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榮殊可惜,
暮落實堪嗟。
若向花中比,
猶應勝眼花。
星河耿耿正新秋,
絲竹千家列綵樓。
可惜穿針方有興,
纖纖初月苦難留。
折盡武昌柳,
掛席上瀟湘。
二年魚鳥江上,
笑我往來忙。
富貴何時休問,
離別中年堪恨,
憔悴鬢成霜。
絲竹陶寫耳,
急羽且飛觴。
序蘭亭,
歌赤壁,
繡衣香。
使君千騎鼓吹,
風采漢侯王。
莫把驪駒頻唱,
可惜南樓佳處,
風月已淒涼。
在家貧亦好,
此語試平章。
嫩寒禁暖,
正草色侵衣,
野光如洗。
去城數里。
繞長堤是柳,
釣船深艤。
小立斜陽,
試數花風第幾。
問春意。
待留取斷紅,
心事難寄。
芳訊成捻指。
甚遠客他鄉,
老懷如此。
醉余夢裡。
尚分明認得,
舊時羅綺。
可惜空簾,
誤卻歸來燕子。
勝游地。
想依然、斷橋流水。
菊花殘,
梨葉墮。
可惜良辰虛過。
新酒熟,
綺筵開。
不辭紅玉杯。
蜀弦高,
羌管脆。
慢颭舞娥香袂。
君莫笑,
醉鄉人。
熙熙長似春。
帝命河岳神,
降靈翼軒轅。
天王委管籥,
開閉秦北門。
頂戴日月光,
口宣雨露言。
甲馬不及汗,
天驕自亡魂。
清塚入內地,
黃河窮本源。
風雲寢氣象,
鳥獸翔旗旛。
軍人歌無胡,
長劍倚崑崙。
終古鞭血地,
到今耕稼繁。
樵客天一畔,
何由拜旌軒。
願請執御臣,
為公動朱轓.豈令群荒外,
尚有辜帝恩。
願陳田舍歌,
暫息四座喧。
條桑去附枝,
薙草絕本根。
可惜漢公主,
哀哀嫁烏孫。
密宴厭厭池館暮。
天漢沈沈,
借得春光住。
紅翠斗為長袖舞。
香檀拍過驚鴻翥。
明日不知花在否。
今夜圓蟾,
後夜憂風雨。
可惜歌雲容易去。
東城楊柳東城路。
一鉤新月下庭西。
繡簾低。
漏聲遲。
小宴幽歡,
依約似當時。
嬌盼注人都不語,
眉黛蹙,
鬢雲ˍ。
街槐陰下玉驄嘶。
苦相催。
醉中歸。
可惜明朝,
秋色滿東籬。
只恐又成輕別也,
情脈脈,
恨淒淒。
小桃小杏紅,
和雨和煙瘦。
不是點燕脂,
素面偏宜酒。
也是慣傷春,
可惜閒時候。
正要畫眉人,
與作雙蛾鬥。
冤報冤趙氏孤兒楔子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當時不盡情,
過後空淘氣。
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
俺主靈公在位,
文武千員,
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
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
常有傷害趙盾之心,
爭奈不能入手。
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
現為靈公附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
仗著短刀越牆而過,
要刺殺趙盾,
誰想鉏麑觸樹而死。
那趙盾為勸農出到效外,
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
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
其人不辭而去。
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
呼曰神獒,
靈公賜與某家。
自從得了那個神獒,
便有了害趙盾之計,
將神獒鎖在淨房中,
三五日不與飲食,
於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
紫袍玉帶,
象簡烏靴,
與趙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某牽出神獒來,
將趙盾紫袍剖開,
著神獒飽餐一頓,
依舊鎖入淨房中。
又餓了三五日,
復行牽出,
那神獒撲著便咬,
剖開紫袍,
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
如此試驗百日,
度其可用。
某因入見靈公,
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
甚有欺君之意。
靈公一聞其言,
不勝大惱,
便向某索問其人。
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
性最靈異,
他便認的。
靈公大喜,
說當初堯舜之時,
有獬豸能觸邪人,
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
今在何處?
某牽上那神獒去。
其時趙盾紫袍玉帶,
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
神獒見了,
撲著他便咬。
靈公言:屠岸賈你放了神獒,
兀的不是讒臣也!
某放了神獒,
趕著趙盾繞殿而走。
爭奈傍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腦杓皮,
一手扳住下嗑子,
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
趙盾出的殿門,
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
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
雙輪去了一輪。
上的車來,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一個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逢山開路,
救出趙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誰?
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
某在靈公根前說過,
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
為他是個駙馬,
不好擅殺。
某想剪草除根,
萌芽不發,
乃詐傳靈公的命,
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
是弓弦、藥酒、短刀,
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
回我的話。
三百家屬已滅門,
止有趙朔一親人;
不論那般朝典死,
便教剪草盡除根。
小官趙朔,
官拜都尉之職。
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
搬弄靈公,
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了也。
公主,
你聽我遺言,
你如今腹懷有孕,
若是你添個女兒,
更無話說;
若是個小廝兒呵,
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長立成人,
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
兀的不痛殺我也!
小官奉主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
賜與附馬趙朔,
隨他服那一般朝典,
取速而亡,
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即刻傳命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
趙朔跪者,
聽主公的命。
為你一家不忠不孝,
欺公壞法,
將您滿門良賤,
盡行誅戮,
尚有餘辜。
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
不忍加誅,
特賜三般朝典,
隨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
斷絕親疏,
不許往來。
兀那趙朔,
聖命不可違慢,
你早早自盡者!
公主,
似此可怎了也!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
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
他平白地使機謀,
將俺雲陽市斬首,
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天那,
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
【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公主,
我囑咐你的說話,
你牢記者!
妾身知道了也!
分付了腮邊雨淚流,
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兒他年長後,
著與俺這三百口,
可兀的報冤仇。
駙馬!
則被你痛殺我也!
趙朔用短刀身,
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
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
西戎當日進神獒,
趙家百口命難逃;
可憐公主猶囚禁,
趙朔能無決短刀!
第一折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
久以後成人長大,
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
這些時該分娩了。
怎麼差去的人去了許久,
還不見來回報?
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
添了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哩。
是真個喚做趙氏孤兒?
等一月滿足,
殺這小廝也不為遲。
令人傳我的號令去,
著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不搜進去的,
只搜出來的。
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一壁與我張掛榜文,
遍告諸將,
休得違誤,
自取其罪。
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
產孤兒是我仇人;
待滿月鋼刀鍘死,
才稱我削草除根。
天下人煩惱,
都在我心頭;
猶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妾身晉室公主,
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今日所生一子,
記的附馬臨亡之時,
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久後成人長大,
與父母雪冤報仇。
天那!
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
可也好也?
我想起來,
目下再無親人,
只有俺家門下程嬰,
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
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
我自有個主意。
自家程嬰是也,
元是個草澤醫人,
向在附馬府門下,
蒙他十分優待,
與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
是我每日傳茶送飯。
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
取名趙氏孤兒,
等他長立成人,
與父母報仇雪冤,
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
也是枉然。
聞的公主呼喚,
想是產後要甚麼湯藥,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府門首也。
不必報復,
逕自過去。
公主呼喚程嬰,
有何事?
俺趙家一門,
好死的苦楚也!
程嬰,
喚你來別無甚事,
我如今添了個孩兒,
他父臨亡之時,
取下他一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程嬰,
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
也不曾歹看承你,
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
久後成人長大,
與他趙氏報仇。
公主,
你還不知道,
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下趙氏孤兒,
四城門張掛榜文,
但有掩藏孤兒的,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怎麼掩藏的他出去?
程嬰!
可不道遇急思親戚,
臨危托故人,
你若是救出親生子,
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
程嬰,
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
都在這孩兒身上哩!
公主請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
屠岸賈得知,
問你要趙氏孤兒,
你說道:我與了程嬰也。
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
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罷、罷、罷!
程嬰,
我教你去的放心。
程嬰心下且休慌,
聽吾說罷淚千行;
他父親身在刀頭死,
罷、罷、罷!
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
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
打開這藥箱,
將小舍人放在裡面,
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
天也!
可憐見趙家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止有一點點孩兒。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
你便有福,
我便成功;
若是搜將出來呵,
你便身亡,
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
程嬰心下自裁劃,
趙家門戶實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
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
某下將軍韓厥是也。
佐於屠岸賈麾下,
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
可是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
喚做趙氏孤兒,
恐怕有人遞盜將去,
著某在府門上,
搜出來時,
將他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小校,
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
嗨!
屠岸賈,
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
幾時是了也可!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
莫強於晉。
才安穩,
怎有這屠岸賈賊臣,
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昆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
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
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
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
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
把爪和牙佈滿在朝門,
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
多咱是人間惡煞,
可甚麼閫外將軍!
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
幾時可解也!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
使著俺把府門。
俺也是了家為國舊時臣。
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
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有一日怒了亡蒼,
惱了下民,
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
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
哎,
你個賊也波臣,
和趙盾,
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
便興心使歹心,
指賢人作歹人。
他兩個細評論,
還是那個狠。
令人,
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出府門來,
報復某家知道。
理會的。
我抱著這藥箱,
裡面有趙氏孤兒。
天也可憐,
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
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
若是撞的出去,
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小校,
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
你是甚麼人?
我是個草澤醫人,
姓程,
是程嬰。
你在那裡去來?
我在公主府內剪湯下藥來。
你下甚麼藥?
下了個益母湯。
你這箱兒裡面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是甚麼生藥?
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這等你去。
程嬰回來,
這箱兒裡面是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你去!
程嬰回來。
你這其中必有暗昧。
我著你去呵,
似駑箭高弦;
叫你回來呵,
便似氈上拖毛。
程嬰,
你則道我不認的你哩!
【河西後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
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
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
程嬰你見麼?
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
我不是下將軍,
也不將你來盤問。
程嬰,
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
是。
知恩報恩,
何必要說。
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
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
前和後把住門,
地和天那處奔?
若拿回審個真,
將孤兒往報聞,
生不能,
死有准。
小校靠後,
喚您便來,
不喚您休來。
理會的。
程嬰,
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
我可搜出人參來也!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律津,
口角頭乳食噴,
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
悄促促箱兒裡似把聲吞,
緊綁綁難展足,
窄狹狹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
屠岸賈心生嫉妒。
遣神獒撲害忠良,
出朝門脫身逃去;
駕單輪靈輒報恩,
入深山不知何處。
奈靈公聽信讒言,
任屠賊橫行獨步;
賜駙馬伏劍身亡,
滅九族都無活路。
將公主囚禁冷宮,
那裡討親人照顧。
遵遺囑喚做孤兒,
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歸陰,
著程嬰將他掩護。
久以後長立成人。
與趙家看守墳墓。
肯分的遇著將軍,
滿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
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
程嬰,
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
可不是一身富貴?
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怎肯做這般勾當!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
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
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
著誰來雪這終天恨?
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
怕不就連皮帶筋,
捻成齏粉。
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勳。
程嬰,
你抱的這孤兒出去。
若屠岸賈問呵,
我自與你回話。
索謝了將軍。
程嬰,
我說放你去,
難道耍你?
可快出去!
索謝了將軍。
程嬰,
你怎生又回來?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小為真,
那知道蕙歎惜芝焚;
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
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
程嬰,
你既沒包身膽,
誰著你強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將軍,
我若出的這府門去,
你報與屠岸賈知道,
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
這個孤兒萬無活理。
罷!
罷!
罷!
將軍,
你拿將程嬰去,
請功受賞;
我與趙氏孤兒,
情願一處身亡便了!
程嬰,
你好去的不放心也:【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
我於屠賊有何親?
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
打一個回風陣。
你義忠我可也又信,
你若肯捨殘生,
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
程嬰,
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
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
那其間教訓成人,
演武修文;
重掌三軍,
拿住賊臣;
碎首分身,
報答亡魂,
也不負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
擔危困。
程嬰,
你去的放心者。
【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
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
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
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
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慇勤,
照覷晨昏。
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長進,
才說與從前話本,
是必教報仇人,
休忘了我這大恩人。
呀!
韓將軍自刎了也!
則怕軍校得知,
報與屠岸賈知道,
怎生是好?
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
韓將軍果是忠良,
為孤兒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
太平莊再做商量。
第二折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
喚做趙氏孤兒。
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
搜檢奸細;
一面張掛榜文,
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
怎麼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
與我門外覷者。
報元帥,
禍事到了也!
禍從何來?
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
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
韓厥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趙氏孤兒。
怎生是好?
眉頭一皺,
計上心來。
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
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與我拘刷將來,
見一個剁三劍,
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
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
令人,
與我張掛榜文,
著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
違者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拘刷盡晉國嬰孩,
料孤兒沒處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葉,
難逃我劍下之災。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
只因年紀高大,
見屠岸貿專權,
老夫掌不得王事,
罷職歸農,
苫莊三頃地,
扶手一張鋤,
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
往常我夜眠斗帳聽寒角,
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
倒大來悠哉也可!
【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
損壞了真梁棟。
被那些腌臢屠狗輩,
欺負俺慷慨釣鰲翁。
正遇著不道的靈公,
偏賊子加恩寵,
著賢人受困窮。
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
險些兒鬧市裡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
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
在太平莊罷職歸農。
再休想鵷班豹尾相隨從。
他如今高官一品,
位極三公;
戶封八縣,
祿享千鐘。
見不平處有眼如蒙,
聽咒罵處有耳如聾。
他他他,
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
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
耗國家的都敘爵淪功。
他他他,
只貪著目前受用,
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
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
早跳出傷人餓虎叢,
倒大來從容。
程嬰,
你好慌也!
小舍人,
你好險也!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
撞出城來,
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
要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攝到元帥府裡。
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
他一個個親手剁作三段。
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
好!
有了,
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
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
最相交厚。
他如今罷職歸農。
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
那裡堪可掩藏。
我如今來到莊上,
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
小舍人,
你且權時歇息咱,
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
家童報復去,
道有程嬰求見。
有程嬰在於門首。
道有請。
請進。
程嬰,
你來有何事?
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
特來相訪。
自從我罷官之後,
眾宰輔每好麼?
嗨!
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
如今屠岸賈專權,
較往常都不同了也。
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
老宰輔,
這等賊臣自古有之,
便是那唐虞之世,
也還有四凶哩!
【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
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凶,
誰似這萬人恨千人賺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
不孝不忠,
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老宰輔,
幸得皇天有眼,
趙氏還未絕種哩!
他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
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
還有甚麼種在那裡?
那前項的事,
老宰輔都已知道,
不必說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一子,
喚做孤兒。
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
但恐屠岸賈得知,
又要殺壞,
若殺了這一個小的,
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
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裡?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麼?
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
在下敢不實說。
公主臨亡時,
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
著好生照覷他,
待到成人長大,
與父母報仇雪恨。
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
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
是程嬰數說了一場,
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
自刎而亡。
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
我特來投奔老宰輔。
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一殿之臣,
必然交厚,
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
那孤兒今在何處?
現在芭棚下哩!
休驚嚇著孤兒,
你快抱的來。
謝天地,
小舍人還睡著哩。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
懷著時滅了祖宗,
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凶。
他父親斬首在雲陽,
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裡是血腥的白衣相,
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
趙氏一家,
全靠著這小舍人,
要他報仇哩。
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來,
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老宰輔不知,
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
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
要傷害性命。
老宰輔,
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
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
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
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
所生一子,
未經滿月。
待假妝做趙氏孤兒,
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
只說程嬰藏著孤兒,
把俺父子二人,
一處身死;
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可不好也?
程嬰,
你如今多大年紀了?
在下四十五歲了。
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
方報的父母仇恨。
你再著二十年,
也只是六十五歲;
我再著二十年呵,
可不九十歲了?
其時存亡未知,
怎麼還與趙家報的仇?
程嬰,
你肯捨的你孩兒,
倒將來交付與我,
你自首告屠岸賈處,
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
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
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
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
與他父母報仇,
方才是個長策。
老宰輔,
是則是,
怎麼難為的你老宰輔?
你則將我的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
報與屠岸賈去,
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吧。
程嬰,
我一言已定,
再不必多疑了。
【紅芍葯】須二十年報仇的主人公,
恁時節才稱心胸。
只怕我遲疾死後一場空。
老宰輔,
你精神還強健哩。
我精神比往日難同,
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
你急切裡老不的形容,
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
程嬰,
你只依著我便了。
我委實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老宰輔,
你好好的在家,
我程嬰不識進退,
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
以此放心不下。
程嬰,
你說那裡話?
我,
是七十歲的人,
死是常事,
也不爭這早晚。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巾,
鼓笛搬弄。
只當做場短夢。
猛回頭早老盡英雄,
有恩不報怎相逢,
見義不為非為勇。
老宰輔既應承了,
休要失信。
言而無信言何用。
老宰輔,
你若存的趙氏孤兒,
當名標青史,
萬古留芳。
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
大丈夫何愁一命終;
況兼我白髮髼松。
老宰輔,
還有一件。
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
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
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
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
只可惜趙氏孤兒,
終歸一死,
可不把你老宰輔干連累了也。
程嬰,
你也說的是。
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附馬呵,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
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
必然把太嚴莊上兵圍擁,
鐵桶般密不通風。
那屠岸賈拿住了我,
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
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
與俺作對,
請波請波!
則說老匹大清先入甕,
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
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
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
情節根由細細窮;
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
少不得從實攀供,
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
程嬰,
你放心者。
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
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
斷不做有始無終。
程嬰,
你則放心前去,
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雪恨。
老夫一死,
何足道哉。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
晉國山河百二雄。
顯耀英材統軍眾,
威壓諸邦盡伏拱;
遍拜公卿訴苦衷。
禍難當初起下宮,
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
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
巴到今朝襲父封。
提起冤仇淚如湧,
要請甚旗牌下九重,
早拿出奸臣帥府中,
斷首分骸祭祖宗,
九族全誅不寬縱,
恁時節才不負你冒死存孤報主公,
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旁塚。
事勢急了,
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
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
甘將自己親生子,
偷換他家趙氏孤;
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
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
第三折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
某已曾張掛榜文,
限三日之內,
不將孤兒出首,
即將晉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
一月以上,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
盡行誅戮。
令人,
門首覷者,
若有首告之人,
報復某家知道。
自家程嬰是也。
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賈根前首告去來。
令人,
報復去,
道有了趙氏孤兒也。
你則在這裡,
等我報復去。
報的元帥得知,
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
在那裡?
現在門首哩。
著他過來。
著過來。
兀那廝,
你是何人?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
趙氏孤兒今在何處?
在呂呂太平莊上,
公孫杵臼家藏著哩。
你怎生知道來?
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
我去探望他,
誰想臥房中錦襴繡褥上,
躺著一個小孩兒。
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
從來沒兒沒女,
這個是那裡來的?
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麼?
"只見他登時變色,
不能答應。
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裡。
咄!
你這匹夫,
你怎瞞的過我。
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
近日無冤,
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
你敢是知情麼!
說的是,
萬事全休;
說的不是,
令人,
磨的劍快,
先殺了這個匹夫者。
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
略罷虎狼之威,
聽小人訴說一遍咱。
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
只因元帥傳下榜文,
要將普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
盡行殺壞。
我一來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
二來小人四旬有五,
近生一子,
尚未滿月。
元帥軍令,
不敢不獻出來,
可不小人也絕後了?
我想有了趙氏孤兒,
便不損壞一國生靈,
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
所以出首。
告大人暫停嗔怒,
這便是首告緣故;
雖然救普國生靈,
其實怕程家絕戶。
哦!
是了。
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巨,
可知有這事來。
令人,
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
同程嬰到太平莊上,
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
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
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可!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
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
齊臻臻擺著士卒,
明晃晃列著槍刀。
眼見的我死在今朝,
更避甚痛笞掠。
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
令人,
與我圍了太平莊者。
程嬰,
那裡是公孫杵臼宅院?
則這個便是。
拿過那老匹夫來。
公孫杵臼,
你知罪麼?
我不知罪。
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老元帥,
我有熊心豹膽?
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不打不招。
令人,
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
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
這事是誰見來?
觀有程嬰首告著你哩。
是那個埋情出告,
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
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則剩下這孩兒,
你又要傷他性命。
你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
嚴霜故打枯根草。
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
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老匹夫,
你把孤兒藏在那裡?
快招出來,
免受刑法。
我有甚麼孤兒藏在那裡?
誰見來?
你不招?
令人,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者。
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
可惱,
可惱。
程嬰,
這原是你出首的,
就著你替我行杖者。
元帥,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
撮藥尚然腕弱,
怎生行的杖?
程嬰,
你不行杖,
敢怕指攀出你麼?
元帥,
小人行杖便了。
程嬰,
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
只揀著那細棍子,
敢怕打的他疼了,
要指攀下你來。
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住者。
你頭裡只揀著那細棍子打,
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
三兩下打死了呵,
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
著我拿細棍子又不是,
拿大棍子又不是,
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
程嬰,
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
公孫杵臼老匹夫,
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麼?
快招了者!
哎喲!
打了這一日,
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
是誰打我來?
是程嬰打你來。
程嬰,
你剷的打我那?
元帥,
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
【雁兒落】是那一個實丕丕將著粗棍敲?
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
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快招了者。
我招,
我招。
【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
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
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我委實的難熬,
尚兒自強著牙根兒鬧;
暗地更偷瞧,
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
你快招吧,
省得打殺你。
有、有、有。
【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
可知道指攀下來也。
你說二人,
一個是你了,
那一個是誰?
你實說將出來,
我饒你的性命。
你要我說那一個,
我說,
我說。
哎!
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亡卻嚥了。
程嬰。
這樁事敢有你麼?
兀那老頭兒,
你休妄指平人。
程嬰,
你慌怎麼?
我怎生把你程嬰道,
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
你頭裡說兩個,
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
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
你還不說,
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
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
肉盡銷,
休想我有半個字兒攀著。
元帥爺賀喜,
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
將那小的拿近前來,
我親自下手,
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
你道無有趙氏孤兒,
這個是誰?
【川撥棹】你當日演神獒,
把忠臣來撲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
刎死鋼刀,
縊死裙腰,
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
並沒那半個兒剩落,
還不厭你心苗。
我見了這孤兒,
就不由我不惱也。
【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左瞧、怒咆哮,
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
按獅蠻拽札起錦征袍,
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我拔出這劍來。
一劍,
兩劍,
三劍。
把這一個小業種剁了三劍,
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願也。
【梅花酒】呀!
見孩兒臥血泊。
那一個哭哭號號,
這一個怨怨焦焦,
連我也戰戰搖搖。
直恁般歹做作,
只除是沒天道。
呀!
想孩兒離褥草,
到今日恰十朝,
刀下處怎耽饒,
空生長枉劬勞,
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
見程嬰心似熱油澆,
淚珠兒不敢對人拋,
背地裡搵了。
沒來由割捨的親生骨肉吃三刀。
屠岸賈那賊,
你試覷者。
上有天哩,
怎肯饒過的你,
你死打甚麼不緊!
【鴛鴦煞】我七旬死後偏何老,
這孩兒一歲死後偏知小。
俺兩個一處身亡,
落的個萬代名標。
我囑付你個後死的程嬰,
休別了橫亡的趙朔。
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
冤仇報復的早。
將那廝萬剮千刀,
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我撞階基,
覓個死處。
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
那老匹夫既然撞死,
可也罷了。
程嬰,
這一樁裡多虧了你;
若不是你呵,
如何殺的趙氏孤兒?
元帥,
小人原與趙氏無仇,
一來救普國內眾生;
二來小人根前也有個孩兒,
未曾滿月。
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
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
程嬰,
你是我心腹之人,
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
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
在你跟前習文,
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
尚無子嗣,
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
我偌大年紀了,
後來我的官位,
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襲,
你意下如何?
多謝元帥抬舉。
則為朝綱中獨顯趙盾,
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這點萌芽,
方才是永無後釁。
第四折某,
屠岸賈。
自從殺了趙氏孤兒,
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嬰的孩兒,
因為過繼與我,
喚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藝,
無有不拈,
無有不會。
這孩兒弓馬倒強似我,
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
早晚定計,
弒了靈公,
奪了晉國,
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
方是平生願足。
適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弓馬去了,
等他來時,
再做商議。
日月催人老,
光陰趲少年;
心中無限事,
未敢盡明言。
過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
今經二十年光景,
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
官名喚做程勃。
我根前習文,
屠岸賈根前習武,
甚有機謀,
熟閑弓馬。
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
他豈知就裡的事。
只是一件,
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歲,
倘或有些好歹呵,
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
替他趙氏報仇。
以此躊躇展轉,
晝夜無眠。
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
畫成一個手卷,
倘若孩兒問老夫呵,
我一樁樁剖說前事,
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
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
只等孩兒到來,
自有個理會。
某,
程勃是也。
這壁廂爹爹是程嬰;
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
我白日演武,
到晚習文。
如今在教場中回來,
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
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
每日家習演兵書。
憑看我,
快相持,
能對壘,
直使的諸邦降伏。
俺父親英勇誰如,
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
助賢臣屠岸賈。
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
俺父親將我來許、許。
可不道馬壯人強,
父慈子孝,
怕甚麼主憂臣辱。
我展開這手卷。
好可憐也!
單為這趙氏孤兒,
送了多少賢臣烈士,
連我的孩兒也在這裡面身死了也。
令人,
接了馬者。
這壁廂爹爹在那裡?
在書房中看書哩。
令人報復去。
有程勃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這壁廂爹爹,
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
你吃飯去。
我出的這門來。
想俺這壁廂爹爹,
每日見我心中喜歡,
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
垂淚不止。
不知主著何意?
我過去問他。
誰欺負著你來?
對您孩兒說,
我不道的饒了他哩。
我便與你說呵,
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
你只吃飯去。
兀的不徯幸殺我也!
【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
氣長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
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
敞支支噁心煩,
勃騰騰生忿怒。
是甚麼人敢欺負你來?
我這裡低首躊躇。
既然沒的人欺負你呵,
那裡是話不投機處。
程勃,
你在書房中看書,
我往後堂中去去再來。
哦,
元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書?
待我展開看咱。
好是奇怪,
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
撲著個穿紫的;
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
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
又是沒半邊車輪的。
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
可是甚麼故事?
又不寫出個姓名,
教我那裡知道!
【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
鬧炒炒一簇田夫。
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
有-個將瓜捶親手舉,
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
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待我再看來。
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
卻將短刀自刎死了。
怎麼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
又有個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
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
卻像要交付醫人的意思。
呀!
元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
好可憐人也!
【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襜,
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
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
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
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
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
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
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
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我仔細看來,
那穿紅的也好狠哩,
又將一個白鬚老兒打的好苦也。
【斗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
將著這白鬚的來毆辱;
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
氣填我這肺腑。
這一家兒若與我關係呵。
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
我可便敢與他做主。
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丁?
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
到底只是不明白,
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
問明這樁事,
可也免的疑惑。
程勃,
我久聽多時了也。
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
程勃,
你要我說這樁故事,
倒也和你關親哩。
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
程勃,
你聽者,
這樁故事好長哩。
當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
爭奈兩個文武不和,
因此做下對頭,
已非一日。
那穿紅的想道:先下手為強。
後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
藏著短刀,
越牆而過。
要刺殺這穿紫的。
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
每夜燒香,
禱告天地,
專一片報國之心,
無半點於家之意。
那人道: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
我便是逆天行事,
斷然不可;
若回去見那穿紅的,
少不得是死。
罷、罷、罷。
他手攜利刃暗藏埋,
因見忠良卻悔來;
方知公道明如日,
此夜鉏麑自觸槐。
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麼?
可知是哩。
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出到郊外,
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
仰面張口而臥。
穿紫的問其緣故,
那壯士言:某乃是靈輒,
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
大主人家養活不過。
將我趕逐出來;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
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臥,
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
寧可餓死,
不受人恥辱。
穿紫的說:此烈士也。
遂將酒食賜與餓夫,
飽餐了一頓。
不辭而去。
這穿紫的並無嗔怒之心。
程勃,
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
為乘春令勸耕初,
巡遍郊原日未晡;
壺漿簞食因誰下,
剛濟桑間一餓夫。
哦,
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
程勃,
你緊記者。
又一日,
西戎國貢進神獒。
是一隻狗,
身高四尺者,
其名為獒。
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
正要謀害這穿紫的,
即於後園中扎一草人,
與穿紫的一般打扮,
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將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後剖開草人腹中,
飽餐一頓。
如此演成百日,
去向靈公說道: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
懷著欺君之意。
靈公問道:其人安在?
那穿紅的說:前者賜與臣的神獒,
便能認的。
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
這穿紫的正立於殿上。
那神獒認著是草人,
向前便撲,
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
旁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舉起金瓜。
打倒神獒,
用手揪住腦杓皮,
則一劈劈為兩半。
賊臣奸計有千條,
逼的忠良沒處逃;
殿前自有英雄漢,
早將毒手劈神獒。
這只惡犬,
喚做神獒;
打死這惡犬的,
是提彌明。
是。
那老宰輔出的殿門,
正待上車,
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
雙輪摘了一輪,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磨衣見皮,
磨皮見肉,
磨肉見筋,
磨筋見骨,
磨骨見髓。
捧轂推輪,
逃往野外。
你道這個是何人?
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
紫衣逃難出宮門,
駟馬雙輪摘一輪;
卻是靈輒強扶歸野外,
報取桑間一飯恩。
您孩兒記的,
元來就是仰臥於桑樹下的那個靈輒。
是。
這壁廂爹爹,
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
他叫甚麼名氏?
程勃,
我忘了他姓名也。
這個穿紫的,
可是姓甚麼?
這個穿紫的,
姓趙,
是趙盾丞相。
他和你也關親哩。
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
倒也不曾掛意。
程勃,
我今番說與你可,
你則緊緊記者。
那手捲上還有哩,
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
那個穿紅的,
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
只有一子趙朔,
是個駙馬。
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賜他,
卻是弓弦、藥酒、短刀,
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
其實公主腹懷有孕,
趙朔遺言:我若死後,
你添的個小廝兒呵,
可名趙氏孤兒,
與俺三百口報仇。
誰想趙朔短刀刎死,
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得知,
早差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
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
喚做草澤醫士程嬰。
這壁廂爹爹,
你敢就是他麼?
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
他另是一個程嬰。
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
就將裙帶自縊而死。
那程嬰抱著這孤兒,
來到府門上,
撞見韓厥將軍,
搜出孤兒來;
被程嬰說了兩句,
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
那醫人全無怕懼,
將孤兒私藏出去;
正撞見忠義將軍,
甘身死不教拿住。
這將軍為趙氏孤兒,
自刎身亡了,
是個好男子。
我記著他喚做韓厥。
是、是、是,
正是韓厥。
誰想那穿紅的得知,
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刷到他府來,
每人剁做三劍。
必然殺了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好狠也!
可知他狠哩。
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
尚未滿月,
假妝做趙氏孤兒,
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
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
這個老宰輔,
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程嬰對他說道:"老宰輔,
你收著這趙氏孤兒,
去報與穿紅的,
道程嬰藏著孤兒,
將俺父子一處身死。
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有何不可?
公孫杵臼說道:我如今年邁了也。
程嬰,
你捨的你這孩兒,
假妝做趙氏孤兒,
藏在老夫跟前;
你報與穿紅的去,
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
你藏著孤兒,
日後與他父母報仇才是。
他那個程嬰肯捨他那孩兒麼?
他的性命也要捨哩,
量他那孩兒打甚麼不緊。
他將自己的孩兒假妝做了孤兒,
送與公孫杵臼處。
報與那穿紅的得知,
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
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
剁做三劍;
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
這樁事經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這趙氏孤兒觀今長成二十歲,
不能與父母報仇,
說兀的做甚?
他一貌堂堂七尺軀,
學成文武待何如;
乘車祖父歸何處,
滿門良賤盡遭誅。
冷宮老母懸樑縊,
法場親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猶未報,
枉做人間大丈夫。
你說了這一日,
您孩兒如睡裡夢裡,
只不省的。
元來你還不知哩!
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
趙盾是你公公,
趙朔是你父親,
公主是你母親。
我如今一一說到底,
你剷地不知頭共尾;
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
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
元來趙氏孤兒正是我,
兀的不氣殺我也!
小主人甦醒者。
兀的不痛殺我也!
【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
才使我知緣故;
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
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
元來自刎的是父親,
自縊的咱老母。
說到淒涼傷心處,
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
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
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屬。
你不說呵,
您孩兒怎生知道。
爹爹請坐,
受您孩兒幾拜。
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
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
【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
把你孩兒抬舉,
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
久喪溝渠。
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大,
尋恨拔樹,
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篇】他他他,
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
也還他九族屠。
小主人,
你休大驚小怪的,
恐怕屠賊知道。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那怕他牽著神獒,
擁著家兵,
使著權術。
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
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
爹爹放心,
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
和那滿朝的卿相,
親自殺那賊去。
【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
我迎頭兒把他當住;
也不須別用軍和卒。
只將咱猿臂輕舒,
早提番玉勒雕鞍轡,
扯下金花皂蓋車,
死狗似拖將去。
我只問他人心安在,
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
做冤仇能做毒,
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
你當初屈勘公孫老,
今日猶存趙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
我將他輕輕擲下,
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斗來大印一顆,
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
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
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
把錐子生跳他賊眼珠,
把尖刀細剮他渾身肉,
把鋼錘敲殘他骨髓,
把鋼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淌,
黑沈沈怨未復。
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他人父,
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
方才家自有主。
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
我須隨後接應去來。
第五折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
有屠岸賈專權,
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
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
掩茂了趙氏孤兒,
今經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要擒拿屠岸賈,
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
道屠岸賈兵權太重,
誠恐一時激變,
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
仍將他闔門良賤,
齠齔不留;
成功之後,
另加封賞。
小官不敢輕洩,
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
忠臣受屠戮,
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賊,
方知冤報冤。
某,
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擒拿屠岸賈,
報父祖之仇。
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可。
【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
排軍將,
動著些闊劍長槍;
我今日報仇捨命誅奸黨,
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
弄一場。
我和他決無輕放,
恰便似虎撲綿羊。
我可也不索慌,
不索忙,
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
看那廝怎做堤防。
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
三百口亡來性命償,
我便死也何妨。
我只在這鬧市中等候著,
那老賊敢待來也。
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
令人,
擺開頭踏,
慢慢的行者。
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行,
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
你看他腆著胸脯,
妝些兒勢況。
我這裡驟馬如流水,
掣劍似秋霜,
向前來賭當。
屠成,
你來做甚麼?
兀那老賊,
我不是屠成,
則我是趙氏孤兒。
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
報俺家的冤仇也。
誰這般道來?
是程嬰道來。
這孩子手腳來的,
不中,
我只是走的乾淨。
你這賊,
走那裡去?
【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八面揚,
你、你、你怎掙坐怎攔擋?
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
休、休、休再口強。
是、是、是不商量,
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鞒上。
則怕小主人有失,
我隨後接應去。
謝天地,
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
令人,
將這匹夫執縛定了,
見主公去來。
小官魏絳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
令人,
門首覷者,
若來時,
報復某知道。
父親,
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
老宰輔,
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
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
拿將過來。
兀那屠岸賈,
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
今被程勃拿來,
有何理說。
我成則為王,
敗則為虜。
事已至此,
惟求早死而已。
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
屠岸賈,
你今日要早死,
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
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
細細的剮上三千刀,
皮肉都盡,
方才斷首開膛,
休著他死的早了。
【脫布衫】將那廝釘上木驢推上雲陽,
休便要斷首開膛;
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
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小主人,
你今日報了冤仇,
復了本性,
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
【小梁州】誰肯捨了親兒把別姓藏?
似你這恩德難忘。
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
傅著你真容相,
侍奉在俺家堂。
我有甚麼恩德在那裡,
勞小主人這等費心?
【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
可不勝懷擔十月時光;
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
便日夕裡焚香供養,
也報不的你養爺娘。
程嬰、程勃,
你兩上望闕跪者,
聽主公的命。
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
百般地撓亂朝綱;
將趙盾滿門良賤,
都一朝無罪遭殃。
那其間頗多仗義,
豈真謂天道微茫;
幸孤兒能償積怨,
把奸臣身首分張。
可複姓賜名趙武,
襲父祖列爵卿行。
韓厥後仍為上將,
給程嬰十頃田莊。
老公孫立碑造墓,
彌明輩概與褒揚。
普國內從今更始,
同瞻仰主德無疆。
【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
把奸賊全家盡滅亡。
賜孤兒改名望,
襲父祖拜卿相;
忠義士各褒獎,
是軍官還職掌,
是窮民與收養;
已死喪給封葬,
現生存受爵賞。
這恩臨似天廣,
端為誰敢虛讓。
誓捐生在戰場,
著鄰邦並歸向。
落的個史冊上標名,
留與後人講。
題目公孫杵臼恥勘問正名趙氏孤兒大報仇
傍湖濱、幾椽茅屋,
依然又過重九。
煙波望斷無人見,
惟有風吹疏柳。
凝思久。
向此際,
寒雲滿目空搔首。
何人送酒。
但一曲溪流,
數枝野菊,
自把唾壺叩。
休株守。
塵世難逢笑口。
青春過了難又。
一年好景真須記,
橘綠橙黃時候。
君念否。
最可惜,
霜天閒卻傳杯手。
鷗朋鷺友。
聊摘取茱萸,
慇勤插鬢,
香霧滿衫袖。
妾本舟中客,
聞君江上琴。
君初感妾歎,
妾亦感君心。
遂出合歡被,
同為交頸禽。
傳杯惟畏淺,
接膝猶嫌遠。
侍婢奏箜篌,
女郎歌宛轉。
宛轉怨如何,
中庭霜漸多。
霜多葉可惜,
昨日非今夕。
徒結萬里歡,
終成一宵客。
王敬伯,
淥水青山從此隔。
霸業艱危,
歎吳王端為。
苧羅西子,
傾城處,
妝出捧心嬌媚。
奢侈,
玉液金莖,
寶鳳雕龍,
銀魚絲。
遊戲,
沉溺在翠紅鄉,
忘卻臥薪滋味。
【前腔】乘機,
勾踐雄徒。
聚干戈,
要雪會稽羞恥。
懷奸計,
越賂私通伯。
誰知,
忠諫不聽,
劍賜屬鏤,
靈胥空死。
狼狽,
不想道請行成,
北面稱臣不許。
【斗哈蟆】堪悲,
身國俱亡。
把煙花山水,
等閒無主。
歎高台百尺,
頓遭烈炬。
休覷,
珠翠總劫灰,
繁華只廢基。
惱人意,
叵耐范蠡扁舟,
一片太湖煙水。
【前腔】聽啟,
李亭荒。
更夫椒樹老,
浣花池廢。
問銅溝明白,
美人何處?
春去,
楊柳水殿欹,
芙蓉池館摧。
動情的,
只見綠樹黃鸝,
寂寂怨誰無語。
【錦衣香】館娃宮,
荊榛蔽。
響廊,
莓苔翳。
可惜剩水殘山,
斷崖高寺,
百花深處一僧歸。
空遺舊跡,
走狗鬥雞。
想當年僭祭,
望郊台淒涼雲樹,
香水鴛鴦去。
酒城傾墜,
茫茫練瀆,
無邊秋水。
【漿水令】採蓮涇紅芳盡死,
越來溪吳歌慘淒。
宮中鹿走草萋萋,
黍離故墟,
過客傷悲。
離宮廢,
誰避暑?
瓊姬墓冷蒼煙蔽。
空原滴,
空原滴,
梧桐秋雨,
台城上,
台城上,
夜烏啼。
【尾聲】越王百計吞吳地,
歸去層台高起,
只今亦是鷓鴣飛處。
可惜東林寺,
空門失所依。
翻經謝靈運,
畫壁陸探微。
隙地泉聲在,
荒途馬跡稀。
慇勤話僧輩,
未敢保儒衣。
楔子氈帳秋風迷宿草,
穹廬夜月聽悲笳。
控弦百萬為君長,
款塞稱藩屬漢家。
某乃呼韓耶單于是也。
若論俺家世,
久居朔漠,
獨霸北方,
以射獵為生,
攻伐為事。
大王曾避俺東徙,
魏絳曾怕俺講和。
獯鬻嚴狁,
逐代易名:單于可汗,
隨時稱號。
當秦漢交兵之時,
中原有事,
俺國強盛,
有控弦甲士百萬。
俺祖公冒頓單于,
圍漢高帝於白登七日,
用婁敬之謀,
兩國講和,
以公主嫁俺國中。
至惠帝、呂後以來,
每代必循故事,
以宗女歸俺番家。
宣帝之世,
我眾兄弟爭立不定,
國勢稍弱。
今眾部落立我為呼韓耶單于,
實是漢朝外甥。
我有甲士十萬,
南移近塞,
稱藩漢室。
昨曾遣使進貢,
欲請公主,
未知漢帝肯尋盟約否?
今日天高氣爽,
眾頭目每,
向沙堤射獵一番,
多少是好!
正是:番家無產業,
弓矢是生涯。
為人雕心雁爪,
做事欺大壓小。
全憑諂佞奸貪,
一生受用不了。
某非別人,
毛延壽的便是。
現在漢朝駕下,
為中大夫之職。
因我百般巧詐,
一味諂諛,
哄的皇帝老頭兒十分歡喜,
言聽計從。
朝裡朝外,
那一個不怕我,
那一個不敬我?
我又學的一個法兒,
只是教皇帝少見儒臣,
多暱女色,
我這寵幸才得牢固。
道尤末了,
聖駕早上。
嗣傳十葉繼炎劉,
獨掌乾坤四百州。
邊塞久盟和議策,
從今高枕已無憂。
某漢元帝是也。
俺祖高皇帝,
奮布衣,
起豐沛,
滅秦屠項,
掙下這等基業。
傳到朕躬,
已是十代。
自朕嗣位以來,
四海晏然,
八方寧靜。
非朕躬有德,
皆賴眾文武扶持。
自先帝晏駕之後,
宮女盡放出宮去了。
今後宮寂寞,
如何是好!
陛下,
田舍翁多收十斛麥,
尚欲易婦,
況陛下貴為天子,
富有四海。
合無遣官遍行天下,
選擇室女。
不分王侯宰相、軍民人家,
但要十五以上,
二十以下者,
容貌端正,
盡選將來,
以充後宮,
有何不可?
卿說的是。
就加卿為選擇使,
繼領詔書一通,
遍行天下刷選。
將選中者各圖形一軸送來,
朕按圖臨幸。
待卿成功回時,
別有區處。
【仙呂】【賞花時】四海平安絕士馬,
五穀豐登沒戰伐。
寡人待刷室女選宮娃,
你避不的馳驅困乏。
看那一個合屬俺帝王家。
第一折大塊黃金任意撾,
血海王條全不怕。
生前只要有錢財,
死後那管人唾罵。
某毛延壽,
領著大漢皇帝聖旨,
遍行天下,
刷選室女,
已選夠九十九名。
各家盡肯饋送,
所得金銀卻也不少。
昨日來到成都秭歸縣,
選得一人,
乃是王長者之女,
名喚王嬙,
字昭君。
生得光彩射人,
十分艷麗,
真乃天下絕色。
爭奈他本是莊農人家,
無大錢財。
我問他要百兩黃金,
選為第一。
他一則說家道貧窮,
二則倚著他容貌出眾,
全然不肯。
我本待退了他。
不要倒好了他!
眉頭一縱,
計上心來,
只把美人圖點上些破綻,
到京師必定發入冷宮,
教他受苦一世。
正是:恨小非君子,
無毒不丈夫。
一日承宣入上陽,
十年未得見君王。
良宵寂寂誰來伴,
唯有琵琶引興長。
妾身王嬙,
小字昭君,
成都秭歸人也。
父親王長者,
平生務農為業。
母親生妾時,
夢月入懷,
復墜於地,
後來生下妾身。
年長一十八歲,
蒙恩選充後宮。
不想使臣毛延壽問妾身索要金銀,
不曾與他,
將妾影圖點破,
不曾得見君王,
現今退居永巷。
妾身在家頗通絲竹,
彈得幾曲琵琶。
當此夜深孤悶之時,
我試理一曲消遣咱。
某漢元帝。
自從刷選室女入宮,
多有不曾寵幸,
煞是怨望咱。
今日萬機稍暇,
不免尋宮走一遭,
看那個有緣的,
得遇朕躬也呵。
【仙呂】【點絳唇】車碾殘花,
玉人月下,
吹簫罷。
未遇宮娃,
是幾度添白髮。
【混江龍】料必他竹簾不掛,
望昭陽一步一天涯。
疑了些無風竹影,
恨了些有月窗紗。
他每見絃管聲中尋玉輦,
恰便似鬥牛星畔盼浮槎。
是那裡彈的琵琶響?
是。
是誰人偷彈一曲,
寫出嗟呀?
快報去接駕。
不要。
莫便要忙傳聖旨,
報與他家。
我則怕乍蒙恩,
把不定心兒怕,
驚起宮槐宿鳥、庭樹棲鴉。
小黃門,
你看是那一宮的宮女彈琵琶,
傳旨去教他來接駕,
不要驚嚇著他。
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
聖駕到來,
急忙迎接者。
【油葫蘆】恕無罪,
吾當親問咱。
這裡屬那位下?
休怪我不曾來往乍行踏。
我特來填還你這淚搵濕鮫魚肖帕,
溫和你露冷透凌波襪。
天生下這艷姿,
合是我寵幸他。
今宵畫燭銀台下,
剝地管喜信爆燈花。
小黃門,
你看那紗籠內燭光越亮了,
你與我挑起來看咱。
【天下樂】和他也弄著精神射絳紗。
卿家,
你覷咱,
則他那瘦巖巖影兒可喜殺。
妾身早知陛下駕臨,
只合迎接。
接駕不早,
妾該萬死。
迎頭兒稱妾身,
滿口兒呼陛下,
必不是尋常百姓家。
看了他容貌端正,
是好女子也呵!
【醉中天】將兩葉賽宮樣眉兒畫,
把一個宜梳裹臉兒搽;
額角香鈿貼翠花,
一笑有傾城價。
若是越勾踐姑蘇台上見他,
那西施半籌也不納,
更敢早十年敗國亡家。
你這等模樣出眾,
誰家女子?
妾姓王名嬙,
字昭君,
成都秭歸縣人。
父親王長者。
祖父以來務農為業,
閭閻百姓,
不知帝王家禮度。
【金盞兒】我看你眉掃黛,
鬢堆鴉,
腰弄柳,
臉舒霞。
那昭陽到處難安插,
誰問你一梨兩壩做生涯?
也是你君恩留枕簟,
天教雨露潤桑麻。
既不沙俺江山千萬里,
直尋到茅舍兩三家。
看卿這等體態,
如何不得近幸?
妾父王長者,
止生妾身,
當初選時,
使臣毛延壽索要金銀,
妾家貧寒無湊,
故將妾眼下點成破綻,
因此發入冷宮。
小黃門,
你取那影圖來看,
【醉扶歸】我則問那待詔別無話,
卻怎麼這顏色不加搽?
點得這一寸秋波玉有暇。
端的是卿眇目,
他雙瞎?
便宣的八百姻嬌比並他,
也未必強如俺娘娘帶破賺丹青畫。
小黃門,
傳旨說與金吾衛,
便拿毛延壽斬首報來。
陛下,
妾父母在成都見隸民籍,
望陛下恩典寬免,
量與些恩榮咱。
這個容易。
【金盞兒】你便晨挑菜,
夜看瓜,
春種穀,
夏澆麻。
情取棘針門粉壁上除了差法,
你向正陽門改嫁的倒榮華。
俺官職頗高如村社長,
這宅院剛大似縣官衙。
謝天地可憐窮女婿,
再誰敢欺負俺丈人家!
近前來,
聽寡人旨,
封你做明妃者。
量妾身怎生消受的陛下恩寵!
【賺煞】且盡此宵情,
休問明朝話。
陛下明朝早早駕臨,
妾這裡侯駕。
到明日,
多管是醉臥在昭陽御榻。
妾身賤微,
雖蒙恩寵,
怎敢耍望與陛下同榻?
休煩惱,
吾當且是耍,
斗卿來便當真假。
恰才家輦路兒熟滑,
怎下的真個長門再不踏!
明夜裡西宮閣下,
你是必悄聲兒接駕,
我則怕六宮人攀例撥琵琶。
駕回了也。
左右,
且掩上宮門,
我睡些去。
第二折某呼韓單于。
昨遣使臣款漢,
請嫁公主與俺。
漢皇帝以公主尚幼為辭,
我心中好不自在。
想漢家宮中,
無邊宮女,
就與俺一個,
打甚不緊?
直將使臣趕回。
我欲待起兵南侵,
又恐怕失了數年和好。
且看事勢如何,
別做道理。
某毛延壽。
只因刷選宮女,
索要金銀,
將王昭君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不想皇帝親幸,
問出端的,
要將我加刑。
我得空逃走了,
無處投奔。
左右是左右,
將著這一軸美人圖,
獻與單于王,
著他按圖索要,
不怕漢朝不與他。
走了數日,
來到這裡,
遠遠的望見人馬浩大,
敢是穹廬也。
頭目,
你啟報單于王知道,
說漢朝大臣來投見哩。
著他過來。
你是甚麼人?
某是漢朝中大夫毛延壽。
有我漢朝西宮閣下美人王昭君,
生得絕色。
前者大王遣使求公主時,
那昭君情願請行,
漢主捨不的,
不肯放來。
某再三苦諫,
說:"豈可重女色,
失兩國之好?
"漢主倒要殺我。
某因此帶了這美人圖,
獻與大王。
可遣使按圖索要,
必然得了也。
這就是圖樣。
世間那有如此女人!
若得他做闕氏,
我願足矣。
如今就差一番官,
率領部從寫書與漢天子,
求索王昭君與俺和親。
若不肯與,
不日南侵,
江山難保。
就一壁廂引控甲士,
隨地打獵,
延入塞內,
偵候動靜,
多少是好!
隨身王嬙。
自前日蒙恩臨幸,
不覺又旬月。
主上暱愛過甚,
久不設朝。
聞的升殿去了,
我且向妝台邊梳妝一會,
收拾整齊,
只怕駕來好服侍。
自從西宮閣下得見了王昭君,
使朕如癡似醉,
久不臨朝。
今日方才升殿,
等不的散了,
只索再到西宮看一看去。
【南呂】【一枝花】四時雨露勻,
萬里江山秀。
忠臣皆有用,
高枕已無憂。
守著那皓齒星眸,
爭忍的虛白晝。
近新來染得些症候,
一半兒為國憂民,
一半兒愁花病酒。
【梁州第七】我雖是見宰相似文王施禮,
一頭地離明妃,
早宋玉悲秋。
怎奈他帶天香著莫定龍衣袖。
他諸餘可愛,
所事兒相投;
消磨人幽悶,
陪伴我閒遊;
偏宜向梨花月底登樓,
芙蓉燭下藏鬮。
體態是二十年挑剔就的溫柔,
姻緣是五百載該撥下的配偶,
臉兒有一千般說不盡的風流,
寡人乞求他左右,
他比那落伽山觀自在無楊柳,
見一面得長壽。
情系人心早晚休,
則除是雨歇雲收。
且不要驚著他,
待朕悄悄地看咱。
【隔尾】恁的般長門前抱怨的宮娥舊,
怎知我西宮下偏心兒夢境熟。
愛他晚妝罷,
描不成畫不就,
尚對菱花自羞。
我來到這妝台背後,
原來廣寒殿嫦娥在這月明裡有。
調和鼎鼐理陰陽,
秉軸持鈞政事堂。
只會中書陪伴食。
何曾一日為君王。
某尚書令五鹿充宗是也。
這個是內常侍石顯。
今日朝罷,
有番國遣使來索王嬙和番,
不免奏駕。
來到西宮閣下,
只索進去。
奏的我主得知:如今北番呼韓單于,
差一使臣前來,
說毛延壽將美人圖獻與他,
索要昭君娘娘和番,
以息刀兵。
不然,
他大勢南侵,
江山不可保矣。
我養軍千日,
用軍一時。
空有滿朝文武,
那一個與我退的番兵!
都是些畏刀避箭的,
您不去出力,
怎生教娘娘和番!
【牧羊關】興廢從來有,
干戈不肯休。
可不食君祿,
命懸君口。
太平時賣你宰相功勞,
有事處把俺佳人遞流。
你們干請了皇家奉,
著甚的分破帝王憂?
那壁廂鎖樹的怕彎著手,
這壁廂攀欄的怕跌破了頭。
他外國說,
陛下寵暱王嬙,
朝綱盡廢,
壞了國家。
若不與他,
興兵吊伐。
臣想紂王只為寵妲己,
國破身亡,
是其鑒也。
【賀新郎】俺又不曾徹青霄,
高蓋起摘星樓。
不說他伊尹扶湯,
則說那武王伐紂。
有一朝身到黃泉後,
若和他留侯、留侯廝遘,
你可也羞那不羞?
您臥重裀食列鼎,
乘肥馬衣輕裘。
您須見舞春風嫩柳宮腰瘦,
怎下的教他環珮影搖青塚月,
琵琶聲斷黑江秋!
陛下,
咱這裡兵甲不利,
又無猛將與他相持,
倘或疏失,
如之奈何?
望陛下割恩與他,
以救一國生靈之命。
【斗蝦蟆】當日個誰展英雄手,
能梟項羽頭,
把江山屬俺炎劉?
全虧韓元帥九里山前戰鬥,
十大功勞成就。
您也丹犀裡頭,
枉被金章紫綬;
您也朱門裡頭,
都寵著歌衫舞袖。
恐怕邊關透漏,
央及家人奔驟。
似箭穿著雁口,
沒個人敢咳嗽。
吾當僝僽,
他也、他也紅妝年幼無人搭救。
昭君共你每有甚麼殺父母冤仇?
休、休,
少不的滿朝中都做了毛延壽!
我呵,
空掌著文武三千隊,
中原四百州,
只待要割鴻溝。
陡恁的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
現今番使朝外等宣。
罷、罷、罷,
教番使臨朝來。
呼韓耶單于差臣南來,
奏大漢皇帝:北國與南朝,
自來結交和好,
曾兩次差人求公主不與。
今有毛延壽,
將一美人圖獻與俺單于。
特差臣來,
單索昭君為閼氏,
以息兩國刀兵。
陛下若不從,
俺有百萬雄兵,
刻日南侵,
以決勝負。
伏望聖鑒不錯。
且教使臣館驛中安歇去。
您眾文武商量,
有策獻來,
可退番兵,
免教昭君和番。
大抵是欺娘娘軟善,
若當時呂後在日,
一言之出,
誰敢違拗!
若如此,
久已後也不用文武,
只憑佳人平定天下便了。
【哭皇天】你有甚事疾忙奏,
俺無那鼎鑊邊滾熱油。
我道您文臣安社稷,
武將定戈矛;
您只會文武班頭,
山呼萬歲,
舞蹈揚塵,
道那聲誠惶頓首。
如今陽關路上,
昭君出塞;
當日未央宮裡,
女主垂旒。
文武每,
我不信你敢差排呂太后。
枉以後、龍爭虎鬥,
都是俺鸞交鳳友。
妾既蒙陛下厚恩,
當效一死,
以報陛下。
妾情願和番,
得息刀兵,
亦可留名青史。
但妾與陛下闈房之情,
怎生拋捨也!
我可知捨不的卿哩!
陛下割恩斷愛,
以社稷為念,
早早發送娘娘去罷。
【烏夜啼】今日嫁單于,
宰相休生受,
早則俺漢明妃有國難投,
它那裡黃雲不出青山岫。
投至兩處凝眸,
盼得一雁橫秋。
單注著寡人今歲攬閒愁,
王嬙這運添憔瘦。
翠羽冠,
香羅綬,
都做了錦蒙頭暖帽,
珠絡縫貂裘。
卿等今日先選送明妃到驛中,
交付番使,
待明日朕親出灞陵橋,
送餞一杯去。
只怕使不的,
惹外夷恥笑。
卿等所言,
我都依著。
我的意思,
如何不依?
好歹去送一送。
我一會家只恨毛延壽那廝。
【三煞】我則恨那忘恩咬主賊禽獸,
怎生不畫在凌煙閣上頭?
紫台行都是俺手裡的眾公侯,
有那椿兒不共卿謀,
那件兒不依卿奏,
爭忍教第一夜夢迤逗?
從今後不見長安望北斗,
生扭作織女牽牛!
不是臣等強逼娘娘和番,
奈番使定名索取。
況自古以來,
多有因女色敗國者。
【二煞】雖然似昭君般成敗都皆有,
誰似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
情知他怎收那膘滿的驊騮。
往常時翠轎香兜,
兀自倦朱簾揭繡,
上下處要成就。
誰承望月自空明水自流,
恨思悠悠。
妾身這一去,
雖為國家大計,
爭奈捨不的陛下。
【黃鐘尾】怕娘娘覺饑時吃一塊淡淡鹽燒肉,
害渴時喝一杓兒酪和粥。
我索折一枝斷腸柳,
餞一杯送路酒。
眼見得趕程途趁宿頭,
痛傷心重回首。
則怕他望不見鳳閣龍樓,
今夜且則向灞陵橋畔宿。
第三折妾身王昭君。
自從選入宮中,
被毛延壽將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甫能得蒙恩幸,
又被他獻與番王形像。
今擁兵來索,
待不去,
又怕江山有失。
沒奈何將妾身出塞和番。
這一去,
胡地風霜,
怎生消受也!
自古道"紅顏勝人多薄命,
莫怨春風當自嗟。
"今日灞橋餞送明妃,
卻早來到也。
【雙調】【新水令】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
我則索看昭君圖畫模樣。
舊恩金勒短,
新恨玉鞭長。
本是對金殿鴛鴦,
分飛翼怎承望!
您文武百官計議,
怎生退了番兵,
免明妃和番者?
【駐馬聽】宰相每商量,
大國使還朝多賜賞。
早是俺夫妻悒怏,
小家兒出外也搖裝。
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
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
您偏不斷腸。
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左右慢慢唱者,
我與明妃餞一杯酒。
【步步嬌】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
俺咫尺如天樣。
慢慢捧玉觴,
朕本意待尊前捱些時光。
且休問劣了宮商,
您則與我半句兒俄延著唱。
請娘娘早行,
天色晚了也。
【落梅風】可憐俺別離重,
你好是歸去的忙。
寡人心先到他李陵台上。
回頭兒卻才魂夢裡想,
便休題貴人多忘。
妾這一去,
再何時得見陛下?
把我漢家衣服都留下者。
正是:今日漢宮人,
明朝胡地妾。
忍著主衣裳,
為人作春色。
【殿前歡】說甚麼留下舞衣裳,
被西風吹散舊時香。
我委實怕宮車再過青苔巷,
猛到椒房,
那一會想菱花鏡裡妝,
風流相,
兜的又橫心上。
看今日昭君出塞,
幾時似蘇武還鄉?
請娘娘行罷,
臣等來多時了也。
罷罷罷,
明妃,
你這一去,
休怨朕躬也。
我那裡是大漢皇帝!
【雁兒落】我做了別虞姬楚霸王,
全不見守玉關征西將。
那裡取保親的李左車,
送女客的蕭丞相?
陛下不必掛念。
【得勝令】那裡也架海紫金梁?
枉養著那邊庭上鐵衣郎。
您也要左右人扶持,
俺可甚糟糠妻不下堂!
您但提起刀槍,
卻早小鹿兒心頭撞。
今日央及煞娘娘,
怎做的男兒當自強!
陛下,
咱回朝去罷。
【川撥棹】怕不待放絲韁,
咱可甚鞭敲金鐙響。
你管燮理陰陽,
掌握朝綱。
治國安邦,
展土開疆。
假若俺高皇,
差你個梅香,
背井離鄉,
臥雪眠霜。
若是他不戀您春風畫堂,
我便官封你一字王。
陛下,
不必苦死留他,
著他去了罷。
【七兄弟】說甚麼大王、不當、戀王嬙,
兀良,
怎禁他臨去也回頭望!
那堪這散風雪旌節影悠揚,
動關山鼓角聲悲壯。
【梅花酒】呀!
俺向著這回野悲涼:草已添黃,
兔早迎霜;
犬褪得毛蒼,
人搠起纓槍;
馬負著行裝,
車運著糧,
打獵起圍場。
他、他、他傷心辭漢主,
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他部從入窮荒,
我鑾輿返咸陽。
返咸陽,
過宮牆;
過宮牆,
繞迴廊;
繞迴廊,
近椒房;
近椒房,
月昏黃;
月昏黃,
夜生涼;
夜生涼,
泣寒螿,
綠紗窗;
綠紗窗,
不量思。
【收江南】呀!
不思量除是鐵心腸。
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
美人圖今夜掛昭陽,
我那裡從養,
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陛下迴鑾罷,
娘娘去遠了也。
【鴛鴦煞】我則索大臣行說一個推辭謊,
又則怕筆尖兒那火編修講。
不見他花朵兒精神,
怎趁那草地裡風光?
唱道佇立多時,
徘徊半響;
猛聽的塞雁南翔,
呀呀的聲嘹亮。
卻原來滿目牛羊,
是兀那載離恨的氈車半坡裡響。
今日漢朝不棄舊盟,
將王昭君與俺番家和親。
我將昭君封為寧胡閼氏,
坐我正宮。
兩國息兵,
多少是好。
眾將士,
傳下號令,
大眾起行,
望北而去。
這裡甚地面了?
這是黑龍江,
番漢交界去處。
南邊屬漢家,
北邊屬我番國。
大王,
借一杯酒,
望南澆奠;
辭了漢家,
長行去罷。
漢朝皇帝,
妾身今生已矣,
尚待來生也。
嗨,
可惜可惜!
昭君不肯入番,
投江而死。
罷罷罷,
就葬在此江邊,
號為青塚者。
我想來,
人也死了,
枉與漢朝結下這般仇隙,
都是毛延壽那廝搬弄出來的。
把都兒,
將毛延壽拿下,
解送漢朝處治。
我依舊與漢朝結和,
永為甥舅,
卻不是好!
則為他丹青畫誤了昭君,
背漢主暗地私奔;
將美人圖又來哄我,
要索取出塞和親。
豈知道投江而死,
空落的一見消魂。
似這等奸邪逆賊,
留著他終是禍根。
不如送他去漢朝哈剌,
依還的甥舅禮,
兩國長存。
第四折自家漢元帝。
自從明妃和番,
寡人一百日不曾設朝。
今當此夜景蕭索,
好生煩惱。
且將這美人圖掛起,
少解悶懷也呵。
【中呂】【粉蝶兒】寶殿涼生,
夜迢迢六宮人靜。
對銀台一點寒燈,
枕席間、臨寢處,
越顯的吾身薄倖。
萬里龍廷,
知他宿誰家一靈真性。
小黃門,
你看爐香盡了,
再添上些香。
【醉春風】燒盡御爐香,
再添黃串餅。
想娘娘似竹林寺不見半分形,
則留下這個影、影。
未死之時,
再生之日,
我可也一般恭敬。
一時睏倦,
我且睡些兒。
【叫聲】高唐夢苦難成,
那裡也愛卿、愛卿,
卻怎生無些靈聖?
偏不許楚襄王枕上雨雲情。
妾身王嬙,
一番到北地,
私自逃回。
兀的不是我主人!
陛下,
妾身來了也。
恰才我打了個盹,
王昭君就偷走回去了。
我急急趕來,
進的漢宮,
兀的不是昭君!
恰才見昭君回來,
這些兒如何就不見了?
【剔銀燈】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
呼喚俺那昭君名姓。
偏寡人喚娘娘不肯燈前應,
卻原來是畫上的丹青。
猛聽得仙音院鳳管鳴,
更說甚蕭韶九成。
【蔓青菜】白日裡無承應,
教寡人不曾一覺到天明,
做的個團圓夢境。
卻原來雁叫長門兩三聲,
怎知道更有個人孤另。
【白鶴子】多管是春秋高,
筋力短,
莫不是食水少,
骨毛輕?
待去後,
愁江南網羅寬;
待向前,
怕塞北雕弓硬。
【篇】傷感似替昭君思漢主,
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橫,
淒愴似和半夜夢歌聲,
悲切似唱三疊陽關令。
則被那潑毛團叫的淒楚人也。
【上小樓】早是我神思不安,
又添個冤家纏定。
他叫得慢一會兒緊一聲兒,
和盡寒更。
不爭你打盤旋,
這搭裡同聲相應,
可不差訛了四時節令?
【篇】你卻待尋子卿、覓李陵,
對著銀台,
叫醒咱家,
對影生情。
則俺那遠鄉的漢明妃雖然得命,
不見你個潑毛團也耳根清淨。
這雁兒呵。
【滿庭芳】又不是心中愛聽,
大古似林風瑟瑟,
巖溜冷冷。
我只見山長水遠天如鏡,
又生怕誤了你途程。
見被你冷落了瀟湘暮景,
更打動我邊塞離情,
還說甚雁過留聲。
那堪更瑤階夜永,
嫌殺月兒明。
陛下省煩惱,
龍體為重。
不由我不煩惱也。
【十二月】休道是咱家動情,
你宰相每也生憎。
不比那雕樑燕語,
不比那錦樹鶯鳴。
漢昭君離鄉背井,
知他在何處愁聽!
【堯民歌】呀呀的飛過蓼花汀,
孤雁兒不離了鳳凰城。
畫簷間鐵馬響丁丁,
寶殿中御榻冷清清。
寒也波更,
蕭蕭落葉聲,
燭暗長門靜。
【隨煞】一聲兒繞漢宮,
一聲兒寄渭城;
暗添人白髮成衰病,
直恁的吾家可也勸不省。
今日早朝散後,
有番國差使命綁送毛延壽來,
說因毛延壽叛國敗盟,
致此禍釁。
今昭君已死,
情願兩國講和。
伏候聖旨。
既如此,
便將毛延壽斬首祭獻明妃。
著光祿寺大排筵席,
犒賞來使回去。
葉落深宮雁叫時,
夢迴孤枕夜相思。
雖然青塚人何在,
還為蛾眉斬畫師。
題目沉黑江明妃青塚恨正名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功名無力愧勤王,
已近終南得草堂。
身外盡歸天竺偈,
腰間唯有會稽章。
何時臘酒逢山客,
可惜梅枝亞石床。
歲晚我知仙客意,
懸心應在白雲鄉。
帊子分香,
羅巾拭淚,
別來時、未覓淒惶。
上得船兒來了,
劃地淒涼。
可惜花前月裡,
卻成水遠山長。
做成恩愛,
如今贏得,
萬里千鄉。
情知這場寂寞,
不干你事,
傷我窮忙。
不道是、久長活路,
終要稱量。
我則匆匆歸去,
知你且、種種隨娘。
下梢睚徹。
有時共你風光。
芳蓮墜粉,
疏桐吹綠,
庭院暗雨乍歇。
無端抱影銷魂處,
還見篠牆螢暗,
蘚階蛩切。
送客重尋西去路,
問水面琵琶誰撥?
最可惜、一片江山,
總付與啼鴂。
長恨相從未款,
而今何事,
又對西風離別?
渚寒煙淡,
棹移人遠,
飄渺行舟如葉。
想文君望久,
倚竹愁生步羅襪。
歸來後,
翠尊雙飲,
下了珠簾,
玲瓏閒看月。
頃在黃州,
春夜行蘄水中,
過酒家飲,
酒醉,
乘月至一溪橋上,
解鞍,
由肱醉臥少休。
及覺已曉,
亂山攢擁,
流水鏘然,
疑非塵世也。
書此語橋柱上。
照野彌彌淺浪,
橫空隱隱層霄。
障泥未解玉驄驕,
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風月,
莫教踏碎瓊瑤。
解鞍欹枕綠楊橋,
杜宇一聲春曉。
花上嬌鶯啞吒。
著色江南圖畫。
可惜好春風,
有酒無人同把。
拚捨。
拚捨。
獨醉好天良夜。
紅樓夢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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