麼了身達命。
梅香,
你與我尋鄭姐夫去。
冷化化的那裡尋去?
這妮子好不曉事!
【醉春風】咱這裡溫水浸瓊花,
尚兀自冰澌生玉鼎。
似這等揚風攪雪沒休時,
他倒大來冷,
冷。
你去那出殯處跟尋,
起喪處訪問,
下棺處打聽。
我去尋便了。
俺姐姐正望你哩,
咱家去來。
姐姐,
好大雪,
兀的不凍殺我也!
梅香,
將酒來,
與他兩個吃。
趙牛筋,
你且在這裡,
若那虔婆來時,
你咳嗽為號。
我知道。
元和,
好冷也。
【十二月】遍乾坤冬寒暮景,
寰宇內糝玉篩瓊。
長街上陰風凜冽,
頭直上冷氣嚴凝。
好淒涼人也。
又不曾虧負了蕭娘的性命,
雖同姓你又不同名。
【堯民歌】你本是鄭元和也上酷寒亭,
俺娘那茅茨火熬煎殺紙湯瓶。
促的那錦鴛鴦苦死欲撏翎,
打的那比目魚切鵷尚嫌腥。
他便天生、天生愛鈔精。
別人家不似這般利害那!
爭甚虔婆每一個個傳槽病!
梅香,
開門來。
姐姐,
奶奶來了,
怎生是好那!
【滿庭芳】哎,
怎不教你元和猛驚,
那裡是虔婆到也,
分明是子弟災星。
這一場唱叫無乾淨,
死去波好好先生。
呀,
那叫化頭,
你又來怎的?
這個是趙牛筋,
我家須不是卑田院,
怎麼將這叫化的都收拾我家來了?
罷波,
你實拿住風月所和奸罪名,
檢著這樂章集依法施行,
常拚著枷稍上長釘釘,
你只問臨川縣令,
可不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
你看他窮身潑命,
他又無錢,
你則管留他在家裡做甚麼?
娘也,
勾了你的也!
【耍孩兒】雖不曾把黃金堆到北斗杓兒柄,
也做的過傢俬疊等,
只為你虛心假意會勞承,
賺的他囊橐如冰。
他有錢呵,
一家兒簇捧做胸前肉;
他沒錢呵,
半合兒憎嫌做眼內釘,
早把倒宅計安排定。
只為些蠅頭微利,
蹬脫子我錦片前程。
你看這等錦繡幃翡翠屏,
是留得叫化子睡的?
【三煞】賣弄甚錦繡幃翡翠屏,
則他這瓦罐兒早打破在你姻脂井。
他便能飛也飛不出千重網,
便會跳也跳不過萬丈坑,
鄭元和親身證。
你這小賤人,
還不趕他出去?
要討打哩!
你就將他趕離後院,
少不的我也哭倒長城。
兀那趙牛筋,
你當初有錢在劉桃花家使,
須不曾我家使,
你不到劉家去叫化,
卻到我家來,
好不識進退。
這鄭捨也是我總承你家的,
不知亞仙姨姨吃了我幾席酒,
今日便分一杯兒與我吃,
也是個捨錢的。
奶奶,
怎麼這等做得山?
【二煞】我和他埋時一處埋,
生時一處生。
任憑你惡叉白賴尋爭競,
常拚個同歸青塚拋金縷,
更休想重上紅樓理玉箏。
非是我誇清正,
只為他星前月下,
親曾設海誓山盟。
好波,
你個謝天香!
【尾煞】我比那謝天香名字真,
他可做的柳耆卿麼?
你嗓磕他怎的?
他比那柳耆卿也不斤兩輕。
這都是我大秤稱過的。
折莫娘將定盤星生扭做國三硬。
我這門戶人家,
穿的吃的,
那件不要錢使?
你不與我覓錢,
你待怎麼?
我想元和將著許多錢鈔都用盡在我家,
致得今日狼狽。
欺天負人,
瞞心昧己,
神明也不保佑。
如今奶奶年已六十歲了,
情願將亞仙身邊所有,
計算還你,
勾過二十年衣食之用,
贖我亞仙之身,
與元和另尋房屋居住,
教他用心溫習經書,
待到來年選場,
必稱其志。
說那裡話?
你正青春年少,
伴著這個一千年一萬世不能勾發跡的窮乞兒,
我怎麼肯?
你只去賣笑求食,
做你那本等行業便了。
奶奶,
你不依我,
你聽者。
你待要我賣笑求食,
直將我來慢慢的等。
你看這小賤人,
竟自擁著鄭元和去了。
天呵,
這叫化頭身子月音月音臢臢希臭的,
你還想和他作伴?
公然不想覓銅錢,
只戀無端惡少年。
多敢愛他歌唱好,
雙雙攜手入卑田。
第四折自從杏園裡打了孩兒一頓,
至今不知下落。
早間有人報道,
新縣令來見,
與我老夫同姓。
張千,
門首覷者,
若縣令來時,
報復我知道。
理會的。
獨對千言日未晡,
為官洛邑見飛鳧。
當時不得佳人力,
險作窮途一餓夫。
小官鄭元和便是。
多虧李亞仙留我在家,
勸我苦志攻書,
遂得一舉成名。
今授洛陽縣令,
適間上過任了。
如今參見本府府尹去。
你不是我孩兒鄭元和麼?
怎這等要便宜?
我那裡是你孩兒!
左右,
將馬來,
我自去也。
分明是鄭元和一般模樣,
他倒說不是。
這也有甚麼難見處?
張千,
取他遞的腳色來我看。
腳色在此。
可知是我孩兒鄭元和。
我也道這縣官與大相公好生廝像。
他道我在杏園裡打了他一頓,
父子恩情都已絕了,
故此不肯廝認。
我看他腳色上寫道妻李氏,
想就是那妓女了。
那行道叫做李亞仙,
正是李氏。
我想起來,
元和孩兒醒轉之後,
必定是那李亞仙收留回去,
勸他讀書,
成其功名,
是一個賢惠的了。
我如今去見那媳婦兒,
著他勸元和認我,
又何難哉!
張千,
將馬來,
隨我到新縣官私宅走一遭去。
夫人,
小官已為朽木死灰,
若非你拯救吹噓,
安能到此?
元和,
誰想有今日也呵!
【雙調】【新水令】散春風和氣滿鳴珂,
燕鶯恰便似耳邊吹過。
往常我尊前歌婉轉,
席上舞婆娑,
這妙舞清歌,
都參透,
總識破。
夫人,
咱今日夫妻完美,
須念往昔艱難,
咱待捨些鈔周濟貧人,
大乞兒一貫,
小乞兒五百文。
相公,
你主的是。
【沉醉東風】俺也曾幾番家心中揣摩,
莫不是夢裡南柯。
當日要一文錢沒處求,
今日享千鍾粟還嫌薄。
知他來命福如何?
你則待普度慈悲念佛囉,
權做個收因種果。
打聽得新任縣令捨錢,
我去討些錢使,
叫化碗飯吃。
我道是誰,
元來是趙牛筋。
【雁兒落】俺如今有過活,
你兀自難存坐。
哎,
你個卑田院老教頭,
你認的我麼?
奶奶你是誰?
我便是鳴珂巷陪錢貨。
元來是李家姨姨。
【得勝令】你可認的那舊家計鄭元和?
夫人,
他是誰那?
他是你同伴的老哥哥。
不爭你那地塌下搖鈴子,
對著這衙廳上教演他唱輓歌。
這般樣村呵,
你道是不快俺風塵過,
休波倚仗著門前桃李多。
趙牛筋是我同受貧窮的人,
左右,
取五千錢來與他去。
兀的不是捨錢的老爺奶奶呵!
叫化咱,
叫化咱。
那門外又是甚麼人鬧炒?
我試看咱。
【川撥棹】階垓下鬧鑊鐸,
鬧火火,
為甚麼?
則見他發似絲窩,
眼似膠鍋,
口似番河。
我道是誰?
原來是攪肚蛆腸的老虔婆,
將瓦罐都打破。
你打破了我的瓦罐哩。
【七弟兄】你敢是恨我、怨我,
甚存活。
想你來迎新送舊多胡做,
到今日窮身潑命怎收科?
舒著那手掌兒道乞化錢一個。
前日我算過二十年用度與你,
怎生便這般窮了來?
則被一把天火燒了我家緣家計,
因此上折倒的窮了。
【梅花酒】元來是那場火,
使不著你僂儸,
顯不著你悲合,
早則了了也那婆婆。
那火倏的來,
忽的著,
燒地眠,
炙地臥,
眼睜睜,
怎奈何?
為巴錢毒計多。
被天公生折磨。
想起他趕我出門的時節,
本等不該認了,
但是許夫人贖身一件,
也還有母子情分。
如今另置一所小宅,
每季給他衣食之費,
養贍終身便了。
前日與了我二十年用度,
被一場火燒的光光蕩蕩,
倘或又是火發,
也不可保。
女兒,
我想來,
你也尚青春年少,
只是仍舊與我覓錢才好。
早來到私宅門首。
張千,
你入去報與夫人知道,
說老夫來了也。
稟夫人得知,
有老相公在於門首。
早知老相公到來,
只合遠接,
接待不及,
勿令見罪。
【收江南】呀,
草堂中忽地貴人過,
急的我忙接待敢蹉跎?
媳婦兒,
我當初在杏園裡打上孩兒一頓,
也只要他成人。
今日孩兒得了官,
就不肯認我。
媳婦兒,
你與我問他這個是何道理?
你父子們有甚不相和,
倒著俺定奪?
管教你一家完美笑呵呵。
相公,
你為何不肯認老相公那?
吾聞父子之親,
出自天性。
子雖不孝,
為父者未嘗失其顧復之恩;
父雖不慈,
為子者豈敢廢其晨昏之禮?
是以虎狼至惡,
不食其子,
亦性然也。
我元和當輓歌送殯之時,
被父親打死,
這本自取其辱,
有何仇恨?
但已失手,
豈無悔心?
也該著人照覷,
希圖再活;
縱然死了,
也該備些衣棺,
埋葬骸骨,
豈可委之荒野,
任憑暴露,
全無一點休戚相關之意?
嗨,
何其忍也!
我想元和此身,
豈不是父親生的?
然父親殺之矣。
從今以後,
皆托天地之蔽佑,
仗夫人之餘生,
與父親有何干屬?
而欲相認乎?
恩已斷矣!
義已絕矣,
請夫人勿復再言。
相公,
你當初在杏園吃打時節,
妾本欲以死為謝,
然而偷生至今者,
為相公功名未就耳。
今幸得一舉登科,
榮宗耀祖,
妾亦叨享花誥為夫人縣君,
而使天下皆稱鄭元和有背父之名,
犯逆天之罪,
無不歸咎於妾,
使妾更何顏面可立人間?
不若就厭衣的裙刀,
尋個自盡處罷!
【鴛鴦煞】從今後把並頭花蕊甘生銼,
同心摟帶拚教割。
這的是萬古綱常,
眾口評跋。
暢道罪逆滔天,
何時解脫?
相公,
妾今日怎麼愛惜得一死?
人都道鄭元和死為辱子,
也只由的李亞仙;
生為逆子,
也只由的李亞仙。
都為我潑賤煙花,
把你個名兒污。
不由不奔井投河,
便封我到一品夫人,
也榮耀不的我。
夫人,
怎麼這等性急?
我看夫人面上,
認我父親罷。
你看這廝波。
且喜孩兒認了我也,
又得了一個賢惠的媳婦兒,
便當殺羊置酒,
做個慶賀的筵席。
親莫親父子周全,
愛莫愛夫婦團圓。
鄭元和風流學士,
李亞仙絕代嬋娟。
曲池前偶逢情賞,
杏園後益顯心堅。
早遂了跳龍門桂枝高折,
空餘下蓮花落樂府流傳。
題目鄭元和風雪卑田院正名李亞仙花酒麴江池
第一折俺家酒兒清,
一貫買兩瓶。
灌得肚兒脹,
溺得膫兒疼。
自家店小二是也。
在這岳陽樓下開著一個酒店。
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
做買做賣,
都來這樓上飲酒。
今日早晨間,
我將這鏇鍋兒燒的熱了,
將酒望子挑起來。
招過客,
招過客!
貧道姓呂名巖字洞賓,
道號純陽子。
先為唐朝儒士,
後遇鍾離師父點化,
得成仙道。
貧道在蟠桃會上飲宴,
忽見下方一道青氣,
上徹雲霄,
此下必有神仙出現。
貧道視之,
卻在岳州岳陽郡。
不免按落雲頭,
扮作一個賣墨的先生,
長街市上來往。
君子,
都來買貧道好墨也!
【仙呂】【點絳唇】這墨光照文房,
取煙在太華頂上仙人掌。
更壓著五李三張,
入硯松風響。
【混江龍】梭頭琴樣,
助吟毫清徹看書窗。
恰行過一區道院,
幾處齋堂。
竹几暗添龍尾潤,
布袍常帶麝臍香。
早來到洞庭湖畔,
百尺樓旁。
是好一座高樓也。
端的是憑凌雲漢,
映帶瀟湘。
俺這裡躡飛梯,
凝望眼,
離人間似有三千丈。
則好高歡避暑,
王粲思鄉。
我在這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來。
【油葫蘆】俺只見十二欄干接上蒼。
招過客,
招過客!
休叫,
休叫。
你怎生著我休叫?
我則怕驚著玉皇,
誰著你直侵北斗建糟坊。
你看我這樓上有牌,
牌上有字,
上寫著世間無此酒,
天下有名樓。
寫道是岳陽樓形勝偏雄壯,
更壓著你洞庭春好酒新炊蕩。
老師父,
你看這邊景致。
翠巍巍當著楚山。
休道是楚山,
連太山、華山都看見了。
師父,
你看這邊景致。
浪淘浪臨著漢江。
不要說漢江,
連洞庭湖、鄱陽湖、青草湖都看見了。
正是雞肥蟹壯之時。
正菊花秋不醉倒陶元亮?
師父,
你來遲了,
我這酒已賣盡,
無了酒也。
你道是無酒呵,
怎發付團臍蟹一包黃?
這裡有酒呵,
把甚麼與我做酒錢?
至如我無有錢呵。
【天下樂】我則待當了一環絛醉一場。
說便這等說,
實是無了酒也。
你道無酒,
你聞波。
那裡這般清甘滑辣香?
酒有,
只你醉了不好下樓去。
但將老先生醉死不要你償。
師父,
這樓上好涼快哩。
我特來趁晚涼,
趁晚涼入醉鄉。
老師父,
天色將晚了。
還早哩。
爭知俺仙家日月長。
小二哥,
你供養的是一尊甚麼神道?
【那吒令】我待和你喚上、那登真的伯陽,
你覷當、更懸壺的長房,
不強似你供養、那招財的杜康。
師父,
我買活魚來做按酒。
休更說釣錦鱗芻新釀,
待邀留他過往經商。
【鵲踏枝】自隋唐,
數興亡,
料著這一片青旗,
能有的幾日秋光。
對四面江山浩蕩,
怎消得我幾行兒醉墨淋浪。
師父,
我這酒賽過瓊漿玉液哩。
【寄生草】說甚麼瓊花露,
問甚麼玉液漿。
想鸞鶴只在秋江上,
似鯨鯢吸盡銀河浪,
飲羊糕醉殺銷金帳。
這的是燒豬佛印待東坡,
抵多少騎驢魏野逢潘閬。
小人聽得說,
王弘送酒,
劉伶荷鍤,
李白摸月,
也不似先生這等貪杯。
【篇】想那等塵俗輩,
恰便似糞土牆。
王弘探客在籬邊望,
李白捫月在江心喪,
劉伶荷鍤在墳頭葬。
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
須不曾搖鞭誤入平康巷。
小二哥,
打二百長錢酒來。
先交了錢,
然後吃酒。
你也說的是,
與你這一錠墨,
便當二百文錢的酒。
笑殺我也。
量這一錠墨有甚麼好處,
那裡便值二百文錢?
我這墨非同小可,
便當二百文錢也不多哩。
【後庭花】這墨瘦身軀無四兩,
你可便消磨他有幾場。
萬事皆如此,
酒保也,
則你那浮生空自忙。
他一片黑心腸,
在這功名之上。
我不要這墨,
你則與我錢。
墨換酒,
你也不要?
敢糊塗了紙半張。
他是個出家人,
我那裡不是積福處,
留下這墨寫帳,
也有用處。
罷罷,
打二百文錢酒與他。
老師父,
酒便與你,
自己吃不了,
請幾個道伴來吃。
小二哥,
你也說的是。
你看著,
我請幾個道伴來者。
疾!
你來,
你來!
在那裡?
疾!
你也來,
你也來。
你看這先生風了。
一個舞者,
一個唱者,
一個把盞者,
直吃的盡醉方歸。
我說這先生風了,
當真風了。
把袍袖往東一拂,
道你來,
你來;
往西一拂,
道你也來,
你也來。
一個舞者,
一個唱者,
一個把盞者,
都在那裡?
可知你不見哩。
【金盞兒】我這裡據胡床,
望三湘,
有黃鶴對舞仙童唱。
主人家寬洪海量,
醉何妨。
直吃的捲簾邀皓月,
再誰想開宴出紅妝。
但得一尊留墨客,
我困了也,
我可是兩處夢黃粱。
如何?
我說你吃不了二百錢的酒。
我說你請幾個道伴來吃,
你不肯,
兀的不醉了!
他睡著了,
可怎生是好?
我這樓上妖精鬼魅極多,
害了他性命,
怎生是好?
我索喚起他來。
師父,
你起來。
這樓上妖精極多,
鬼魅極廣,
枉害了你性命。
他睡著了,
叫他不醒,
怎生是好?
且下樓去,
收了鏇鍋兒,
落了這酒望子,
上了這板闥,
我再上樓去叫他去。
可撲可撲。
老師父,
你不起來,
妖精出來吃了你,
不干我事。
我自去也。
翠葉柔絲滿樹枝,
根科榮茂正當時。
為吾屢積陰功厚,
上帝加吾排岸司。
小聖乃岳陽樓下一株老柳樹是也。
我在此千百餘年。
又有杜康廟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祟。
我上樓巡綽一遭,
可是為何?
恐怕他傷害了人性命。
今日天晚,
須索上樓巡綽一遭。
好奇怪,
我往常間上這樓來,
坦然而上,
今日如何心中懼怯?
既來,
難道回去?
須索上去。
呀!
上仙在此,
須索迴避咱。
業畜,
那裡去?
回來!
早知上仙在此,
只合遠接。
接待不著,
勿令見罪。
好可憐人也!
【醉中天】我見他拄著條過頭杖,
恰便似老龍王。
早知上仙在此,
合當參拜。
你這般曲脊駝腰,
來我跟前有甚勾當?
我看你本相我這裡斜倚定欄干望。
師父,
望甚麼?
你道我望甚麼?
原來是掛望子門前老楊。
小聖在此千百餘年也。
噤聲!
你道是埋根千丈,
你如今絮沾泥,
則怕洩漏春光。
柳也,
你有幾般兒歹處哩。
師父,
我有甚麼歹處?
【憶王孫】亞夫營裡晚天涼,
煬帝宮中春晝長。
按舞罷楚台人斷腸,
你只為春忙。
再有甚麼歹處?
餓得那楚宮女腰肢一捻香。
兀那老柳,
這岳陽樓上作祟的元來是你!
不干小聖事,
是杜康廟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祟。
待我看來。
真是個杜康廟前一株白梅在此作祟。
好好,
兀那老柳,
你跟我出家去罷。
師父,
我去不得。
你為何去不得?
我根科茂盛,
枝葉繁多,
去不得。
他是土木形骸,
到發如此之語。
【金盞兒】我是個呂純陽,
度你個綠垂楊。
你則管伴煙伴雨在溪橋上,
舞東風飄蕩弄輕狂。
如今人早晨栽下樹,
到晚來要陰涼。
則怕你滋生下些小業種,
久已後乾撇下你個老孤樁。
老柳,
你跟我出家去來。
既領師父教訓,
情願跟師父出家。
但我土木形骸,
未得人身,
怎生成的仙道?
你也說的是。
土木之物,
未得人身,
難成仙道。
兀那老柳,
你聽著,
你往下方岳陽樓下賣茶的郭家為男身,
名為郭馬兒;
著那梅花精往賀家托生為女身,
著你二人成其夫婦。
三十年後,
我再來度脫你。
你與我將著這物。
師父,
我這般將著是麼?
不是,
再將者。
都不是,
將來,
將來。
他是土木之物,
未曾得人身,
如何便能知道。
你看者。
【賺煞】似我這般抱定墨籃兒。
師父,
這般將著可好麼?
兀的不才似一個人模樣。
師父,
你怎生識的小聖來。
我底根兒把你來看生見長。
師父仙鄉何處?
我家住在白雲縹緲鄉。
那裡幽靜麼?
俺那裡無亂蟬鳴聒噪斜陽。
徒弟去則去,
則是捨不的這一派水也。
量湖光,
不大似半畝芳塘。
徒弟省了也。
你險做了長亭繫馬樁。
敢問師父兩句言語,
合道不合道是怎麼說?
你一句句問將來。
師父,
合道是怎生?
合道在章台路旁。
不合道可是怎生?
不合道你則在灞陵橋上。
你若肯跟我出家,
教你學取一個。
學取那一個?
我著你學那呂巖前松柏耐風霜。
第二折龍團鳳餅不尋常,
百草前頭早占芳。
采處未消頂峰雪,
烹時猶帶建溪香。
自家郭馬兒是也。
這是我渾家賀臘梅。
在這岳陽樓下開著一座茶坊,
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茶坊中喫茶。
我聽得老的曾說來,
三十年前,
這岳陽樓上賣酒,
如今輪著俺這一輩賣茶。
俺兩口兒自成夫婦,
已經數載,
寸男尺女皆無。
但是那過往的人剩下的殘茶,
我都吃了他的。
可是為何?
這個喚作偷陰功積福力,
但生得一男半女,
也不絕了郭氏門中香火。
今日開開茶坊,
我燒的鏇鍋兒熱了。
我昨日多飲了幾杯,
今日有些害酒。
大嫂,
茶客也未來哩,
我且在這客子裡歇一歇,
若有茶客來時,
著我知道。
理會的。
徐神翁,
你與我纜住小舟,
我度脫了郭馬兒,
咱兩個同舟而歸。
貧道當初在這岳陽樓下度了一株柳樹,
因他是土木之物,
不得成道,
教他托生為人。
如今岳陽樓下賣茶郭馬兒便是。
又著白梅花精托生在賀家為女,
他兩個配為夫婦,
可又早三十年矣。
過往君子吃剩的殘茶,
此人便吃了。
雖然如此,
爭奈濁骨凡胎,
無人點化。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磨不成道。
休道是他,
至如呂巖,
當初是個白衣秀士,
未遇書生,
上朝求官,
在那邯鄲道王化店遇著鍾離師父,
再三點化,
才得成仙了道。
假如遇不著鍾離師父呵。
【南呂】【一枝花】猶兀自騎著個大肚驢,
吃幾頓黃粱飯。
則今日有緣游閬苑,
可正是無夢到邯鄲。
有人說道,
你這等醉生夢死的,
那神仙大道卻怎生得來?
休笑我行步艱難,
無症候裝些殘患。
如今便岳陽樓來了兩番,
空聽的駭浪驚濤,
呆漢子,
洗不淨愚眉肉眼。
我這般東倒西歪,
前合後偃的。
【梁州第七】我為甚不帶酒佯推醉裡?
人問先生塵世如何?
我可甚點頭來會盡人間。
休笑我形骸土木腌臢扮,
強如紫綬,
勝似白襴。
袖藏著寶劍,
腹隱著金丹,
消磨盡綠鬢朱顏,
恰離了雲幌星壇。
世俗人休笑俺神仙無定也。
早來到綠依依采靈芝徐福蓬萊,
恰行過高聳聳臥仙台陳摶華山,
又過了勃騰騰來紫氣老子函關,
把船彎、此間,
正江樓茶罷人初散。
你這郭上灶吃人讚,
則俺乞化先生左右難,
來尋你下塌陳蕃。
這個閣子裡無有,
這個閣子裡也無有。
這廝在這裡。
馬兒也,
如今桃花放徹,
柳眼未開。
倒嚇我一跳,
早是不曾打著我的耳朵。
打了你耳朵,
不曾傷了你六陽魁首。
馬兒,
你看波。
你著我看甚麼?
兀的不是烏江岸。
烏江岸在那裡?
兀的不是華容路。
華容路在那裡?
這師父風僧狂道,
著我看兀的不是烏江岸,
兀的不是華容路,
哭了又笑,
笑了又哭,
正是個風魔的哩。
古人英雄,
今安在哉?
華容路這壁是曹操遺跡,
烏江岸那壁是霸王故址。
曹操奸雄,
夜眠圓枕,
日飲鴆酒三分;
霸王有瘖啞叱吒之勇,
舉鼎拔山之力,
今安在哉?
【賀新郎】你看那龍爭虎鬥舊江山。
你笑甚麼?
我笑那曹操奸雄。
你哭甚麼?
我哭呵,
哀哉霸王好漢。
老師父,
你怎麼哭了又笑,
笑了又哭?
為興亡笑罷還悲歎,
不覺的斜陽又晚。
咱想這百年人則在這捻指中間。
不爭老師父在樓上玩賞,
可不攪了我茶客。
空聽得樓前茶客鬧,
爭似江上野鷗閒。
百年人光景皆虛幻。
我也學你看一看。
我覷你一株金線柳,
猶兀自閒憑著十二玉欄干。
老師父,
你來我這裡有甚勾當?
我來問你化一盞茶吃。
化一盞茶吃,
你可是甜言美語的出家人。
那裡不是積福處!
大嫂,
造一個茶來與師父吃。
我不這般吃。
你則依著我,
丁字不圓,
八字不正,
深深的打個稽首:"上告我師,
吃個甚茶?
"我便說與你茶名。
你看麼,
我見他是出家人,
則這般與他個茶吃,
他又這般饒舌。
也罷,
依著他,
左右茶客未來哩。
他又風,
我又九伯,
俺大家耍一會。
我依著他,
丁字不圓,
八字不正,
深深的打個稽首:"上告我師,
吃個甚茶?
"我吃個木瓜。
哎喲,
好大口也,
吊了下巴!
我說道你吃個甚茶,
說道我吃個木瓜。
郭馬兒,
你學誰哩?
我學你哩。
但學的我儘夠了也。
學你腌臢頭一世。
罷罷,
大嫂造個木瓜來。
將盞兒來。
我不與你盞兒。
怎生不與我盞兒?
你則依著我,
丁字不圓,
八字不正,
深深的打個稽首:"上告我師,
茶味如何?
"我便與你盞兒。
罷罷,
我便依著你,
這些不必說了。
師父稽首,
茶味如何?
這茶敢不好。
好波,
你與我貼招牌哩。
罰一個。
怎生罰一個?
依舊的問將來。
我依著你,
依舊打個稽首,
師父要吃個甚茶?
我吃個酥僉。
好緊唇也。
我說道師父吃個甚茶?
他說道吃個酥僉。
頭一盞吃了個木瓜,
第二盞吃了個酥僉。
這師父從來一口大一口小。
郭馬兒,
我是一口大一口小。
一口大一口小,
不是個呂字?
旁邊再一個口,
我這茶絕品高茶。
罷罷,
大嫂,
造個酥僉來與師父吃。
郭馬兒,
你這茶裡面無有真酥。
無有真酥,
都是甚麼?
都是羊脂。
羊脂昨日澆了燭子,
那裡得羊脂來?
插上你呵,
多少羊脂哩。
恁怎麼樣說,
我是柳樹了。
將盞兒來。
我不與你盞兒,
依舊的問將來。
我依著你。
師父,
茶味如何?
這茶敢又不好。
可早兩遭兒。
再罰一個,
你依舊問將來。
就依你。
問師父要吃個甚茶?
我吃個杏湯。
這師父倒會吃,
頭一盞兒吃了個木瓜,
第二盞吃了個酥僉,
第三盞吃個杏湯,
再著上些乾糧,
倒飽了半日。
馬兒,
你若不是我呵,
是做了干梁也。
看將起來,
我是塊木頭。
罷罷,
大嫂,
造個杏湯來與師父吃。
杏湯便有,
無有板兒也。
師父,
杏湯便有,
無有板兒也。
你說杏湯便有,
無了板兒。
三十年前解開你,
都是板兒。
師父,
我怎當的你這一句那一句。
大嫂,
造一個杏湯來。
將盞兒來。
我不與你盞兒,
依舊的問將來。
我依著你。
師父,
茶味如何?
郭馬兒,
你這茶……敢又不好?
你怎生攙了我的?
我學你道哩。
則要你學我道哩。
郭馬兒,
我見你兩次三番口忝。
口忝甚麼?
口忝我這茶盞底,
是何緣故?
師父,
你不知。
我與渾家賀臘梅自做夫妻,
數載有餘,
寸男尺女俱無。
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
做買做賣,
都來我這樓上喫茶,
剩下殘茶,
我都吃了。
卻是為何?
這是偷陰功積福德,
但得一男半女,
也絕不了郭氏門中香火。
原來如此。
我著你大積些陰功,
如何?
恁的呵,
更好。
將盞兒來。
郭馬兒,
你吃了我吐的殘茶,
教你有子嗣。
看了他那嘴臉,
我吃他吐的茶,
就絕戶了也成不的。
我哄他一哄,
看他說甚麼。
師父,
你肯吃我的剩飯,
我便吃你的殘茶。
將你那剩飯來。
【梧桐樹】你道是兩碗通輕汗,
獨不聞一粒度三關。
管甚麼錕飩皮饅頭餡和和剩飯,
總是個有酒食先生饌。
可磣殺我也!
你吃了我的殘茶,
我便吃你的剩飯。
我和你說,
我也不吃你殘茶,
也不要你吃我的剩飯。
你披著半片羊皮,
乞兒模樣好嘴臉。
【隔尾】你休道這乞兒披定羊皮懶,
你會首休猜做大臥單。
馬兒,
你吃了三盞茶,
無一盞真的。
怎生無有一盞真的?
我吐與你木瓜裡棗、酥僉裡脂、杏湯裡瓣。
馬兒,
你吃了者。
吃不得。
只恁般左難、右難。
馬兒,
吃了者。
其實吃不得。
你不吃,
接了盞者。
打碎了盞兒也。
倒嚇我一驚。
我看你怎發付松風兔毛盞。
馬兒,
你看我吐的不小可也。
【牧羊關】這吐也無那竹葉雲濤泛,
也無那石鐺雪浪翻。
這吐呵但開口滿簾香散,
更壓著仙酒延年,
更壓著蟠桃般駐顏。
也不索采蒙頂山頭雪,
也不索茶點鷓鴣斑。
比爾你吸引揚子江心水,
馬兒也,
可強似湯生螃蟹眼。
馬兒吃了者。
吃不得。
賀臘梅,
你吃了者。
稽首,
弟子省了也。
你怕不省也,
郭馬兒還不省哩。
將盞兒來。
好東西也,
吃下去醍醐灌頂,
甘露灑心,
好東西也。
師父,
才抹到我口裡,
是甚麼東西?
我恰才抹到你口裡的,
可是那殘茶。
在那裡?
再與我些吃。
都無了。
往那裡去了?
賀臘梅吃了也。
他吃了可怎麼說?
他吃了先得了道也。
我呢?
你還在道旁邊哩。
看起來我是柳樹。
誰說你是榆樹來。
我吃了你這殘茶怎麼說?
俺渾家吃了你這殘茶怎麼說?
你吃了我這殘茶,
你是我的道伴;
你渾家吃了我這殘茶,
他是我的仙友。
且住者。
我吃了他的殘茶,
我是他道伴;
俺渾家吃了他的殘茶,
倒和他為仙友。
道伴也罷,
這仙友可難為。
看起來俺老婆養著你哩!
【紅芍葯】把一片歲寒心燒做了火炎山,
哎,
你弟子好是凶頑。
把一領布袍襟扯住不容還,
碎紛紛直似靈幡。
打的我比春牛少片板,
總是我不合勸修行吐盡心肝。
郭馬兒,
你休惱了我也。
惱了你,
可怎麼的我?
把岳陽樓翻做鬼門關,
休只管賣弄拳儇。
【菩薩梁州】打的我死狗兒彎足全,
青泥也腐爛,
頭披也髻散。
呀,
葫蘆裡瀽了些靈丹。
甚麼靈丹,
都是些羊屎彈子。
扭回頭遙望北邙山。
正是個風僧狂道。
知他是你癡呆、我是風魔漢?
大嫂,
爐中添上些炭。
理會的。
爐中有火休添炭,
大都來有幾年限。
打、打、打先生不動彈,
更怕甚聖手遮攔。
郭馬兒,
跟我出家去來。
這師父打不改的。
【哭皇天】我著你早尋個香火新公案,
煞強似久墮風塵大道間。
只為你瘦伶仃無人盼,
才長大便爭攀。
若不是我把長條自挽,
則你在洞庭湖上,
揚子江邊,
受了些風吹日炙,
雪壓霜欺,
險些兒做了這岳陽樓、岳陽樓酒望竿。
我就跟你出家去,
有甚麼好處?
我著你逍遙散誕,
你自待偎慵惰懶。
【烏夜啼】愁甚麼楚王宮陶令宅隋堤岸,
我已安排下玉砌雕闌。
則要你早回頭靜坐把功程辦,
參透玄關,
勘破塵環。
待學他嚴子陵隱在釣魚灘,
管甚麼張子房燒了連雲棧。
競利名,
為官宦;
都只為半張字紙,
卻做了一枕槐安。
【三煞】想人能克己身無患,
事不欺心睡自安,
便百年能得幾時閒?
去向那石火光中,
急措手如何迭辦?
你何不早回看,
直到落日桑榆暮景殘,
方才道倦鳥知還。
【二煞】爭如我蓋間茅屋臨幽澗,
披片麻衣坐法壇。
倒也躲是非忘寵辱無牽絆,
不強似你在人我場中,
把個茶博士終朝淘渲。
郭馬兒,
你及早省悟,
也是遲了。
我笑你忒愚頑,
枉了我度你親身三兩番,
還不省也天上人間。
郭馬兒,
跟我出家去來。
我跟你出家去,
你那裡有甚麼道伴?
你若肯出家,
我著你看兩個道伴。
那兩個道伴?
【黃鐘尾】我著你看藍采和舞春風六扇雲陽板。
那一個呢?
我著你看韓湘子開冬雪雙莖錦牡丹。
疾回頭莫怠慢。
師父,
我送你下樓去。
下江樓近水灣。
呀,
徐神翁等不的我,
先去了也。
在那裡?
你與我撐開船,
掛起帆。
郭馬兒,
上船來。
你先上船。
我先上船。
推他娘在這水裡。
呀,
這廝險些兒不閃我在水裡!
行至蓬萊宮方丈山,
俺那伙送行人世不曾西出陽關,
早則不凝望渭城和淚眼。
那師父去了也。
今日茶也不曾賣的,
被他打攪了一日。
天色已晚了,
收拾了鏇鍋兒,
閉了茶肆。
大嫂,
咱還家中去來。
楔子自家郭馬兒。
自從見了那個師父,
但合眼便見他道:郭馬兒跟我出家去來。
我可怎生出的家?
我如今不賣茶了,
在這岳陽樓下賣酒。
我今日打點些按酒去。
我不往前街去,
怕撞著那師父,
我往這後街裡去。
郭馬兒,
你往那裡去?
我躲他,
正撞在懷裡。
師父,
我如今不賣茶了,
在岳陽樓下賣酒。
請師父吃三鐘。
你請我吃三鐘,
我在你這樓上醉了兩醉也。
你再請我吃一醉?
上的這樓來。
師父,
你吃一碗。
你也吃一碗。
師父,
你再吃一碗。
你也再吃一碗。
師父,
你再吃一碗。
你送我下樓去。
我送師父下樓去。
郭馬兒,
跟我出家去來。
我怎生出的家?
我若跟你出家,
可把我媳婦發付在那裡?
你殺了你媳婦者。
殺了我媳婦,
可著誰償命?
敢是你償命。
可知哩。
我便要殺俺媳婦,
可也無兵刃。
兀的不是一口劍。
師父,
是一口好劍。
【仙呂】【賞花時】這劍曾伴我三十年來海上游,
夜夜光芒射鬥牛。
郭馬兒,
我與你這一口劍,
要些回答的禮物。
可要甚麼回奉的禮物?
要一顆血瀝瀝婦人頭。
好容易也。
為你這牆花路柳,
若不是恁兩個呵,
誰肯三醉岳陽樓。
這師父正是風僧狂道,
好沒生與我一口劍,
教我殺了俺媳婦兒。
我可怎生捨的?
這一口劍拿到家中切菜,
也有用處。
今日又被他歪死纏,
不曾賣的酒,
且回家中去來。
第三折自從那師父與了我一口劍,
拿到家中,
三更前後,
不知甚麼人把我媳婦殺了。
劍上寫著四句詩道:"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裡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後面寫著"洞賓作。
"我如今先告知社長,
然後見官去也未遲哩。
可早來到社長門首。
我試喚他一聲:社長在家麼?
誰叫門哩?
我開開這門看。
社長拜揖了。
昨日有個不知姓名的胡先生,
與了我一口劍,
著我拿到家裡。
三更前後,
不知甚麼人把俺媳婦殺了。
劍上寫著四句詩道:"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裡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後面寫著"洞賓作"。
你媳婦殺了麼?
殺了。
殺了罷,
干我膫兒事?
你是當坊社長,
不和你說和誰說?
馬兒,
我和你說,
"洞賓作",
想必是洞中一塊賓鐵拿來打成這口劍,
則怕是這個殺了你媳婦兒。
不是。
既然不是,
依著你怎麼說?
我如今和你告官去,
討一紙勾頭文書,
長街市上尋那個道人去。
但有人念這四句詩的,
便是他殺了俺媳婦兒。
這也說的是。
我如今先去找尋他,
慢慢的告請官差捕。
便縱然尋著胡先生,
也當不得你這醜媳婦。
披蓑衣,
戴箬笠,
怕尋道伴;
半簡子,
挾愚鼓,
閒看中原。
打一回,
歇一回,
清人耳目;
念一回,
唱一回,
潤俺喉咽。
穿茶房,
入酒肆,
牢拴意馬;
踐紅塵,
登紫陌,
繫住心猿。
跨綵鸞,
先飛到,
西天西裡;
駕青牛,
後走到,
東海東邊。
靈芝草,
長生草,
二三萬歲;
娑羅樹,
扶桑樹,
八九千年。
白玉樓,
黃金殿,
煙霞靄靄;
紫微宮,
青霄閣,
環珮翩翩。
鸚鵡杯,
鳳凰杯,
滿斟玉液;
獅子爐,
狻猊爐,
香噴龍涎。
吹的吹,
唱的唱,
仙童拍手;
彈的彈,
舞的舞,
劉袞當先。
做廝兒,
做女兒,
水煎水燎;
或雞兒,
或鵝兒,
醬炒油煎。
來時節,
剛才得,
安眉帶眼;
去時節,
只落得,
赤手空拳。
勸賢者,
勸愚者,
早歸大道;
使老的,
使小的,
共結良緣。
人身上,
明放著,
四百四病;
我心頭,
暗藏著,
三十三天。
風不著,
雨不著,
豈知寒署;
東不管,
西不管,
便是神仙。
船到江心牢把柁,
箭安弦上慢張弓。
今生不與人方便,
念盡彌陀總是空。
【正宮】【端正好】我勸你世間人,
休爭氣,
及早的歸去來兮。
可乾坤做一床黃綢被,
單搦著陳摶睡。
【滾繡球】我穿著領布懶衣,
不吃煙火食。
淡則淡淡中有味,
又不是坐崖頭打當牙椎。
人問我姓甚的,
住那裡,
要尋我煞是容易:酒排沙緊對著鍾離。
怕你虎狼叢吃閃呆獐般看,
是非海淹著死馬兒醫。
樹倒風吹。
兀的不是那道人來了!
聽他念甚的。
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裡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好也,
可是你殺了我媳婦,
你逃走到那裡去!
【倘秀才】你在當街上把師父扯曳,
這是我勸弟子修行的氣力。
我打你個弟子孩兒!
你打不的。
打、打、打今世饒人不是癡,
天生下、這頑皮,
壯吃。
【滾繡球】好生地放了者,
我為甚不惹你?
赤緊的簡子喚作惜氣,
但行處愚鼓相隨。
愚是不省的,
鼓是沒眼的。
柳呵今日蕝蔥般人脆,
一口氣不回來,
教你落絮沾泥。
則俺那洞中有客鶴來早,
抵多少秋後無霜葉落遲,
看那個便宜。
郭馬兒,
你當街截住我是怎的?
你因何殺了我媳婦兒?
我如今撞見你,
有甚話說。
【叨叨令】則為這潑傢俬滿鏡裡月髭鬘,
熬煎得鐵湯瓶一肚皮長吁氣。
一頭把老先生推在荒郊內,
哎,
你個浪婆娘又摟著別人睡。
不殺了要怎麼也波哥,
不殺了要怎麼也波哥?
爭如我夢周公高臥在三竿日。
你賴不過,
我今告著你哩。
你憑甚麼勾我?
我憑勾頭文書勾你。
你文書那裡?
你念聽。
奉州官台旨,
即勾喚殺人賊一名胡道人。
是你不是你?
將來我看。
疾!
你再讀,
看是誰就拿誰。
是。
讀,
看是誰就拿誰。
奉州官台旨,
即勾喚殺人賊一名郭馬兒。
這上面可怎麼寫著我?
【倘秀才】我不信那官人敢斷誰,
則為你愚不省將勾頭來吊你,
正是俺自有心猿百字碑。
哎,
村物事,
潑東西,
怎到得那裡?
【滾繡球】俺那裡白雲自在飛,
仙鶴出入隨。
俺那裡洞門不閉。
師父,
則怕那裡有俺媳婦麼?
你可也再休題家有賢妻。
師父,
這裡是那裡?
馬兒,
你看波。
這壁銀河織女機,
那壁洞中玉女扉,
怎發付你那酒色財氣。
則你那送行人何曾道展眼舒眉,
你是個紅塵道上千年柳,
你覷波白玉堂前一樹梅。
兀的不是我渾家賀臘梅哩!
疾!
師父,
俺媳婦那裡去了?
才在這裡,
怎生不見了!
怎知這就裡玄機。
我也道花枝般好媳婦被你殺了不成?
快教他出來,
還了我罷。
【伴讀書】你道是花枝兒媳婦天然美,
又道是筍條兒一對青年紀;
端的誰遣來兩個成匹配,
到今日又誰拆散你這芳連理?
可怎生不解其中意,
還認作兒女夫妻!
你藏了我媳婦兒,
我便肯干罷?
社長,
你也幫我一幫,
扭他見官去來。
勾頭文書原著我協同著你拿這胡道人,
我幫你,
我幫你。
【笑和尚】我、我、我要你媳婦兒做甚的,
你、你、你扭住我欲何為?
敢、敢、敢挾著這一紙文書的勢,
看、看、看你媳婦兒在那裡;
有、有、有誰是個殺人賊,
來、來、來咱和你去當官對。
社長,
適才我那媳婦你也看見的,
到官去你與我做個質證。
你不要等他唱曲,
只拿他到官司裡去。
【煞尾】再休想一枝逗漏春消息,
則要你三島追隨路不迷。
拜辭了瀟湘洞庭水,
同去蟠桃赴仙會。
酒泛天漿滋味美,
樂奏雲璈音調奇。
絳樹青琴左右立,
都是玉骨冰肌世無比。
我勸你這片凡心早收拾,
莫為嬌妻苦縈系。
你拐了我媳婦兒,
更待干罷!
社長,
你幫我拖他到官去,
好歹要還我媳婦來。
這呆漢昏迷不省,
枉了我三遭兒也。
似這等呆腦呆頭勸不回,
呸,
可不干賺了我奔走紅塵九千里。
好兩個後生,
拿一個先生被他溜了。
我不問那裡趕上去。
這裡有兩條路,
你往這頭,
我往那頭,
兩路抄將來,
不怕他會飛上天去。
說的是。
趕趕趕!
第四折羅浮道士誰同流,
草衣木食輕王侯。
世間甲子管不得,
壺裡乾坤只自由。
數著殘棋江月曉,
一聲長嘯海門秋。
飲余回首話歸路,
笑指白雲天際頭。
拿住!
我如今再不等你溜了,
和你見官去來。
【雙調】【新水令】則這殺人賊須是你護身符,
教你做神仙悟也不悟。
你看承我做酒布袋,
請看這藥葫蘆;
不是村夫,
還有三卷天書。
甚麼天書,
敢是化緣的疏頭。
你休猜做化緣疏。
告官去來。
【駐馬聽】你將我袍袖揪捽,
誤了你龍麝香茶和露煮;
將我環絛扯住,
怎教鳳城春色典琴沽。
建溪別館覓錢簏,
蓬萊仙島休家去。
你殺了人,
往那裡去?
我若是見人債負,
俺那裡白雲滿地無尋處。
我的媳婦兒,
你送的那裡去了?
不是你的媳婦。
倒是你的媳婦?
【沉醉東風】是我綰角兒縮緣伴侶,
垂髫時兒女妻夫。
是我的媳婦兒?
潑男女,
尚古自參不透野花村務。
你是個出家人,
如何要老婆?
道士須當配道姑。
呆漢!
則俺兩口兒先生姓呂。
你不要強,
和你告官去來。
【七兄弟】由你到大處、告去,
只揀愛的做。
你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算來全不費工夫",
可干吃了半碗腌臢吐。
【梅花酒】想您個匹夫,
不識賢愚。
蠢蠢之物,
落落之徒,
休猜俺做左道術。
俺自拿著捩鼻木,
您拽著我布道服;
俺急切裡要回去,
您當街裡纏師父。
俺為甚的不言語,
您心下兒自躊躇。
【收江南】俺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
您在茶坊中說甚蜜和酥。
甚麼人亂嚷,
與我拿過來者!
扇圈般一部落腮鬍,
更狠似道錄,
馬頭前不慌殺了賀仙姑。
這個道人殺了我的媳婦,
大人與我做主咱!
兀那道人,
清平世界,
浪蕩乾坤,
你怎敢殺人!
郭馬兒告我殺了他媳婦兒,
他媳婦賀臘梅見在,
不曾死。
賀臘梅在那裡?
叫來我看。
現在此處。
疾!
師父,
喚你徒弟那廂使用?
這不是他媳婦兒!
郭馬兒,
你告道人殺了你媳婦兒,
如今你媳婦現在,
做的個告人徒自己徒。
左右,
推出去殺壞了者。
可怎了也?
郭馬兒?
你告著我殺了你媳婦兒,
如今你媳婦現在,
做了個誣告人死罪,
自己反坐。
如今要殺壞你,
要我救你不救?
可知要救我哩。
郭馬兒,
你認的我麼?
怎生官人也不見了?
祗侯也不見了?
都是一夥先生。
敢是我錯走在五龍壇裡來了。
郭馬兒,
你認的這眾仙麼?
這位做官的鬍子是誰?
【水仙子】這一個是漢鍾離現掌著群仙菉。
這位拿著拐兒的不是皂隸?
這一個是鐵拐李發亂梳,
兀那位著綠襴袍的不是令史哩?
這一個是藍采和板撒雲陽木。
這老兒是誰?
這一個是張果老趙州橋倒騎驢,
這位背葫蘆的是誰?
這一個是徐神翁身背著葫蘆。
這位攜花藍的是誰?
這一個是韓湘子韓愈的親侄。
這位穿紅的是誰?
這一個是曹國舅宋朝的眷屬。
敢問師父你可是誰?
貧道姓呂名巖字洞賓,
道號純陽子。
則我是呂純陽愛打的簡子愚鼓。
是了!
三十年前我是岳陽樓下老柳樹,
俺渾家賀臘梅就是杜康廟前白梅樹。
後來托生下方,
配為夫婦,
直待師父三度點化,
才歸正道。
稽首,
我弟子早省悟了也。
你二人既得省悟,
聽吾指示。
你本是人間土木之物,
差洞賓將你引度。
今日個行滿功成,
跨蒼鸞同登仙路。
【收尾】則我向岳陽樓來往經三度,
指引你雙歸紫府。
方才識仙家的日月長,
再不受人間的斧斤苦。
題目郭上灶雙赴靈虛殿正名呂洞賓三醉岳陽樓
巡禮諸方遍,
湘南頻有緣。
焚香老山寺,
乞食向江船。
紗碧籠名畫,
燈寒照淨禪。
我來能永日,
蓮漏滴寒泉。
楔子自暮秋與小姐相別,
倏經半載之際。
托賴祖宗之蔭,
一舉及第,
得了頭名狀元。
如今在客館聽候聖旨御筆除授,
惟恐小姐掛念,
且修一封書,
琴童家去,
達知夫人,
便知小生得中,
以安其心。
琴童過來,
你將文房四寶來,
我寫就家書一封,
與我星夜到河中府去。
見小姐時說:"官人怕娘子憂,
特地先看小人將書來。
"即忙接了回書來者。
過日月好疾也呵!
【仙呂】【賞花時】相見時紅雨紛紛點綠苔,
別離後黃葉蕭蕭凝暮靄。
今日見梅開,
別離半載。
琴童,
我囑咐你的言語記著!
則說道特地寄書來。
得了這書,
星夜望河中府走一遭。
第一折自張生去京師,
不覺半年,
杳無音信。
這些時神思不快,
妝鏡懶抬,
腰肢瘦損。
茜裙寬褪,
好煩惱人也呵!
【商調】【集賢賓】雖離了我眼前,
卻在心上有;
不甫能離了心上,
又早眉頭。
忘了時依然還又,
惡思量無了無休。
大都來一寸眉峰,
怎咋他許多顰皺。
新愁近來接著舊愁,
廝混了難分新舊。
舊愁似太行山隱隱,
新愁似天塹水悠悠。
姐姐往常針尖不倒,
其實不曾閒了一個繡床,
如今百般的悶倦。
往常也曾不快,
將息便可,
不似這一場清減得十分利害。
【逍遙樂】曾經消瘦,
每遍猶閒,
這番最陡。
姐姐心兒悶呵,
那裡散心耍咱。
何處忘憂?
看時節獨上妝樓,
手卷珠簾上玉鉤,
空目斷山明水秀;
見蒼煙迷樹,
衰草連天,
野渡橫舟。
紅娘,
我這衣裳這些時都不似我穿的。
姐姐正是"腰細不勝衣"。
【掛金索】裙染榴花,
睡損胭脂皺;
紐結丁香,
掩過芙蓉扣;
線脫珍珠,
淚濕香羅袖;
楊柳眉顰,
"人比黃花瘦"。
奉相公言語,
特將書來與小姐。
恰才前廳上見夫人,
夫人好生歡喜,
著人來見小姐,
早至後堂。
誰在外面?
你幾時來?
可知道"昨夜燈花報,
今朝喜鵲噪。
"姐姐正煩惱哩,
你自來?
和哥哥來?
哥哥得了官也,
著我寄書來。
你則在這裡等著,
我對俺姐姐說了呵,
你進來。
這小妮子怎麼?
姐姐,
大喜大喜,
咱姐夫得了官也。
這妮子見我悶呵,
特故哄我。
琴童在門首,
見了夫人了,
使他進來見姐姐,
姐夫有書。
慚愧,
我也有盼著他的日頭,
喚他入來。
琴童。
你幾時離京師?
離京一月多也。
我來時哥哥去吃遊街棍子去了,
這禽獸不省得,
狀元喚做誇官,
遊街三日。
夫人說的便是,
有書在此。
【金菊花】早是我只因他去減了風流,
不爭你寄得書來又與我添些兒症候。
說來的話兒不應口,
無語低頭,
書在手,
淚凝眸。
【醋葫蘆】我這裡開時和淚開,
他那些修時和淚修。
多管閣著筆尖兒未寫早淚先流,
寄來的書淚點兒兀自有。
我將這新痕把舊痕湮透。
正是一重愁翻做兩重愁。
"張珙百拜奉啟芳卿可人妝次:自暮秋拜違,
倏爾半載。
上賴祖宗之蔭,
下托賢妻之德,
舉中甲第。
即目於招賢館寄跡,
以伺聖旨御筆除授。
惟恐夫人與賢妻憂念,
特令琴童奉書馳報,
庶幾免慮。
小生身雖遙而心常邇矣,
恨不得鶼鶼比翼,
邛邛並軀。
重功名而薄恩愛者,
誠有淺見貪饕之罪。
他日面會,
自當請謝不備。
後成一絕,
以奉清照:玉京仙府探花郎,
寄語蒲東窈窕娘,
指日拜恩衣晝錦,
定須休作倚門妝。
"【篇】當日向西廂月底潛,
今日向瓊林宴上搊。
誰承望跳東牆腳步兒佔了鰲頭,
怎想道惜花心養成折桂手,
脂粉叢裡包藏著錦繡!
從今後晚妝樓改做了至公樓。
你吃飯不曾?
上告夫人知道,
早晨至今,
空立廳前。
那有飯吃。
紅娘,
你快取飯與他吃。
感蒙賞賜,
我每就此吃飯,
夫人寫書。
哥哥著小人索了夫人回書,
至緊,
至緊!
紅娘,
將筆硯來。
書卻寫了,
無可表意,
只有汗衫一領,
裹肚一條,
襪兒一雙,
瑤琴一張,
玉簪一枚,
斑管一枝。
琴童,
你收拾得好者。
紅娘取銀十兩來。
就與他役纏。
姐夫得了官,
豈無這幾從東西,
寄與他有甚麼緣故?
你不知道。
這汗衫兒呀,
【梧葉兒】他若是和衣臥,
便是和我一處宿;
但貼著他皮肉,
不信不想我溫柔。
這裹牡要怎麼?
常則不要離了前後,
守著他左右。
緊緊的繫在心頭。
這襪兒如何?
拘管他胡行亂走。
這琴他那裡自有,
又將去怎麼?
【後庭花】當日五言詩緊趁逐,
後來因七絃琴成配偶。
他怎旨冷落了詩中意,
我則怕生疏了弦上。
玉簪呵有甚主意?
我須有個緣由,
他如今功名成就,
又怕他撇人在腦背後。
斑管要怎的?
湘江兩岸秋,
當日娥皇因虞舜愁,
今日鶯鶯為君瑞憂。
這九嶷山下竹,
共香羅衫袖口--【青哥兒】都一般啼痕湮透。
似這等淚斑斑宛然依舊,
萬古情緣一樣愁。
涕淚交流,
怨慕難收,
對學士叮嚀說緣由,
是必休忘舊!
琴童,
這東西收拾好者。
理會得。
【醋葫蘆】你逐宵野店上宿,
休將包袱做枕頭,
怕油脂膩展污了恐難酬。
倘或水侵雨濕休便扭,
我則怕干時節熨不開褶皺。
一樁樁一件件細收留。
【金菊花】書封雁足此時修,
情系人心早晚休?
長安望來天際頭,
倚遍西樓,
"人不見,
水空流。
"小人拜辭,
即便去也。
琴童,
你見官人對他說。
說甚麼?
【浪裡來煞】他那裡為我愁,
我這裡因他瘦。
臨行時啜賺人的巧舌頭,
指歸期約定九月九,
不覺的過了小春時候。
到如今"悔教夫婿覓封侯"。
得了回書,
星夜回俺哥哥話去。
第二折"畫虎未成君莫笑,
安排牙爪始驚人。
"本是舉過便除,
奉聖旨著翰林院編修國史。
他每那知我的心,
甚麼文章做得成。
使琴童遞佳音,
不見回來。
這幾日睡臥不寧,
飲食少進,
給假在驛亭中將息。
早問太醫院著人來看視,
下藥去了。
我這病盧扁也醫不得。
自離了小姐,
無一日心閒也呵!
【中呂】【粉蝶兒】從到京師,
思量心旦夕如是,
向心頭橫躺著俺那鶯兒。
請醫師,
看診罷,
一星星說是。
本意待推辭,
則被他察虛實不須看視。
【醉春風】他道是醫雜症有方術,
治相思無藥餌。
鶯鶯呵,
你若是知我害相思,
我甘心兒死、死。
四海無家,
一身客寄,
半年將至。
我則道哥哥除了,
原來在驛亭中抱病,
須索回書去咱。
你回來了也。
【迎仙客】疑怪這噪花枝靈鵲兒,
垂簾幕喜蛛兒,
正應著短檠上夜來燈爆時。
若不是斷腸詞,
決定是斷腸詩。
小夫人有書至此。
寫時管情淚如絲,
既不呵,
怎生淚點兒封皮上漬。
"薄命妾崔氏拜覆,
敬奉才郎君瑞文幾:自音容去後,
不覺許時,
仰敬之心,
未嘗少怠。
縱雲日近長安遠,
何故鱗鴻之杳矣。
莫因花柳之心,
棄妾恩情之意?
正念問,
琴童至,
得見翰墨,
始知中科,
使妾喜之如狂。
郎之才望,
亦不辱相國之家譜也。
今因琴童回,
無以奉貢,
聊布瑤琴一張,
玉簪一枝,
斑管一枚,
裹肚一條,
汗衫一領,
襪兒一雙,
權表妾之真誠。
匆匆草字欠恭,
伏乞情恕不備。
謹依來韻,
遂繼一絕云:闌干倚遍盼才郎,
莫戀宸京黃四娘;
病裡得書知中甲,
窗前鑒鏡試新妝"。
那風風流流的姐姐,
似這等女子,
張珙死也死得著了。
【上小樓】這的堪為字史,
當為款識。
有柳骨顏筋,
張旭張顛,
羲之獻之。
此一時,
彼一時,
佳人才思,
俺鶯鶯世間無二。
【篇】俺做經咒般持,
符篆般使。
高似金章,
重似金帛,
貴似金資。
這上面若簽個押字,
使個令史,
差個勾使,
則是一張忙不及印赴期的咨示。
休道文章,
只看他這針指,
人間少有。
【滿庭芳】怎不教張生愛爾,
堪針工出色,
女教為師。
幾千般用意針針是,
可索尋思。
長共短又沒個樣子,
窄和寬想像著腰肢,
好共歹無人試。
想當初做時,
用煞那小心兒。
小姐寄來這幾件東西,
都有緣故,
一件件我都猜著了。
【白鶴子】這琴,
他教我閉門學禁指,
留意譜聲詩,
調養聖賢心,
洗蕩巢由耳。
【二煞】這玉簪,
纖長如竹筍,
細白似蔥枝;
溫潤有清香,
瑩潔無瑕玼。
【三煞】這斑管,
霜枝曾棲鳳凰,
淚點漬胭脂。
當時舜帝慟娥皇,
今日淑女思君子。
【四煞】這裹肚,
手中一葉綿,
燈下幾回絲;
表出腹中愁,
果稱心間事。
【五煞】這鞋襪兒,
針腳兒細似蟣子,
絹帛兒膩似鵝脂。
既知禮不胡行,
願足下當如此。
琴童,
你臨行小夫人對你說甚麼?
著哥哥休別繼良姻。
小姐,
你尚然不知我的心哩。
【快活三】冷清清客店兒,
風淅淅雨絲。
雨兒零,
風兒細,
夢迴時,
多少傷,
心事。
【朝天子】四肢不能動止,
急切裡盼不到蒲東寺。
小夫人須是你見時,
別有其閒傳示?
我是個浪子官人,
風流學士,
怎肯去帶殘花折舊枝。
自從到此,
甚的是閒街市。
【賀聖朝】少甚宰相人家,
招婿的嬌姿。
其間或有個人兒似爾,
那裡取那溫柔,
這般才思?
想鶯鶯意兒,
怎不教人夢想眠思?
琴童來,
將這衣裳東西收拾好者。
【耍孩兒】則在書房中傾倒個籐箱子,
向箱子裡面鋪幾張紙。
放時節須索用心思,
休教籐刺兒抓住綿絲。
高抬在衣架上怕吹了顏色,
亂裹在包袱中恐剉了褶兒。
當如此,
切須愛護,
勿得因而。
【二煞】恰新婚,
才燕爾,
為功名來到此,
長安憶念蒲東寺。
昨宵個春風桃李花開夜,
今日個秋雨梧桐葉落時。
愁如是,
身遙心邇,
坐想行思。
【三煞】這天高地厚情,
直到海枯石爛時,
此時作念何時止?
直到燈灰眼下才無淚,
蠶老心中罷卻絲。
我不比遊蕩輕薄子,
輕夫婦的琴瑟,
拆戀鳳的雄雌。
【四煞】不聞黃犬音,
難傳紅葉詩,
驛長不遇梅花使。
孤身去國三千里,
一日歸心十二時。
憑欄視,
聽江聲浩蕩,
看山色參差。
【尾】憂則憂我在病中,
喜則喜你來到此,
投至得引人魂卓氏音書至,
險將這害鬼病的相如盼望死,
第三折自家姓鄭名恆,
字伯常。
先人拜禮部尚書,
不幸早喪。
後數年,
又喪母。
先人在時曾定下俺姑娘的女孩兒鶯鶯為妻;
不想姑夫亡化,
鶯鶯孝服未滿。
不曾成親。
俺姑娘將著這靈櫬,
引著鶯鶯,
回博陵下葬,
為因路阻。
不能得去。
數月前寫書來喚我同扶柩去;
因家中無人,
來得遲了。
我離京師。
來到河中府,
打聽得孫飛虎欲擄鶯鶯為妻,
得一個張君瑞退了賊兵,
俺姑娘許了他。
我如今到這裡,
沒這個消息,
便好去見他。
既有這個消息,
我便撞將去呵,
沒意思。
這一件事都在紅娘身上,
我著人去喚他。
則說"哥哥從京師來,
不敢來見姑娘,
著紅娘來下處來,
有話去對姑娘行說去"。
去的人好一會了,
不見來。
見姑娘和他有話說。
鄭恆哥哥在下處,
不來見夫人,
卻喚我說話。
夫人著我來,
看他說甚麼。
哥哥萬福!
夫人道哥哥來到呵,
怎麼不來家裡來?
我有甚顏色見姑娘?
我喚你來的緣故是怎生?
當日姑夫在時,
曾許下這門親事;
我今番到這裡,
姑夫孝已滿了,
特地央及你去夫人行說知,
揀一個吉日,
了這件事,
好和小姐一答裡下葬去。
不爭不成合,
一答裡路上難廝見。
若說得肯,
我重重的相謝你。
這一節話再也休題,
鶯鶯已與了別人了也。
道不得"一馬不跨雙鞍",
可怎生父在時曾許了我,
父喪之後,
母倒悔親?
這個道理那裡有!
卻非如此說。
當日孫飛虎將半萬賊兵來時,
哥哥你在那裡?
若不是那生呵,
那裡得俺一家兒來?
今日太平無事,
卻來爭親;
倘被賊人擄去呵,
哥哥如何去爭?
與了一個富家,
也不枉了,
卻與了這個窮酸餓醋。
偏我不如他?
我仁者能仁、身裡出身的根腳,
又是親上做親,
況兼他父命。
他倒不如你,
噤聲:【越調】【斗鵪鶉】賣弄你仁者能仁,
倚仗你身世出身;
至如你官上加宮,
也不合親上做求。
又不曾執羔雁邀媒,
獻幣帛問肯。
恰洗了塵,
便待要過門;
枉醃了他金屋銀屏,
枉污了他錦衾繡裀。
【紫花兒序】枉蠢了他梳雲掠月。
枉羞了他惜玉憐香,
枉村了他殢雨尤雲,
當日三才始判,
兩儀初分;
乾坤:清者為乾,
濁者為坤,
人在中間相混。
君瑞是君子清賢,
鄭恆是小人濁民。
賊來怎地他一個人退得?
都是胡說!
我對與你說。
【天淨沙】看河橋飛虎將軍,
叛蒲東擄掠人民,
半萬賊屯合寺門,
手橫著霜刃,
高叫道要鶯鶯做壓寨夫人。
半萬賊,
他一個人濟甚麼事?
賊圍之甚迫,
夫人慌了,
和長老商議,
拍手高叫:"兩廊不問僧俗,
如退得賊兵的,
便將鶯鶯與他為妻;
"忽有遊客張生,
應聲而前曰:"我有退兵之筵,
何不問我?
"夫人大喜,
就問:"其計何在?
"生雲;
"我有一故人白馬將軍,
現統十萬之眾,
鎮守蒲關。
我修書一封,
著人寄去,
必來救我。
"不想書至兵來,
其困即解。
【小桃紅】洛陽才子善屬文,
火急修書信。
白馬將軍到時分,
滅了煙塵。
夫人小姐都心順,
則為他"威而不猛",
"言而有信",
因此上"不敢慢於人"。
我自來未嘗聞其名,
知他會也不會。
你這個小妮子,
賣弄他偌多!
便又罵我。
【金蕉葉】他憑著講性理齊論魯論,
作詞賦韓文柳文,
他識道理為人敬人,
掩家裡有信行知恩報恩。
【調笑令】你值一分,
他值百十分,
螢火焉能比月輪?
高低遠近都休論,
我拆白道字辨與你個清渾。
這小妮子首得甚麼拆白道字,
你拆與我聽。
君瑞是個"肖"字這壁著個"立人",
你是個"木寸""馬戶""屍巾"。
木寸、馬戶、屍巾--你道我是個"村驢屍"。
我祖代是相國之門,
到不如你個白衣、餓夫、窮士!
做官的則是做官。
【禿廝兒】他憑師友君子務本,
你倚父兄仗勢欺人。
齏鹽日月不嫌貧,
治百姓新傳、傳聞。
【聖藥王】這廝喬議論,
有向順。
你道是官人則合做官人,
信口噴,
不本分。
你道窮民到老是窮民,
卻不道"將相出寒門"。
這樁事都是那長老禿驢弟子孩兒,
我明日慢慢的和他說話。
【麻郎兒他出家兒慈悲為本,
方便為門。
橫死眼不識好人,
招禍口不知分寸。
這是姑夫的遺留,
我揀日牽羊擔酒上門去。
看姑娘怎麼發落我。
【篇】訕筋,
發村,
使狠,
甚的是軟款溫存。
硬打捱強為眷姻,
不睹事強諧秦晉。
姑娘若不肯,
著二三十個伴當,
抬上轎子,
到下處脫了衣裳,
趕將來還你一個婆娘。
【絡絲娘】你須是鄭相國嫡親的舍人。
須不是孫飛虎家生的莽軍。
喬嘴臉、醃軀老、死身份,
少不得有家難奔。
兀的那小妮子,
眼見得受了招安了也。
我也不對你說,
明日我要娶,
我要娶。
不嫁你,
不嫁你。
【收尾】佳人有意郎君俊,
我待不喝采其實怎忍。
你喝一聲我聽。
你這般頹嘴臉,
則好偷韓壽下風頭香,
傅何郎左壁廂粉。
這妮子擬定都和那酸丁演撒,
我明日自上門去。
見俺姑娘,
則做不知。
我則道張生贅在衛尚書家,
做了女婿。
俺姑娘最聽是非,
他自小又愛我,
必有話說。
休說別個,
則這一套衣服也衝動他。
自小京師同住,
慣會尋章摘句,
姑夫許我成親,
誰敢將言相拒。
我若放起刁來,
且看鶯鶯那去?
且將壓善欺良意,
權作尤去殢雨心。
夜來鄭恆至,
不來見我,
喚紅娘去問親事。
據我的心則是與孩兒是;
況兼相國在時已許下了,
我便是違了先夫的言語。
做我一個主家的不著,
這廝每做下來。
擬定則與鄭恆,
他有言語,
怪他不得也。
料持下酒者,
今日他敢來見我也。
來到也,
不索報復,
自入去見夫人。
孩兒既來到這裡,
怎麼不來見我?
小孩兒有甚嘴臉來見姑娘!
鶯鶯為孫飛虎一節,
等你不來,
無可解危,
許張生也。
那個張生?
敢便是狀元。
我在京師看榜來,
年紀有二十四五歲,
洛陽張珙,
誇官遊街三日。
第二日頭答正來到衛尚書家門首,
尚書的小姐十八也,
結著綵樓,
在那御街上,
則一球正打著他。
我也騎著馬看,
險些打著我。
他家粗使梅香十餘人,
把那張生橫拖倒拽入去。
他口叫道:"我自有妻,
我是崔相國家女婿。
"那尚書有權勢氣象,
那裡聽,
則管拖將入去了。
這個卻才便是他本分,
出於無奈。
尚書說道:"我女奉聖旨結綵樓,
你著崔小姐做次妻。
他是先奸後娶的,
不應娶他。
"鬧動京師,
因此認得他。
我道這秀才不中抬舉,
今日果然負了俺家。
俺相國之家,
世無與人做次妻之理。
既然張生奉聖旨娶了妻,
孩兒,
你揀個吉日良辰,
依著姑夫的言語,
依舊入來做女婿者。
倘或張生有言語,
怎生?
放著我哩,
明日揀個吉日良辰,
你便過門來。
中了我的計策了,
準備筵席、茶、禮、花紅,
剋日過門者。
老僧昨日買登科記看來,
張生頭名狀元,
授著河中府尹。
誰想夫人沒主張,
又許了鄭恆親事。
老夫人不肯去接,
我將著餚饌直至十里長亭接官走一遭。
奉聖旨,
著小官主兵蒲關,
提調河中府事,
上馬管軍,
下馬管民。
誰想君瑞兄弟一舉及第,
正授河中府尹,
不曾接得。
眼見得在老夫人宅裡下,
擬定乘此機會成親。
小官牽羊擔酒直至老夫人宅上,
一來慶賀狀元,
二來就主親,
與兄弟成此大事。
左右那裡?
將馬來,
到河中府走一遭。
第四折誰想張生上負了俺家。
去上尚書家敏女婿去。
今日不負老相公遺言,
還招鄭恆為婿。
今日好個日子,
過門者,
準備下筵席,
鄭恆敢待來也。
小官奉聖旨,
正授河中府尹;
今日衣錦還鄉,
小姐的金冠霞帔都將著,
若見呵。
雙手索送過去。
誰想有今日也呵!
文章舊冠乾坤內,
姓字新聞日月邊。
【雙調】【新水令】玉鞭驕馬出皇都,
暢風流玉堂人物。
今朝三品職,
昨日一寒儒。
御筆親除,
將名姓翰林注。
【駐馬聽】張珙如愚,
酬志了三尺龍泉萬卷書;
鶯鶯有福。
穩請了五花官誥七香七。
身榮難忘借僧居,
愁來猶記題詩處。
從應舉,
夢魂兒不離了蒲東路。
接了馬者新狀元河中府尹婿張珙參見。
休拜,
休拜,
你是女聖旨的女婿,
我怎消受得你拜?
【喬牌兒】我躬身問起居,
夫人這慈色為誰怒?
我則見丫環使數邢廝覷,
莫不我身邊有甚事故?
小生去時,
人人親自餞行,
喜不自勝。
今日中選得百,
夫人反行不悅,
何也?
你如今那裡想著俺家?
道不得個"靡不有初,
鮮克有終"。
我一個女孩兒,
雖然妝殘貌陋,
他父為前朝相國。
若非賊來,
足下甚氣力到得俺家?
今日一旦置之度外,
卻於衛尚書家作婿,
豈有是理?
夫人聽誰說?
若有此事,
天不蓋,
地不載,
害老大小療瘡!
【雁兒落】若說著絲鞭仕女圖,
端的是塞滿章台路。
小生呵此間懷舊恩,
怎肯別處尋親去?
【得勝令】豈不聞"君子斷具初",
我怎肯忘得有恩處?
那一個賊畜生行嫉妒,
走將來老夫人行廝間阻?
不能夠嬌姝。
早共晚施心數;
說來的無徒,
遲和疾上木驢。
是鄭恆說來,
繡球兒打著馬了,
做女婿也。
你不信呵,
喚紅娘來問。
我巴不得見他,
原夫得宮回來。
慚愧,
這是非對著也。
紅娘,
小姐好麼?
為你別做了女婿,
俺小姐依舊嫁了鄭恆也。
有這般蹺蹊的辜!
【慶東原】那裡有糞堆上長出連忮樹,
淤泥中生出比目魚?
不明白展污了姻緣簿?
鶯鶯呵,
你嫁個油蛇猢猻的丈夫;
紅娘呵,
你伏侍個煙熏貓兒的姐夫;
張生呵,
你撞著個水浸老鼠的姨夫。
這廝壞了風俗,
傷了時務。
【喬木查】妾前來拜復,
省可裡心頭怒!
間別來安樂否?
你那新夫人何處居?
比俺姐姐是何如?
和你也葫蘆提了也。
小生為小姐受過的苦,
諸人不知,
瞞不得你。
不甫能成親,
焉有是理?
【攪箏琶】小生若求了媳婦,
則目下便身殂。
怎肯忘得待月迴廊,
難撇下吹簫伴侶。
受了些活地獄,
下了些死工失。
不甫能得做妻夫,
現將著夫人誥敕,
縣君名稱,
怎生待歡天喜地,
兩隻手兒分付與。
你剷地到把人贓誣。
我道張生不是這般人,
則喚小姐出來自問他。
姐姐快來問張生,
我不信他直恁般薄情。
我見他呵,
怒氣衝天,
實有緣故。
小姐間別無恙?
先生萬福姐姐有的言語,
和他說破。
待說甚麼的是!
【沈醉東風】不見時準備著千言萬語,
得相逢都變做短歎長吁。
他急攘攘卻才來,
我羞答答怎生覷。
將腹中愁恰待申訴,
及至相逢一句也無。
只道個"先生萬福"。
張生,
俺家何負足下?
足下見棄妾身,
去衛尚書家為婿,
此理安在?
誰說來?
鄭恆在夫人行說來。
小姐如何聽這廝?
張珙之心,
惟天可表!
【落梅風】從離了蒲東路,
來到京兆府,
見個佳人世不留回顧。
硬揣個衛尚書家女孩兒為了眷屬,
曾見他影兒的也教滅門絕戶。
這一樁事都在紅娘身土,
我則將言語傍著他,
看他說甚麼。
紅娘,
我問人來,
說道你與小姐將簡帖兒去喚鄭恆來。
癡人,
我不合與你作成,
你便看得我一般了。
【甜水令】君瑞先生,
不索躊躇。
何須憂慮。
那廝本意糊塗;
俺家世清白,
祖宗賢良,
相國名譽。
我怎肯他跟前寄簡傳書?
【折桂令】那吃敲才怕不口裡嚼蛆,
那廝待數黑論黃,
惡紫奪朱。
俺姐姐更做道軟弱囊揣,
怎嫁那不值錢人樣蝦朐。
你個東君索與鶯鶯做主,
怎肯將嫩枝柯折與樵夫。
那廝本意囂虛,
將足下虧圖,
有口難言,
氣夯破胸脯。
張生,
你若端的不曾做女婿呵,
我去夫人跟前一力保你。
等那廝來,
你和他兩個對證。
張生並不曾人家做女婿,
都是鄭恆謊,
等他兩個對證。
既然他不曾呵,
鄭恆那廝來對證了呵,
再做說話。
誰想張生一舉成名,
得了河中府尹,
老僧一徑到夫人那裡慶賀。
這門親事,
幾時成就?
當初也有老僧來,
老夫人沒主張,
便待要與鄭恆。
若與了他,
今日張生來卻怎生?
夫人,
今日卻知老僧說的是,
張生決不是那一等沒行止的秀才。
他如何敢忘了夫人,
況兼杜將軍是證見,
如何悔得他這親事?
張生,
此一事必得杜將軍來方可。
【雁兒落】他曾笑孫龐真下愚,
論賈馬非英物;
正授著征西元帥府,
兼領著陝右河中路。
【得勝令】是咱前者護身符,
今日有權術。
來時節定把先生助,
決將賊子誅。
他不識親疏,
嗓賺良人婦;
你不辨賢愚,
無毒不丈夫。
著小姐去臥房裡去者。
下官離了蒲關,
到普救寺。
第一來慶賀兄弟咱,
第二來就與兄弟成就了這親事。
小弟托兄長虎威,
得中一舉。
今者回來,
本待做親,
有夫人的侄兒鄭恆,
來夫人行說道你兄弟在衛尚書家作贅了。
夫人怒欲悔親,
依舊要將鶯鶯與鄭恆,
焉有此理?
道不得個"烈女不更二夫"。
此事夫人差矣。
君瑞也是禮部尚書之子,
況兼又得一舉。
夫人世不招白衣秀士,
今日反欲罷親,
莫非理上不順?
當初夫主在時,
普許下這廝,
下想遇此一難,
虧張生請將軍來殺退賊眾。
老身不負前言,
欲招他為婿;
不想鄭恆說道,
他在衛尚書家做了女婿也,
因此上我怒他,
依舊許了鄭恆。
他是賊心,
可知道徘謗他。
老夫人如何便信得他?
打扮得整整齊齊的,
則等做女婿。
今日好日頭,
牽羊擔酒過門走一遭。
鄭恆,
你來怎麼?
苦也!
聞知狀元回,
特來賀喜。
你這廝怎麼要誑騙良人的妻子,
行不仁之事,
我跟前有甚麼話說?
我奏聞朝廷,
誅此賊子。
【落梅風】你硬撞入桃源路,
不言個誰是主,
被東君把你個蜜蜂兒攔住。
不信呵去那綠楊影裡聽杜宇,
一聲聲道"不如歸去"。
那廝若不去呵,
祗侯拿下。
不必拿,
小人自退親事與張生罷。
相公息怒,
趕出去便罷。
罷罷!
要這性命怎麼,
不如觸樹身死。
妻子空爭不到頭,
風流自古戀風流;
三寸氣在千般用,
一日無常萬事休。
俺不曾逼死他,
我是他親姑娘,
他又無父母,
我做主葬了者。
著喚鶯鶯出來,
今日做個慶喜的茶飯,
著他兩口兒成合者。
【沽美酒】門迎著駟馬車,
戶列著八椒圖,
娶了個四德三從宰相女,
平生願足,
托賴著眾親故。
【太平令】若不是大恩人拔刀相助,
怎能夠好夫妻似水如魚。
得意也當時題柱,
正酬了今生夫婦。
自古、相女、配夫,
新狀元花生滿路。
【錦上花】四海無虞,
皆稱臣庶;
諸國宋朝,
萬歲山呼;
行邁羲軒,
德過舜禹;
聖策神機,
仁文義武。
【篇】朝中宰相賢,
天下庶民富,
萬里河清,
五穀成熟;
戶戶安居,
處處樂土;
鳳凰來儀,
麒麟屢出。
【清江引】謝當今盛明唐聖主,
敕賜為夫婦。
永老無別離,
萬古常完聚,
願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
【隨尾】則因月底聯詩句,
成就了怨女曠夫。
顯得有志的狀元能,
無情的鄭恆苦。
題目小琴童傳捷報崔鶯鶯寄汗衫正名鄭伯常千捨命張君瑞慶團風召總目張君瑞巧做東床婿法本師住持南贍地老夫人開宴北堂春崔鶯鶯待月西廂記
刻形求得相,
事事未嘗眠。
霖雨方為雨,
非煙豈是煙。
童收庭樹果,
風曳案頭箋。
仲虺專為誥,
何充雅愛禪。
靜嫌山色遠,
病是酒杯偏。
蜩響初穿壁,
蘭芽半出磚。
堂懸金粟像,
門枕御溝泉。
旦沐雖頻握,
融帷孰敢褰。
德高群彥表,
善植幾生前。
修補烏皮幾,
深藏子敬氈。
扶持千載聖,
瀟灑一聲蟬。
棋陣連殘月,
僧交似大顛。
常知生似幻,
維重直如弦。
餅憶蓴羹美,
茶思岳瀑煎。
只聞溫樹譽,
堪鄙竹林賢。
脫穎三千士,
馨香四十年。
寬平開義路,
淡濘潤清田。
哲後知如子,
空王夙有緣。
對歸香滿袖,
吟次月當川。
休說慚如揵,
堯天即梵天。
楔子氈帳秋風迷宿草,
穹廬夜月聽悲笳。
控弦百萬為君長,
款塞稱藩屬漢家。
某乃呼韓耶單于是也。
若論俺家世,
久居朔漠,
獨霸北方,
以射獵為生,
攻伐為事。
大王曾避俺東徙,
魏絳曾怕俺講和。
獯鬻嚴狁,
逐代易名:單于可汗,
隨時稱號。
當秦漢交兵之時,
中原有事,
俺國強盛,
有控弦甲士百萬。
俺祖公冒頓單于,
圍漢高帝於白登七日,
用婁敬之謀,
兩國講和,
以公主嫁俺國中。
至惠帝、呂後以來,
每代必循故事,
以宗女歸俺番家。
宣帝之世,
我眾兄弟爭立不定,
國勢稍弱。
今眾部落立我為呼韓耶單于,
實是漢朝外甥。
我有甲士十萬,
南移近塞,
稱藩漢室。
昨曾遣使進貢,
欲請公主,
未知漢帝肯尋盟約否?
今日天高氣爽,
眾頭目每,
向沙堤射獵一番,
多少是好!
正是:番家無產業,
弓矢是生涯。
為人雕心雁爪,
做事欺大壓小。
全憑諂佞奸貪,
一生受用不了。
某非別人,
毛延壽的便是。
現在漢朝駕下,
為中大夫之職。
因我百般巧詐,
一味諂諛,
哄的皇帝老頭兒十分歡喜,
言聽計從。
朝裡朝外,
那一個不怕我,
那一個不敬我?
我又學的一個法兒,
只是教皇帝少見儒臣,
多暱女色,
我這寵幸才得牢固。
道尤末了,
聖駕早上。
嗣傳十葉繼炎劉,
獨掌乾坤四百州。
邊塞久盟和議策,
從今高枕已無憂。
某漢元帝是也。
俺祖高皇帝,
奮布衣,
起豐沛,
滅秦屠項,
掙下這等基業。
傳到朕躬,
已是十代。
自朕嗣位以來,
四海晏然,
八方寧靜。
非朕躬有德,
皆賴眾文武扶持。
自先帝晏駕之後,
宮女盡放出宮去了。
今後宮寂寞,
如何是好!
陛下,
田舍翁多收十斛麥,
尚欲易婦,
況陛下貴為天子,
富有四海。
合無遣官遍行天下,
選擇室女。
不分王侯宰相、軍民人家,
但要十五以上,
二十以下者,
容貌端正,
盡選將來,
以充後宮,
有何不可?
卿說的是。
就加卿為選擇使,
繼領詔書一通,
遍行天下刷選。
將選中者各圖形一軸送來,
朕按圖臨幸。
待卿成功回時,
別有區處。
【仙呂】【賞花時】四海平安絕士馬,
五穀豐登沒戰伐。
寡人待刷室女選宮娃,
你避不的馳驅困乏。
看那一個合屬俺帝王家。
第一折大塊黃金任意撾,
血海王條全不怕。
生前只要有錢財,
死後那管人唾罵。
某毛延壽,
領著大漢皇帝聖旨,
遍行天下,
刷選室女,
已選夠九十九名。
各家盡肯饋送,
所得金銀卻也不少。
昨日來到成都秭歸縣,
選得一人,
乃是王長者之女,
名喚王嬙,
字昭君。
生得光彩射人,
十分艷麗,
真乃天下絕色。
爭奈他本是莊農人家,
無大錢財。
我問他要百兩黃金,
選為第一。
他一則說家道貧窮,
二則倚著他容貌出眾,
全然不肯。
我本待退了他。
不要倒好了他!
眉頭一縱,
計上心來,
只把美人圖點上些破綻,
到京師必定發入冷宮,
教他受苦一世。
正是:恨小非君子,
無毒不丈夫。
一日承宣入上陽,
十年未得見君王。
良宵寂寂誰來伴,
唯有琵琶引興長。
妾身王嬙,
小字昭君,
成都秭歸人也。
父親王長者,
平生務農為業。
母親生妾時,
夢月入懷,
復墜於地,
後來生下妾身。
年長一十八歲,
蒙恩選充後宮。
不想使臣毛延壽問妾身索要金銀,
不曾與他,
將妾影圖點破,
不曾得見君王,
現今退居永巷。
妾身在家頗通絲竹,
彈得幾曲琵琶。
當此夜深孤悶之時,
我試理一曲消遣咱。
某漢元帝。
自從刷選室女入宮,
多有不曾寵幸,
煞是怨望咱。
今日萬機稍暇,
不免尋宮走一遭,
看那個有緣的,
得遇朕躬也呵。
【仙呂】【點絳唇】車碾殘花,
玉人月下,
吹簫罷。
未遇宮娃,
是幾度添白髮。
【混江龍】料必他竹簾不掛,
望昭陽一步一天涯。
疑了些無風竹影,
恨了些有月窗紗。
他每見絃管聲中尋玉輦,
恰便似鬥牛星畔盼浮槎。
是那裡彈的琵琶響?
是。
是誰人偷彈一曲,
寫出嗟呀?
快報去接駕。
不要。
莫便要忙傳聖旨,
報與他家。
我則怕乍蒙恩,
把不定心兒怕,
驚起宮槐宿鳥、庭樹棲鴉。
小黃門,
你看是那一宮的宮女彈琵琶,
傳旨去教他來接駕,
不要驚嚇著他。
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
聖駕到來,
急忙迎接者。
【油葫蘆】恕無罪,
吾當親問咱。
這裡屬那位下?
休怪我不曾來往乍行踏。
我特來填還你這淚搵濕鮫魚肖帕,
溫和你露冷透凌波襪。
天生下這艷姿,
合是我寵幸他。
今宵畫燭銀台下,
剝地管喜信爆燈花。
小黃門,
你看那紗籠內燭光越亮了,
你與我挑起來看咱。
【天下樂】和他也弄著精神射絳紗。
卿家,
你覷咱,
則他那瘦巖巖影兒可喜殺。
妾身早知陛下駕臨,
只合迎接。
接駕不早,
妾該萬死。
迎頭兒稱妾身,
滿口兒呼陛下,
必不是尋常百姓家。
看了他容貌端正,
是好女子也呵!
【醉中天】將兩葉賽宮樣眉兒畫,
把一個宜梳裹臉兒搽;
額角香鈿貼翠花,
一笑有傾城價。
若是越勾踐姑蘇台上見他,
那西施半籌也不納,
更敢早十年敗國亡家。
你這等模樣出眾,
誰家女子?
妾姓王名嬙,
字昭君,
成都秭歸縣人。
父親王長者。
祖父以來務農為業,
閭閻百姓,
不知帝王家禮度。
【金盞兒】我看你眉掃黛,
鬢堆鴉,
腰弄柳,
臉舒霞。
那昭陽到處難安插,
誰問你一梨兩壩做生涯?
也是你君恩留枕簟,
天教雨露潤桑麻。
既不沙俺江山千萬里,
直尋到茅舍兩三家。
看卿這等體態,
如何不得近幸?
妾父王長者,
止生妾身,
當初選時,
使臣毛延壽索要金銀,
妾家貧寒無湊,
故將妾眼下點成破綻,
因此發入冷宮。
小黃門,
你取那影圖來看,
【醉扶歸】我則問那待詔別無話,
卻怎麼這顏色不加搽?
點得這一寸秋波玉有暇。
端的是卿眇目,
他雙瞎?
便宣的八百姻嬌比並他,
也未必強如俺娘娘帶破賺丹青畫。
小黃門,
傳旨說與金吾衛,
便拿毛延壽斬首報來。
陛下,
妾父母在成都見隸民籍,
望陛下恩典寬免,
量與些恩榮咱。
這個容易。
【金盞兒】你便晨挑菜,
夜看瓜,
春種穀,
夏澆麻。
情取棘針門粉壁上除了差法,
你向正陽門改嫁的倒榮華。
俺官職頗高如村社長,
這宅院剛大似縣官衙。
謝天地可憐窮女婿,
再誰敢欺負俺丈人家!
近前來,
聽寡人旨,
封你做明妃者。
量妾身怎生消受的陛下恩寵!
【賺煞】且盡此宵情,
休問明朝話。
陛下明朝早早駕臨,
妾這裡侯駕。
到明日,
多管是醉臥在昭陽御榻。
妾身賤微,
雖蒙恩寵,
怎敢耍望與陛下同榻?
休煩惱,
吾當且是耍,
斗卿來便當真假。
恰才家輦路兒熟滑,
怎下的真個長門再不踏!
明夜裡西宮閣下,
你是必悄聲兒接駕,
我則怕六宮人攀例撥琵琶。
駕回了也。
左右,
且掩上宮門,
我睡些去。
第二折某呼韓單于。
昨遣使臣款漢,
請嫁公主與俺。
漢皇帝以公主尚幼為辭,
我心中好不自在。
想漢家宮中,
無邊宮女,
就與俺一個,
打甚不緊?
直將使臣趕回。
我欲待起兵南侵,
又恐怕失了數年和好。
且看事勢如何,
別做道理。
某毛延壽。
只因刷選宮女,
索要金銀,
將王昭君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不想皇帝親幸,
問出端的,
要將我加刑。
我得空逃走了,
無處投奔。
左右是左右,
將著這一軸美人圖,
獻與單于王,
著他按圖索要,
不怕漢朝不與他。
走了數日,
來到這裡,
遠遠的望見人馬浩大,
敢是穹廬也。
頭目,
你啟報單于王知道,
說漢朝大臣來投見哩。
著他過來。
你是甚麼人?
某是漢朝中大夫毛延壽。
有我漢朝西宮閣下美人王昭君,
生得絕色。
前者大王遣使求公主時,
那昭君情願請行,
漢主捨不的,
不肯放來。
某再三苦諫,
說:"豈可重女色,
失兩國之好?
"漢主倒要殺我。
某因此帶了這美人圖,
獻與大王。
可遣使按圖索要,
必然得了也。
這就是圖樣。
世間那有如此女人!
若得他做闕氏,
我願足矣。
如今就差一番官,
率領部從寫書與漢天子,
求索王昭君與俺和親。
若不肯與,
不日南侵,
江山難保。
就一壁廂引控甲士,
隨地打獵,
延入塞內,
偵候動靜,
多少是好!
隨身王嬙。
自前日蒙恩臨幸,
不覺又旬月。
主上暱愛過甚,
久不設朝。
聞的升殿去了,
我且向妝台邊梳妝一會,
收拾整齊,
只怕駕來好服侍。
自從西宮閣下得見了王昭君,
使朕如癡似醉,
久不臨朝。
今日方才升殿,
等不的散了,
只索再到西宮看一看去。
【南呂】【一枝花】四時雨露勻,
萬里江山秀。
忠臣皆有用,
高枕已無憂。
守著那皓齒星眸,
爭忍的虛白晝。
近新來染得些症候,
一半兒為國憂民,
一半兒愁花病酒。
【梁州第七】我雖是見宰相似文王施禮,
一頭地離明妃,
早宋玉悲秋。
怎奈他帶天香著莫定龍衣袖。
他諸餘可愛,
所事兒相投;
消磨人幽悶,
陪伴我閒遊;
偏宜向梨花月底登樓,
芙蓉燭下藏鬮。
體態是二十年挑剔就的溫柔,
姻緣是五百載該撥下的配偶,
臉兒有一千般說不盡的風流,
寡人乞求他左右,
他比那落伽山觀自在無楊柳,
見一面得長壽。
情系人心早晚休,
則除是雨歇雲收。
且不要驚著他,
待朕悄悄地看咱。
【隔尾】恁的般長門前抱怨的宮娥舊,
怎知我西宮下偏心兒夢境熟。
愛他晚妝罷,
描不成畫不就,
尚對菱花自羞。
我來到這妝台背後,
原來廣寒殿嫦娥在這月明裡有。
調和鼎鼐理陰陽,
秉軸持鈞政事堂。
只會中書陪伴食。
何曾一日為君王。
某尚書令五鹿充宗是也。
這個是內常侍石顯。
今日朝罷,
有番國遣使來索王嬙和番,
不免奏駕。
來到西宮閣下,
只索進去。
奏的我主得知:如今北番呼韓單于,
差一使臣前來,
說毛延壽將美人圖獻與他,
索要昭君娘娘和番,
以息刀兵。
不然,
他大勢南侵,
江山不可保矣。
我養軍千日,
用軍一時。
空有滿朝文武,
那一個與我退的番兵!
都是些畏刀避箭的,
您不去出力,
怎生教娘娘和番!
【牧羊關】興廢從來有,
干戈不肯休。
可不食君祿,
命懸君口。
太平時賣你宰相功勞,
有事處把俺佳人遞流。
你們干請了皇家奉,
著甚的分破帝王憂?
那壁廂鎖樹的怕彎著手,
這壁廂攀欄的怕跌破了頭。
他外國說,
陛下寵暱王嬙,
朝綱盡廢,
壞了國家。
若不與他,
興兵吊伐。
臣想紂王只為寵妲己,
國破身亡,
是其鑒也。
【賀新郎】俺又不曾徹青霄,
高蓋起摘星樓。
不說他伊尹扶湯,
則說那武王伐紂。
有一朝身到黃泉後,
若和他留侯、留侯廝遘,
你可也羞那不羞?
您臥重裀食列鼎,
乘肥馬衣輕裘。
您須見舞春風嫩柳宮腰瘦,
怎下的教他環珮影搖青塚月,
琵琶聲斷黑江秋!
陛下,
咱這裡兵甲不利,
又無猛將與他相持,
倘或疏失,
如之奈何?
望陛下割恩與他,
以救一國生靈之命。
【斗蝦蟆】當日個誰展英雄手,
能梟項羽頭,
把江山屬俺炎劉?
全虧韓元帥九里山前戰鬥,
十大功勞成就。
您也丹犀裡頭,
枉被金章紫綬;
您也朱門裡頭,
都寵著歌衫舞袖。
恐怕邊關透漏,
央及家人奔驟。
似箭穿著雁口,
沒個人敢咳嗽。
吾當僝僽,
他也、他也紅妝年幼無人搭救。
昭君共你每有甚麼殺父母冤仇?
休、休,
少不的滿朝中都做了毛延壽!
我呵,
空掌著文武三千隊,
中原四百州,
只待要割鴻溝。
陡恁的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
現今番使朝外等宣。
罷、罷、罷,
教番使臨朝來。
呼韓耶單于差臣南來,
奏大漢皇帝:北國與南朝,
自來結交和好,
曾兩次差人求公主不與。
今有毛延壽,
將一美人圖獻與俺單于。
特差臣來,
單索昭君為閼氏,
以息兩國刀兵。
陛下若不從,
俺有百萬雄兵,
刻日南侵,
以決勝負。
伏望聖鑒不錯。
且教使臣館驛中安歇去。
您眾文武商量,
有策獻來,
可退番兵,
免教昭君和番。
大抵是欺娘娘軟善,
若當時呂後在日,
一言之出,
誰敢違拗!
若如此,
久已後也不用文武,
只憑佳人平定天下便了。
【哭皇天】你有甚事疾忙奏,
俺無那鼎鑊邊滾熱油。
我道您文臣安社稷,
武將定戈矛;
您只會文武班頭,
山呼萬歲,
舞蹈揚塵,
道那聲誠惶頓首。
如今陽關路上,
昭君出塞;
當日未央宮裡,
女主垂旒。
文武每,
我不信你敢差排呂太后。
枉以後、龍爭虎鬥,
都是俺鸞交鳳友。
妾既蒙陛下厚恩,
當效一死,
以報陛下。
妾情願和番,
得息刀兵,
亦可留名青史。
但妾與陛下闈房之情,
怎生拋捨也!
我可知捨不的卿哩!
陛下割恩斷愛,
以社稷為念,
早早發送娘娘去罷。
【烏夜啼】今日嫁單于,
宰相休生受,
早則俺漢明妃有國難投,
它那裡黃雲不出青山岫。
投至兩處凝眸,
盼得一雁橫秋。
單注著寡人今歲攬閒愁,
王嬙這運添憔瘦。
翠羽冠,
香羅綬,
都做了錦蒙頭暖帽,
珠絡縫貂裘。
卿等今日先選送明妃到驛中,
交付番使,
待明日朕親出灞陵橋,
送餞一杯去。
只怕使不的,
惹外夷恥笑。
卿等所言,
我都依著。
我的意思,
如何不依?
好歹去送一送。
我一會家只恨毛延壽那廝。
【三煞】我則恨那忘恩咬主賊禽獸,
怎生不畫在凌煙閣上頭?
紫台行都是俺手裡的眾公侯,
有那椿兒不共卿謀,
那件兒不依卿奏,
爭忍教第一夜夢迤逗?
從今後不見長安望北斗,
生扭作織女牽牛!
不是臣等強逼娘娘和番,
奈番使定名索取。
況自古以來,
多有因女色敗國者。
【二煞】雖然似昭君般成敗都皆有,
誰似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
情知他怎收那膘滿的驊騮。
往常時翠轎香兜,
兀自倦朱簾揭繡,
上下處要成就。
誰承望月自空明水自流,
恨思悠悠。
妾身這一去,
雖為國家大計,
爭奈捨不的陛下。
【黃鐘尾】怕娘娘覺饑時吃一塊淡淡鹽燒肉,
害渴時喝一杓兒酪和粥。
我索折一枝斷腸柳,
餞一杯送路酒。
眼見得趕程途趁宿頭,
痛傷心重回首。
則怕他望不見鳳閣龍樓,
今夜且則向灞陵橋畔宿。
第三折妾身王昭君。
自從選入宮中,
被毛延壽將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甫能得蒙恩幸,
又被他獻與番王形像。
今擁兵來索,
待不去,
又怕江山有失。
沒奈何將妾身出塞和番。
這一去,
胡地風霜,
怎生消受也!
自古道"紅顏勝人多薄命,
莫怨春風當自嗟。
"今日灞橋餞送明妃,
卻早來到也。
【雙調】【新水令】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
我則索看昭君圖畫模樣。
舊恩金勒短,
新恨玉鞭長。
本是對金殿鴛鴦,
分飛翼怎承望!
您文武百官計議,
怎生退了番兵,
免明妃和番者?
【駐馬聽】宰相每商量,
大國使還朝多賜賞。
早是俺夫妻悒怏,
小家兒出外也搖裝。
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
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
您偏不斷腸。
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左右慢慢唱者,
我與明妃餞一杯酒。
【步步嬌】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
俺咫尺如天樣。
慢慢捧玉觴,
朕本意待尊前捱些時光。
且休問劣了宮商,
您則與我半句兒俄延著唱。
請娘娘早行,
天色晚了也。
【落梅風】可憐俺別離重,
你好是歸去的忙。
寡人心先到他李陵台上。
回頭兒卻才魂夢裡想,
便休題貴人多忘。
妾這一去,
再何時得見陛下?
把我漢家衣服都留下者。
正是:今日漢宮人,
明朝胡地妾。
忍著主衣裳,
為人作春色。
【殿前歡】說甚麼留下舞衣裳,
被西風吹散舊時香。
我委實怕宮車再過青苔巷,
猛到椒房,
那一會想菱花鏡裡妝,
風流相,
兜的又橫心上。
看今日昭君出塞,
幾時似蘇武還鄉?
請娘娘行罷,
臣等來多時了也。
罷罷罷,
明妃,
你這一去,
休怨朕躬也。
我那裡是大漢皇帝!
【雁兒落】我做了別虞姬楚霸王,
全不見守玉關征西將。
那裡取保親的李左車,
送女客的蕭丞相?
陛下不必掛念。
【得勝令】那裡也架海紫金梁?
枉養著那邊庭上鐵衣郎。
您也要左右人扶持,
俺可甚糟糠妻不下堂!
您但提起刀槍,
卻早小鹿兒心頭撞。
今日央及煞娘娘,
怎做的男兒當自強!
陛下,
咱回朝去罷。
【川撥棹】怕不待放絲韁,
咱可甚鞭敲金鐙響。
你管燮理陰陽,
掌握朝綱。
治國安邦,
展土開疆。
假若俺高皇,
差你個梅香,
背井離鄉,
臥雪眠霜。
若是他不戀您春風畫堂,
我便官封你一字王。
陛下,
不必苦死留他,
著他去了罷。
【七兄弟】說甚麼大王、不當、戀王嬙,
兀良,
怎禁他臨去也回頭望!
那堪這散風雪旌節影悠揚,
動關山鼓角聲悲壯。
【梅花酒】呀!
俺向著這回野悲涼:草已添黃,
兔早迎霜;
犬褪得毛蒼,
人搠起纓槍;
馬負著行裝,
車運著糧,
打獵起圍場。
他、他、他傷心辭漢主,
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他部從入窮荒,
我鑾輿返咸陽。
返咸陽,
過宮牆;
過宮牆,
繞迴廊;
繞迴廊,
近椒房;
近椒房,
月昏黃;
月昏黃,
夜生涼;
夜生涼,
泣寒螿,
綠紗窗;
綠紗窗,
不量思。
【收江南】呀!
不思量除是鐵心腸。
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
美人圖今夜掛昭陽,
我那裡從養,
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陛下迴鑾罷,
娘娘去遠了也。
【鴛鴦煞】我則索大臣行說一個推辭謊,
又則怕筆尖兒那火編修講。
不見他花朵兒精神,
怎趁那草地裡風光?
唱道佇立多時,
徘徊半響;
猛聽的塞雁南翔,
呀呀的聲嘹亮。
卻原來滿目牛羊,
是兀那載離恨的氈車半坡裡響。
今日漢朝不棄舊盟,
將王昭君與俺番家和親。
我將昭君封為寧胡閼氏,
坐我正宮。
兩國息兵,
多少是好。
眾將士,
傳下號令,
大眾起行,
望北而去。
這裡甚地面了?
這是黑龍江,
番漢交界去處。
南邊屬漢家,
北邊屬我番國。
大王,
借一杯酒,
望南澆奠;
辭了漢家,
長行去罷。
漢朝皇帝,
妾身今生已矣,
尚待來生也。
嗨,
可惜可惜!
昭君不肯入番,
投江而死。
罷罷罷,
就葬在此江邊,
號為青塚者。
我想來,
人也死了,
枉與漢朝結下這般仇隙,
都是毛延壽那廝搬弄出來的。
把都兒,
將毛延壽拿下,
解送漢朝處治。
我依舊與漢朝結和,
永為甥舅,
卻不是好!
則為他丹青畫誤了昭君,
背漢主暗地私奔;
將美人圖又來哄我,
要索取出塞和親。
豈知道投江而死,
空落的一見消魂。
似這等奸邪逆賊,
留著他終是禍根。
不如送他去漢朝哈剌,
依還的甥舅禮,
兩國長存。
第四折自家漢元帝。
自從明妃和番,
寡人一百日不曾設朝。
今當此夜景蕭索,
好生煩惱。
且將這美人圖掛起,
少解悶懷也呵。
【中呂】【粉蝶兒】寶殿涼生,
夜迢迢六宮人靜。
對銀台一點寒燈,
枕席間、臨寢處,
越顯的吾身薄倖。
萬里龍廷,
知他宿誰家一靈真性。
小黃門,
你看爐香盡了,
再添上些香。
【醉春風】燒盡御爐香,
再添黃串餅。
想娘娘似竹林寺不見半分形,
則留下這個影、影。
未死之時,
再生之日,
我可也一般恭敬。
一時睏倦,
我且睡些兒。
【叫聲】高唐夢苦難成,
那裡也愛卿、愛卿,
卻怎生無些靈聖?
偏不許楚襄王枕上雨雲情。
妾身王嬙,
一番到北地,
私自逃回。
兀的不是我主人!
陛下,
妾身來了也。
恰才我打了個盹,
王昭君就偷走回去了。
我急急趕來,
進的漢宮,
兀的不是昭君!
恰才見昭君回來,
這些兒如何就不見了?
【剔銀燈】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
呼喚俺那昭君名姓。
偏寡人喚娘娘不肯燈前應,
卻原來是畫上的丹青。
猛聽得仙音院鳳管鳴,
更說甚蕭韶九成。
【蔓青菜】白日裡無承應,
教寡人不曾一覺到天明,
做的個團圓夢境。
卻原來雁叫長門兩三聲,
怎知道更有個人孤另。
【白鶴子】多管是春秋高,
筋力短,
莫不是食水少,
骨毛輕?
待去後,
愁江南網羅寬;
待向前,
怕塞北雕弓硬。
【篇】傷感似替昭君思漢主,
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橫,
淒愴似和半夜夢歌聲,
悲切似唱三疊陽關令。
則被那潑毛團叫的淒楚人也。
【上小樓】早是我神思不安,
又添個冤家纏定。
他叫得慢一會兒緊一聲兒,
和盡寒更。
不爭你打盤旋,
這搭裡同聲相應,
可不差訛了四時節令?
【篇】你卻待尋子卿、覓李陵,
對著銀台,
叫醒咱家,
對影生情。
則俺那遠鄉的漢明妃雖然得命,
不見你個潑毛團也耳根清淨。
這雁兒呵。
【滿庭芳】又不是心中愛聽,
大古似林風瑟瑟,
巖溜冷冷。
我只見山長水遠天如鏡,
又生怕誤了你途程。
見被你冷落了瀟湘暮景,
更打動我邊塞離情,
還說甚雁過留聲。
那堪更瑤階夜永,
嫌殺月兒明。
陛下省煩惱,
龍體為重。
不由我不煩惱也。
【十二月】休道是咱家動情,
你宰相每也生憎。
不比那雕樑燕語,
不比那錦樹鶯鳴。
漢昭君離鄉背井,
知他在何處愁聽!
【堯民歌】呀呀的飛過蓼花汀,
孤雁兒不離了鳳凰城。
畫簷間鐵馬響丁丁,
寶殿中御榻冷清清。
寒也波更,
蕭蕭落葉聲,
燭暗長門靜。
【隨煞】一聲兒繞漢宮,
一聲兒寄渭城;
暗添人白髮成衰病,
直恁的吾家可也勸不省。
今日早朝散後,
有番國差使命綁送毛延壽來,
說因毛延壽叛國敗盟,
致此禍釁。
今昭君已死,
情願兩國講和。
伏候聖旨。
既如此,
便將毛延壽斬首祭獻明妃。
著光祿寺大排筵席,
犒賞來使回去。
葉落深宮雁叫時,
夢迴孤枕夜相思。
雖然青塚人何在,
還為蛾眉斬畫師。
題目沉黑江明妃青塚恨正名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自從俺學出家,
偶然把明師遇。
受辛勤十數載,
無明夜辦功夫。
傳的是道妙虛無,
教我緊把丹田固,
為殘生作道術。
行火候鍛煉增加,
入靜定方為沐浴。
【梁州】寂然不動分毫志,
煉金丹除了厄苦,
離塵俗換了凡軀。
忘言減語,
片時間收斂鉛汞聚。
有根蒂伏樸歸真,
有志氣騰雲躡霧,
有緣分飛上天衢。
初學篤志真言語,
見世俗人貪財好欲,
不顧殘生一個個要贊金珠。
大限到百事都無,
費精神使得乾枯。
從今,
至古,
神仙本是凡人做。
定浮沉認賓主,
收汞收鉛莫遲阻,
自問他有有無無。
【哭皇天】化清香吹入中霄路,
一時間造化須臾。
舞翩翩海底尋鷗鷺,
喜的是冷淡蕭疏。
弟子師徒,
笑吟吟同步赴仙都。
蓬萊三島歸家去,
晝夜功夫無思慮。
冥冥杳杳,
恍恍惚惚。
天門開放道清虛,
地戶牢關抽添無數。
澄澄湛湛功程做,
獨坐忘言默語,
駕河車上下寬舒。
功成純粹守,
似有卻如無。
明明地不昧元來路,
包含萬象,
體不掛絲銖。
【烏夜啼】運坤火乾天霧,
要慇勤守玉爐。
煉真汞成至寶,
烹白雪似收支金珠。
鍛黃芽做地母,
飲刀圭習真土。
將龍虎來擒伏,
呼風喚雨。
【煞尾】化金仙脫體乘風去,
一道寒光滿太虛。
有嬰兒有奼女,
有黃婆配親女。
霎時間會雲雨,
眾仙歡個個舞。
出了世塵離愛慾,
早則不回頭,
一心覓鐘呂,
直至蓬萊伴師祖。
同共群仙一處宿,
升降三宮到紫府。
調息綿綿煉真土,
收斂黃芽治龍虎,
騎坐白鶴跨鸞輅,
離卻凡間登仙路。
再共清風做伴侶,
又共明月做道主,
飛入天宮玩仙府。
墜瓶恨井,
分鏡迷樓,
空閉孤燕。
寄別崔徽,
清瘦畫圖春面。
不約舟移楊柳系,
有緣人映桃花見。
敘分攜,
悔香瘢漫爇,
綠鬟輕翦。
聽細語、琵琶幽怨。
客鬢蒼華,
衫袖濕遍。
漸老芙蓉,
猶自帶霜宜看。
一縷情深朱戶掩,
兩痕愁起青山遠。
被西風,
又驚吹、夢雲分散。
周行獨力出群倫,
默默昏昏亙古存。
無象無形潛造化,
有門有戶在乾坤。
色非色際誰窮處,
空不空中自得根。
此道非從它外得,
千言萬語謾評論。
通靈一顆正金丹,
不在天涯地角安。
討論窮經深莫究,
登山臨水杳無看。
光明暗寄希夷頂,
赫赤高居混沌端。
舉世若能知所寓,
超凡入聖弗為難。
落魄紅塵四十春,
無為無事信天真。
生涯只在乾坤鼎,
活計惟憑日月輪。
八卦氣中潛至寶,
五行光裡隱元神。
桑田改變依然在,
永作人間出世人。
獨處乾坤萬象中,
從頭歷歷運元功。
縱橫北斗心機大,
顛倒南辰膽氣雄。
鬼哭神號金鼎結,
雞飛犬化玉爐空。
如何俗士尋常覓,
不達希夷不可窮。
誰信華池路最深,
非遐非邇奧難尋。
九年采煉如紅玉,
一日圓成似紫金。
得了永祛寒暑逼,
服之應免死生侵。
勸君門外修身者,
端念思惟此道心。
水府尋鉛合火鉛,
黑紅紅黑又玄玄。
氣中生氣肌膚換,
精裡含精性命專。
藥返便為真道士,
丹還本是聖胎仙。
出神入定虛華語,
徒費功夫萬萬年。
九鼎烹煎九轉砂,
區分時節更無差。
精神氣血歸三要,
南北東西共一家。
天地變通飛白雪,
陰陽和合產金花。
終期鳳詔空中降,
跨虎騎龍謁紫霞。
憑君子後午前看,
一脈天津在脊端。
金闕內藏玄谷子,
玉池中坐太和官。
只將至妙三周火,
煉出通靈九轉丹。
直指幾多求道者,
行藏莫離虎龍灘。
返本還元道氣平,
虛非形質轉分明。
水中白雪微微結,
火裡金蓮漸漸生。
聖汞論時非有體,
真鉛窮看亦無名。
吾今為報修行者,
莫向燒金問至精。
安排鼎灶煉玄根,
進退須明卯酉門。
繞電奔雲飛日月,
驅龍走虎出乾坤。
一丸因與紅顏駐,
九轉能燒白髮痕。
此道幽微知者少,
茫茫塵世與誰論。
醍醐一盞詩一篇,
暮醉朝吟不記年。
乾馬屢來游九地,
坤牛時駕出三天。
白龜窟裡夫妻會,
青鳳巢中子母圓。
提挈靈童山上望,
重重疊疊是金錢。
認得東西木與金,
自然爐鼎虎龍吟。
但隨天地明消息,
方識陰陽有信音。
左掌南辰攀鶴羽,
右擎北極剖龜心。
神仙親口留斯旨,
何用區區向外尋。
一本天機深更深,
徒言萬劫與千金。
三冬大熱玄中火,
六月霜寒表外陰。
金為浮來方見性,
木因沈後始知心。
五行顛倒堪消息,
返本還元在己尋。
虎將龍軍氣宇雄,
佩符持甲去匆匆。
鋪排劍戟奔如電,
羅列旌旗疾似風。
活捉三屍焚鬼窟,
生禽六賊破魔宮。
河清海晏乾坤淨,
世世安居道德中。
我家勤種我家田,
內有靈苗活萬年。
花似黃金苞不大,
子如白玉顆皆圓。
栽培全賴中宮土,
灌溉須憑上谷泉。
直候九年功滿日,
和根拔入大羅天。
尋常學道說黃芽,
萬水千山覓轉差。
有畛有園難下種,
無根無腳自開花。
九三鼎內烹如酪,
六一爐中結似霞。
不日成丹應換骨,
飛昇遙指玉皇家。
四六關頭路坦平,
行人到此不須驚。
從教犢駕轟轟轉,
盡使羊車軋軋鳴。
渡海經河稀阻滯,
上天入地絕欹傾。
功成直入長生殿,
袖出神珠徹夜明。
九六相交道氣和,
河車晝夜迸金波。
呼時一一關頭轉,
吸處重重脈上摩。
電激離門光海岳,
雷轟震戶動婆娑。
思量此道真長遠,
學者多迷溺愛河。
金丹不是小金丹,
陰鼎陽爐裡面安。
盡道東山尋汞易,
豈知西海覓鉛難。
玄珠窟裡行非遠,
赤水灘頭去便端。
認得靈竿真的路,
何勞禮月步星壇。
古今機要甚分明,
自是眾生力量輕。
盡向有中尋有質,
誰能無裡見無形。
真鉛聖汞徒虛費,
玉室金關不解扃。
本色丹瓢推倒後,
卻吞丸藥待延齡。
浮名浮利兩何堪,
回首歸山味轉甘。
舉世算無心可契,
誰人更與道相參。
寸猶未到甘談尺,
一尚難明強說三。
經卷葫蘆並拄杖,
依前擔入舊江南。
本來無作亦無行,
行著之時是妄情。
老氏語中猶未決,
瞿曇言下更難明。
靈竿有節通天去,
至藥無根得地生。
今日與君無吝惜,
功成只此是蓬瀛。
解將火種種刀圭,
火種刀圭世豈知。
山上長男騎白馬,
水邊少女牧烏龜。
無中出有還丹象,
陰裡生陽大道基。
顛倒五行憑匠手,
不逢匠手莫施為。
三千餘法論修行,
第一燒丹路最親。
須是坎男端的物,
取他離女自然珍。
烹成不死砂中汞,
結出長生水裡銀。
九轉九還功若就,
定將衰老返長春。
欲種長生不死根,
再營陰魄及陽魂。
先教玄母歸離戶,
後遣空王鎮坎門。
虎到甲邊風浩浩,
龍居庚內水溫溫。
迷途爭與輕輕洩,
此理須憑達者論。
閉目存神玉戶觀,
時來火候遞相傳。
雲飛海面龍吞汞,
風擊巖巔虎伏鉛。
一旦煉成身內寶,
等閒探得道中玄。
刀圭餌了丹書降,
跳出塵籠上九天。
千日功夫不暫閒,
河車搬載上昆山。
虎抽白汞安爐裡,
龍發紅鉛向鼎間。
仙府記名丹已熟,
陰司除籍命應還。
彩雲捧足歸何處,
直入三清謝聖顏。
解匹真陰與正陽,
三年功滿結成霜。
神龜出入庚辛位,
丹鳳翱翔甲乙方。
九鼎先輝雙瑞氣,
三元中換五毫光。
塵中若有同機者,
共住煙霄不死鄉。
修生一路就中難,
迷者徒將萬卷看。
水火均平方是藥,
陰陽差互不成丹。
守雌勿失雄方住,
在黑無虧白自乾。
認得此般真妙訣,
何憂風雨妒衰殘。
才吞一粒便安然,
十二重樓九曲連。
庚虎循環餐絳雪,
甲龍夭喬迸靈泉。
三三上應三千日,
九九中延九萬年。
須得有緣方可授,
未曾輕洩與人傳。
誰知神水玉華池,
中有長生性命基。
運用須憑龍與虎,
抽添全藉坎兼離。
晨昏點盡黃金粉,
頃刻修成玉石脂。
齋戒餌之千日後,
等閒輕舉上雲梯。
九天雲淨鶴飛輕,
銜簡翩翩別太清。
身外紅塵隨意換,
爐中白石立時成。
九苞鳳向空中舞,
五色雲從足下生。
回首便歸天上去,
願將甘雨救焦氓。
嬰兒迤邐降瑤階,
手握玄珠直下來。
半夜紫雲披素質,
幾回赤氣掩桃腮。
微微笑處機關轉,
拂拂行時戶牖開。
此是吾家真一子,
庸愚誰敢等閒猜。
水得天符下玉都,
三千日裡積功夫。
禱祈天地開金鼎,
收拾陰陽鎖玉壺。
便覺凡軀能變化,
深知妙道不虛圖。
時來試問塵中叟,
這個玄機世有無。
誰識寰中達者人,
生平解法水中銀。
一條拄杖撐天地,
三尺昆吾斬鬼神。
大醉醉來眠月洞,
高吟吟去傲紅塵。
自從悟裡終身後,
贏得蓬壺永劫春。
紅爐迸濺煉金英,
一點靈珠透室明。
擺動乾坤知道力,
逃移生死見功程。
逍遙四海留蹤跡,
歸去三清立姓名。
直上五云云路穩,
紫鸞朱鳳自來迎。
時人若要學長生,
先是樞機晝夜行。
恍惚中間專志氣,
虛無裡面固元精。
龍交虎戰三周畢,
兔走烏飛九轉成。
煉出一爐神聖藥,
五雲歸去路分明。
亦無得失亦無言,
動即施功靜即眠。
驅遣赤牛耕宇宙,
分張玉粒種山川。
栽培不憚勞千日,
服食須知活萬年。
今日示君君好信,
教君見世作神仙。
不須兩兩與三三,
只在崑崙第一巖。
逢潤自然情易伏,
遇炎常恐性難降。
有時直入三元戶,
無事還歸九曲江。
世上有人燒得住,
壽齊天地更無雙。
本末無非在玉都,
亦曾陸地作凡夫。
吞精食氣先從有,
悟理歸真便入無。
水火自然成既濟,
陰陽和合自相符。
爐中煉出延年藥,
溟渤從教變復枯。
無名無利任優遊,
遇酒逢歌且唱酬。
數載未曾經聖闕,
千年唯只在仙州。
尋常水火三回進,
真個夫妻一處收。
藥就功成身羽化,
更拋塵坌出凡流。
杳杳冥冥莫問涯,
彫蟲篆刻道之華。
守中絕學方知奧,
抱一無言始見佳。
自有物如黃菊蕊,
更無色似碧桃花。
休將心地虛勞用,
煮鐵燒金轉轉差。
還丹功滿未朝天,
且向人間度有緣。
拄杖兩頭擔日月,
葫蘆一個隱山川。
詩吟自得閒中句,
酒飲多遺醉後錢。
若問我修何妙法,
不離身內汞和鉛。
半紅半黑道中玄,
水養真金火養鉛。
解接往年三寸氣,
還將運動一周天。
烹煎盡在陰陽力,
進退須憑日月權。
只此功成三島外,
穩乘鸞鳳謁諸仙。
返本還元已到乾,
能升能降號飛仙。
一陽生是興功日,
九轉周為得道年。
煉藥但尋金裡水,
安爐先立地中天。
此中便是還丹理,
不遇奇人誓莫傳。
飛龍九五已升天,
次第還當赤帝權。
喜遇汞珠凝正午,
幸逢鉛母結重玄。
狂猿自伏何須煉,
野馬親調不著鞭。
煉就一丸天上藥,
頓然心地永剛堅。
舉世何人悟我家,
我家別是一榮華。
盈箱貯積登仙錄,
滿室收藏伏火砂。
頓飲長生天上酒,
常栽不死洞中花。
凡流若問吾生計,
遍地紛紛五彩霞。
津能充渴氣充糧,
家住三清玉帝鄉。
金鼎煉來多外白,
玉虛烹處徹中黃。
始知青帝離宮住,
方信金精水府藏。
流俗要求玄妙理,
參同契有兩三行。
紫詔隨鸞下玉京,
元君相命會三清。
便將金鼎丹砂餌,
時拂霞衣駕鶴行。
天上雙童持珮引,
月中嬌女執幡迎。
此時功滿參真後,
始信仙都有姓名。
修修修得到乾乾,
方號人間一醉仙。
世上光陰催短景,
洞中花木任長年。
形飛峭壁非凡骨,
神在玄宮別有天。
唯願先生頻一顧,
更玄玄外問玄玄。
穠李夭桃,
是舊日潘郎,
親試春艷。
自別河陽,
長負露房煙臉。
憔悴鬢點吳霜,
念想夢魂飛亂。
歎畫闌玉砌都換。
才始有緣重見。
夜深偷展香羅薦。
暗窗前、醉眠蔥蒨。
浮花浪蕊都相識,
誰更曾抬眼。
休問舊色舊香,
但認取、芳心一點。
又片時一陣,
風雨惡,
吹分散。
一色青松幾萬栽,
異香薰路帶花開。
山門欲別心潛願,
更到蜀中還到來。
到處逢山便欲登,
自疑身作住來僧。
徒行至此三千里,
不是有緣應不能。
老住西峰第幾層,
為師回首憶南能。
有緣有相應非佛,
無我無人始是僧。
爛椹作袍名復利,
鑠金為講愛兼憎。
何如一衲塵埃外,
日日香煙夜夜燈。
五老橫峰,
二林雲衲,
自古洞天。
噴玉龍飛,
下三峽水,
望香爐日奄靄,
如起非煙。
有個真人,
撥雲峰下,
宴坐修真不記年。
明廷詔,
看龍翔鳳翥,
宸制奎篇。
君臣際會誠難。
聳翠閣、頻頒寶墨鮮。
眾妙門皆向,
微言顯啟,
兩朝天德,
甘湧神泉。
道化承平,
應稽升舉,
且向人間尋有緣。
掀髯笑,
做廬山隱逸,
大宋神仙。
雪山有緣,
白首重來,
信不偶然。
悵愴淒未洗,
平戎何策,
英靈不絕,
賴蜀多賢。
耆舊二三,
甲兵百萬,
力障狂瀾回巨川。
秋聲靜,
共巍樓把酒,
自足籌邊。
何人為我箋天。
焉用此客星留井躔。
正柴桑栗裡,
稻肥蟹健,
松江笠澤,
蓴美鱸鮮。
百計求閒,
一歸未得,
便得歸閒能幾年。
持公賦,
待後堂新唱,
誇語彭宣。
出家侍母前,
至孝自通禪。
伏日江頭別,
秋風檣下眠。
鳥聲猿更促,
石色樹相連。
此路多如此,
師行亦有緣。
楔子一片心懸家國恨,
兩條眉鎖廟廊謀。
總為浮雲能蔽日,
長安不見使人愁。
老夫姓張,
名商英,
字天覺。
叨中甲第以來,
累蒙擢用。
謝聖恩可憐,
官拜諫議大夫之職。
為因高俅、楊戩、童貫、蔡京苦害黎庶,
老夫秉姓忠直,
累諫不從,
聖人著老夫江州歇馬。
我夫人不幸早年亡過,
止留下一個女孩兒,
小字翠鸞,
長年一十八歲,
未曾許聘他人。
老夫自離了朝門,
一路辛苦,
到此淮河渡也。
限次緊急。
興兒,
與我喚將排岸司來者。
理會的。
腿上無毛嘴有髭,
星馳電走不違時。
沿河兩岸長巡哨,
以此加為排岸司。
小官排岸司的便是。
驛亭中大人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老叔報復去,
道有排岸司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大人喚排岸司有何分付?
排岸司,
老夫奉聖人的命,
將著家小前往江州歇馬。
限次緊急,
你不預備下船隻,
可不誤了我的期限?
好打!
則今日我就要開船也。
大人,
這淮河神靈,
比別處神靈不同。
祭禮要三牲,
金銀錢紙燒了神符,
若歡喜方可開船;
若不歡喜,
狂風亂起,
浪滾波翻,
那一個敢開。
請問大人,
不知可曾祭過神道不曾?
這等,
爹爹,
與他些錢鈔,
早些安排祭禮去。
孩兒,
你不知,
老夫是國家正臣,
他是國家正神,
何必要甚麼祭禮?
豈不聞"非其鬼而祭之,
諂也?
"宋國非強楚,
清淮異汨羅。
全憑忠信在,
一任起風波。
排岸司,
快與我開了船者。
船便開,
倘若有些不測,
只不要抱怨我。
呀!
風浪起了,
怎麼好?
怎麼好?
水淹了船也。
救人!
救人!
我救了這小姐也,
再救那大人去。
翠鸞好險也,
爹爹好苦也。
這淮河裡翻了船,
多虧排岸司救了我的性命。
尚不知我的爹爹生死若何?
排岸司打撈去了,
單留妾身在此,
可怎了也?
兀那女子,
你是何方人氏?
姓甚名誰?
你說與我聽咱。
妾身乃張天覺的女孩兒,
小字翠鸞,
長年一十八歲。
因爹爹往江州歇馬,
來到這淮河渡。
不聽排岸司言語,
不曾祭祀,
開到中流,
果然風浪陡作,
翻了船。
若不是排岸司救了我呵,
那得這性命來。
看這女子,
也不是受貧的人。
他乃官宦之家,
我陪你在此等一等。
若是你那做官的尚在,
我送你去還他便了。
怎麼等了許久,
那排岸司還不見來?
我身上一來禁不過這濕衣服,
二來天色漸晚,
爹爹又不知下落。
天阿!
兀的不害殺我也。
姐姐,
我是這淮河邊打漁的,
叫做崔文遠,
家裡離此不遠。
姐姐,
你若肯與我做個義女兒,
且在我家中住下。
等日後尋見你那做官的,
我著你子父每再得團圓。
你意下如何?
那壁老的若不棄嫌呵,
我情願與你做個女兒。
既是這等,
你就跟我家中去來。
這此時不知我那爹爹在那裡也呵?
【仙呂】【端正好】我恰才沉沒這急流中,
掙的到河灘上。
只看我這濕淥淥上下衣裳。
若不是漁翁肯把咱恩養,
天那!
這潑性命休承望。
第一折船過淮河渡,
心忙去路催。
豈知風浪起,
攪下一天悲。
老夫張天覺是也。
不聽排岸司之言,
到於中流,
翻了船隻。
我那翠鸞女孩兒,
不知去向。
我欲待親自去尋來,
限次又緊,
著老夫左右兩難,
如何是好?
如今沿途留下告示,
如有收留小女翠鸞者,
賞他花銀十兩。
待到了江州,
再遣人慢慢跟尋,
又作道理。
我那翠鸞孩兒,
則被你痛殺我也。
歡來不似今朝,
喜來那逢今日。
老漢崔文遠的便是。
自從探俺兄弟回來,
見一個女孩兒,
乃是張天覺大人的小姐。
他父親往江州歇馬去,
來到這淮河渡,
不信排岸司之言,
不曾祭獻神道,
便開了船。
到這半途中,
刮起大風,
湧起波浪,
將這船掀翻了,
今他父親不知所在,
這個女孩兒也是有緣,
我認他做了個義女。
他自到我家來,
倒也親熱。
一家無二,
每日前後照顧,
再不嫌貧棄賤。
也是老漢陰功所積。
今日不出去打漁,
在家中閒坐。
看有甚麼人來?
黃卷青燈一腐儒。
九經三史腹中居。
他年金榜題名後,
方信男兒要讀書。
小生姓崔,
名通,
字甸士,
祖居河南人氏,
幼習儒業,
頗看詩書。
受十年苦苦孜孜,
博一任歡歡喜喜。
小生如今上朝取應去,
到此淮河渡。
這裡有個崔文遠,
他是俺爹爹的親兄,
順便須探望他去。
這就是伯父門首,
待我叫一聲:門裡有人麼?
是誰喚門?
我開了這門。
是那個?
小侄是崔甸士。
因上朝取應去,
特來拜辭伯父。
孩兒,
請家裡來。
你父親安康麼?
托賴伯父,
安康哩。
你休便要去,
且在我家裡住幾日。
多謝伯父。
你曾娶妻來麼?
上告伯父,
古人有云:"先功名而後妻室"。
小侄還不曾娶妻哩?
我想這崔甸士是個有文才的,
久已後必然為官。
我有心將翠鸞孩兒聘與他為妻,
未知他意下如何?
待我喚他出來,
和我侄兒廝見,
我自有個主意,
翠鸞孩兒,
你出來。
妾身翠鸞的便是。
自從與父親相別,
並無音信。
多虧了這崔老的認我做義女兒,
他將我似親女一般看待。
我在這裡怕不打緊,
知我那爹爹在於何處也呵?
【仙呂】【點絳唇】舉目生愁,
父親別後難根究。
這一片悠悠,
可也還留得殘生否?
【昆江龍】若不是漁翁搭救,
險些兒趁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如今偷挨歲月,
爹爹呵,
知他在何處沉浮?
則我這一寸心懷千古恨,
兩條眉鎖十分憂。
多謝的那老父恩臨厚,
不將我似世人看待,
直做個親女收留。
父親呼喚翠鸞,
有何分付?
孩兒,
我有個侄兒,
喚做崔甸士。
他為進取功名去,
路打我門首經過,
來拜別我。
你如今過去,
與他相見咱。
理會的。
侄兒不知,
我近新認了個義女兒,
叫做翠鸞,
特特喚他出來,
與你相見一面,
你也好前後出入行走。
伯父,
請過妹子來,
小生與他相見咱。
翠鸞孩兒,
你過來把體面與哥哥相見者。
哥哥萬福。
一個好女子也。
【油葫蘆】則見他抄定攀蟾折桂手。
妹子,
恕生面少拜識。
待趨前還褪後,
我則索慌忙施禮半含羞。
妹子,
小生有緣得此一見。
則見他身兒俊俏龐兒秀。
妹子,
小生此後又不知何時重會哩。
則見他性兒溫潤情兒厚。
且休誇潘安貌欠十分,
子建才非八斗。
單只是白涼衫穩綴著鴛鴦扣,
上下無半點兒不風流。
妹子,
小生一來探望伯父,
二來便辭別應舉去也。
【天下樂】則願的早奪詞場第一籌,
文優福亦優,
宴瓊林是你男兒得志秋。
標題的名姓又香,
打扮的體態又作,
準備著插宮花飲御酒。
老夫偌大年紀,
別無一人,
止有這個女孩兒,
未曾招嫁。
我想侄兒聰明俊俏,
有心待將這女孩兒與我侄兒為妻,
我試問他咱,
甸士,
你曾娶妻來麼?
小生並未娶妻,
伯父只管問我怎的?
老夫偌大年紀,
止有這個女孩兒。
我見你堂堂人物,
聰慧風流,
久已後必然為官。
我要招你為婿,
久後送老漢入土,
也有些光彩。
甸士,
便好道:淑女可配君子。
你心下如何?
謹依尊命,
多謝了伯父。
父親救得我性命勾了,
又要替我成就這親事怎的?
【醉中天】才救出淮河口,
又送上楚峰頭。
俺那父親呵,
生死茫茫未可水,
怎便待通媒媾……我兒,
你怎麼不答應我一句兒?
姻緣姻緣,
事非偶然。
我也須不誤了你。
雖然道姻緣不偶,
我可一言難就,
有多少雨泣雲愁。
我兒,
這個是喜事,
怎麼倒哭起來?
快不要這等。
我看的那侄兒滿腹文章,
一定是做官的。
故此將你許配了他。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你見那家女孩兒養老在家裡的?
你只依著我,
就今日兩邊行一個禮,
承認了罷。
【金盞兒】元來他敬儒流,
意綢繆。
可甚麼是非只為多開口,
倒道我女大不中留。
他分明親許出,
著我怎抬頭?
雖然俺心下有,
我須是臉兒羞。
則今日好日辰,
成合了這門親事。
侄兒,
你與我便上朝求官應舉去,
得一官半職,
回來改換家門.則是休忘了我的思念。
多謝父親。
則怕崔秀才此一去,
久後負了人也。
小生若負了你呵,
天不蓋,
地不載,
日月不照臨。
秀才也,
你去則去,
頻頻的稍個書信回來。
小生知道,
你放心者。
【賺煞】則他這胸臆卷江淮,
寶劍輝星斗。
是俺那父親匹配下鸞交鳳友。
想著你千里關山獨自個走,
則今宵有夢難投。
你若到至公樓,
佔了鰲頭,
則怕你金榜無名誓不休。
莫便要心不應口,
早做了背親忘舊。
崔秀才也,
休著我倚柴門,
凝望斷不歸舟。
則今日辭別了伯父,
便索長行也。
侄兒,
則願你早早成名,
帶挈我翠鸞孩兒做個夫人縣君也。
成就良姻頃刻間,
明春專望錦衣還。
嫦娥自是貪年少,
何怕蟾宮不許攀。
第二折皆言桃李屬春官,
偏我門牆另一般。
何必文章出人上,
單要金銀滿秤盤。
小官姓趙,
名錢,
有一班好事的就與我起個表德,
喚做孫李。
今年輪著我家掌管主司考卷,
我清耿耿不受民錢,
干剝剝只要生鈔。
目下有一舉子,
姓崔名通字甸士。
攛過卷子,
擬他第一。
只是我還未曾覆試。
左右,
與我喚將崔秀才來者。
小生崔通。
攛過卷子,
今場貢主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報大人得知,
崔秀才到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大人呼喚小生,
不知為何?
你雖然攛過卷子,
未曾覆試你。
你識字麼?
我做秀才,
怎麼不識字?
大人,
那個魚兒不會識水。
那個秀才,
祭丁處不會搶饅頭吃。
我如今寫個字你識:東頭下筆西頭落。
是小甚麼字?
是個一字。
好不枉了中頭名狀元,
識這等難字。
我再問你:會聯詩麼?
聯得。
河裡一隻船,
岸上八個拽。
你聯將來。
若還斷了彈,
八個都吃跌。
好好。
待我再試一道:一個大青碗,
盛的飯又滿。
相公吃一頓,
清晨飽到晚。
好秀才,
好秀才。
看了他這等文章,
還做我的師父哩。
張千。
你問這秀才有婚無婚?
相公問你,
有婚無婚。
有婚是怎生?
無婚是怎生?
相公他問:有婚是怎生?
無婚是怎生?
若有婚,
著他秦川做知縣去。
若無婚,
我家中有一百八歲小姐與他為妻。
敢是一十八歲。
是一十八歲。
秀才,
俺相公說:你若有婚,
著你秦川做知縣去。
若無婚,
有一小姐招你為婿。
住者,
等我尋思波。
我伯父家那個女子,
又不是親養的,
知他那裡討來的?
我要他做甚麼?
能可瞞昧神祇,
不可坐失機會。
小生實未娶妻。
既然無妻,
我招你做女婿。
張千,
著梅香在那灶窩裡拖出小姐來。
理會的。
今朝喜鵲噪,
定是姻緣到。
隨他走個乞兒來,
我也只是呵呵笑。
妾身是今場貢官的女孩兒。
父親呼喚,
須索見去。
父親,
喚你孩兒為著何事?
喚你來別無他事,
我與你招一個女婿。
招了幾個?
只招了一個。
你看一看,
好女婿麼?
好媳婦。
好丈人麼?
好丈人。
好丈母麼?
不敢。
崔甸士,
我今日除你秦川縣令,
和我女兒一同赴任去。
我有一個小曲兒,
喚做〔醉太平〕我唱來與你送行者。
【醉太平】只為你人材是整齊,
將經史溫習。
聯詩猜字盡都知,
因此上將女孩兒配你。
這帕頭呵除下來與你戴只。
這羅襴呵脫下來與你穿只。
弄的米身兒卜精赤條條的。
張千,
跟著我來。
我去那堂子裡把個澡洗。
小姐,
我與你則今日收拾了行程,
便索赴任走一遭去。
拜辭他桃李門牆,
趲行程水遠山長。
不須辦帕頭袍笏,
便好去喝攛箱。
妾身翠鸞的便是。
自從崔老的的認我做義女兒,
他有個侄兒是崔甸士,
就將我與他侄兒為妻。
他侄兒上朝取應去了,
可早三年光景,
說他得了秦川縣令,
他也不來取我。
如今奉崔老的言語,
著我收拾盤纏,
直至秦川尋崔甸士走一遭去。
他也少不的要看侄兒,
就隨後來看我。
嗨!
我想這秀才們好是負心也呵。
【南呂】【一枝花】不甫能蟾宮折桂枝,
金闕蒙宣賜。
則道是洞房花燭夜,
金榜可兀的掛名時。
我為你撇吊了傢俬,
遠遠的尋途次,
恨不能五六里安個堠子。
我看了些灑紅塵秋雨的這絲絲,
更和這透羅衣金風飋飋。
【梁州】我則見舞旋旋飄空的這敗葉,
恰便似紅溜溜血染胭脂。
冷颼颼西風了卻黃花事。
看了些林梢掩映,
山勢參差。
走的我口乾舌苦,
眼暈頭疵。
我可也把不住抹淚揉眵,
行不上軟弱腰肢。
我、我、我,
款款的兜定這鞋兒,
是、是、是,
慢慢的按下這笠兒,
呀、呀、呀,
我可便輕輕的拽起這裙兒。
我想起虧心的那廝,
你為官消不得人伏侍。
你忙殺呵,
寫不得那半張紙?
我也須有個日頭兒見你時,
好著我仔細尋思。
可早來到秦川縣了也。
我問人咱。
敢問哥哥,
那裡是崔甸士的私宅?
則前面那個八字牆門便是。
哥哥,
我寄著這包袱兒在這裡,
我認了親眷呵便採取也。
放在這裡不妨事,
你自去。
門上有人麼?
你報復去,
道有夫人在於門首。
兀那娘子,
你敢差走了。
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你道甚麼?
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牧羊關】兀的是閒言浯,
甚意思?
他怎肯道節外生枝。
我和他離別了三年,
我怎肯半星兒失志?
我則道他不肯棄糟糠婦,
他原來別尋了個女嬌姿。
只待要打滅了這窮妻子,
呀、呀、呀,
你暢好是負心的崔甸土。
哥哥,
你只與我通報一聲。
告的相公知道,
門首有夫人到了也。
兀那廝,
你說甚麼哩?
有相公的夫人在於門首。
他是夫人,
我是使女?
這廝敢聽左了。
夫人你休出去,
只在這裡伺侯,
待我看他去來。
崔甸士,
你好負心也。
怎生你得了官,
不著人來取我?
好也囉,
你道你無媳婦,
可怎生又有這-個來?
我則罵你精驢禽獸,
兀的不氣殺我也。
夫人息怒,
這個是我家買到的奴婢。
為他偷了我家的銀壺台盞,
他走了,
我一向尋他不著,
他今日自來投到,
豈不是飛蛾撲火,
自討死吃的?
左右,
拿將下去,
洗剝了與我打著者。
【隔尾】我則待婦隨夫唱和你調琴瑟。
誰知你再娶停婚先有個潑賤兒。
你這天殺的,
他倒罵我哩。
左右,
還不扯下去打呀?
倒將我橫拖豎拽離階址。
崔甸士,
你須記的,
那時親設下誓詞。
胡說,
我有甚麼誓詞。
你說道:不虧心,
不虧心,
把天地來指。
左右,
你道他真個是夫人那?
不與我拿翻,
不與我洗剝,
不與我著實打。
你須看我老爺的手段,
著你一個個充軍。
【哭皇天】則我這脊樑上如刀刺,
打得來青間紫。
颼颼的雨點下,
烘烘的疼半時。
怎當他無情無情的棍子,
打得來連皮徹骨,
夾腦通心,
肉飛筋斷,
血濺魂消,
直著我一疼來,
一疼來一個死。
我只問你個虧心甸上,
怎揣與我這無名的罪兒?
你要乞個罪名麼?
這個有。
左右,
將他臉上刺著"逃奴"二字,
解往沙門島去者。
理會的。
【烏夜啼】你這短命賊怎將我來胡雕刺?
迭配去別處官司,
世不曾見這等蹺蹊事。
哭的我氣噎聲絲,
訴不出一肚嗟咨。
想天公難道不悲慈?
只願得你嫡親伯父登時至,
兩下裡質對個如何是?
看你那能牙利齒,
說我甚過犯公私?
左右,
便差個能行快走的解子,
將這逃奴解到沙門島。
一路上則要死的,
不要活的,
便與我解將去。
崔甸士,
你好狠也。
【黃鐘煞】休、休、休,
勸君莫把機謀使,
現、現、現,
東嶽新添-個速報司。
你、你、你,
負心人,
信有之,
咱、咱、咱,
薄命妾,
自不是。
快、快、快,
就今日,
逐離此。
行、行、行,
可憐見,
只獨自。
細、細、細心兒裡,
暗忖思,
苦、苦、苦業身軀怎動止?
管、管、管少不的在路上停屍。
哎喲,
天那?
但不知那塌兒裡把我來磨勒死?
相公,
莫非是你的前妻,
敢不中麼?
不如留他在家,
做個使用丫頭,
也省的人談論。
夫人不要多心。
我那裡有前妻來?
他適才說,
等你嫡親伯父來,
要和你面對。
這怎麼說?
是我有個親伯父,
叫做崔文遠。
這原是我伯父家丫頭,
賣與我的。
你看他模樣倒也看的過。
只是手腳不好要做賊。
我前日到處尋不著他,
今日自來尋我,
怎麼饒的他過?
如今這一去,
遇秋天陰雨,
棒瘡發呵,
他也無那活的人也。
咱和你後堂中飲酒去來。
幸今朝捉住逃奴,
迭配去必死中途。
他若果然是前時妻小,
倒不如你也去一搭裡當夫。
第三折一去江州三見春,
斷腸回首淚沾巾。
淒涼唯有雲端月,
曾照當時離散人。
老夫張天覺。
自與我孩兒翠鸞在淮河渡翻船之後,
可早又三年光景也。
謝聖恩可憐,
道老夫廉能清正,
節操堅剛,
常懷報國之心,
並無於家之念,
加老夫天下提刑廉訪使,
敕賜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這聖意無非著老夫體察濫官污吏,
審理不明詞訟。
老夫雖然衰邁,
豈敢憚勞?
但因想我翠鸞孩兒,
憂愁的鬚鬢斑白,
兩眼昏花,
全然不比往日了。
我幾年間著人隨處尋問,
並沒消耗。
時遇秋天,
怎當那淒風冷雨,
過雁吟蟲,
眼前景物,
無一件不是牽愁觸悶的。
興兒,
兀的不天陰下雨了也。
行動些。
一自做朝臣,
區區受苦辛。
鄉園千里夢,
鞍馬十年塵。
親兒生失散,
祖業盡飄淪。
正值秋天暮,
偏令客思殷。
你看那灑灑瀟瀟雨,
更和這續續斷斷雲。
黃花金獸眼。
紅葉火龍鱗。
山勢嵯峨起,
江聲浩蕩司。
家僮倦前路,
一樣欲銷魂。
興兒,
前面到那裡也?
老爺,
前至臨江驛不遠了。
若到臨江驛,
老夫權且駐下者。
正是:"長江風送客,
孤館雨留人。
"好大雨也。
我本是香閨少女,
可憐見無人做主。
遭迭配背井離鄉。
正逢著淋漓驟雨。
哥哥,
你只管裡將我來棍棒臨身,
不住的拷打,
難道你的肚腸能這般硬?
更也沒那半點兒慈悲的?
天阿,
天阿,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也呵。
【黃鐘】【醉花陰】忽聽的摧林怪風鼓,
更那堪甕瀽盆傾驟雨。
耽疼痛捱程途。
風雨相催。
雨點兒何時住?
眼見的折挫殺女嬌姝。
我在這空野荒郊。
可著誰做主?
快行動些,
這雨越下的大了也。
【喜遷鶯】淋的我走投無路,
知他這沙門島是何處酆都?
長吁氣成雲霧。
行行裡著車轍把腿陷住,
可又早閃了胯骨。
怎當這頭直上急簌簌雨打,
腳底下滑擦擦泥淤。
你怎麼跌倒了來?
哥哥,
這裡滑。
千人萬人走都不跌,
偏你走便跌倒了?
我如今走過去,
滑呵,
萬事罷論。
若不滑呵,
我將你兩條腿打做四條腿。
快扶我起來。
兀那女子,
你往那邊兒走,
這裡有些滑。
【出隊子】好著我急難移步。
淋的來無是處。
我吃飯時曬乾了舊衣服,
上路時又淋濕我這布裡肚,
吃交時掉下了一個棗木梳。
你又怎的?
掉了我棗木梳兒也。
掉了罷,
到前面別買個梳子與你。
哥哥,
你尋一尋?
到前面你也要梳頭哩。
你也是個害殺人的。
這個想是了。
我就這水裡把泥洗去了。
如今有了梳子,
你快行動些。
【篇】我心中憂慮,
有三樁事我命卒。
可是那三樁事?
你說我聽。
這雲呵,
他可便遮天映日閉了郊墟,
這風呵,
恰便似走石吹沙拔了樹木,
這雨可,
他似箭竿懸麻妝助我十分苦。
你走便走,
不走我打你也。
哥哥。
【山坡羊】則願你停嗔息怒,
百凡照覷,
怎便精唇潑口罵到有三十句。
這路崎嶇,
水縈紆,
急的我戰欽欽不敢望前去,
況是棒瘡發怎支吾?
剛挪得半步。
哥哥,
你便打殺我呵,
你可也沒甚福。
你休要多嘴多舌。
如今秋雨淋漓,
一日難走一日。
快與我行動些。
【刮地風】則見他努眼撐睛大叫呼,
不鄧鄧氣夯胸脯。
我濕淋淋只待要巴前路,
哎,
行不動我這打損的身軀。
還不走哩。
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
這壁廂那壁廂有似江湖。
則兒那惡風波,
他將我緊當處。
問行人蹤跡消疏,
似這等白茫茫野水連天暮,
哥哥也。
你著我女孩兒怎過去?
你又怎的?
哥哥,
這般水深泥濘,
我怎生走的過去?
望哥哥可憐見,
扶我一扶過去。
則被你定害殺我也。
我扶將你過去。
我問你,
你怎生是他家梅香?
你將他家金銀偷的那裡去了?
他如今著我害你的性命哩。
你可實對我說。
我那裡是他家梅香,
偷了金銀走來?
【四門子】告哥哥一一言分訴,
那官人是我的丈大。
我可也說的是實又不是虛。
尋著他指望成眷屬,
他別娶了妻道我是奴。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這等說起來,
是俺那做官的不是?
如今我也饒不得你。
快行動些。
【古水仙子】他、他、他,
忒很毒,
敢、敢、敢,
昧己瞞心將我圖,
你、你、你,
惡狠狠公隸監束,
我、我、我,
軟揣揣罪人的苦楚。
痛、痛、痛,
嫩皮膚上棍棒數,
冷、冷、冷,
鐵鎖在項上拴住,
可、可、可,
干支剌送的人活地獄,
屈、屈、屈,
這煩惱待向誰行訴?
哥哥,
來、來、來,
你是我的護身符。
天色晚了也。
快行動些,
尋一個宵宿的去處。
【隨尾】天與人心緊相助,
只我這啼痕向臉兒邊廂聚。
天那天那,
眼見的淚點兒更多,
如他那秋夜雨。
第四折往來迎送不曾停,
廩給行糧出驛丞。
管待欽差猶自可,
倒是親隨伴當沒人情。
小可是臨江驛的驛丞。
昨日打將前路關子來,
道廉訪使大人在此經過,
不免打掃館驛乾淨。
大人敢待來也。
老漢崔文遠的便是,
自從著我女兒翠鸞尋我那侄兒崔甸士去了,
音信皆無。
我親到秦川縣,
看我那女兒去。
天色晚了也,
又下著這般大雨。
我且在這館驛裡寄宿一夜,
明日早行。
兀那老頭兒,
你做甚麼?
雨大的緊,
前路又沒去處。
這館驛中不問那裡,
胡亂借我宿一夜,
明日絕早便去。
老頭兒你不知道,
如今接待廉訪大人,
休要大驚小怪的。
你去那廚房簷下歇宿去。
多謝了。
老夫張天覺,
來到這臨江驛也。
興兒,
你莫不身上著雨來麼?
老爺,
這般大雨,
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也。
既然是這等,
我且在館驛裡避雨咱。
小的是臨江驛驛丞,
在此迎接。
請大人公館中安歇。
興兒,
我一路上鞍馬勞頓,
我權且歇息,
休要著人大驚小怪的。
若驚覺老夫睡呵,
我只打你。
便與我分付去。
理會的。
兀那驛丞,
我分付你:大人歇息,
不許著人大驚小怪。
若打醒了睡,
要打我哩,
分付你去。
這個我知道。
解子哥哥,
這一天雨都下在俺兩個身上也。
這大雨若淋殺你可,
我也倒省些氣力。
這沙門島好少路兒哩。
哥哥,
這風雨越大了也。
【正宮】【端正好】雨如傾,
敢則是風如扇。
半空裡風雨相纏,
雨般兒不顧行人怨,
偏打著我頭和面。
【滾繡球】當日個近水邊,
到岸前,
怎當那風高浪捲,
則俺這兩般兒景物淒然。
風刮的似箭穿,
雨下的似甕瀽,
看了這風雨呵,
委實的不善,
也是我命兒裡惹罪招愆。
我只見雨淋淋寫出瀟湘景,
更和這雲淡淡妝成水墨天。
只落的兩淚漣漣。
你休煩惱,
我和你到臨江驛寄宿去來。
館驛子開門來。
又是那一個?
我開開這門。
這弟子孩兒好大膽也。
廉訪使大人在這裡歇息,
你只在門外。
你若大驚小怪的,
我就打折你那腿。
我關上這門。
可不是悔氣,
原來有廉訪使大人在這裡,
俺休要大驚小怪的。
我脫了這衣服,
我自家扭扭干。
呀,
袖兒裡還有個燒餅,
待我吃了罷。
哥哥,
你吃甚麼哩?
我吃燒餅哩。
哥哥,
你與我些兒吃波?
我但是吃東西,
你便討吃。
也罷,
我與你些兒吃。
哥哥,
你多與我些兒吃波?
一個燒餅,
我與你些兒吃。
你嫌少,
沒的我都與你吃了罷?
【伴讀書】我這裡告解子且消遣,
我肚裡饑難分辯。
只他這風風雨雨強將程途來踐,
走的我筋舒力盡渾身戰,
一身疼痛十分倦,
我、我、我,
立盹行眠。
【笑和尚】我、我、我,
捱一夜似一年,
我、我、我,
埋怨天。
我、我、我,
敢前生罰盡了淒涼願?
我、我、我,
哭干了淚眼,
我、我、我,
叫破了喉咽。
來、來、來,
哥哥我怎把這燒餅來咽?
哎呀,
天也!
我便在這裡,
不知我那爹爹在那裡也?
翠鸞孩兒,
兀的不痛殺我也。
我恰才合眼,
見我那孩兒在我面前一般,
正說當年之事。
不知是甚麼人驚覺著我這夢來?
皆因我日暮年高,
夢斷魂勞。
精神慘慘,
客館寥寥,
又值深秋天道。
景物蕭條。
江城夜永,
刁斗聲焦。
感人淒切,
數種煎熬。
寒蛩唧唧,
塞雁叨叨。
金風淅淅,
疏雨瀟瀟。
多被那無情風雨,
著老夫不能合眼。
我正是悶似湘江水,
涓涓不斷流。
又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我恰才分付興兒,
休要大驚小怪的。
這廝不小心,
驚覺老夫睡。
該打這廝也。
我分付他那驛丞了。
他不小心,
我打這廝去。
兀那廝,
我分付來,
休要大驚小怪的。
驚覺老爺睡。
倒要打我,
我只打你。
大叔休打,
我自睡去,
都是這門外的解子來。
我開開這門,
我打這廝去。
兀那解子,
我著你休大驚小怪的,
你怎生啼啼哭哭?
驚覺廉訪大人?
恰才那伴當,
他便打我,
我只打你。
都是這死囚。
你大古裡是那孟姜女千里寒衣,
是那趙貞女羅裙包土,
便哭殺帝女娥皇也,
誰許你灑淚去滴成斑竹?
告哥哥不須氣,
撲我冤枉事誰行訴與?
從今後忍氣吞聲,
再不敢嚎濛痛哭。
爹爹也,
兀的不想殺我也。
翠鸞孩兒,
只被你痛殺我也。
恰才與我那孩兒數說當年淮河渡相別之事,
不知是甚麼人驚覺我這夢來?
一者是心中不足,
二者是神思恍惚。
恰合眼父子相逢,
正數說當年間阻,
忽然的好夢驚回。
是何處淒涼如許?
響玎璫鐵馬鳴金,
只疑是冷颼颼寒砧搗杵,
錯猜做空階下蛩絮西窗,
遙想道長天外雁歸南浦。
我沉吟罷仔細聽來,
原來是喚醒人狂風驟雨。
我對此景無個情親,
怎不教痛心酸轉添淒夢。
孩兒也,
你如今在世為人,
還是他身歸地府?
也不知富貴榮華,
也不知遭驅被擄。
白頭爺孤館裡思量,
天那,
我那青春女在何方受苦?
我分付興兒來,
你休要大驚小怪的,
可怎生又驚覺老夫?
老爺休打我,
都是那驛丞可惡。
兀那驛丞,
我著你休大驚小怪的,
你怎生又驚覺老爺的睡來?
我將你千叮萬囑,
你偏放人長號短哭。
如今老爺要打的我在這壁廂叫道:阿呀!
我也打的你在那壁廂叫道:老叔。
都是這門外邊的解子,
我開開這門打那廝,
兀那解子,
我再三的分付你休要大驚小怪的,
你又驚覺廉訪大人的睡來。
你這弟子孩兒。
雖然是被風雨淋淋淥淥,
也不合故意的喃喃篤篤。
他伴當若打了我一鞭,
我也就挎斷你娘的脊骨。
只聽的高聲大語,
開門看如狼似虎。
想必你不經出外,
早難道慣曾為旅。
你也去訪個因由,
要打我好生冤屈,
不爭那帶長枷橫鐵鎖,
愁心淚眼的臭婆娘,
驚醒了他這馳驛馬掛金牌先斬後聞的老宰輔。
比及俺忍著饑擔著冷,
討憎嫌受打拷,
只管裡棍棒臨身,
倒不如湯著風,
冒著雨,
離門樓。
趕店道,
別尋個人家宵宿。
隔門兒苦告哥哥,
聽妾身獨言肺腑。
但肯發慈悲肚腸,
就是我生身父母。
且休提一路上萬苦千辛,
只腳底水泡兒不知其數。
懸麻般驟雨淋漓,
急箭似狂風亂鼓。
定道是館驛裡好借安存。
誰想你惡哏哏將咱趕出,
便要去另覓個野店村莊,
黑洞洞知他何方甚所。
若不是逢豺虎送我殘生,
必然的埋葬在江魚之腹。
頃刻間便撞起響璫璫山寺曉鐘,
且容咱權避這淅零零瀟湘夜雨。
天色明瞭也。
興兒,
你去門首看是甚麼人,
鬧這一夜。
與我拿將過來。
兀的不是我爹爹?
兀的不是翠鸞孩兒?
這三年你在那裡來?
你為甚麼披枷帶鎖的?
爹爹不知。
自從孩兒離了爹爹,
有個崔老的救了我,
他認我做義女。
他有個侄兒是崔通。
就著他與你孩兒做了女婿。
他進取功名去,
做了秦川縣令。
因他不來取我,
有崔老的言語,
著我尋他去。
不想他別娶了妻房,
說我是逃奴,
將我迭配沙門島去,
一路上只要死的,
不要活的。
幸得今日遇著爹爹。
爹爹也,
怎生與你孩兒做主咱?
快開了枷鎖者。
那廝這等無禮。
左右那裡?
速去秦川縣與我拿將崔通來。
爹爹,
他在秦川為理,
若差人拿他,
也出不的孩兒這口氣。
須是我領著祗從人,
親自拿他走一遭去。
正是常將冷眼看螃蟹,
看你橫行得幾時。
小官崔通是也。
前日那一個女人,
本等是我伯父與我配下的妻子,
被我生各支拷做逃奴,
解他沙門島去。
已曾分付解子,
著他一路上只要死的,
不要活的。
怎麼去了好幾日,
也還不見來回話?
我那夫人只管將這樁事和我炒鬧不了。
怎麼我這眼連跳又跳的?
想是夫人又來合氣了。
可早來到秦川縣也。
左右,
打開門進去。
兀的不是崔通?
左右,
與我拿住者。
奇怪,
你每是那裡來的?
廉訪使大人勾你哩。
崔通,
今日我也有見你的時節麼?
左右,
與我剝去了冠帶,
好生鎖著。
小娘子,
可憐見。
可不道夫乃婦之天也。
【快活三】我揪將來似死狗牽,
兀的不夫乃婦之天?
任憑你心能機變口能言,
去來,
到俺老相公行說方便。
我早知道是廉訪使大人的小姐,
認他做夫人可不好也。
左右,
還有一個潑婦,
也與我去拿出來。
我也是官宦人家小姐,
怎把我做燒火的一般這等扯扯拽拽?
你豈不曉得"婦人有事,
罪坐夫男"?
這都是崔通做出來的,
於我甚事?
左右,
與我一併鎖了。
且不要囉。
啤,
俺父親做官,
專好唱《醉太平》的小曲兒,
我也學的會唱。
小姐,
待我唱與你聽。
【醉太平】我道你是聰明的卓氏,
我道你是俊俏西施,
怎肯便手零腳碎竊金貲?
這都是崔通來妄指。
左右,
與我快鎖了者。
阿喲,
我戴鳳冠霞帔的夫人是好鎖的?
待我來。
解下了這金花八寶鳳冠兒,
解下這雲霞五彩帔肩兒,
都送與張家小姐妝台次,
我甘心倒做了梅香聽使。
左右,
都鎖押了,
帶他見俺爹爹去來。
自從孩兒親拿崔通去了,
怎生許久還不見到?
爹爹,
我拿將那兩個賊丑生來了也。
那廝敢這等無禮。
待老夫寫表申朝,
問他一個交結貢官,
停妻再娶,
縱容潑婦,
枉法成招。
大大的罪名。
一面竟將他兩個押赴通衢,
殺壞了者。
不知甚麼人大驚小怪的?
我試看咱。
兀的不是翠鸞孩兒?
你在那裡來?
呀!
父親,
我認崔通去,
他別娶了一個,
倒說我是逃奴,
將我迭配沙門島去,
肯分的遇著我爹爹,
如今要將他殺壞了也。
小姐,
怎生看老漢的面上,
饒了他這性命。
小姐意下如何?
【鮑老兒】他是我今世仇家宿世裡冤,
恨不的生把頭來獻伯父,
你與我勸一勸波。
我如今情願休了那媳婦,
和小姐重做夫妻也。
小姐,
你只饒了他者。
我和他有甚恩情相顧戀?
待不沙又怕背了這恩人面。
只落的嗔嗔忿忿,
傷心切齒,
怒氣衝天。
爹爹,
這個便是救我命的崔文遠。
看恩人面上,
連崔通也饒了他罷?
那崔通怎好饒的?
老相公,
你小姐元是我崔文遠明婚正配,
許與侄兒崔通的。
如今情願休了那媳婦,
與小姐重做夫妻。
可不好也?
孩兒你意下如何?
這是孩兒終身之事。
也曾想來,
若殺了崔通,
難道好教孩兒又招一個?
只是把他那婦人臉上,
也刺"潑婦"兩字,
打做梅香,
伏侍我便了。
這也說的有理。
左右,
將那廝拿過來。
看崔文遠面上,
饒免死罪。
將恩人請至老夫家中,
養贍到老。
小姐還與崔通為妻。
那婦人也看他父親趙禮部面上,
饒了刺字,
只打做梅香,
伏侍小姐。
一般的父親,
一般的做官,
偏他這等威勢,
俺父親一些兒救我不得。
我老實說,
梅香便做梅香,
也須是個通房。
要獨佔老公,
這個不許你的。
左右,
將冠帶來還了崔通,
待他與小姐成親之後,
仍到秦川做官去者。
我兒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時,
誰想有今日也。
【貨郎兒】想著淮河渡翻船的這災變,
也是俺那時乖運蹇,
定道是-家大小喪黃泉。
排岸司救了咱性命,
崔老的與我配了姻緣,
今日可,
誰承望父子和夫妻兩事兒全。
天下喜事,
無過父子完聚,
夫婦團圓。
容小官殺羊造酒,
做個慶賀的筵席,
與岳父大人把一杯者。
【醉太平】不爭你虧心的解元,
又打著我薄命的嬋娟。
險些兒做樂昌鏡破不重圓,
干受了這場罪譴。
爹爹呵,
另巍巍穩掌著森羅殿,
崔通呵,
喜孜孜還歸去秦川縣,
我翠鸞呵,
生刺刺硬踹入武陵源。
也都是蒼天可憐。
【尾煞】從今後鳴琴鼓瑟開歡宴,
再休題冒雨湯風苦萬千。
抵多少待得鸞膠續斷弦,
把背飛鳥紐回成交頸鴛,
隔牆花攀將做並蒂蓮。
你若肯不負文君頭白篇,
我情願舉案齊眉共百年。
也非俺只記歡娛不記冤,
到底是女孩兒的心腸十分樣軟。
當初失卻渡淮船,
父子飄流限各天。
消息經年終杳杳,
肝腸無日不懸懸。
已知衰老應難會,
猶喜神明暗自憐。
漁父偶收為義女,
崔生乍見結良緣。
從來好事多磨折,
偏遇奸謀惹罪愆。
苦誓一心同蜀郡,
遠尋千里到秦川。
劍沉龍浦還重合,
鏡剖鸞台復再圓。
秉燭今宵更相照,
相逢或恐夢魂前。
題目淮河渡波浪石尤風正名臨江驛瀟湘秋夜雨
風月所舉問汝陽記黃肇退狀于飛燕,
並蒂蓮,
有心也待成姻眷。
吃不過雙生強口臠,
當不過馮魁斗諞,
甘不過蘇氏胡扇。
且交割麗春園,
免打入悲田院。
折桂令問蘇卿俏排場戰曾經,
自古惺惺,
愛惜惺。
燕友鶯朋,
花陰柳影,
海誓山盟。
哪一個堅心志誠?
哪一個薄倖雜情?
則問蘇卿,
是愛馮魁,
是愛雙生?
答平生恨落風塵,
虛度年華,
減盡精神。
月枕雲窗,
錦衾繡褥,
柳戶花門。
一個將百十引江茶問肯,
一個將數十聯詩句求親。
心事紛紜:待嫁了茶商,
怕誤了詩人。
殿前歡再問小蘇卿:言詞道不得實誠,
江茶詩句相兼併。
那件著情,
休胡蘆提二四應,
相傒倖。
端的接誰紅定?
休教勘問,
便索招承。
答滿懷冤,
被馮魁掩撲了麗春園,
江茶萬引誰情願?
聽妾明言。
多情小解元,
休埋怨。
俺違不過親娘面。
一時間不是,
誤走上茶船。
水仙子駁明明的退佃麗春園,
暗暗的開除了雙解元。
慘可可說下神仙願,
卻原來都是騙。
再誰聽甜句兒留連。
同他行坐,
和他過遣,
怎做的誤走上茶船?
招書生俊俏卻無錢,
茶客村虔倒有緣。
孔方兄教得俺心窯變,
胡蘆提過遣,
如今是走上茶船?
拜辭了呆黃肇,
上復那雙解元,
休怪俺不赴臨川。
折桂令問馮魁馮魁嗏你自尋思:這樣嬌姿。
效了琴瑟,
不用紅娘;
則留紅定,
便系紅絲。
最你呵有甚風流浪子,
怎消得多情俊俏媃兒?
供吐對實同,
說了緣由,
辨個妍媸。
水仙子答黃金鑄就劈閒刀,
茶引糊成剷怪鍬。
廬山鳳髓三千號,
陪酥油盡力攪。
雙通叔你自才學,
我揣與娘通行鈔。
掂了咱傳世寶,
看誰能夠鳳友鸞交。
折桂令問雙漸小蘇卿窯變了心腸,
改抹了姻緣,
倒換排場。
強拆鴛鴦,
輕分鶯燕,
失配鸞凰。
實丕丕兜籠富商,
虛飄飄蹬脫了才郎。
你試思量,
不害相思,
也受淒涼。
水仙子答陽台雲雨暫教晴,
金斗風波且慢行。
小蘇卿是接了馮魁定,
俏書生便噤聲。
沒來由閒戰閒爭,
非干是咱薄倖。
既然是他淺情,
我著甚干害心疼。
折桂令問黃肇麗春園黃肇姨夫,
人道你聰明.我道你胡突。
蘇氏掂徠,
雙生搠淹,
你到地妝孤。
怕不你身上知心可腹,
爭知他恨前似水如魚。
休強支吾,
這樣恩情,
便好開除?
水仙子容風流雙漸慣輪鍘,
瀾浪蘇卿能跳塔。
小機關背地裡商量下,
把俺做皮燈籠看待咱,
從來道水性難拿。
從他赸過,
由他演撒,
終只是個路柳牆花。
折桂令問蘇媽媽蘇婆婆常只是熬煎,
臨逼得孩兒,
一謎地胡扇。
使會虛脾,
著些甜唾,
引起頑涎。
用力的從教氣喘。
著昏的一任頭旋。
只為貪錢,
將個嬋娟,
賣上茶船。
水仙子答有錢問甚紙糊鍬,
沒鈔由他古錠刀。
是誰俊俏誰村拗,
俺老人家下性索。
馮員外將響鈔遞著,
雙生咷休干鬧。
黃肇嗏且莫焦,
價高的俺便成交。
議擬雙生好去覓前程,
黃肇休來戀寡情,
馮魁統鏝剛婚聘。
老虔婆指證的明,
小蘇卿既已招承。
風月所成文案,
鶯花寨擬罪名,
而春園依例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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