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等的天色將次晚,
躲在人家灶火邊。
若是無人撞入去,
偷了東西一道煙。
盜了這家十匹布,
拿了那家五斤綿。
為甚貧道好做賊?
皆因也有祖師傳。
施主若來請打醮,
清心潔淨更誠堅。
未曾看經要吃肉,
吃的飽了肚兒圓。
平生要吃好狗肉,
吃了狗肉念真言。
不想撞著巡軍過,
說我破齋犯戒壞醮筵。
眾人將我拿個住,
背綁繩縛都向前。
見我不走著棍打,
嘴頭上打了七八拳。
拿在廳前見官府,
連忙跪膝在階前。
大人著我說詞因,
道我敗壞風俗罪名愆。
背上打到二百棍,
眉毛上打了七八千。
大人心裡猶不足:"再著這廝頂城磚。
"被我寧心打一坐,
無語悲悲大笑喧。
我這般喜喜孜孜無歡悅,
呷呷大笑無語言。
眾人齊聲皆都贊,
兩邊閒人一發言。
道我是個清閒真道本,
說我是個無憂無慮的散神仙。
【上小樓】家住在深日曠野,
又無有東鄰西捨,
好吃的是野杏山桃,
淡飯黃齏,
竹筍茶葉。
俺那裡人煙稀,
鳥聲絕,
燈消火滅,
伴了些樹梢頭曉星殘月。
【上小樓】家住在深山裡頭,
好吃的是牛肉羊肉,
閒來時打家截盜,
剜牆□窟,
盜馬偷牛。
槍桿子,
大悶棍,
鵝卵石頭,
這的是俺出家人苦修爭鬥。
【上小樓】不怕你王法有條,
也不怕丹書來召,
也不怕晝夜,
十二個時辰,
湧出槍刀。
一毒蛇,
二大蟲,
豺狼當道,
也不怕猛獅子狼熊虎豹。
【上小樓】休笑我貪花戀酒,
酒裡頭把玄機參透,
酒中得道,
花裡神仙,
自古傳留。
煉丹砂,
九轉成,
通身不漏,
直修的來無生死與天齊壽。
貧道是這無天之外,
有影無形,
風裡來,
雲裡去,
聞不見,
摸不著,
道號扯虛,
表字托空是也。
今日無甚事,
遊山玩水,
走一遭去。
此人乃是張良,
忠孝雙全,
迷蹤失路。
我指與他一條大路者。
這一會兒雪越大了也,
又無一個人來往,
不知那裡是人行的大路,
雪迷了遍野,
可怎生了也!
兀的不是個斑斕大蟲?
誰人救的我性命也呵!
張良,
你怕麼?
你敢迷蹤失路?
我是大羅活神仙也。
師父,
救小生性命咱。
你要我救你性命?
你可也有緣,
我救你。
師父是那一位神仙?
師父指與我個正路,
又有大蟲攔路,
怕傷了我的性命,
師父救我的性命咱!
你要我救你,
我有個曲兒,
是〔朝天子〕。
我臨了那一句,
我說"你要我救你麼"?
你說"要你救我",
我就救你。
【朝天子】我是個道童,
道法又不精,
在山中閒遊幸,
風風傻傻任縱橫,
與虎豹狼蟲共。
你走在山中,
迷蹤失路。
那虎他舞爪張牙,
將你來攔定。
張良你死也。
你那魂魄兒添怕恐,
那虎將你那骨肉來並工,
行嚼了你的腿脡,
張良,
你要我救你麼?
可知要師父救我哩。
我無手段,
也救不的你張良。
我想來你沒來由閒丟命。
師父,
可憐見小生性命咱。
這個不是大蟲,
是我養熟了的個小貓兒,
又喚做善哥。
我如今喚他一聲"善哥",
他便抿耳攢蹄,
伏伏在地。
我如今喚他三聲,
頭一聲便跪在我身邊;
叫他第二聲,
我便騎在他身上;
我叫他第三聲,
騰空駕雲而起。
師父,
有這等手段也?
你不信?
我喚他一聲:善哥!
善哥!
師父,
他是個猛獸,
休要逗他也。
不妨事,
他是我養熟的。
善哥!
師父,
你既是神仙呵,
怎生教大蟲打倒你也?
不妨事,
我養的熟的。
蓬萊三島樂清閒,
閬苑仙鄉更自然。
長赴西池蟠桃會,
曾駕祥雲上九天。
貧道乃是上界太白金星是也,
專管人間善惡貴賤忠孝之事。
想為人者,
善惡由心造也。
福者,
乃善之積也;
禍者,
乃惡之積也。
神天蓋不能為人之禍,
亦不能致人之福,
但由人之積也,
神明鑒之。
凡人豈知天神者有陰騭之因?
凡為人臣,
要心存忠孝,
長思君王爵祿之恩,
父母生身之義,
必以忠君為先,
竭力盡心,
長懷補報。
若是久遠長行如此之事,
天地鑒之,
神明護祐,
居其富而不失其富,
居其貴而不失其貴,
禍不能侵,
壽必永矣。
此乃可行之事,
永保安寧也。
坐臥行藏思所為,
守己存心可自推。
常將一念明天理,
自然神聖永扶持。
今有一人,
乃是張良。
此人有盡忠之心,
要與韓國報仇,
被人所逼,
逃災避難,
到此山中,
雪迷遍野,
迷蹤失路。
此人有忠烈之心,
貧道指與他大道也。
我試喚他一聲。
兀那張良!
你躲的往那裡去?
【醉扶歸】我見一個老叟親來到,
兀那張良,
你的性命,
實是難逃也!
他道我性命怎生逃,
便著人拿住張良者。
老尊長救性命咱。
唬的我膽戰心驚魂魄消。
兀那張良,
這等風雪,
如何不行動些?
我這裡迷卻經塵道,
你來到俺這裡,
你走如何的往那裡去?
告你個老尊長將咱來且饒。
張良,
我待救你這一命,
你可是如何?
若是救了我的性命呵,
久以後將你這救我命的恩臨報。
張良,
我知道你是張良,
不知你是那裡人氏。
為何逃災避難?
你實說,
我試聽咱。
小生姓張名良字子房,
韓國阜城人也。
祖、父以來,
五世韓國拜相。
為秦皇滅了俺韓邦,
我發憤報仇,
誰想將秦皇擊之不中。
如今差人擒拿小生,
因此上逃災避難。
老尊長,
是必搭救小生咱。
張良,
我問你咱,
你那祖、父以來,
韓國受何爵祿,
享何榮貴,
怎生發憤報仇,
你再說一遍者。
【後庭花】五世在韓邦衣紫袍,
俺端的可便受深恩享重爵,
都則為贏政收俺家國,
誰想擊之不中也。
我因此上我便離鄉可也背井逃。
你再有何所幹?
我這裡說根苗,
我如今迷了他這大道。
我向這土坡前膝跪前,
可憐見咱命夭,
衣不遮身上薄,
食不能腹內飽,
食不能腹內飽。
張良,
我說與你,
千經萬典,
不如忠孝為先。
你既省的,
你說,
我試聽者。
張良,
你盡忠可是如何也?
【青哥兒】盡忠呵,
須把這皇恩、皇恩答報,
盡孝呵,
可是怎生?
盡孝呵,
想著我哀哀父母劬勞。
盡忠呵,
也則要竭力侍君王輔聖朝,
敢則要俺動合王道。
正直臣僚,
祿重官高,
傘蓋飄飄,
播萬古千秋、萬古千秋的把名標。
這的是為臣子行忠孝。
此人果有忠孝之心。
張良,
你才所言侍君孝親之道,
你既然省的呵,
我再說與你:為臣者必盡其忠,
為子者理當盡孝。
若是久遠長行,
便是你立身之道。
張良,
我觀你的容顏,
你異日必然拜相封侯也。
我一發指引與你立身之事,
別處難以安存,
直至下邳城去。
你若到的那裡,
必有教訓你之師,
自有立身揚名的去處。
不則我來,
兀那裡又有一個來也。
在那裡?
呀呀呀!
怎生連他也不見了?
原來是一位神靈,
指引著我下邳城中逃災避難,
自有好人指教與我立身揚名的事,
便索走一遭去。
【尾聲】疾便的踐程途,
尋俺那下邳的長安道,
豈避這路遠山高水迢,
又不比蜀道嵯峨山險惡。
若是留的我性命堅牢,
有一日作臣僚,
獨步青霄,
方顯男兒志氣高。
憑著我滿胸襟踴躍,
有一日運通時到。
異日時運通達呵,
你看我便笑談間,
束帶立於朝。
第二折閒遊蓬島跨黃鶴,
三千弱手任逍遙。
親赴蒼天朝上帝,
奉承敕旨下雲霄。
貧道濟北谷城山人也。
幼年父母雙亡,
自立安存,
不知其姓,
忽遇神師指教,
已得成道。
山下有一石,
其石生而黃色,
貧道以石為姓,
乃黃石公是也。
受上界沖虛之仙,
專管天上人間智鬥戰敵之事。
貧道體太上好生之德,
親奉敕旨,
為下方有一人韓國張良,
此人忠烈,
感動天庭,
差貧道降臨凡世,
訓教此人。
張良非凡,
乃上界神仙骨骼。
貧道將著三卷奇書,
乃六義三才安定之術,
授與此人。
張良久已後,
可為天下鬥勇正教之師。
貧道今朝日當卓午,
必遇此人,
直至市廛中等候此人,
走一遭去。
我本是超凡物外仙,
親承上帝到人間。
若遇立國安邦士,
我將這三卷奇書用意傳。
家緣累積祖流傳,
孳畜田苗廣地園。
長幼循循通禮義,
子孫永享福綿綿。
小生姓李名仁字思中,
本貫下邳人氏。
自幼攻書,
長而頗通經史。
承祖、父之蔭,
所以積家財萬貫有餘。
小生每與遊學名儒,
常時談論。
近日聞有一人,
姓張名良,
字子房,
韓國阜城人也,
因秦贏政之仇,
發憤以報,
不想不中其計,
逃難在俺下邳。
此人心存忠孝,
腹隱英華,
常思報國之念,
亦無倦怠之心。
小生常與此人談論。
賢士之才,
似東海之水,
淵深難測;
有虹霓之志,
接華岳而高;
詞翰文章,
似浩天之星宿。
凌雲之志,
氣沖斗牛,
爭奈時運未通。
我欲繼發賢士,
進取功名,
誠恐賢士有疑怪之心。
時遇三月,
融和天氣,
如今請賢士來飲數杯酒,
將微言探問他。
賢士若肯呵,
小生奉衣服鞍馬,
繼發他登程去。
行錢,
與我請將賢士來者。
理會的。
賢士有請!
小生張良,
自與韓國報仇,
不中其計,
離了家鄉,
避難在此下邳,
可早數年光景也。
此處有一長者,
姓李名仁,
字思中,
是一巨富的財主。
小生寄食在他宅中,
每日相待,
並無怠慢之心,
此恩何日得報。
長者恰才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張良也,
幾時是你那顯耀的時節也!
【南呂】【一枝花】我本是一個賢門將相才,
逃難在他鄉外。
空學的滿腹中錦繡文,
天也,
則我這腹內恨幾時開?
憂的我鬢髮斑白,
甘貧賤,
權寧耐,
兀的不屈沉殺年少客!
不能夠揭天關,
穩坐在青霄怎生來,
憂的這俊英傑容顏漸改。
【梁州】幾時得居八位,
封侯可便建節?
幾時能夠列三公畫戟門排?
我如今孤身流落在天涯外,
本是個守忠義賢臣良將,
倒做了背恩寵逆子之才。
見如今沿門乞化,
抵多少日轉他那千階!
也是我命裡合該,
大剛來天數安排。
我、我、我,
幾時得受皇恩,
為卿相,
列朝班,
奉君王,
獨步金階?
我、我、我,
幾時得承宣命,
封重職,
坐都堂,
鎮邊關的那境界?
我、我、我,
可幾時能夠居帥府,
懸金印,
持虎符,
氣昂昂走上壇台?
憑著我胸襟氣概,
則我這風雲慶會何年再?
暫時困,
權寧奈,
倚仗著我這冠世文章星斗才,
胸卷江淮。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也。
令人報復去,
道有張良在於門首。
理會的。
員外,
有賢士來了也。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長者,
小生多感大恩,
每日如此重禮相待,
小生何以克當?
異日崢嶸,
必當重報也。
賢士,
休說此話,
施恩豈望報乎?
小生恰才令人相請賢士釋悶閒坐,
無物可奉,
蔬食薄味,
不堪食用,
惟表寸心。
行錢,
將酒來,
我與賢士飲幾杯咱。
酒在此。
賢士,
滿飲此杯者。
【隔尾】小生深蒙長者多憐愛,
則你那救困的恩臨我可也常在杯,
長者,
似你這般仁德之心,
無人可比也。
你勝如那趙盾的心情將我似靈輒待。
有一日若用我安邦的手策,
但得一個微名的縣宰,
長者也,
我答報你個布德施恩大賢客。
賢士,
豈不聞聖人云:"四海之內,
皆兄弟也。
"賢士在小生寒舍,
每日隨茶逐飯,
多有管顧不周,
萬望寬恕。
賢士何出此言也?
長者之心,
量如江淮,
如此深恩,
小生豈敢忘也?
賢士,
小生有一言,
可是敢說麼?
長者但言,
有何不可?
想賢士來到此下邳,
數年餘矣。
我今觀賢士容顏,
難同往日;
欲待繼發賢士進取功名,
未知意下若何?
感蒙長者盛情,
何以克當也?
賢士,
又有一事。
俺這下邳圯橋邊有一先生,
他算陰陽禍福無差,
斷人生死有准。
賢士可求一卦,
看賢士命運如何?
若當求進,
小生多奉鞍馬盤費。
與賢士權別,
先生疾便問卜,
小生專等回音也。
長者,
小生謹依尊命,
暫此權別,
小生長街問卜,
走一遭去。
若是問卜已成,
那間其我自有個主意也。
小生與長者相別,
直至圯橋問卜,
走一遭去也。
逍遙靜路不難行,
動靜從心善可誠。
長將一念存忠節,
自然神聖保其真。
貧道上界逼星是也。
專管人間善惡不平之事。
貧道久成真位,
忠孝者降其福祿,
罪逆者降其禍災。
凡人立身者,
以忠孝為本,
報應分明。
今下方有一人,
姓張名良字子房,
此人忠孝雙全,
感動天地。
吾奉玉帝敕令,
說此人有忠國之心,
今受其困,
未知詳細。
貧道化一貨卜先生,
探此人忠義若何,
我指他個正路,
可早來到市廛也。
兀的不是此人張良?
我喚他一聲。
張良!
好是奇怪,
是誰人喚我也?
試看咱。
哦,
原來是一個貨卜的先生。
我向前問他一個緣故,
怕做甚麼。
支揖,
先生怎生認的在下?
我如何不識你個子房?
來此有何事故也?
小生是一貧儒,
欲問先生仙鄉何處也?
貧道是此處人氏。
我聞知你來俺這裡多時。
我是個貨卜的先生,
我算的陰陽有准,
斷人生死無差也。
先生,
小生欲待進取功名,
未知命運何如,
與在下決疑咱。
你說那生時年月來。
【牧羊關】你將那《周易》從頭論,
將我這貴與賤仔細排,
張良,
你問貴賤?
這貧與富,
是人之所作;
貧者不善之因,
富者積善所致也。
此乃是貧富之因。
我問官祿子息和這家財。
你看我命裡有,
可是我去未通達,
蓋因是命裡無,
這年月上不該。
你如今多大年紀?
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建生?
你說將來。
我拙年恰三十歲,
我是那五月午時胎。
且將我今歲行年算,
先生也,
你將我這貧與貴一一開。
你如今三十歲。
兀那子房,
我這陰陽有准,
禍福無差,
不順人情,
你久已後必貴,
當來拜相也。
呀呀呀!
張良,
你這會兒容顏,
比頭裡不同。
你今日日當卓午,
必然遇著賢人指教你也。
先生,
此言有准麼?
莫不差算了也?
我如何差算了?
不是貧道說大言,
則我這陰陽亦如天上月,
照察人間禍福星。
你那拙運衰時今日去,
災星變做福星臨。
張良,
不則我算的著,
那裡一個先生,
又算的妙哉。
疾!
那裡也?
那裡也?
支揖先生。
可那裡有個人來?
怎生連這個先生也不見了?
好是奇怪也!
我索還家見長者去。
我試看圯橋咱。
貧道黃石公是也來到這市廛中,
今朝日當卓午,
必遇此人張良,
行動些。
【四塊玉】我這裡便緩步行,
來到這圯橋側。
兀的不是孺子張良?
我喚他一聲。
兀那孺子張良!
是誰人便道姓呼名自疑猜,
我索與你探行藏問端的何妨礙。
我試望咱。
是誰喚我也呵!
呀呀呀!
一個鬚髮盡白的老先生,
好道貌也!
我見他年高兩鬢蒼,
他髭鬚一似銀絲般白,
他生來實豐彩。
兀那孺子張良,
你在這裡也。
老先生,
因何認的在下也?
我如何不認的你個孺子張良?
兀那孺子張良,
你與我取上履來,
我教你做徒弟。
這個先生,
好無禮也!
他口口聲聲喚我做"孺子",
"孺子,
你與我取上履來者!
"我待取來又不是,
不取來又不好。
張良,
要你尋思;
你和他素不相識,
他怎生知道你的名字?
可有甚麼難見處?
必是李斯丞相差來擒拿我。
似此,
如之奈何?
我待取這履來,
橋上往來的人見,
豈不汗顏?
說道是你看這個秀才,
受如此般的恥辱,
怎生與他拿履?
罷、罷、罷!
張良,
你便拿上這履來呵,
有甚麼恥處?
好是奇怪也呵!
【牧羊關】你著我待忍來如何忍,
他看承的我如小哉,
不由我嗔忿忿氣夯破我這胸懷。
我仿學那豫讓般忠孝無嗔,
我似那廉頗般避車路,
我索與你躬身兒下階。
張良也,
你是個看書的人,
豈不聞聖人云:"老者安之,
少者懷之,
朋友信之?
"此乃為人之所作也。
古人言敬老幼,
恤孤困。
想小生離了家鄉,
逃難到於途中,
迷蹤失路,
神靈指引,
著我往下邳避災,
"必有教授你之師"。
今日長街市上算了一卦,
說道我今朝日當卓午,
必遇名師也。
這一個老先生敢是那教訓我的祖師來。
想著我離故邦受辛苦言難盡,
張良也你正是成人的可也不自在。
孺子,
與我取上履來者。
此子可教,
則除是恁的。
兀那孺子張良,
你可也有緣,
我與你約五日之期,
再來此圯橋等候。
我要為你徒弟,
我傳與你安身之法,
休失其信也。
我去也,
我去也。
師父言道,
與我約五日之期,
再來此圯橋相會,
要傳我安身顯耀之術。
張良,
你信他做甚麼?
此言難以憑信。
天色晚了也,
我索還家去。
貧道黃石公是也。
與張良約五日之期,
再來圯橋相會,
可早五日也。
則怕張良等待,
貧道行動些。
孺子張良!
此孺子好無禮也。
我要教授他做徒弟,
約五日之期,
來此圯橋相會,
傳與他安身顯耀之法,
不想此孺子不曾來,
好是無緣也。
我待回去來,
此子則說我失信。
喑!
我且等他片時。
小生張良,
自五日之前,
見了那個先生,
他口口聲聲喚我做"孺子、孺子",
約我五日之期,
要傳與我安身之法。
我待去來,
著人便道他是個風魔先生,
他有甚麼安身之法?
我待不去來,
則怕那個先生等待我。
不可失信,
我索行動些。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圯橋也。
兀的不是那個風魔先生?
果然在此,
好是奇怪也。
兀那孺子張良,
我約你五日之期,
早來這圯橋相會,
我要你為徒弟。
不想你這廝無緣,
這早晚才來,
好無恭敬之念也!
師父息怒、息怒。
兀那孺子,
你聽者!
我再約你五日之期,
徑來此圯橋相會,
我傳與你安邦定國之書,
久已後可為萬代之師。
我著你聲播千邦,
名揚天下。
這一遍若是再來的遲,
二罪俱罰,
我也不饒你!
我去也。
先生去了也。
張良也,
要你尋思,
你道他是風魔先生來,
他說如此般良言。
頭一遍偶遇,
第二遍來的遲了。
師父言稱道:"孺子張良,
再約五日之期,
來圯橋相會,
我傳與你安邦定國之書,
久已後可為萬代之師。
我著你聲播千邦,
名揚天下。
這一遍若是再來的遲,
二罪俱罰。
"這言語未知有准麼?
我且回家去來。
小生張良,
要你尋思波,
待道他是風魔先生來,
他說如此般良言。
頭一遍偶遇,
第二遍見了師父,
言稱道:"孺子張良,
第二遍來遲,
再恕你之過。
第三遍再約五日之期,
來圯橋相會。
我傳與你安邦定國之書,
久已後可為萬代之師。
我著你聲播千邦,
名揚天下。
師父說這等言語,
知他是睡裡也那夢裡?
天色晚了也,
我索還長者宅中去。
來到這長者宅中,
我開開這門,
入得這房來。
呀!
過日月好疾也。
自離了師父,
可早五日光景也。
今晚三更前後,
至圯橋等待師父。
若是我無緣,
著師父在圯橋:若是我有福,
我先到等待師父。
我與你拽上這門,
將繩子來拴住,
尋師父走一遭去。
師父還不曾來哩,
我且在此等待。
師父這早晚敢待來也。
貧道黃石公是也。
與張良相約三遍,
圯橋相會,
我教訓他為徒弟,
不想此子二次來遲。
今番第天遍也,
若是再來的遲,
我自有個主意。
孺子張良!
還未來哩,
此子好無緣也。
師父,
您徒弟等待多時也。
張良來了也,
你有緣也孺子,
與我將上履來者!
【哭皇天】聖人道敏而好學我心間也倦怠,
不恥下問更忒分外。
張良,
我傳與你驅兵遁甲之書,
非同小可也。
此子是無瑕美玉,
不遇良工雕琢,
豈成其器?
他是那擎天之柱,
可為棟樑之材也。
他說與我驅兵六甲書,
看我做無瑕玉,
棟樑材。
孺子,
與我將上履來,
傳與你安身之法。
師父你暢好是輕賢,
你心懷的意歹。
我又索含容折節,
敢脊躬身,
伏低做小,
跪膝在塵埃。
我問你個老先生,
你便有何教訓、教訓我的藝才?
兀那張良,
你聽者!
你可也有緣,
我與你這三卷天書。
此書非同小可,
乃六義三才之奇書也,
非可亂傳。
此書有一千三百三十六余言,
不許傳與不道不賢之人。
此書始傳於世,
古之聖賢,
皆盡心焉。
此書奇義深遠,
妙術精微,
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老聃,
無以出此。
有六義三才,
一者原始,
二者正道,
三者求志,
四者道德,
五者遵義,
六者安理。
原始者,
道不可以無始,
道德仁義一體也。
若天下四方,
一動一息之處,
大而八懆之表,
君臣父子之道,
微言修身,
深計遠慮,
所以不窮。
管仲之計可為能,
商鞅之計可為盛,
弘羊之計可為聚。
近恕篤行,
任才使能,
所以濟物。
道德者,
本宗不可離道之術。
賞不以功,
罰不以罪,
小則結匹夫之怨,
大則激天下之怒。
聖賢之道,
內明外晦,
惟不足於明。
文王無大聲,
四國畏之。
故孔子不怒,
而民畏於斧鉞。
國將霸者,
士皆歸之;
國將危者,
賢皆避之。
昔者微子去商,
仲尼去魯,
而以成名。
後有三數,
乃法略也,
是天地人三才之法,
不可違此數。
豪俊之才,
發機用智。
逆者難從,
順者易曉。
此法可治其國,
可立其家,
久後可為萬代之師。
將閒中今古,
靜裡乾坤,
說了一遍。
張良你聽者:曉夜孜孜讀此經,
揚名顯耀可安身。
忠心輔弼為肱股,
定作朝中第一臣。
聽說罷魂飛天外,
好教我心驚失色。
【烏夜鳴】又不曾夢非熊得遇文王側,
莫不是鬼使神差,
不由我喜笑盈腮。
今日個蟄龍鬚得濟時來,
謝吾師展腳舒腰拜。
小生張良,
異日發達,
此訓授之恩,
必當重報也。
我若是得發達身安泰,
有一日春雷信動,
枯木花開。
【鵪鶉兒】又不曾效傅說版築在巖牆,
偶然遇殷高到來,
我若是立國安邦,
可用這兵書戰策,
我學那周武八元以承八愷,
調鼎鼐,
明盛衰。
有一日胸卷江淮,
平步金階,
把日月重揩,
肅靖邊界,
扶持著治世的明君,
保祚的乾坤永泰。
師父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通名顯姓咱。
你問我姓甚名誰?
張良,
你要知我姓名,
你久已後得志時,
親至濟北谷城山下,
見一黃石,
便是我也。
妙算張良獨有餘,
少年逃難下邳初。
逡巡不進泥中履,
爭得先生一卷書。
師父去了也。
師父這言語,
便似印板兒記在心上一般。
一日為官,
至谷城山尋訪師父去。
師父著我,
晝夜勤習,
可為萬代之師也。
【尾聲】罷、罷、罷,
我則索用工夫看徹了黃公策,
我與你無明夜時時的溫故知新不放懷。
謝尊師,
承顧愛,
教訓咱,
意無歹。
漫天機,
我將做謎也似猜。
想當初報韓仇,
命運乖,
則我這盡忠心,
意長在。
那時節離家鄉,
躲避災。
至下邳,
有誰睬。
我今日遇神師,
得術冊,
若是我投於任賢之處,
若委用我呵,
我看我輔皇朝,
定邊塞,
保乾坤,
整世界,
展江山,
平四海。
則我胸中學,
腹內才,
辨風雲,
知氣色。
我若是作臣僚,
為元帥,
掌軍權,
在閫外,
撫黔黎,
定蠻貊,
逞英雄,
顯氣概,
播聲名,
傳萬載。
遂了我這平生志,
拂滿面塵埃,
恁時節才識這曉經綸安宇宙這一個困窮儒也一個少年客。
楔子安排酒果臨歧路,
暫別賢明慷慨人。
小生李思中是也。
自去歲酒席中論言,
繼發賢士問卜,
不想果遇仙師授教,
得兵書三卷。
賢士曉夜溫習,
將兵甲之策,
盡皆看徹,
揀取今朝吉日良辰,
要投於任賢之處,
進取功名。
比及賢士先來,
小生將著酒食盤費,
衣服鞍馬,
在於長亭之上,
與賢士餞行。
小生等待多時,
賢士這早晚敢待來也。
小生張良,
自遇黃石公授教之後,
曉夜溫習,
將遁甲之書,
盡皆看徹,
小生揀取今朝吉日良辰,
拜辭長者,
投於任賢之處,
進取功名。
長者先在長亭之上,
與小生餞行,
我索行動些。
兀的不是長者?
小生等待許久,
不見賢士到來。
蔬食薄味,
與賢士餞行,
略表誠敬之心也。
小生張良,
在於長者宅中,
深蒙厚顧,
數載有餘,
無可答報。
今日長者又將著這酒餚盤費,
衣服鞍馬,
繼發小生。
長者,
小生想昔日靈輒遭餓於桑間,
遇趙遁施一飯之恩;
小生雖不及靈輒,
長者不在趙盾之下也。
賢士,
小生豈敢比前代賢人也?
行錢,
將酒來。
理會的。
賢士,
小生蔬酌,
與賢士餞行,
賢士滿飲此杯也。
長者,
小生有何德能,
如此般重禮相待,
異日必當重報也。
賢士飲此一杯者。
長者飲。
賢士,
恭敬不如從命也。
長者,
酒夠了也。
便好道行人貪道路,
拜辭了長者,
便索長行也。
行錢,
收了酒果者。
理會的。
今日與長者相別,
不知何日相會也。
賢士穩登雲路,
早望回音也。
長者,
小生不敢久停,
便索登程也。
【仙呂】【賞花時】則我這行色匆匆去意緊,
飲過這錢祖香醪杯數巡。
賢士,
這一去必然稱平生之願也。
張良異日崢嶸呵,
我若是得志節遂風雲,
長者之恩,
高如華岳,
深如滄海,
豈敢忘也?
不必掛念,
豈望賢士報乎?
我說的言辭落可便有准,
長者言之當也。
但念善犬有展草之恩,
良馬有垂韁之報,
禽獸尚然如此,
何況為人而不知恩乎?
賢士休說如此言語,
不勞持意,
穩登前路也。
我報答你個救困苦的這個大恩人。
賢士去了也。
這一去必遂大丈夫之志,
豈在他人之下也!
若論賢士之才,
他將那垂磨日月手舒開,
這一去管取風雲際會諧。
這番果遂心中願,
那其間蟄龍春信濟時來。
第三折智掃群雄百萬兵,
威敵平定漢初興。
志存節義為肱股,
流傳千載顯家聲。
小官蕭何是也。
少為沛縣主吏,
因沛令欲起兵應陳涉,
小官與曹參殺令,
立劉亭長為沛公。
俺沛公與項羽,
遵懷王之命,
共滅嬴秦,
西取咸陽,
先入關者王之,
後入者臣之。
小官奉命,
親為行軍司馬。
俺沛公先到咸陽,
封府庫,
鎖宮門,
分毫不取。
項羽後入咸陽,
不忿俺沛公,
因此上項劉爭利,
纍纍交鋒,
互有勝負。
今項羽將定,
天下豪傑已歸。
止有二處未能收取,
乃是平陽魏豹,
西洛申陽。
今奉沛公之命,
著小官先至西洛,
擒拿申陽。
小官聞此申陽,
才智過人,
有萬夫之勇。
又說此人手下,
有一大夫,
乃是陸賈,
有孫吳之謀略,
管樂之奇才。
小官未可深信。
我今請的韓元帥來,
共同商議,
擒拿二將,
未為晚矣。
令人,
與我請將韓元帥來者。
理會的。
韓元帥安在?
廣習先賢古聖文,
孫吳韜略久知聞。
忠心赫赫扶真主,
平定干戈保萬民。
某乃韓信是也。
這二位將軍,
乃是灌嬰、張耳。
小官幼而頗習遁甲之書,
善通軍旅之學,
有神鬼不測之機;
心存忠孝,
腹隱機謀,
纍纍成功。
先為治粟都尉,
多感蕭相國之恩,
三薦登壇,
拜為大將。
俺與項羽爭鋒,
某立十件大功,
四方平安。
小官正在帥府閒坐,
丞相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領著眾將,
須索走一遭去。
令人報復去,
道有韓信同二將在於門首。
理會的。
喏,
報的丞相得知,
有韓元帥同二將在於門首。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丞相,
今日呼喚韓信來,
有何事商議也?
今日請的元帥來,
別無甚事,
小官奉俺沛公之命,
欲要擒拿平陽魏豹,
西洛申陽。
特請元帥來,
共同商議,
未知元帥意下如何?
丞相,
此事非同小可,
可請將張子房來,
共同商議,
有何不可?
元帥此言甚當。
令人,
便請將子房軍師來者。
理會的。
子房安在?
小官張良是也。
我自離了下邳,
來到咸陽,
投於沛公麾下為將。
俺沛公豁達大度,
納諫如流,
小官累建大功,
官居重職。
小官數年之前,
不得意時,
多蒙下邳李長者之恩,
有如山海,
未曾答報。
前者令人去取李長者去了,
不見到來。
小官暗想,
當日隱於下邳,
待時度日;
今日個食前方丈,
祿享千鐘,
真乃是時也、運也、命也,
想著我時運拙命運難通,
我則道紅塵內久困英雄。
今日個遂卻我平生心願,
立劉朝萬載興隆。
【正宮】【端正好】我今為宰職便做都堂,
我端的便受極品為卿,
掃奸邪平定邊疆。
我本是整乾坤安宇宙良將,
保祚的這萬里山河壯。
小官想當日西取咸陽,
驅兵領將,
投至得今日為官,
非同容易也。
【滾繡球】想著我當年時離了俺那父母鄉,
報韓仇那一場,
也是那命運乖禍從天降。
我今日遂風雲稱平生顯身榮節志昂昂,
第一來與韓邦報了恨仇,
第二來扶炎劉名姓香。
你看我整風俗遵禮樂治安乾象,
我今日乘肥馬衣輕裘,
享天恩紫綬金章,
本是個股肱才輔弼平蠻貊,
掃蕩了八面煙塵可兀的定四方,
後世名揚。
可早來到也。
令人報復去,
道有小官來了也。
理會的。
喏,
報的丞相得知,
有張子房來了也。
道有請。
呀、呀、呀,
丞相與元帥都在此。
丞相喚小官張良,
有何事商議也。
今請軍師來,
別無甚事,
小官奉沛公之命,
為平陽魏豹,
西洛申陽,
未能收捕。
今日特請軍師,
共同商議,
征討二處。
軍師意下如何?
丞相,
小官張良有一語,
可是敢說麼?
俺眾將自投於沛公,
各立功勳,
多蒙寵賜。
想丞相功勳,
言不能盡。
元帥的勳業,
竭力盡忠,
蓋世功勞,
誰人可比?
想張良投於沛公,
官高祿重,
並無寸箭之勞,
怎生將此二處,
著小官收捕一遭,
以圖補報,
未知丞相意下如何也?
既然軍師要去收捕西洛,
小校那裡?
一壁廂整點軍馬將士,
糧草戈甲,
收拾停當,
與軍師擒拿申陽去。
丞相,
小官不用軍馬,
憑著小官三寸不爛之舌,
說此將來降也。
軍師所言,
不用軍馬將士,
不知有何妙策,
擒拿此將?
試說一遍咱。
丞相,
想古以來有幾個賢臣,
我試說一遍咱。
軍師,
古來有那幾個賢臣良將,
報國盡忠?
軍師試說一遍咱。
【倘秀才】我待學那周八士安八表封官也那受賞,
軍師再學那一個也?
我似那舜五人立清政顯聲名播千古,
著萬人可便論講。
再學那個也?
我勝如紂比干田穰苴,
報國存忠壯帝鄉。
軍師,
說此申陽足智多謀,
難以擒拿也。
俺有道伐無道,
軍師,
小官須索整點英雄將士,
裡應外合擒拿他,
有何不可也?
擒逆子不索動刀槍,
軍師言道不用軍將人馬,
此人好生英勇,
則怕有失,
怎了也?
非是我自誇也那自獎。
軍師,
丞相奉俺沛公之命,
要征伐此二處。
軍師言說不用將校,
自有妙策,
但此申陽好生英勇。
且休說申陽高強,
他手下有一大夫,
乃是陸賈,
說此人用兵如神,
有伊呂之才,
仿孫吳之略,
智謀過人,
有萬夫不當之勇也。
元帥,
憑著小官微智,
著此將投降也。
軍師論三略可學誰也?
【滾繡球】論三略呵,
我可也動干戈起戰場,
軍師論六韜呵怎生?
論六韜,
我學那定山河保乾坤伐無道的姜呂望,
論機見可學誰也?
論機見呵,
我似那齊孫臏報冤仇在馬陵川夜擒了那一員虎將,
論敢勇可學誰也?
論敢勇呵,
我似那楚伍員伏盜跖赴臨潼舉金鼎欺文武保諸侯逞英豪狀貌堂堂,
軍師論慷慨呵學誰?
論慷慨,
仿李牧守塞北懾西戎鎮夜郎,
論志氣可學誰也?
論志氣呵,
我勝如管夷吾霸諸侯那手策威名不讓,
敢問軍師,
論節義可學誰也?
論節義呵,
我學那存忠孝施正禮行仁道治綱常伊尹扶湯,
論勇躍學誰也?
論勇躍,
我不讓藺相如在澠池會展雄才施威烈可那般志軒昂,
論戰敵可學誰也?
論戰敵呵,
我不讓齊田單火牛陣,
施遁甲用奇術,
排軍校驅虎將。
他收那即墨城開,
我著他拱手降,
此言壯哉也。
非是我自說高強。
軍師所言數事,
件件過人。
眾將近前,
聽軍師支撥,
聽令而行也。
灌嬰近前來。
軍師喚小將那廂使用?
灌嬰,
可是這般恁的。
小將理會的。
出的這帥府門來,
奉軍師將令,
擒拿申陽,
走一遭去。
大小三軍,
跟著我直至西洛,
接應軍師,
走一遭去來。
奉軍令差領兵卒,
雄赳赳慣戰征夫。
施智量遠臨西洛,
遵將令暗裡埋伏。
樊噲近前來。
軍師喚樊噲那廂使用?
可是這般恁的。
得令!
出的這轅門來,
奉著軍師將令?
領著三千軍馬,
直至西洛,
敵斗申陽,
走一遭去。
大小三軍,
聽吾將令!
甲馬不得馳驟,
金鼓不得亂鳴。
不許交頭接耳,
個個皆要用心。
白日裡都要打盹,
到晚間定睛對瞅。
若是相持廝殺,
撇下馬,
丟了槍,
一齊便走。
今日領兵為大將,
白炸雞兒好蘸醬。
兩瓶好酒吃的醉,
帳房裡面高聲唱。
丞相,
眾將去了也。
小官不可遲誤,
則今日辭別丞相、元帥,
親至西洛,
用計征伐,
走一遭去。
軍師去了也。
所言的事,
必成大功。
一壁廂差精兵猛將,
接應軍師,
走一遭去。
運謀施智顯忠良,
不驅士馬動刀槍。
三寸舌劍談天智,
親臨西洛騙申陽。
軍師與眾將去了也。
張耳近前來。
元帥,
呼喚小將那廂使用?
張耳,
可是這般恁的,
小心在意者!
得令!
奉元帥將令,
暗調申陽,
走一遭去。
運機施略申陽,
言談語句中藏。
若見群雄新用智,
十面埋伏那一場。
眾將都去了也。
小官調領大兵,
隨後接應,
走一遭去。
號令嚴明領大軍,
紛紛殺氣靄征雲。
直臨西洛多威猛,
奏凱還師拜紫宸。
因秦失鹿起刀槍,
四海英雄會俊良。
天下英豪聞吾怕,
某名傳西洛號申陽。
某乃申陽是也。
幼習儒業,
頗看兵書,
深通管樂之策。
文能伏眾,
武能威敵,
運籌帷幄之中,
決勝千里之外。
今日昇帳,
帳前排幾隊勇征夫,
帳後列數百英雄將。
左隊陳劣缺天蓬,
右隊擁搊搜甲士。
周圍鐵鎧兒郎護衛,
兵有七重圍子,
三軍誰敢帳前喧,
便是那鴉鵲過時不啅噪。
某因秦嬴失鹿,
陳勝吳廣,
關西兵起,
各霸其境。
陳勝以滅,
劉項爭鋒。
沛公先至咸陽,
項羽倚強為霸,
遷於鼓城,
封俺六國諸侯。
某今在西洛鎮守,
虎視天下英雄。
俺這裡兵雄將勇,
馬壯人強,
田多糧廣,
帶甲軍校數十餘萬。
某手下有一大夫,
乃是陸賈,
智過伊呂,
舌辯蘇張。
今沛公用張良為軍師,
韓信為元帥,
蕭何為丞相,
自漢中起兵,
所過州縣,
望風而降,
必來吾交鋒,
量他何足道哉!
今請大夫陸賈,
與他商議,
看此人怎生用計興兵?
小校,
與我請將陸賈大夫來者。
理會的。
陸大夫安在?
智勝孫吳伊呂文,
談天論地誌凌雲。
不弱張儀說六國,
能言舌辯賽蘇秦。
某乃陸賈是也。
幼而習文,
博通經史。
頗曉穰苴之法,
善智武子之書。
今佐於西洛申陽麾下,
為其大夫之職。
小官正在演武場中,
操練兵卒,
有軍校來請。
元帥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報復去,
有陸賈在門首。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陸大人來了也。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元帥,
喚陸賈有何事商議?
大夫,
請你來別無甚事,
今沛公用韓信為帥,
所向無敵,
收州城數十餘座。
他必來俺洛陽,
與某拒敵。
大夫,
你有何機謀,
退韓信之兵?
若出妙言,
某一一從之也。
元帥,
小官有一計。
計將安在?
元帥,
韓信用兵如神,
不要與此人交鋒。
張良亦為說客。
洛陽者左山右水,
四塞險阻。
深挑壕塹,
高壘城池,
積草屯糧,
堅守不戰,
元帥,
此乃為長久之策也。
某謹依大夫之言,
深溝堅壁,
莫與韓信交鋒。
張良乃為說客,
若來時擒拿不饒。
我雖與大夫定此一計,
不曾與張仝商議。
小校,
與我喚將張仝來者。
文武雙全為將相,
行兵佈陣我敢強。
早飯一頓吃七碗,
生蔥蘿蔔好蘸醬。
某乃張仝是也。
某佐於申陽元帥手下為將,
正在演武場中,
習士練卒,
元帥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小校報復去,
道張仝在於門首。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張仝來了也。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元帥,
喚小將有何事也?
張仝,
喚你來不為別,
今沛公拜韓信為帥,
所向無敵,
收了數十餘座城池,
誠恐與某交鋒。
某與大夫定計,
深溝高壘,
積草屯糧,
堅守不戰,
此計如何也?
正合著我的心。
我又不濟,
若是與他交鋒,
我那裡近的他?
將計就計,
不好則說是好。
元帥,
此計大妙大妙!
張仝說的是。
小校門首覷者,
若有一切軍情事,
報復我知道。
小官張良,
自離了丞相元帥,
不覺數日,
早來到西洛也。
我換了這衣服,
扮做一個雲遊先生。
我問人來,
這裡便是申陽的帥府。
門首立著幾個人,
我試問他咱。
稽首。
敢煩通報元師知道,
有一雲遊先生,
特來拜訪也。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門首有個雲遊的先生,
要見元帥也。
有一雲遊先生要見某?
大夫,
此人必然是張良也。
元帥,
此人必是張良,
舌辯之士,
休得輕放他也。
元帥,
若是張良,
休要饒了他。
小校,
著他過來。
理會的。
過去!
稽首。
貧道是一雲遊先生,
特來拜訪元帥也。
兀那先生,
你那裡人氏?
來俺這裡,
有何事幹也?
【倘秀才】我這裡便鞠躬躬將謙詞禮講,
兀那先生,
你姓甚名誰也?
他那裡問姓字先生可便何往,
我可也行不更名本姓張。
你敢是張良麼?
然也,
然也。
此人是說客,
元帥休得饒他也。
兀那張良,
你是喉舌之人,
你佐於沛公手下為將,
你來俺這裡做甚麼?
貧道非是沛公之將,
乃韓國阜城人氏,
因打此處經過,
聞知元帥才德,
特來見訪也。
小校,
與我拿住張良,
我決無輕恕也。
他一回兒嗔忿忿沖牛鬥,
施勇烈逞高強,
大小眾將,
與我圍住張良者!
他顯八面虎狼般氣象。
張良,
俺這裡將你擒拿,
休言語,
你言語必無輕恕,
疾忙受降也。
張良,
我知道你是沛公之臣,
亦為喉舌之士。
你來我根前,
如何說的過?
你正是飛蛾兒投火!
你正是說客,
更待干罷也!
將軍曾聞說客麼?
古來說客有三等。
可是那三等?
有一圖名,
二圖財,
三圖國。
這一圖名者何也。
一圖名者,
昔日七國爭雄,
魏威公命侯嬴收趙,
侯嬴求救於秦。
蘇秦曰:"告公令箭,
某親自入魏。
"蘇秦至魏,
見其威公,
但說:"齊與趙連和,
國王攻趙,
何當兩國之鋒?
"魏國聞之,
收兵還國。
後蘇秦名揚天下。
此乃是圖名說客是也。
這二圖財者何也?
二圖財者,
昔日春秋齊威公,
命孫子伐魏,
龐涓令人將金銀寶物買告鄒文簡,
和齊罷兵,
不想鄒文簡果受其寶。
文簡罷兵,
見其齊公,
言"孫子攻魏,
數月不下;
倘魏楚相連,
卻來攻齊,
公子若何?
"齊公令孫子罷兵還國。
此乃是圖財說客是也。
三圖國者是如何?
三圖國者,
昔日十八國,
為因吳伍員領兵伐楚,
申包胥入秦求救,
哀公不發救兵,
至於秦亭館驛,
七晝夜水米皆不入其口,
大痛悲泣,
哭倒秦亭館驛。
哀公曰:"包胥乃忠烈之臣也!
"疾發兵救楚,
子胥領兵回吳。
此乃是圖國說客也。
說兀的做甚?
我一不圖名豈戀財,
當初那包胥為客痛傷懷。
張良怎做遊說客,
聞公賢德故親來。
【呆骨朵】枉了我那區區千里親身降,
兀那張良,
你心懷徼幸,
有所害俺之意,
如何饒免的你也!
我又不曾懷奸讒徼幸的心腸。
想汝實是無禮,
我和你素不相識,
你既不為說客,
你來俺這裡,
有何事幹?
更待干罷也!
他一回兒忿怒生嗔,
心勞意穰。
你恰才所言申包胥哭秦亭一事,
侯嬴收趙,
文簡受資,
圖財圖國,
言中之計,
話內之機,
你比這三人更不同也!
在某根前,
如何說的過?
我又不比那鄒文簡共侯嬴兩個奸雄將,
你既為不說客,
你來俺這裡,
有甚麼勾當也?
我端的可便為賢才到於鳥獸邦,
你何處而來也。
因此上便訪忠良離帝鄉。
陸賈大夫,
今張良已落在俺彀中也,
綁縛定了,
著誰為使,
送張良與魯公去?
元帥,
小官陸賈,
親自為使,
將張良解與魯公去,
可不好那?
大夫,
你親自為使,
小心在意者!
則今日辭別了元帥,
便索長行。
出的這轅門來。
小校,
將張良緊緊的圍定,
直至彭城見魯公,
走一遭去。
小校,
陸賈大夫去了也,
緊守轅門,
若有軍情事,
報復我知道。
某乃張耳是也。
奉俺元帥將令,
暗調申陽,
某來到申陽門首也。
小校報復去,
道有魯公手下差一大將,
乃是張耳,
特來見元帥。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魯公差張耳,
在於門首。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將軍,
此一來有何事也?
報的元帥得知,
某乃魯公手下大將張耳是也,
奉俺魯公之命,
特來報知元帥;
今沛公手下有一大將,
乃是樊噲,
領數千軍馬,
在您洛陽境上,
虐害人民,
折伐桑棗。
俺魯公著某統領五千軍馬,
與元帥助陣,
擒拿樊噲也。
頗奈韓信胯夫無禮!
差樊噲匹夫,
侵犯吾之境界,
破伐桑棗,
虜掠人民,
更待干罷!
某今便點雄兵,
擒拿樊噲,
走一遭去。
大小三軍,
聽吾將令!
三軍嚴整,
約束分明;
聞鼓必進,
鳴金必止。
軍行處征雲冉冉,
土雨紛紛。
遠聞戰鼓喧天,
遙望旌旗映日。
旌旗閃閃,
劍戟重重。
旌旗閃閃,
遮天映日轉光輝;
劍戟重重,
就地擁出兵世界。
鞍上將凜凜如神,
坐下馬威風似虎。
騰騰殺氣,
渾如那霧罩崑崙;
靄靄征雲,
不見了青天白日。
十萬兵廝殺相持,
千員將揚威耀武。
得勝旗搖還寨去,
鞭敲金鐙凱歌回。
今朝發奮統戈矛,
侵邊犯境怎干休!
拿住樊噲親殺壞,
恁時方顯報冤仇!
某乃洛陽大夫陸賈是也,
今拿住張良,
解送與魯公去。
小校慢慢的行。
兀那塵土起處,
一丟人馬,
不知是那裡來的也?
某乃灌嬰是也,
奉軍師的將令,
打著楚字旗號,
擒拿申陽。
兀的不是軍馬至也?
大小三軍,
擺開陣勢者!
來的軍馬,
我試問他一聲:來者將軍,
是何國人也?
某乃魯公手下大將,
項莊是也。
聞知您拿了張良,
特來接應也。
將軍乃是楚將項莊?
俺申陽元帥拿住張良,
今解送與魯公去。
某乃大將陸賈是也。
兀那張良,
你見麼?
魯公來接應俺哩。
【貨郎兒】猛聽的吹畫角悠悠的便嘹亮,
他道俺接應的軍排戰場。
項莊將軍,
俺一同的見魯公去來。
他那裡探知就裡可便問其詳。
大將軍何名姓?
項莊將軍,
俺用千般之計,
拿住張良,
獻與魯公,
請功受賞也。
他拿住的是張良。
陸大夫,
此人張良,
足智多謀,
他在那裡?
我試看咱。
在這檻車中也。
軍師休慌。
兀那張良,
你從頭說你那實情也。
【脫布衫】他教我言端的細說行藏,
張良勿得多言,
見魯公受降去來。
休言語獻楚投降。
將軍饒性命咱。
我這裡忙哀告饒咱性命,
既然拿住你也,
怎生饒的過!
他道既拿住怎生輕放。
將那張良拿近前來。
你直這般大膽,
來到我這裡也。
【醉太平】他那裡孜孜覷當,
軍師休怕,
申陽陸賈二將,
如何出得俺手也。
唬的我戰兢兢手腳慌張。
此將中俺之計也。
說道是中吾計不索再商量,
俺韓元帥領大勢雄兵來接應也。
又道是兵多將廣,
此陸賈並無疑慮之心也。
你道是申陽陸賈別無恙,
若到半途,
必然下手也。
到半途暗暗拿雄將。
想二將不知俺暗定其計也。
他本待要望福祿,
不想到這腦背後起災殃。
我則待堅心扶立明聖主,
我播一個《史記》內便書名,
可著人慢慢的講。
大小眾將,
不與我下手怎的?
某中他計也。
饒吾有千條之計,
怎出他高人之手!
軍師略等片時,
後頭軍馬來也。
某乃張耳是也,
智擒了申陽,
接應軍師去來。
兀的不是灌嬰將軍?
軍師,
小將張耳,
與樊噲智擒了申陽也。
軍師,
俺又拿住了陸賈,
張耳、樊噲智擒了申陽也。
多謝了眾將效力成功,
則今日便索收兵獻功去。
誰想有今日也呵!
【尾聲】俺今日敲金鐙將得勝歌必索齊聲唱,
俺須索踐程途喜孜孜軍兵出戰場。
則今番有名望,
擒收了三猛將,
將功勞上表章,
把軍情慢慢的講。
功勳籍寫數行,
入凌煙金榜上,
作臣僚入廟堂,
恁時節受爵封官,
那其間論功賞。
我做大將是英雄,
諸般武藝不甚通。
聽的上陣去廝殺,
騎著馬兒一陣風。
某乃大將鍾離昧是也。
我文通四略,
武解七韜。
四略者:一曰天略,
二曰地略,
三曰人略,
四曰馬料,
七韜者:一文韜,
二武韜,
三龍韜,
四虎韜,
五豹韜,
六犬韜,
七核桃。
坐籌帷幄之中,
決勝千里之外。
休言人敢帳前喧,
躧著駱駝高聲叫。
某奉俺魯公之命,
領大勢雄兵,
擒拿張良韓信。
某為大元帥,
兄弟季布做先鋒。
我擺的停停當當了,
不見季布來。
小校覷者,
他若來時,
報復我知道。
我做大將甚是標,
兵書戰策不曾學。
聽的廝殺推害病,
正是買賣歸來汗未消。
某乃魯公手下大將季布是也。
某多知兵書,
廣覽戰策;
十八般武藝,
般般不會,
件件不曉。
我今領大勢雄兵,
鍾離昧為元帥,
我為先鋒,
擒拿張良韓信等。
可早來到也。
小校,
報復哥哥知道,
有我來了也。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季布來了也。
兄弟來了,
著他過來。
著他過去。
兄弟,
你來了也。
哥哥,
您兄弟來了。
我點的軍馬十分停當。
兄弟,
俺奉魯公之命,
著俺二人,
擒拿張良韓信哩。
整點的軍馬停當,
我先去。
兄弟,
你隨後便來接應我也。
哥哥去了也。
大小三軍,
聽吾將令!
聽我細說原因:明日與他相持廝殺,
個個都要獻功。
一個人要三十根好箭,
一個人要五張硬弓。
身穿上五領胖襖,
一個人帶著八十個酒瓶。
左肩上挑著五石白米,
右肩上擔著五萬個燒餅。
左腳上綁著爐鍋,
頭上頂著五十個銅盆。
左手裡拿住鐵叉,
右手裡拿著四十條麻繩。
頭到去上陣廝殺,
壓的他大叫高聲。
忽的門旗開處,
便與他鬥敵相爭。
若是他與我交戰,
唬的我去了魂靈。
若是他眾軍將我來趕,
我騎上馬走如飛星。
某乃張耳是也。
今有季布、鍾離昧,
領統大勢軍馬,
與俺交鋒。
我奉韓元帥將令,
領三千人馬,
我為前部先鋒,
灌嬰為合後,
樊噲為元帥,
便索與二將交鋒,
走一遭去。
驅兵用智敢當先,
奮勇施威立陣前。
親為前部擒賊寇,
方顯英雄將相權。
某乃鍾離昧是也。
大小三軍,
擺開陣勢!
來者何人?
大小三軍擺開陣勢者!
兀那小校,
報與你元帥得知,
著名將軍出馬也。
這廝倒來撒的我近不過他,
走、走、走!
這廝走了也,
不問那裡趕將去!
第四折扶將真主立劉朝,
曉夜孜孜不憚勞。
明良際遇風雲會,
青史英名萬古標。
小官蕭何是也。
奉俺沛公之命,
今為軍師張良親至西洛,
擒拿申陽、陸賈,
得勝而還;
又因鍾離昧大勢軍馬,
與俺交戰,
被眾將一戰勝了,
將鍾離昧大勢軍馬,
一鼓而下,
得勝還營。
沛公之命,
就在帥府中安排筵宴,
慶賞三軍。
小官直至帥府,
加官賜賞,
走一遭去。
帥府排筵尊上命,
加官賜賞慶功勳。
赤心報國立劉邦,
定亂除危保四方。
嚴明號令驅軍將,
保祚皇猷日月長。
小官韓信是也。
因為西洛申陽,
未能收捕,
被子房用智施謀,
擒拿申陽、陸賈。
又遇鍾離昧、季布與俺交鋒,
某命大將灌嬰、樊噲、張耳,
擒拿二將,
得勝而還。
我奉聖人的命,
就在帥府慶賞功勞。
小校,
一壁廂安排筵宴,
若眾將來時,
報復我知道。
旌旗蔽野列槍刀,
遠破陰敵殺氣高。
軍前一陣成功效,
奏凱回京拜聖朝。
某灌嬰是也。
這二位將軍,
乃是張耳、樊噲。
來到帥府也。
小校報復去,
道有眾將在於門首。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灌嬰等眾將來了也。
著他過來。
您眾將都來了也。
小官奉聖人的命,
為您謁力成功,
著小官在此帥府排宴,
加官賜賞。
您眾將少誰哩?
俺眾將都來全了,
則有軍師未曾來也。
小校門首覷者,
若軍師來時,
報復我知道。
小官張良,
自於西洛收申陽陸賈回程,
韓元帥奉聖人的命,
在帥府中安排筵宴,
須索走一遭去。
誰想有今日也呵【雙調】【新水令】則俺這一班兒整乾坤眾英豪,
都是那股肱才要保安宗廟。
論機術效管樂,
論智勇有誰學,
千古名標。
我則待行仁德,
順天道。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帥府門首也。
小校報復去,
道有張良在於門首也。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軍師來了也。
軍師路途辛苦,
擒拿二將用心也。
元帥守府不易也。
軍師請見眾將也。
您眾將都來全了也。
近前來,
今日元帥奉命宴賞,
各論其功也。
軍師,
韓信敢問麼?
當日您眾將辭了朝,
到的洛陽,
怎生用智收捕二將?
軍師,
你試說一遍咱。
小官當日離了丞相、元帥,
到的洛陽,
見了申陽,
將微言所說,
未曾舉口,
申陽半軍可早怒生兩肋,
發乍衝冠。
申陽將軍言道:"項羽有命:拿住張良者,
千金加賞,
萬戶封侯!
"就將某獻與項羽,
請功受賞。
小官略使小計,
遣數將定計鋪謀,
吊申陽擒出陸賈也。
為賢良千里驅馳,
用千般智略心機。
申陽你若是秉忠貞堅心輔佐,
陸賈我著您承恩祿蔭子封妻。
軍師,
想著你於國盡忠,
多有功勞也。
【沉醉東風】我若是忠心報君恩重爵,
立功勳《史記》名標。
靈禽相良木棲,
輔聖主行仁道,
俺則願的泰階平,
風雨時調。
見如今四海黎民歌舜堯,
俺可便共享昇平到老。
小校將酒來。
理會的。
軍師,
不枉了效力成功,
壯哉,
壯哉!
滿飲此杯者。
小官飲。
一壁廂動樂者!
軍師再飲此杯者。
【水仙子】金盃滿注捧香醪,
品味珍羞盤內托,
則聽的仙音一派多奇妙,
比俺那凱歌聲音韻好。
受天恩賜宴難消。
君主德過禹舜,
正人倫尊禮樂,
恩寬厚勝似湯堯。
小官蕭何是也。
奉聖人的命,
至帥府中加官賜賞,
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校報復去,
道小官來了也。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
有使命來加官賜賞也。
使命至也,
俺接待去來。
大人,
俺眾將接待不著,
勿令見罪也。
你眾將都望闕跪者,
聽聖人的命!
則為您效力成功,
著小官封官賜賞。
您聽者:則為你發憤志掃蕩群雄,
享重爵秩祿重重。
施妙策捉拿猛將,
擒草寇風捲殘雲。
得勝也鞭敲金鐙,
喜孜孜奏凱還城。
今日奉敕旨加官賜賞,
著您承恩祿萬載崢嶸。
張子房股肱才堪為輔弼,
又賜你千兩黃金。
灌嬰為左司馬行軍之職,
張耳為右司馬敢勇將軍。
樊噲為輔弼大將,
眾將士八位公卿。
封三代丹書鐵券,
則為你竭力盡忠。
加你為領軍大將,
再有功自有除升。
今日個加官賜賞,
一齊的望闕謝恩。
題目黃石公親授兵書正名張子房圯橋進履
楔子某姓岳名飛,
字鵬舉。
幼習武藝。
隨高宗南渡於金陵。
不經旬日,
有大金國四太子追襲。
到於浙西錢塘鎮,
立名行在,
即其帝位。
某統軍在朱仙鎮拒敵,
四太子閉門不出。
某平生願待復奪東京,
近新交上表,
欲起軍去,
不見聖旨到來。
這幾日神思不安,
呵!
不知有甚事。
不知朝冶裡有甚事?
張憲、岳雲,
在意看守邊塞,
則今日便索上馬去。
【仙呂】【端正好】見一日帝王宣十三次,
多應擋回俺百萬雄師。
莫不朝廷中別有甚關機事,
既不沙卻怎竹節也似差天使?
【篇】多敢是聖明君犒賞待宣賜,
怎肯信讒言節外生枝?
只不過休兵罷戰還朝呵是,
我暗暗地自尋思。
莫不是封官爵聖恩慈,
明宣賜賞金資?
添軍校復還時,
將三略展六韜施,
收九府取京師,
殺猛將血橫屍。
奪了四京九府,
須要稱了俺平生志!
第一折自宣某到於闕下,
不引見官裡,
有秦檜將某送下大理寺問罪。
陛下信奸臣賊子,
將俺功臣虧損。
"太平不用舊將軍",
信有之!
【仙呂】【點絳唇】立國安邦,
列著虎賁郎將。
沙場上,
臥雪眠霜,
爭與恁百二山河掌。
【混江龍】想挾人捉將,
相持廝殺數千場,
則落得披枷帶鎖,
枉了俺展土開疆。
信著個挾天子令諸侯紫綬臣,
待損俺守邊塞破敵軍鐵衣郎。
俺與你掃除妖氣,
洗蕩妖氛,
不能夠名標簿上。
剷地屈問廳前,
想兒曹歹謀帝王前,
不由英雄淚滴枷梢上!
想著俺掌帥府將軍一令,
倒不出的坐都堂約法三章。
非是岳飛造反,
皇天可表!
【油葫蘆】想十三人舞袖登城臨汴梁,
向青城虜了上皇。
唬得禁軍八百萬丟盔卸甲。
那其間,
無一個匣中寶劍掣秋霜!
楊戩是個幫閒攢懶元戎將,
蔡京是個傳書獻簡頭廳相。
一個治家亡了家,
一個安邦的喪廠邦。
虜得些金枝玉葉離了鄉黨,
若不是泥馬走康正。
【天下樂】到如今宋室江山都屬四國王,
生並的國破城荒!
那一場我與你重安口月定了四方。
戰沙場幾個死?
破敵軍幾處傷?
兀的是功名紙半張!
既是我謀反,
哪裡積草屯糧?
誰見來?
【那吒令】恁尋思試想,
向殺場戰場;
恁尋思試想,
俺安邦定邦;
恁尋思試想,
立朝綱紀綱。
我不合扶持的帝業興,
我不合保護的山河壯,
我不合整頓的地老天荒。
【鵲踏枝】我不合定存亡,
列刀槍。
恁剷的定計鋪謀,
損害賢良。
試打入天羅地網,
待教俺九族遭殃!
【寄生草】仰面將高天問,
英雄氣怨上蒼!
問天公不曾天垂象,
治居民不曾教居民蕩,
統三軍不曾教三軍喪。
只落的滿身枷鎖跪廳前,
卻甚一輪皂蓋飛頭下!
【村裡迓鼓】我不合扶立一人為帝,
教萬民失望;
我不合於家為國,
無明夜,
將煙塵掃蕩;
我不合仗手策,
憑英勇,
佔得山河雄壯。
鎮得四海寧,
帝業昌,
民心良,
則兀的是我請官受賞!
【元和令】消不得上馬金下馬銀,
也合教出朝將入朝相。
我與恁奪旗扯鼓統兒郎,
不能夠列金釵十二行。
教這個牧童村叟蠢芒郎,
到能夠暮登天子堂!
【上馬嬌】不索你狠,
更怕我慌。
你道是先打後商量,
做了個耕牛為主遭鞭杖。
見外則慌,
內則相隔著漢陽江,
陛下久顧鎮蘇杭。
【游四門】只怕不知禍起在蕭牆!
你待興心亂朝綱,
詐傳宣賺離我邊庭亡。
原來恁沒世界有官方,
暗暗將刀斧列在階旁。
【勝葫蘆】卻甚爛醉佳人錦瑟旁,
今日和天也順時光。
則那逆天的天不教命亡,
順天的禍從天降;
逆天的神靈不報,
順天的受災殃!
【寄生草】你道我把朝廷亂,
不合將社稷匡。
我不合降戚方揭寨施心亮,
我不合捉李成賊到中軍帳,
我不合破金國扶立的高宗旺。
待將我簽頭號令市曹中,
卻甚功勞寫在凌煙上?
皇天可表,
岳飛忠孝!
【賺煞】下我在十惡死囚牢,
再不坐九鼎蓮花帳,
則我這謀反事如何肯當!
我死呵,
做個負屈銜冤忠孝鬼!
見有侵境界小國偏邦,
秦檜結勾起刀槍。
陛下,
則怕你坐不久龍床!
俺死呵,
落得個蓋世界居民眾眾講:岳飛子父每不合捨性命生並的南服北降,
出氣力西除東蕩!
殺了岳飛、岳雲、張憲三人,
陛下,
你便似砍折條擎天架海紫金梁!
第二折吾乃地藏神,
化為呆行者,
在靈隱寺中,
洩漏秦太師東窗事犯。
損人自損自身已,
我瘋我癡我便宜。
人我場中恁試想,
到底難逃死限催。
【中呂】【粉碟兒】休笑我垢面瘋癡,
恁參不透我本心主意,
則與世人愚不解禪機。
鬅松著短頭髮,
胯著個破執袋,
就裡敢包羅天地。
我將這吹火筒卻離了香積,
我洩天機故臨凡世。
【醉春風】又不曾禮經懺法堂中,
俺則是打勤勞山寺裡。
則為你上瞞天子下欺臣,
你道我癡,
我道你奸。
"縛虎則易,
縱虎則難"。
太師,
這言語單道著你!
你休笑我穢,
我乾淨如你!
你問我緣由,
我對你說破,
看怎生支對?
有甚不知你來意!
【迎仙客】你來意我理會得,
你未說我先知。
知你個怕心也你那夢境惡,
故來動俺山寺裡,
祝神祇,
禮懺會。
休只管央及俺菩提,
道不得念彼觀音力。
【石榴花】太師一一問真實,
你聽我說因依。
當時不信大賢妻,
他曾苦苦地勸你,
你豈不自知?
東窗下不解西來意,
我葫蘆提,
你無支持。
則為您奸猾狡佞將心昧,
你但舉意,
我早先知。
【斗鶴鶉】知你結勾他邦,
可甚於家為國?
咱人事要尋思,
免勞後悔。
豈不聞湛湛青天不可欺!
據著你這所為,
來這裡唬鬼瞞神,
做的個藏頭露尾。
太師,
你休笑這火筒。
【紅繡鞋】他本是個君子人則待挾權倚勢,
吹一吹登時教人煙滅灰飛。
則為他節外生枝,
教人落便宜。
為甚不廚中放,
常向我手中攜?
這其間不是我掌握著呵,
敢起煙塵,
傾了社稷!
【十二月】笑你個朝中宰職,
只管裡懊惱闍梨。
我這裡明明取出,
他那裡暗暗掂提。
不是瘋和尚直恁為嘴,
也強如於吃了堂食。
【堯民歌】你好坐兒不覺立兒饑,
這的是兩頭白面做來的。
我重吃了兩個莫驚疑,
你屈壞了三人待推誰?
普天下明知、明知其中造化機。
百姓每恰似酸餡一般,
都一肚皮衠包著氣。
【滿庭芳】你則待亡家敗國,
你幾曾奪旗扯鼓,
廝殺相持?
將別人邊塞功番成罪,
你只會改是為非。
有神方難除你病疾,
無妙藥將我難醫。
你將那英雄輩,
都向鋼刀下做鬼,
雲陽內血沾衣!
【快活三】則為你非來我這風越起,
風過處日光輝。
則為你拿了雲握住雨不淋漓。
便下雨呵,
則是替岳飛天垂淚!
【鮑老兒】替頭兒看看趲到你那裡,
怕犯法,
沒頭罪。
我不唸經強如人咒罵你,
你仔細參詳八句詩中意。
你心我知,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久聞丞相理乾坤,
占斷官中第一人。
都領群臣朝帝闕,
堂中欽伏老勳臣。
有謀解使蠻夷退,
塞閉奸邪禁衛寧。
賢相一心忠報國,
路上行人說太平。
俺這裡景致好。
【耍孩兒】這寺嵯峨秀麗山疊翠,
這湖瀑布嵐光水碧,
這山千層萬疊似屏幃,
這玉湖清浩蕩盡蘇堤。
青山只會磨今古,
綠水何曾洗是非?
枉了你修福利,
送的教人亡家破,
瓦解星飛。
【三煞】岳飛定家邦功已休,
秦檜反朝廷事已知,
你兩家冤仇有似簷間水。
則為奸讒宰相千般狠,
送了慷慨將軍八面威。
你所事違天理,
休言神明不報,
只爭來早來遲。
【二煞】你看看業罐滿,
漸漸死限催,
那三人等候在陰司內。
這話是金風未動蟬先覺,
暗送無常死不知。
那時你歸泉世,
索受他十惡罪犯,
休想打的出六道輪迴。
【收尾】便似啞迷般說與你猜,
你索似悶弓兒心上疑。
有一日東窗事犯知我來意,
只怕你手搠著胸脯恁時節悔。
楔子自家姓何,
何宗立的便是。
秦太師鈞命,
教西山靈隱寺勾捉呆行者去。
誰想不見,
惟留紙一張,
上有八句詩,
須索交太師看。
棄了袈裟別了參,
不來塵世住心庵。
二時齋粥無心戀,
薄利虛名不意貪。
性似白雲離嶺岫,
心如孤月下寒潭。
丞相問我歸何處?
家住東南第一山。
秦太師鈞旨,
教往東南第一山勾捉呆行者葉守一,
須索走一遭去。
遠遠地見一個賣卦先生,
第一問東南山去路,
第二買一卦則個。
【仙呂】【賞花時】這六爻內特將禍福看,
指引迷人八卦間。
只聽的笛聲韻悠殘,
這其間天昏日晚,
直引鬼門關。
我哪裡不尋你?
卻在這裡。
秦太師鈞旨有勾!
【篇】兀底明寫東南第一山,
則見鬼吏牛頭慘霧間。
見太師擱著淚訴艱難,
教傳示夫人,
只說道東窗事犯,
大古是人馬報平安。
第三折某三人自秦檜屈壞了俺,
陽壽未終,
奉天佛牒、玉帝敕,
東嶽聖帝教來高宗太上皇托夢去。
【越調】【斗鵪鶉】但行處怨霧淒迷,
悲風亂吼。
恰離枉死城中,
早轉到陰山背後。
不能青史內標名,
只落的鋼刀下斬首。
每日秦不管,
魏不收。
送的俺酩子裡遭誅,
更怕我葫蘆罷手。
【紫花兒序】三魂兒瀟瀟灑灑,
七魄兒怨怨哀哀,
一靈兒蕩蕩悠悠。
俺不是降災邪祟,
俺是出力公侯。
你問緣由,
我對聖主明言剮骨仇,
俺說的並無虛謬。
謝聖上將這屈死冤魂,
放入這鳳閣龍樓。
【小桃紅】躬身叉手緊低頭,
又不敢把龍床叩,
拜舞山呼痛僝僽。
見官裡猛抬頭,
驚回御寢把天顏奏。
燈影下誠惶頓首,
臣說著傷心感舊,
尚古自眉鎖廟堂愁。
【鬼三台】臣在生時多生受,
馳甲冑,
做先鋒帥首,
向沙塞擁貔貅。
臣說著呵自羞,
想微臣挾人捉將一旦休,
只落的披枷帶鎖遭重囚。
臣想統三軍永遠長春,
不想半路裡拔著短籌。
【紫花兒序】臣性命不若如花梢滴露,
風裡楊花,
水上浮漚。
臣統三軍捨命,
與四國王做敵頭,
將四京九府平收。
不想臣扶侍君王不到頭,
提起來雨淚交流。
想微臣蓋世功名,
到今日一筆都勾。
臣等三人每,
曾與國家出氣力來。
【金蕉葉】臣捨性命沙場上戰鬥,
臣出氣力軍前陣後。
剷地撇俺在三鬧裡不偢,
臣意社稷江山宇宙。
【調笑令】陛下索趁逐,
替微臣報冤仇,
臣須是一日無常萬事休!
不能夠懸牌掛印將君恩受,
只落的絣扒吊拷百事有,
早難道眾臣千秋。
【禿廝兒】臣望寫皇閣千年不朽,
標青史萬代名留。
臣做了個充飢畫餅風內燭,
這冤仇,
這冤仇怎肯於休!
【聖藥王】臣這方頭,
又不曾寫犯由,
也合三思然後再追求。
臣海外收伏了四百州,
將凌煙閣翻作抱官囚,
久以後再誰想分破帝王憂!
【絡絲娘】臣捨性命出氣力請將邊庭鎮守,
秦檜沒功勞請俸干吃了堂食御酒。
他待將咱宋室江山一筆勾,
好金帛和大金家結勾。
【綿答絮】臣趁著悲風浙浙,
怨氣哀哀,
天公不管,
地府難收。
相伴著野草閒花滿地愁,
不能夠敕賜官封萬戶侯。
想世事悠悠,
歎英雄逐水流。
【拙魯速】臣將抽頭不抽頭,
向殺人處便攢頭。
秦檜安排釣鉤,
正著他機彀,
怎生收救?
臣當初只見食不見鉤。
【篇】想微臣志未酬,
除秦檜一命休。
陛下逼逐記在心頭。
將緣由苦苦遺留,
明明說透。
把那禽獸,
剮割肌肉,
號令簽頭,
豁不盡心上憂。
【收尾】忠臣難出賊臣彀,
陛下宣的文武公卿講究。
用刀斧將秦檜市曹中誅,
喚俺這屈死冤魂奠盞酒!
第四折自太師差自家東南第一山勾呆行者葉守一去,
不想去偌多時節!
【正宮】【端正好】奉鈞命陷在酆都,
別妻子離了鄉郡。
則我便是個了事公人,
鬼窟窿裡衣飯也能尋趁,
一去二十載無音信。
【滾繡球】去時節未四旬,
回來時經幾春,
不覺染秋霜兩鬢,
轉回頭高塚麒麟。
改換的日月別,
重安的社稷穩,
每應舊功臣老盡,
今日另巍巍別是個乾坤。
果然道長江後浪催前浪,
今日立起新君換舊君,
歲月如奔。
【呆古朵】玉階前聖主將臣來問,
聽臣說太師原因。
當日做好事回來,
路逢著一人。
施全心膽大將他壞,
秦檜福氣大難侵近。
本向靈隱寺祭福星,
不想到宅上惹禍根。
【倘秀才】太師頓然省將詩句議論,
道這個呆行者好言而有准,
道那八個字自包天地自殺身!
因此上差臣為公吏,
勾喚那僧人,
因此上事緊。
【滾繡球】想著秦太師性情狠,
不由何宗立去心緊,
正行裡起撼天關大風一陣,
無片時間早刮的地慘天昏。
那風出山卷怪塵,
那風入山推敗雲,
險刮的那太華山一時崩損,
刮的崑崙山希力力難以影身。
那風刮的六朝老樹和根倒,
萬里長江惡浪奔,
進退無門。
【倘秀才】又無侵古道疏籬遠村,
見一個卦先兒深山中潛隱,
他和那野草閒花作近鄰。
要知山下路,
須問往來人,
□□□□□。
微臣向前去問那先生,
那先生道:"你休問我,
問那個牧童去!
"【叨叨令】恰問罷早駕祥雲瑞靄,
乘著風信,
見一個牧童牛背笛聲韻。
我將那東南山去路將他問,
他指一指隱靈寺行者分明近。
他早去了也未哥,
早去了也未哥,
向前來扯住禪師問。
微臣扯住他道:"太師鈞命有勾!
"那和尚道,
"不索你勾,
我已把秦太師勾到這裡。
怕你不信,
教你看咱。
"【倘秀才】恰道罷見太師鐵鎖沉枷在身,
並無那玉女金童接引,
則有一簇牛頭鬼吏跟。
教秦檜,
見微臣,
普碌碌推出獄門。
【滾繡球】太師道,
從見了呆行者西山裡作下文,
不想東窗下事犯緊。
道他則與漫君王干家緣興心規運,
只為他虐黎民好金帛前後絕倫。
他不合倉廒中盜了糧,
府庫中偷了銀。
狠毒心一千般不依本分,
更罷軍權屈殺了閫外將軍。
當初禍臨岳飛,
今日災臨己,
抵多少遠在兒孫近在身,
唬鬼謾神。
【倘秀才】夫人聽說了陰司下因,
早不覺腮邊淚痕,
古自想一夜夫妻日夜恩。
說的夫人衠愁悶,
為太師受辛勤。
要見太師呵,
則除是關山靠夢魂。
【滾繡球】那陰司刑法別,
比陽間官府狠,
不想他苦懨懨痛遭危困,
只因笑吟吟陷於人洗垢尋痕。
參可可皮肉開,
血力力骨肉分,
痛殺殺怎挨那三推六問!
監押都是惡鬼獰神。
說太師於般凌虐苦,
則除你一上青山便化身,
顯夫人九烈三貞。
【二煞】岳飛道秦檜不肯學漢蕭何追韓信,
至潭溪繼發的交職掛三齊印。
道陛下自離京兆泥馬走,
似高祖滎陽一跳身。
枉了他子父每捨死忘生,
苦征惡戰,
扯鼓奪旗,
捉將挾人,
漾人頭廝滾,
噙熱血相噴。
虧煞他枕盔腮印月,
臥甲地生鱗。
【尾】投至奏的九重禁闕君王准,
教燒與掌惡酆都地藏神。
屈殺了岳飛、岳雲、張憲三人,
已上升三個全身。
將殺身秦檜賊臣不須論,
想他誑上欺君,
苦虐黎民。
近有東嶽靈文,
交替了陳壽千年無字碑,
古自證不的本!
【後庭花】見一日十三次金宇牌,
差天臣將宣命開。
宣微臣火速臨京闕,
以此上無明夜離了寨柵,
馳驛馬踐塵埃渡過長江一脈。
臣到朝中怎掙揣?
想秦檜無百劃,
送微臣大理寺問罪責,
將反朝廷名字揣,
屈英雄淚滿腮。
臣爭戰了十數載,
將功勞翻作罪責。
【柳葉兒】今日都撇在九霄雲外,
不能夠位三公門轉干階。
將秦檜三宗九族家族壞,
每家冤仇大。
將秦檜剖棺槨坐屍骸,
恁的呵,
恩和仇報的明白。
題目岳樞密為宋國除患秦太師暗結勾反諫正名何宗立勾西山行者地藏王證東窗事犯
楔子博覽群書貫九經,
鳳凰池上顯崢嶸。
殿前曾獻昇平策,
獨佔鰲頭第一名。
老夫姓范名仲淹,
字希文。
祖貫汾州人氏。
自幼習儒,
精通經史,
一舉進士及第。
隨朝數十載。
謝聖恩可憐,
官拜戶部尚書,
加授天章閣大學士之職。
今有陳州官員申上文書來,
說陳州亢旱三年,
六料不收,
黎民苦楚,
幾至相食。
是老夫入朝奏過。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到中書省召集公卿商議,
差兩員清廉的官,
直至陳州開倉糶米,
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老夫早間已曾遣人,
將眾公卿都請過了。
令人,
你在門外覷者,
看有那一位老爺下馬,
便來報咱知道。
理會的。
老夫姓韓名琦,
字稚圭,
乃相州人也。
自嘉祐中,
某方二十一歲,
舉送土及第。
當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雲觀"。
是以朝廷將老夫重任,
官拜平章政事,
加封魏國公。
今日早朝而回,
正在私宅中少坐,
有范學土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韓魏公在於門首。
報的相公得知,
有韓魏公來了也。
道有請。
老丞相請坐。
學士請老夫來,
有何公事?
老丞相等眾大人來了時,
有事商量。
令人,
門首再覷者。
理會的。
老夫姓呂,
名夷簡。
自登甲第以來,
累蒙遷用,
謝聖恩可憐,
官拜中書同平章事之職。
今早有范天章學士,
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呂夷簡下馬也。
報的相公得知,
有呂平章來了也。
道有請。
呀,
老丞相先在此了。
學士今日請小官來,
有何事商議?
老丞相請坐,
待眾大人來全了呵,
有事計議。
花花太歲為第一,
浪子喪門世無對。
聞著名兒腦也疼,
則我是有權有勢劉衙內。
小官劉衙內是也。
我是那權豪勢要之家,
累代簪纓之子。
打死人不要償命,
如同房簷上揭一個瓦。
我正在私宅中閒坐,
有范天章學士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說小官來了也。
報的相公得知,
有劉衙內在於門首。
道有請。
眾老丞相都在此。
學士,
喚俺眾官人每來,
有何事商議?
衙內請坐,
小官請眾位大人,
別無甚事。
今有陳州官員申將文書來,
說陳州亢旱不收,
黎民苦楚。
老夫入朝奏過,
奉聖人的命,
著差兩員清廉的官,
直至陳州開倉糶米。
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老夫請眾大人來商議,
可著誰人去陳州為倉官糶米者?
學士,
此乃國家緊急濟民之事,
須選那清忠廉干之人,
方才去的。
老丞相道的極是。
衙內,
你可如何主意?
眾大人在上。
據小官舉兩個最是清忠廉干的人,
就是小官家中兩個孩兒。
一個是女婿楊金吾,
一個是小衙內劉得中。
著他兩個去,
並無疏失。
大人意下如何?
老丞相,
衙內保舉他兩個孩兒,
一個是小衙內,
一個是女婿楊金吾,
到陳州糶米去。
老夫不曾見衙內那兩個孩兒,
就煩你喚將那兩個來,
老夫試看咱。
令人,
與我喚將兩個孩兒來者。
理會的。
兩個舍人安在?
湛湛青天則俺識,
三十六丈零七尺;
踏著梯子打一看,
原來是塊青白石。
俺是劉衙內的孩兒,
叫做劉得中;
這個是我妹夫楊金吾。
俺兩個全仗俺父親的虎威,
拿粗挾細,
揣歪捏怪,
幫閒鑽懶,
放刁撒潑,
那一個不知我的名兒!
見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
不論金銀寶貝,
但是值錢的,
我和俺父親的性兒一般,
就白拿白要,
白搶白奪。
若不與我呵,
就踢就打,
就撏毛,
一交別番倒,
剁上幾腳。
揀著好東西揣著就跑,
隨他在那衙門內興詞告狀。
我若怕他,
我就是癩蝦蟆養的。
今有父親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哥哥,
今日父親呼喚,
要著俺兩個那裡辦事去?
管請就做下了。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我劉大公子同妹夫楊金吾下馬也。
報的相公得知,
有二位舍人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父親喚我二人來有何事?
您兩個來了也,
把體面見眾大人去咱。
衙內,
這兩個便是你的孩兒?
老夫看了這兩個模樣動靜,
敢不中去麼?
眾大人和學士聽我說,
難道我的孩兒我不知道。
小官保舉的這兩個孩兒,
清忠廉干,
可以糶米去的。
學士,
這兩個定去不的。
老丞相,
豈不聞"知子莫若父",
他兩個去的。
此事只憑天章學士主張。
學士,
小官就立下一紙保狀,
保我這兩個孩兒糶米去。
若有差遲,
連著小官坐罪便了。
既然衙內保舉,
您二人望闕跪者。
聽聖人的命,
因為陳州亢旱不收,
黎民苦楚,
差您二人去陳州開倉糶米,
飲定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則要你奉公守法,
束杖理民。
今日是吉日良辰,
便索長行。
望闕謝了天恩者。
多謝了眾位大老爺抬舉!
我這一去冰清玉潔,
幹事回還,
管著你們喝采也。
孩兒也,
您近前來。
論咱的官位可也勾了,
止有家財略略少些。
如今你兩個到陳州去,
因公幹私,
將那學士定下的官價,
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私下改做十兩銀子一石,
米裡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
則還他個數兒罷。
斗是八升的鬥,
秤是加三的秤,
隨他有甚麼議論到學士根前,
現放著我哩。
你兩個放心的去。
父親,
我兩個知道,
你何須說,
我還比你乖哩。
則一件,
假似那陳州百姓每不伏我呵,
我可怎麼整治他?
孩兒,
你也說的是,
我再和學士說去。
學士,
則一件兩個孩兒陳州糶米去。
那裡百姓刁頑,
假若不伏我這兩個孩兒,
卻怎生整治他?
衙內,
投至你說時,
老夫先在聖人根前奏過了也。
若陳州百姓刁頑呵,
有敕賜紫金錘,
打死勿論。
令人快捧過來。
衙內,
兀的便是紫金錘,
你將去交付那個孩兒,
著他小心在意者。
則今日領著大人的言語,
便往陳州開倉,
走一遭去來。
議定五兩糶一石,
改做十兩落他些,
父親保舉無差謬,
則我兩人原是惡贓皮。
學士,
兩個孩兒去了也。
劉衙內,
你兩個孩兒去了也。
【仙呂】【賞花時】只為那連歲災荒料不收,
致使的一郡蒼生強半流,
因此上糶米去陳州。
你將著孩兒保奏,
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憂?
令人,
將馬來,
老夫回聖人的話去也。
老丞相,
看這兩個到的陳州,
那裡是濟民,
必然害民去也。
異日若本州具奏將來。
老夫另有個主意。
全仗老丞相為國救民。
范學士已入朝回聖人的話去了,
咱和你且歸私宅中去來。
賑濟饑荒事不輕,
須憑廉干救蒼生。
他時若有風聞入,
我和你一一還當奏聖明。
第一折我做衙內真個俏,
不依公道則愛鈔,
有朝事發丟下頭,
拼著帖個大膏藥。
小官劉衙內的孩兒小衙內,
同著這妹夫楊金吾兩個,
來到這陳州開倉糶米。
父親的言語,
著俺二人糶米,
本是五兩銀子一石,
改做十兩銀子一石;
斗裡插上泥土糠秕,
則還他個數兒;
斗是八升小鬥,
秤是加三大秤。
如若百姓們不服,
可也不怕,
放著有那欽賜的紫金錘哩。
左右,
與我喚將斗子來者。
本處斗子安在?
我做斗子十多羅,
覓些倉米養老婆,
也非成擔偷將去,
只在斛裡打雞窩,
俺兩個是本處倉裡的斗子。
上司見我們本分老實,
一顆米也不愛,
所以積年只用俺兩個。
如今新除將兩個倉官來。
說道十分利害,
不知叫我們做甚麼?
須索見他走一遭去。
相公,
喚小人有何事?
你是斗子,
我分付你:現有欽定價,
是十兩銀子一石米,
這個數內我們再克落一毫不得的;
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換過了,
斗是八升的小鬥,
秤是加三的大秤。
我若得多的,
你也得少的,
我和你四六家分。
理會的。
正是這等,
大人也總成俺兩個斗子,
圖一個小富貴。
如今開了這倉,
看有甚麼人來。
我每是這陳州的百姓,
因為我這裡亢旱了三年,
六料不收,
俺這百姓每好生的艱難。
幸的天恩,
特地差兩員官來這裡開倉賣米。
聽的上司說道,
欽定米價是五兩白銀糶一石細米,
如今又改做了十兩一石,
米裡又插上泥土糠秕;
出的是八升的小鬥,
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
我們明知這個買賣難和他做,
只是除了倉米又沒處糴米,
教我們怎生餓得過!
沒奈何,
只得各家湊了些銀子,
且買些米去救命。
可早來到了也。
你是那裡的百姓?
我每是這陳州百姓,
特來買米的。
你兩個仔細看銀子,
別樣假的也還好看,
單要防那"四堵牆",
休要著他哄了。
兀那百姓,
你湊了多少銀子來糴米?
我眾人則湊得二十兩銀子。
拿來上天平彈著。
少少少,
你這銀子則十四兩。
我這銀子還重著五錢哩。
這百姓每刁潑,
拿那金錘來打他娘。
老爺不要打,
我每再添上些便了。
你趁早兒添上,
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
又添上這六兩。
這也還少些兒,
將就他罷。
既然銀子足了,
打與他米去。
一斛,
兩斛,
三斛,
四斛。
休要量滿了,
把斛放趄著,
打些雞窩兒與他。
小人知道,
手裡趕著哩。
這米則有一石六斗,
內中又有泥土糠皮,
舂將來則勾一石多米。
罷罷罷,
也是俺這百姓的命該受這般磨滅。
正是醫的眼前瘡,
剜卻心頭肉。
窮民百補破衣裳,
污吏春衫拂地長;
稼穡不知誰壞卻,
可教風雨損農桑。
老漢陳州人氏,
姓張,
人見我性兒不好,
都喚我做張敝古。
我有個孩兒張仁。
為因這陳州缺少米糧,
近日差的兩個倉官來。
傳聞欽定的價是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著賬濟俺一郡百姓;
如今兩八倉官改做十兩銀子一石細米,
又使八升小鬥,
加三大秤。
莊院裡攢零合整,
收拾的這幾兩銀子糴米,
走一遭去來。
父親,
則一件,
你平日間是個性兒古敝的人,
倘若到的那買米處,
你休言語則便了也。
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
他假公濟私,
我怎肯和他干罷了也呵!
【仙呂】【點絳唇】則這官吏知情,
外合裡應,
將窮民並。
點紙連名,
我可便直告到中書省。
父親,
咱遇著這等官府也說些甚麼!
【混江龍】做的個上樑不正,
只待要損人利己惹人憎。
他若是將叫刁蹬,
休道我不敢掀騰。
柔軟莫過溪澗水,
到了不平地上也高聲。
他也故違了皇宣命,
都是些吃倉廒的鼠耗,
咂膿血的蒼蠅。
可早來到也。
兀那老子,
你來糴米,
將銀子來我秤。
兀的不是銀子。
兀那老的,
你這銀子則八兩。
十二兩銀子,
則秤的八兩,
怎麼少偌多?
哥,
我這銀子是十二兩來,
怎麼則秤八兩?
你也放些心平著。
這廝放屁!
秤上現秤八兩,
我吃了你一塊兒那?
嗨,
本是十二兩銀子,
怎麼秤做八兩?
【油葫蘆】則這攢典哥哥休強挺,
你可敢教我親自秤?
這老的好無分曉,
你的銀子本少,
我怎好多秤了你的?
只頭上有天哩。
今世人那個不聰明,
我這裡轉一轉,
如上思鄉嶺;
我這裡步一步,
似入琉璃井。
則這般秤,
八兩也還低哩。
秤銀子秤得高,
我量與你米,
打個雞窩,
再?
了些。
父親,
他那邊又?
了些米去了。
哎!
量米又量的不平。
元來是八升口假小斗兒加三秤。
只俺這銀子短二兩,
怎不和他爭?
我這兩個開倉的官,
清耿耿不受民財,
干剝剝則要生鈔,
與民做主哩。
你這官人是甚麼官人?
你不認的,
那兩個便是倉官。
【天下樂】你比那開封府包龍圖少四星。
兀那老子休要胡說,
他兩個是權豪勢要的人,
休要惹他。
賣弄你那官清法正行,
多要些也不到的擔罪名。
這米還尖,
再抓了些者。
父親,
他又□了些去了。
這壁廂去了半鬥,
那壁廂□了幾升,
做的一個輕人來還自輕。
你掙著口袋,
我量與你麼。
你怎麼量米哩?
俺不是私自來糴米的。
你不是私自來糴米,
我也是奉官差,
不是私自來糶米的。
【金盞兒】你道你奉官行,
我道你奉私行。
俺看承的一合米關著八九個人的命,
又不比山麋野鹿眾人爭。
你正是餓狼口裡奪脆骨,
乞兒碗底覓殘羹。
我能可折升不折鬥,
你怎也圖利不圖名?
這老子也無分曉,
你怎麼罵倉官?
我告訴他去來。
你兩個斗子,
有甚麼話說?
告的相公得知,
一個老子來糴米,
他的銀子又少,
他倒罵相公哩。
拿過那老子來。
你這個虎刺孩作死也!
你的銀子又少,
怎敢罵我?
你這兩個害民的賊,
於民有損,
為國無益。
相公,
你看小人不說謊,
他是罵你來麼?
這老匹夫無禮,
將紫金錘來打那老匹夫。
父親精細者!
我說甚麼來?
我著你休言語,
你吃了這一金錘。
父親,
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
打的還輕,
依著我性,
則一下打出腦漿來,
且著他包不成網兒。
【村裡迓鼓】只見他金錘落處,
恰便似轟雷著頂,
打的來滿身血迸,
教我呵怎生扎掙。
也不知打著的是脊樑,
是腦袋,
是肩井;
但覺的刺牙般酸,
剜心般痛,
剔骨般疼。
哎喲,
天那!
兀的不送了我也這條老命!
我來買米,
如何打我,
把你那性命則當根草,
打甚麼不緊!
是我打你來,
隨你那裡告我去。
父親也,
似此怎了?
【元和令】則俺個糴米的有甚罪名?
和你這糶米的也不乾淨。
是我打你來,
沒事沒事,
由你在那裡告我。
現放著徒流笞杖,
做不嚴刑。
卻不道家家門外千丈坑,
則他這得填平處且填平,
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輕。
俺兩個清似水,
白如面,
在朝文武,
誰不稱讚我的。
【上馬嬌】哎,
你個蘿蔔精,
頭上青看起來我是野菜,
你怎麼罵我做蘿蔔精?
坐著個愛鈔的壽官廳,
麵糊盆裡專磨鏡。
俺兩個至一清廉有名的。
哎,
還道你清。
清賽玉壺冰。
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
滿朝中臣宰舉保將我來的。
【勝葫蘆】都只待遙指空中雁做羹,
那個肯為朝廷。
你那老匹夫,
把朝廷來壓我哩。
我不怕,
我不怕。
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
恁時節,
錢財使罄。
人亡家家破,
方悔道不廉能。
我見了那窮漢似眼中疔,
肉中刺,
我要害他,
只當捏爛柿一般,
值個甚的。
噤聲!
【後庭花】你道窮民是眼內疔,
佳人是頦下癭。
難道你家沒王法的?
便容你酒肉攤場吃,
誰許你金銀上秤秤?
孩兒,
你也與我告去。
父親。
你看他這般權勢,
只怕告他不得麼。
兒也你快去告,
不須驚。
父親要告他,
指誰做證見?
只指著紫金錘專為照證。
父親,
證見便有了,
卻往那裡告他去?
投詞院直至省,
將冤屈叫幾聲,
訴出咱這實情,
怕沒有公與卿,
必然的要准行。
若是不准,
再往那裡告他?
任從他賊丑生,
百般家著智能。
遍衙門告不成。
也還要上登聞將怨鼓鳴。
【青哥兒】雖然是輸贏輸贏無定,
也須知報應報應分明。
難道紫金錘就好活打殺人性命?
我便死在幽冥,
決不忘情,
待告神靈,
拿到階庭,
取下詔承,
償俺殘生,
苦恨才平。
若不沙則我這雙兒鶻鴒也似眼中睛,
應不瞑。
孩兒,
眼見得我死了也,
你與我告去。
您孩兒知道。
這兩個害民的賊,
請了官家大俸大祿,
不曾與天子分憂,
倒來苦害俺這裡百姓。
天那!
【賺煞尾】做官的要了錢便糊突,
不要錢方清正。
多似你這貪污的,
枉把皇家祿清。
你這害民的賊,
也想一想差你開倉糶米,
是為著何來?
兀的賑濟饑荒你也該自省,
怎倒將我一錘兒打壞天靈?
父親,
我幾時告去?
則今日便登程,
直到王京,
常言道"廝殺無如父子兵"。
揀一個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
和那害民的賊徒折證。
父親。
可是那一位大衙門告他去?
若要與我陳州百姓除了這害呵。
則除是包龍圖那個鐵面沒人情。
父親亡逝已過,
更待干罷。
我料著陳州近不的他,
我如今直至京師,
揀那大大的衙門裡告他去。
盡說開倉為救荒,
反教老父一身亡。
此生不是空桑出。
不報冤仇不姓張。
斗子,
那老子要告俺去。
我算著就告到京師,
放著我老子在哩。
況那范學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
休說打死一個,
就打死十個,
也則當五雙。
俺兩個別無甚事,
都去狗腿灣王粉頭家裡喝酒去來。
一了說,
倉廒府庫,
抹著便富,
王粉頭家。
不誤主顧。
第二折老夫范仲淹。
自從劉衙內保舉他兩個孩兒去陳州開倉糶米,
誰想那兩個到的陳州,
貪贓壞法,
飲酒非為。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再差一員正直的去陳州,
結斷此一樁公事,
就敕賜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今日在此議事堂中,
與眾公卿聚議,
怎麼這早晚還不見來。
令人,
門首覷著,
若來時,
報復我知道。
理會的。
老夫韓魏公,
今有范天章學士在於議事堂,
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可早來到這門首也。
韓魏公到。
道有請。
老丞相來了也,
請坐。
老夫呂夷簡。
正在私宅閒坐,
有范學士在於議事堂,
令人來請,
須索去走一遭。
不覺早來到了也。
呂平章到。
道有請。
老丞相在此。
學士,
今日請老夫果有何事?
二位老丞相,
則因為前者陳州糶米一事,
劉衙內舉保他那兩個孩兒做倉官去,
如今在那裡貪贓壞法,
飲酒非為。
奉聖人的命,
教老夫在此聚會眾多臣宰,
舉一個正直的官員前去陳州,
結斷此事。
只等眾大人來全了時,
同舉一位咱。
想學士必已得人,
某等便當舉薦。
自家小敝古。
俺和父親同去糴米,
不想被兩個倉官將俺父親打死了。
俺父親臨死之時,
著我告包待制去。
見說是個白髭鬚的老兒。
我來到這大街上等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官劉衙內。
自從兩小孩兒去陳州糶米,
至今音信皆無。
早間有范學士著人來請我,
不知又是甚麼事?
須索走一遭去者這個白髭鬚的老兒,
敢是包待制?
我試迎著告咱。
兀那小的,
你有甚麼冤枉的事?
我與你做主。
我是陳州人氏,
俺爺兒兩個將著十二兩銀子糴米去,
被那倉官將俺父親則一金錘打死了。
那裡無人敢近他,
爺爺敢是包待制麼?
與小的每做主咱。
兀那小的,
則我便是包待制。
你休去別處告,
我與你做主。
你且一壁有者。
理會的。
嗨,
我那兩個小丑生,
敢做下來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劉衙內在於門首。
劉衙內到。
衙內,
你保舉的兩個好清官也!
學士,
我那兩個孩兒果然是好清官,
實不敢欺。
衙內,
老夫打聽的,
你兩個孩兒到的陳州,
則是飲酒非為,
不理正事。
貪贓壞法,
苦害百姓。
你知麼?
老丞相休聽人的言語,
我保舉的人,
並無這等勾當。
二位老丞相,
他還不信哩。
哥哥,
恰才那進去的,
敢是包待制爺爺麼?
則他是劉衙內,
你要問包待制還不曾來哩。
天那!
我要告這劉衙內,
誰想正投在老虎口裡,
可不我死也!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本貫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官拜龍圖閣待制,
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
奉聖人的命,
上五南採訪已回。
須索到議事堂中,
見眾公卿,
走一遭去來。
想老相公為官,
多早晚升廳?
多早晚退衙?
老相公試說一遍,
與您孩兒聽咱。
【正宮】【端正好】自從那雲滾滾卯時初,
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後,
剛則是無倒斷簿,
領埋頭。
更被那紫襴袍拘束的我難抬手。
我把那為官事都參透。
【滾繡球】待不要錢呵,
怕違了眾情;
待等要錢呵,
又不是咱本謀。
只這月俸錢做咱每人情不彀。
老相公平日是個不避權豪勢要之人也。
我和那權豪每結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個魯齋郎斬市曹,
曾把個葛監軍下獄囚,
剩吃了些眾人每毒咒。
老相公,
如今雖然年老,
志氣還在哩。
到今日一筆都勾。
從今後不干己事休開口,
我則索會盡人間只點頭,
倒大來優遊。
可早來到議事堂門首也。
張千,
接下馬者。
我問人來說,
這個便是包待制。
冤屈也!
爺爺與孩兒每做主咱。
兀那小的,
你那裡人氏?
有甚麼冤枉事?
你實說來,
老夫與你做主。
孩兒每陳州人氏,
嫡親的父子二人。
父親是張敝古。
今有兩個官人,
在陳州開倉糶米,
欽定五兩銀子一石,
他改做十兩一石。
俺一家兒苦湊得十二兩銀子買米,
他則秤的八兩。
俺父親向前分辨去,
他著那紫金錘一錘打死。
孩兒要去聲冤告狀,
盡道他是權豪勢要之家,
人都近不的他。
俺父親臨死之時,
曾說道:"孩兒,
等我命終,
你直至京師尋著包待制爺爺那裡告去。
"我投至的見了爺爺,
就是撥雲見日,
昏鏡重磨,
須與孩兒每做主咱。
本待將衷情細數,
奈哽咽吞聲莫吐;
紫金錘打死親爺,
委實是含冤受苦。
你且一壁有者。
爺爺不與孩兒做主,
誰做主咱?
我知道了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包待制在於門首。
有包待制來了也好好,
包龍圖來了,
快有請。
待制五南採訪初回,
鞍馬上勞神也。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治事不易。
老府尹遠路風塵。
衙內恕罪。
這老子怎麼瞅我那一眼,
敢是見那個告狀的人來?
我則做不知道。
老夫上五南採訪回來,
昨日見了聖人,
今日特特的拜見二位老丞相和學士來。
不知待制多大年紀為官?
如今可多大年紀?
請慢慢的說一遍,
某等敬聽。
學士問老夫多大年紀為官,
如今有多大年紀。
學士不嫌絮煩,
聽老夫慢慢的說來。
【倘秀才】我從那及第時三十五六,
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
豈不聞"人到中年萬事休"。
我也曾觀唐漢,
看春秋,
都是俺為官的上手。
待制做許多年官也,
歷事多矣。
待制為官,
盡忠報國,
激濁楊清。
如今朝裡朝外權豪勢要之家,
聞待制大名,
誰不驚懼。
誠哉,
所謂古之直臣也。
量老夫何足掛齒,
想前朝有幾個賢臣,
都皆屈死,
似老夫這等粗直,
終非保身之道。
請待制試說一遍咱。
【滾繡球】有一個楚屈原在江上死,
有一個關龍逢刀下休,
有一個紂比干曾將心剖,
有一個未央宮屈斬了韓侯。
待制,
我想張良坐籌帷幄之中,
決勝千里之外,
輔佐高祖,
定了天下。
見韓信遭誅,
彭越被醢,
遂辭去侯爵願從赤松子游,
真有先見之明也。
那張良呵若不是疾歸去,
那越國范蠡,
扁舟五湖,
卻也不弱。
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
這兩個都落不的完全屍首。
我是個漏網魚,
怎再敢吞鉤?
不如及早歸山去,
我則怕為官不到頭,
枉了也干求。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
老夫年邁,
不能為官。
到來日見了聖人。
就告致仕閒居也。
待制,
你差了也。
如今朝中似待制這等清正的,
能有幾人?
況年紀尚未衰邁,
正好為官,
因何便告致仕那?
學士,
老夫自有說的事。
老府尹說的是年紀老了,
如今棄了官告致仕閒居,
倒快活也。
老相公有甚麼事要說老夫聽咱?
【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陳奏,
只說那權豪每是俺敵頭。
那權豪的,
老相公待要怎麼?
他便似打家的強賊。
俺便似看家的惡狗。
他待要些錢和物,
怎當的這狗兒緊追逐。
只願俺今日死,
明日亡,
慣的他千自在,
百自由。
待制,
你且回私宅中去者。
老夫在此,
別有商議。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恕罪,
老夫告回也。
爺爺與孩兒做主咱!
我險些兒忘了這一件事。
兀那小的,
你先回去,
我隨後便來也。
既然今日見了包待制,
必然與我做主。
他教我先回去,
則今日不敢久停久住,
便索先上陳州等他去來。
我今日得見龍圖,
告父親屈死無辜,
轉陳州等他來到,
也把紫金錘打那囚徒。
待制去了,
為何又回來也?
老夫欲要回去,
聽的陳州一郡濫官污吏,
甚是害民,
不知老相公曾差甚麼能事官員陳州去也不曾?
學士先曾委了兩員官去了。
可是那兩員官去來?
待制不知,
自你上五南採訪去了。
朝中一時乏人,
差著劉衙內的兒子劉得中,
女婿楊金吾,
到陳州糶米去,
好久不見來回話哩。
見說陳州一郡官吏貪污,
黎民頑魯,
須再差一員去陳州考察官吏,
安撫黎民,
可不好也。
待制不知,
今日聚集俺多官,
正為此事。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再差一員清正的官去陳州,
一來糶米,
二來就勘斷這樁事。
老夫想別人去,
可也幹不的事,
就煩待制一行,
意下如何?
老夫去不的。
待制去不的,
可著誰去?
待制堅意不肯去,
劉衙內,
你讓待制這一遭。
他若不去,
你便去。
小官理會的。
老府尹到陳州走一遭去,
打甚麼不緊?
既然衙內著老夫去。
我看衙內的面皮。
張千,
準備馬,
便往陳州走一遭去來。
哎喲!
若是這老子去呵,
那兩個小的怎了也!
【脫布衫】我從來不劣方頭,
恰便似火上澆油,
我偏和那打勢力的官人每卯酉,
謝大人向朝中保奏。
我並不曾保奏你哩。
【小梁州】我一點心懷社稷愁,
張千,
將馬來。
理會的。
則今日便上陳州,
既然心去意難留。
他每都穿連透,
我則怕關節兒枉生受。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聽者:老夫去則去,
倘有權豪勢要之徒,
難以處治,
著老夫怎處?
待制再也不必過慮,
聖人的命,
敕賜與你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請待制受了勢劍金牌,
便往陳州去。
【篇】謝聖人肯把黎民救,
這劍也,
到陳州怎肯干休,
敢著你吃一會家生人肉。
哎!
看那個無知禽獸,
我只待先斬了逆臣頭。
老府尹若到陳州,
那兩個倉官,
可是我家裡小的,
看我分上看覷咱。
我知道,
我這上頭看覷他。
老府尹好沒面情,
我兩次三番與你陪話,
你看著這勢劍,
說這上頭看覷他。
你敢殺了我兩個小的?
論官職我也不怕你,
論家財我也受用似你。
我老夫怎比得你來。
【耍孩兒】你積趲的金銀過北斗,
你指望待天長地久。
看你那於家為國下場頭,
出言語不識娘羞。
我須是筆尖上掙□來的千鍾祿,
你可甚劍鋒頭博換來的萬戶侯。
老府尹。
我也不怕你。
你那裡休誇口,
你雖是一人為害,
我與那陳州百姓每分憂。
老府尹,
你不知這倉官也不好做。
倉官的弊病,
老夫盡知。
你知道時,
你說倉官的弊病咱。
【煞尾】河涯邊趲運下些糧,
倉廒中囤塌下些籌,
只要肥了你私囊,
也不管民間瘦。
我如今到那裡呵。
敢著他收了蒲藍罷了鬥。
列位老相公,
這樁事不好了。
這老子到那裡時,
將俺這兩個小的肯干罷了也。
衙內,
不妨事,
你只與學士計較,
老夫和呂丞相先回去也。
衙內心中莫要慌,
天章學士慢商量;
鳳凰飛上梧桐樹,
自有傍人道短長。
劉衙內,
你放心。
老夫就到聖人根前說過,
著你親身為使命告一紙文書,
則赦活的不赦死的。
包你沒事便了。
既如此,
多謝了學士。
你跟著老夫見聖人走一遭去來。
莫愁包待制,
先請赦書來;
全憑半張紙,
救我一家災。
第三折日間不做虧心事,
半夜敲門不吃驚。
自家劉衙內孩兒。
俺二人自從到陳州開倉糶米,
依著父親改了價錢,
插上糠土,
克落了許多錢鈔,
到家怎用得了。
這幾日只是吃酒耍子。
聽知聖人差包待制來了。
兄弟,
這老兒不好惹,
動不動先斬後聞。
這一來,
則怕我們露出馬腳來了。
我們如今去十里長亭,
接老包走一遭去。
老包姓兒少,
蕩他活的少;
若是不容咱,
我每則一跑。
自家張千的便是。
我跟著這包待制大人,
上五南路採訪回來,
如今又與了勢劍金牌,
往陳州糶米去。
他在這後面,
我可在前面,
離的較遠。
你不知這位大人清廉正直,
不愛民財,
雖然錢物不要,
你可吃些東西也好。
他但是到的府州縣道,
下馬升廳,
那官人裡老安排的東西,
他看也不看。
一日三頓,
則吃那落解粥。
你便老了吃不得,
我是個後生家。
我兩隻腳伴著四個馬蹄子走,
馬走五十里,
我也跟著走五十里,
馬走一百里,
我也走一百里。
我這一頓落解粥,
走不到五里地面,
早肚裡饑了。
我如今先在前面,
到的那人家裡,
我則說,
"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
如今往陳州糶米去,
我背著的是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你快些安排下馬飯我吃。
"肥草雞兒,
茶渾酒兒,
我吃了那酒,
吃了那肉,
飽飽兒的了。
休說五十里,
我咬著牙直走二百里,
則有多哩。
嗨!
我也是個傻弟子孩兒!
又不曾吃個,
怎麼兩片口裡劈溜撲刺的,
猛可裡包待制大人後面聽見,
可怎了也!
張千,
你說甚麼哩?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
是甚麼"肥草雞兒"?
爺,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肥草雞兒"。
我才則走哩,
遇著個人,
我問他"陳州有多少路?
"他說道"還早哩"。
幾曾說甚麼"肥草雞兒"?
是甚麼茶渾酒兒?
爺,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茶渾酒兒"。
我走著哩,
見一個人,
問他"陳州那裡去"?
他說道線也似一條直路,
你則故走。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茶渾酒兒"。
張千,
是我老了,
都差聽了也。
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飯,
則吃些稀粥湯兒。
如今在前頭有的盡你吃,
盡你用,
我與你那一件厭飫的東西。
爺,
可是甚麼厭飫的東西?
你試猜咱。
爺說道"前頭有的盡你吃,
盡你用",
又與我一件兒厭飫的東西。
敢是苦茶兒?
不是。
蘿蔔簡子兒?
不是。
哦,
敢是落解粥兒?
也不是。
爺,
都不是,
可是甚麼?
你脊樑上背著的是甚麼?
背著的是劍。
我著你吃那一口劍。
張千,
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
軍民百姓,
聽的老夫私行,
也有那歡喜的,
也有那煩惱的。
爺不問,
孩兒也不敢說。
如今百姓每聽的包待制大人到陳州糶米去,
那個不頂禮。
都說"俺有做主的來了!
這般歡喜,
可是為何?
張千也,
你那裡知道,
聽我說與你咱。
【南呂】【一枝花】如今那個差的民戶喜,
也有那干請俸的官人每怨。
急切裡稱不了包某的心,
百般的納不下帝王宣,
我如今暮景衰年,
鞍馬上實勞倦。
如今那普天下人盡言道:"一個包龍圖暗暗的私行,
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戰。
"【梁州第七】請俸祿五六的這萬貫,
殺人到三二十年,
隨京隨府隨州縣。
自從俺仁君治世,
老漢當權,
經了這幾番刷卷,
備細的究出根原。
都只是莊農每爭競桑田,
弟兄每分另家緣。
俺俺俺,
宋朝中大小官員;
他他他,
剩與你財主每追徵了些利錢;
您您您,
怎知道窮百姓苦懨懨叫屈聲冤,
如今的離陳州不遠,
便有人將咱相凌賤,
你也則詐眼兒不看見;
騎著馬,
揣著牌,
自向前,
休得要擺袖揎拳。
張千,
離陳州近也,
你轉著馬?
揣著牌,
先進城去,
不要作踐人家。
理會的。
爺,
我騎著馬去也。
張千,
你轉來,
我再分付你:我在後面,
如有人欺負我,
打我,
你也不要來勸,
緊記者。
理會的。
張千,
你轉來。
爺,
有的說就馬上說了罷。
我分付的緊記者。
爺,
我先進城去也。
自家王粉蓮的便是。
在這南關裡狗腿灣兒住。
不會別的營生買賣,
全憑著賣笑求食。
俺這此處有上司差兩個開倉糶米官人來,
一個是楊金吾,
一個是劉小衙內。
他兩個在俺家裡使錢,
我要一奉十,
好生撒饅。
他是權豪勢要,
一應閒雜人等,
再也不敢上門來。
俺家盡意的奉承他,
他的金銀錢鈔可也都使盡俺家裡。
數日前將一個紫金錘當在俺家,
若是他沒錢取贖,
等我打些釵兒戒指兒,
可不受用。
恰才幾個姊妹請我吃了幾杯酒,
他兩個差人牽著個驢子來取我。
三不知我騎上那驢子,
忽然的叫了一聲,
丟了個撅子,
把我直跌下來,
傷了我這楊柳細,
好不疼哩。
又沒個人扶我,
自家掙得起來,
驢子又走了,
我趕不上,
怎麼得人來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
這個婦人,
不像個良人家的婦女。
我如今且替他籠住那頭口兒,
問他個詳細,
看是怎麼。
兀那個老兒,
你與我拿住那驢兒者。
多生受你老人家也。
姐姐,
你是那裡人家?
正是這個莊家老兒,
他還不認的我哩。
我在狗腿灣兒裡住。
你家裡做甚麼買賣?
老兒你試猜咱。
我是猜咱。
你猜。
莫不是油磨房?
不是。
解典庫?
不是。
賣布絹段匹?
也不是。
都不是,
可是甚麼買賣?
俺家裡賣皮鵪鶉兒。
老兒,
你在那裡住?
姐姐,
老漢止有一個婆婆,
早已亡過,
孩兒又沒,
隨處討些飯兒吃。
老兒,
你跟我去,
我也用的你著。
你只在我家裡有的好酒好肉,
盡你吃哩。
好波,
好波,
我跟將姐姐去,
那裡使喚老漢?
好老兒,
你跟我家去,
我打扮你起來,
與你做一領硬掙掙的上蓋,
再與你做一頂新帽兒,
一條茶褐絛兒,
一對乾淨涼皮靴兒,
一張凳兒。
你坐著在門首,
與我家照管門戶,
好不自在哩。
姐姐,
如今你根前可有甚麼人走動?
姐姐,
你是說與老漢聽咱。
老兒,
別的郎君子弟,
經商客旅,
都不打緊。
我有兩個人,
都是倉官,
又有權勢,
又有錢鈔,
他老子在京師現做著大大的官。
他在這裡糶米,
是十兩一石的好價錢,
斗又是八升的小鬥,
秤是加三大秤。
盡有東西,
我並不曾要他的。
姐姐不曾要他錢,
也曾要他些東西麼?
老兒,
他不曾與我甚麼錢,
他則與了我個紫金錘,
你若見了,
就唬殺你。
老漢活偌大年紀,
幾曾看見甚麼紫金錘?
姐姐若與我見一見兒消災滅罪,
可也好麼?
老兒,
你若見了好消災滅罪。
你跟我家去來,
我與你看。
我跟姐姐去。
老兒,
你吃飯也不曾?
我不曾吃飯哩老兒,
你跟將我去來,
只在那前面,
他兩個安排酒席等我哩。
到的那裡,
酒肉盡你吃。
扶我上驢兒去。
普天下誰不知個包待制,
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
今日到這陳州,
倒與這婦人籠驢也,
可笑哩。
【牧羊關】當日離豹尾班多時分,
今日在狗腿灣行近遠,
避甚的馬後驢前。
我則怕按察司迎著,
御史台撞見。
本是個顯要龍圖職,
怎伴著煙月鬼狐纏。
可不先犯了個風流罪,
落的價葫蘆提罷俸錢。
老兒,
你跟將我去來,
我把紫金錘與你看者。
好,
好,
我跟將姐姐去,
則與老漢紫金錘看一看,
消災滅罪咱。
【隔尾】聽說罷氣的我心頭顫,
好著我半晌家氣堵住口內言。
直將那倉庫裡皇糧痛作踐。
他便也不憐,
我須為百姓每可憐,
似肥漢相博,
我著他只落的一聲兒喘,
兩眼梭梭跳,
必定悔氣到。
若有清官來,
一准屋樑吊。
俺兩個在此接待老包,
不知怎麼,
則是眼跳。
才則喝了幾碗投腦酒,
壓一壓膽,
慢慢的等他。
姐姐,
兀的不是接官廳?
我這裡等著姐姐。
來到這接官廳,
老兒,
你扶下我這驢兒來。
你則在這裡等著我,
我如今到了裡面,
我將些酒肉來與你吃。
你則與我帶著這驢兒者。
姐姐,
你來了也。
我的乖,
你偌遠的到這裡來。
該殺的短命,
你怎麼不來接我?
一路上把我掉下驢來,
險不跌殺了我。
那驢子又走了,
早是撞見個老兒,
與我籠著驢子。
嗨!
我爭些兒可忘了。
那老兒他還不曾吃飯,
先與他些酒肉吃咱。
兀那斗子,
與我拿些酒肉與那牽驢的老兒吃。
兀那牽驢的老兒,
你來,
與你些酒肉吃。
說與你那倉官去,
這酒肉我不吃,
都與這驢子吃了。
口退!
這個村老子好無禮。
官人,
恰才拿將酒肉賞那牽驢的老兒,
那老兒一些不吃,
都請了這驢兒也。
斗子,
你與我將那老兒吊在那槐樹上,
等我接了老包,
慢慢地打他。
理會的。
【哭皇天】那劉衙內把孩兒薦,
范學士怎也就將敕命宣?
只今個賊倉官享富貴,
全不管窮百姓受熬煎,
一剷的在青樓纏戀。
那廝每不依欽定,
私自加添,
盜糶了倉米,
干沒了官錢,
都送與潑煙花、潑煙花王粉蓮。
早被俺親身兒撞見,
可便肯將他來輕輕的放免。
【烏夜啼】為頭兒先吃俺開荒劍,
則他那性命不在皇天。
劉衙內也。
可怎生著我行方便?
這公事體察完全,
不是流傳。
那怕你天章學士有夤緣,
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鑾殿,
只我個包龍圖元鐵面,
但少不得著您名登紫禁,
身喪黃泉。
受人之托,
必當終人之事。
大人的分付,
著我先進城去,
尋那楊金吾、劉衙內。
直到倉裡尋他,
尋不著一個。
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裡,
我且到這接官廳試看咱。
我正要尋他兩個,
原來都在這裡吃酒。
我過去唬他一唬,
吃他幾鍾酒,
討些草鞋錢兒好也!
你還在這裡吃酒哩!
如今包待制爺要來拿你兩個,
有的話都在我肚裡。
哥,
你怎生方便,
救我一救,
我打酒請你。
你兩個真傻廝,
豈不曉得求灶頭不如求灶尾?
哥說的是。
你家的事,
我滿耳朵兒都打聽著。
你則放心,
我與你周旋便了。
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
我是立的包待制,
都在我身上。
你好個立的包待制張千也!
【牧羊關】這廝馬頭前無多說,
今日在驛亭中誇大言,
信人生不可無權。
哎!
則你個祗侯王喬詐仙也那得仙。
我若不救你兩個呵,
這酒就是我的命。
兀的不唬殺我也!
唬的來面色如金紙,
手腳似風顛。
老鼠終無膽,
獼猴怎坐禪?
您兩個傻廝,
到陳州來糶米,
本是欽定的五兩官價,
怎麼改做十兩?
那張敝古道了幾句,
怎麼就將他打死了?
又要買酒請張千吃,
又擅吊了牽驢子的老兒。
如今包待制私行,
從東門進城也,
你還不去迎接哩。
怎了?
怎了?
既是包待制進了城,
咱兩個便迎接去來。
他兩個都走了也,
我也家去。
兀那老兒,
你將我那驢兒來。
賊弟子,
你死也,
還要老爺替你牽驢兒哩。
口退!
休言語。
姐姐,
我扶上你驢兒去。
老兒,
生受你。
你若忙便罷,
你若得那閒時,
到我家來看紫金錘咱。
這害民賊好大膽也呵。
【黃鐘煞尾】不憂君怨和民怨,
只愛花錢共酒錢。
今日個家破人亡立時見,
我將你這害民的賊鷹鸇。
一個個拿到前,
勢劍上性命捐。
莫怪咱個矜憐,
你只問王家的那潑賤,
也不該著我籠驢兒步行了偌地遠。
第四折我做個州官不歹,
斷事處搖搖擺擺。
只好吃兩件東西,
酒煮的團魚螃蟹。
小官姓寥名花,
叨任陳州知州之職。
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廳坐衙,
外郎,
你與我將各項文卷打點停當,
等僉押者。
你與我這文卷,
教我打點停當,
我又不識字,
我那裡曉的!
好打這廝,
你不識字,
可怎麼做外郎那?
你不知道,
我是雇將來的,
頂缸外郎。
唗!
快把公案打掃的乾淨,
大人敢待來也。
喏!
在衙人馬平安。
老夫包拯。
因為陳州一郡濫官污吏,
損害黎民。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考察官吏,
安撫黎民,
非輕易也呵。
【雙調】【新水令】叩金鑾親奉帝王差,
到陳州與民除害。
威名連地震,
殺氣和霜來。
手執升勢劍令牌,
哎!
你個劉衙內且休怪。
張千,
將那劉得中一行人都與我拿將過來。
理會的。
當面。
您知罪麼?
俺不知罪。
兀那廝,
欽定的米價是多少銀子糶一石來?
父親說道欽定的價是十兩一石。
欽定的價元是五兩一石,
你私自改做十兩,
又使八升小鬥,
加三大秤,
你怎做的不知罪那?
【駐馬聽】你只要錢財,
全不顧百姓每貧窮,
一味的刻。
今遭杻械,
也是你五行福謝做了半生災。
只見他向前呵,
如上嚇魂台,
往後呵,
似入東洋海。
投至的分屍在市街,
我著你一靈兒先飛在青霄外。
張千,
南關去拿將那王粉蓮,
就連著紫金錘一齊解來。
理會的。
王粉蓮當面。
兀那王粉蓮,
你認的我麼?
我不認的你。
【雁兒落】難道你王粉頭直恁呆,
偏不知包待制多謀策。
你道是接倉官有大錢,
怎麼的見府尹無嬌態?
兀那王粉蓮,
這金錘是誰與你來?
是楊金吾與我來。
張千,
選大棒子將王粉蓮去褌,
決打三十者。
打了搶出去。
張千,
將楊金吾采上前來。
這金錘上有御書圖號,
你怎生與了王粉蓮?
大人可憐見,
我不曾與他,
我則當的幾個燒餅兒吃哩。
張千,
先拿出楊金吾去在市曹中梟首報來。
理會的。
【得勝令】呀,
你只待錢眼水狠差排,
今日個刀口上送屍骸。
你犯了蕭何律,
難寬縱;
便自有蒯通謀,
怎救解。
你死也休捱,
則俺那勢劍如風快;
你死也應該,
誰著你金錘當酒來。
張千,
拿過那小敝古來。
小敝古當面。
兀那廝,
你父親被那個打死了?
是這小衙內把紫金錘打死我父親來。
張千,
拿過劉得中來,
就著小敝古也將那金錘將這廝打死者。
理會的。
【沽美酒】小衙內做事歹,
小敝古且寧奈,
也是他自結下冤仇怎得開。
非咱忒煞,
須償還你這親爺債。
【太平令】從來個人命事關連天大,
怎容他殺生靈似虎如豺。
紫金錘依然還在,
也將來敲他腦袋。
登時間肉拆血灑,
受這般罪責,
呀,
才平定陳州一帶。
張千,
打死了麼?
打死了也。
張千,
與我拿下小敝古者。
理會的。
心忙來路遠,
事急出家門。
小官劉衙內是也。
我聖人根前說過,
告了一紙赦書,
則赦活的不赦死的,
星夜到陳州救我兩個孩兒。
左右,
留人者,
有赦書在此,
則赦活的,
不赦死的。
張千,
死了的是誰?
死了的是楊金吾、小衙內。
活的是誰?
是小敝古。
呸!
恰好赦別人也。
張千,
放了小敝古者。
【殿前歡】猛聽的叫赦書來,
不由我不臨風回首笑咍咍。
想他父子每倚勢挾權大,
到今日也運蹇時衰。
他指望著赦來時有處裁,
怎知道赦未來,
先殺壞,
這一番顛倒把別人貸。
也非是他人謀不善,
總見的個天理明白。
張千,
將劉衙內拿下者,
聽老夫下斷。
為陳州亢旱不收,
窮百姓四散飄流。
劉衙內原非令器,
楊金吾更是油頭。
奉敕旨陳州糶米,
改官價擅自徵收。
紫金錘屈打良善,
聲冤處地慘天愁。
范學士豈容奸蠹,
奏君王不赦亡囚。
今日個從公勘問,
遣小敝手報親仇。
方才見無私王法,
留傳與萬古千秋。
題目范天章政府差官正名包待制陳州糶米
師干久不息,
農為兵兮民重嗟。
騷然縣宇,
土崩水潰。
畹中無熟谷,
壟上無桑麻。
王春判序,
百卉茁甲含葩。
有客避兵奔游僻,
跋履險厄至三巴。
貂裘蒙茸已敝縷,
鬢髮蓬舥.雀驚鼠伏,
寧遑安處。
獨臥旅舍無好夢,
更堪走風沙。
天人一夜剪瑛琭,
詰旦都成六出花。
南畝未盈尺,
纖片亂舞空紛拏。
旋落旋逐朝暾化,
簷間冰柱若削出交加。
或低或昂,
小大瑩潔,
隨勢無等差。
始疑玉龍下界來人世,
齊向茅簷布爪牙。
又疑漢高帝,
西方未斬蛇。
人不識,
誰為當風杖莫邪。
鏗鏜冰有韻,
的皪玉無瑕。
不為四時雨,
徒於道路成泥柤。
不為九江浪,
徒為汩沒天之涯。
不為雙井水,
滿甌泛泛烹春茶。
不為中山漿,
清新馥鼻盈百車。
不為池與沼,
養魚種芰成霪霪。
不為醴泉與甘露,
使名異瑞世俗誇。
特稟朝澈氣,
潔然自許靡間其邇遐。
森然氣結一千里,
滴瀝聲沈十萬家。
明也雖小,
暗之大不可遮。
勿被曲瓦,
直下不能抑群邪。
奈何時逼,
不得時在我目中,
倏然漂去無餘些。
自是成毀任天理,
天於此物豈宜有忒賒。
反令井蛙壁蟲變容易,
背人縮首競呀呀。
我願天子回造化,
藏之韞櫝玩之生光華。
楔子花花太歲為第一,
浪子喪門再沒雙。
街市小民聞吾怕,
則我是權豪勢要魯齋郎。
小官魯齋郎是也。
隨朝數載,
謝聖恩可憐,
除授今職。
小官嫌官小不做,
嫌馬瘦不騎,
但行處引的是花腿閒漢,
彈弓粘竿,
鷂兒小鷂,
每日飛鷹走犬,
街市閒行。
但見人家好的玩器,
怎麼他倒有,
我倒無,
我則借三日玩看了,
第四日便還他,
也不壞了他的。
人家有那駿馬雕鞍,
我使人牽來,
則騎三日,
第四日便還他,
也不壞了他的。
我是個本分的人。
自離了汴梁,
來到許州,
因街上騎著馬閒行,
我見個銀匠鋪裡一個好女子,
我正要看他,
那馬走的快,
不曾得仔細看。
張龍,
你曾見來麼?
比及爹有這個心,
小人打聽在肚裡了。
你知道他是甚麼人家?
他是個銀匠,
姓李,
排行第四。
他的個渾家生的風流,
長的可喜。
我如今要他,
怎麼能勾……爹要他也不難,
我如今將著一把銀壺瓶去他家整理,
多與他些錢鈔,
與他幾鍾酒吃,
著他渾家也吃幾鐘,
扶上馬就走。
此計大妙!
財今日收拾鞍馬,
跟著我銀匠鋪裡整理壺瓶走一遭去。
推整壺瓶生巧計,
拐他妻子忙逃避。
總饒趕上焰摩天,
教他無處相尋覓。
小可許州人氏,
姓李,
排行第四,
人口順喚做銀匠李四。
嫡親的四口兒:渾家張氏,
一雙兒女。
廝兒叫做喜童,
女兒叫做嬌兒。
全憑打銀過其日月。
今日早間開了這鋪兒,
看有甚麼人來?
小官魯齋郎。
因這壺瓶跌漏,
去那銀匠鋪整理一整理。
左右,
接了馬者,
將交床來。
理會的。
張龍,
你與我叫那銀匠出來。
兀那銀匠,
魯爺在門首叫你哩!
大人,
喚小人有何事幹?
你是銀匠麼?
小人是銀匠。
兀那李四,
你休驚莫怕,
你是無罪的人,
你起來。
大人喚我做甚麼?
我有把銀壺瓶跌漏了,
你與我整理一整理,
與你十兩銀子。
不打緊,
小人不敢要偌多銀子。
你是個小百姓,
我怎麼肯虧你?
與我整理的好,
著銀子與你買酒吃。
整理的復舊如初。
好了也,
大人試看咱。
這廝真個好手段,
便似新的一般。
張龍,
有酒麼?
有。
將來!
賞他幾杯。
勾了。
你家裡再有甚麼人?
家裡有個醜媳婦,
叫出來見大人。
大嫂,
你出來拜大人。
一個好婦人也!
與他三鍾酒吃。
我也吃一鐘。
張龍,
你也吃一鐘。
兀那李四,
這三鍾酒是肯酒;
我的十兩銀子與你做盤纏;
你的渾家,
我要帶往鄭州去也。
你不揀那個大衙門裡告我去!
清平世界,
浪蕩乾坤,
拐了我渾家去了,
更待干罷!
不問那個大衙門裡,
告他走一遭去。
妾身姓李,
夫主姓張,
在這鄭州做著個六案孔目。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
一雙兒女,
小廝喚做金郎,
女兒喚做玉姐。
孔目衙門中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一心忙似箭,
兩腳走如飛。
自家李四的便是。
因魯齋郎拐了我的渾家往鄭州來了,
我隨後趕來。
到這鄭州,
我要告他,
不認的那個是大衙門,
來到這長街市上,
不覺一陣心疼;
我死也,
卻教誰救我這性命咱?
自家姓張名珪,
字均玉,
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後進身為吏。
嫡親的四口兒,
渾家李氏,
是華州華陰縣人氏,
他是個醫士人家女兒。
生下一雙兒女金郎、玉姐。
我在鄭州做著個六案都孔目。
今日衙門中無甚事,
回家裡去,
見一簇人鬧。
祗候,
你看是甚麼人?
你是什麼人,
倒在地上?
小人害急心疼,
看看至死。
哥哥可憐見,
救小人一命咱!
是一個人害急心疼,
倒在地下。
我試看咱。
兀那君子,
為甚麼倒在地下?
小人急心疼,
看看至死,
怎麼救小人一命!
那裡不是積福處?
我渾家善治急心疼,
領他到家中,
與他一服藥吃,
怕做甚麼!
祗候人,
扶他家裡來。
大嫂那裡?
孔目來了也,
安排茶飯你吃。
且不要茶飯。
我來獅子店門首。
見一人害急心疼,
我領將來,
你與他一服藥吃,
救他性命,
那裡不是積福處!
待我調藥去。
君子,
你試吃這藥。
我吃了這藥。
哎喲,
無事了也!
多謝官人、娘子!
若不是官人、娘子,
那裡得我這性命來?
我問君子,
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小人姓李,
排行第四,
人口順都叫李四。
許州人氏,
打銀為生。
你也姓李,
我也姓李,
有心要認你做個兄弟,
未知孔目心中肯不肯?
我問孔目咱。
這人也姓李,
我也姓李,
我有心待認他做個兄弟。
孔目,
意下如何?
大嫂,
你主了便罷。
兀那李四,
你近前來,
我渾家待認你做個兄弟,
你意下如何?
你救了我性命,
休道是做兄弟,
在你家中隨驢把馬,
也是情願。
你便是我舅子,
我渾家就是你親姐姐一般。
兄弟,
你為甚麼到這裡?
你便是我親姐姐、姐夫。
有人欺負我來,
你與我做主!
誰欺負你來,
我便著人拿去,
誰不知我張珪的名兒!
不是別人,
是魯齋郎強奪了我渾家去了。
姐姐、姐夫,
與我做主!
哎喲,
唬殺我也!
早是在我這裡,
若在別處,
性命也送了你的。
我與你些盤纏,
你回許州去罷。
這言語你再也休提!
【仙呂】【端正好】被論人有勢權,
原告人無門下,
你便不良會可跳塔輪鍘,
那一個官司敢把勾頭押?
提起他名兒也怕。
【篇】你不如休和他爭,
忍氣吞聲罷;
別尋個家中寶、省力的渾家。
說那個魯齋郎,
膽有天來大。
他為臣不守法,
將官府敢欺壓,
將妻女敢奪拿,
將百姓敢蹅踏,
赤緊的他官職大的忒稀詫!
我這裡既然近不的他,
不如仍還許州去也。
第一折小官魯齋郎。
自從許州拐了李四的渾家,
起初時性命也似愛他,
如今兩個眼裡不待見他。
我今回到這鄭州,
時遇清明節令,
家家上墳祭掃,
必有生得好的女人,
我領著張龍一行步從,
直到郊野外踏青走一遭去來。
自家張珪。
時遇寒食,
家家上墳。
我今領著妻子,
上墳走一遭去。
想俺這為吏的,
多不存公道,
熬的出身,
非同容易也呵!
【仙呂】【點絳唇】則俺這令史當權;
案房裡面關文卷,
但有半點兒牽連,
那刁蹬無良善。
【混江龍】休想肯與人方便,
道一片害人心,
勒掯了些養家緣。
聽的有件事呵,
押文書心情似火,
寫帖子勾喚如煙;
教公吏勾來衙院裡,
抵多少"笙歌引至畫堂前"!
冒支國俸,
濫取人錢,
那裡管爺娘凍餒,
妻子熬煎?
經旬間不想到家來,
破工夫則在那娼樓串;
則圖些煙花受用,
風月留連。
【油葫蘆】只待置下莊房買些下田,
傢俬積有數千;
那裡管三親六眷盡埋冤。
逼的人賣了銀頭面,
我戴著金頭面;
送的人典了舊宅院,
我住著新宅院。
有一日限滿時,
便想得重遷;
怎知他提刑司刷出三宗卷,
恁時節帶鐵鎖納贓錢。
【天下樂】那其間敢"賣了城南金谷園"!
百姓見無權,
一味裡掀,
波傢俬如敗雲風亂卷;
或是流二千,
遮莫徒一年,
恁時節則落的幾度喘。
早來到墳所也。
【金盞兒】覷郊原,
正晴暄,
古墳新土都添遍,
家家化錢烈紙痛難言。
一壁廂黃鸝聲恰恰,
一壁廂血淚滴漣漣,
正是"鶯啼新柳畔,
人哭古墳前。
"孔目,
咱慢慢耍一會家去。
你都跟著我閒遊去來。
這一所好墳也!
樹木上面一個黃鶯兒。
小的,
將彈弓來。
奶奶,
打破頭也!
那個弟子孩兒,
閒著那驢蹄爛爪,
打過這彈子來?
這個村弟子孩兒無禮,
我家墳院裡打過彈子來。
你敢是不知我的名兒!
我出去看波。
【後庭花】是誰人牆外邊,
直恁的沒體面?
我擦擦的望前去,
張珪,
你罵誰哩?
唬的我行行的往後偃。
你這弟子孩兒作死也!
我是誰,
你罵我?
我恰便似墜深淵,
把不定心驚膽戰,
有這場死罪愆!
我今朝遇禁煙,
到先塋來祭奠,
飲金盃,
語笑喧;
他弓開時似月圓,
彈發處又不偏,
剛落在我面前。
張珪,
你罵我呵,
不是尋死哩!
【青哥兒】你教我如何、如何分辨?
是那一個不曉事弟子孩兒,
打破我孩兒的頭!
省可裡亂語胡言。
打破我頭也!
哎,
你個不識憂愁小業冤!
唬的我魂魄蕭然,
言語狂顛。
誰敢遲延?
我只得破步撩衣走到跟前,
少不的把屎做糕糜咽。
張珪,
你怎敢罵我,
你不認的我?
覷我一覷,
該死!
你罵我,
該甚麼罪過?
張珪不知道是大人。
若知道是大人呵,
張珪那裡死的是!
君子千言有一失,
小人千言有一當。
他不知是我,
若知是我,
怎麼敢罵我?
不和你一般見識。
這座墳是誰家的?
是張珪家的。
消不得你請我墳院裡坐一坐,
敢你祖宗都得生天!
只是張珪沒福消受。
請大人到墳院裡坐一坐。
倒好一座墳院也.我聽的有女人言語,
是誰?
是張珪的醜媳婦兒。
消不得拜我一拜?
大嫂,
你來拜大人。
我拜他怎地?
你只依著我。
一個好女子也!
他倒有這個渾家,
我倒無。
張珪,
你這廝該死,
怎敢罵我?
這罪過且不饒你!
近前,
將耳朵來:把你媳婦明日送到我宅子裡來!
若來遲了,
二罪俱罰。
小廝,
將馬來,
我回去也。
孔目,
他是誰,
你這等怕他?
大嫂,
咱快收拾回家去來。
【賺煞】哎,
只被你巧笑倩禍機藏,
美目盼災星現;
也是俺連年裡時乖運蹇,
可可的與那個惡那吒打個撞見,
唬的我似沒頭鵝、熱地上的蚰蜒。
恰才個馬頭邊附耳低言,
一句話似親蒙帝王宣。
這彈子舉賢薦賢,
他來的撲頭撲面,
明日個你團圓卻教我不團圓!
第二折著意栽花花不發,
等閒插柳柳成陰。
誰識張珪墳院裡,
倒有風流可喜活觀音!
小官魯齋郎,
因賞玩春景,
到於郊野外張珪墳前,
看見樹上歇著黃鶯兒,
我拽滿彈弓,
誰想落下彈子來,
打著張珪家小的,
將我千般毀罵。
我要殺壞了他,
不想他倒有個好媳婦!
我著他今日不犯,
明日送來。
我一夜不曾睡著。
他若來遲了,
就把他全家盡行殺壞。
張龍,
門首覷者,
若來時,
報復我知道。
大嫂,
疾行動些!
才五更天氣,
你敢風魔九伯,
引的我那裡去?
東莊姑娘家有喜慶勾當,
用著這個時辰,
我和你行動些!
大嫂,
你先行。
張珪,
怎了也?
魯齋郎大人的言語:"張珪,
明日將你渾家,
五更你便送到我府中來。
"我不送去,
我也是個死;
我待送去,
兩個孩兒久後尋他母親,
我也是個死。
怎生是好也呵?
【南呂】【一枝花】全失了人倫天地心,
倚仗著惡黨兇徒勢,
活支剌娘兒雙拆散,
生各札夫婦兩分離。
從來有日月交蝕,
幾曾見夫主婚、妻招婿?
今日個妻嫁人、夫做媒,
自取些奩房斷送陪隨,
那裡也羊酒、花紅、緞匹?
【梁州第七】他憑著惡哏哏威風糾糾,
全不怕碧澄澄天網恢恢。
一夜間摸不著陳摶睡,
不分喜怒,
不辨高低。
弄的我身亡家破,
財散人離,
對渾家又不敢說是談非,
行行裡只淚眼愁眉。
你、你、你,
做了個別霸王自刎虞姬,
我、我、我,
做了個進西施歸湖范蠡,
來、來、來,
渾一似嫁單于出塞明妃。
正青春似水,
嬌兒幼女成家計,
無憂慮,
少縈系;
平地起風波二千尺,
一家兒瓦解星飛!
俺走了這一會,
如今姑娘家在那裡?
,
則那裡便是。
這個院宅便是?
他做甚麼生意,
有這等大院宅?
【牧羊關】怕不"曉日樓台靜,
春風簾幕低"。
沒福的怎生消得!
這廝強賴人錢財,
莽奪人妻室,
高築座營和寨,
斜搠面杏黃旗,
梁山泊賊相似,
與蓼兒窪爭甚的!
大嫂,
你靠後。
大哥,
報復一聲,
張珪在於門首。
你這廝才來,
你該死也!
你則在這裡,
我報復去。
兀那廝,
做甚麼?
張珪兩口兒在於門首。
張龍,
我不換衣服罷,
著他過來見。
張珪,
怎這早晚才來?
投到安伏下兩個小的,
收拾了傢俬,
四更出門,
急急走來,
早五更過了也。
這等,
也罷。
你著那渾家近前來我看。
好女人也!
比夜來增十分顏色。
生受你,
將酒來吃三杯。
【四塊玉】將一杯醇糯酒十分的吃。
張孔目少吃,
則怕你醉了。
更怕我酒後疏狂失了便宜。
扭回身剛咽的口長吁氣,
我乞求得醉似泥,
喚不歸;
孔目,
你怎麼要吃的這等醉?
大嫂,
你那裡知道?
我則圖別離時,
不記得。
孔目,
你這般煩惱,
可是為何?
大嫂,
實不相瞞,
如今大人要你做夫人,
我特特送將你來。
孔目,
這是甚麼說話!
這也由不的我。
事已至此,
只得隨順他便了。
【罵玉郎】也不知你甚些兒看的能當意?
要你做夫人,
不許我過今日,
因此上急忙忙送你到他家內。
孔目,
你這般下的也!
這都是我緣分薄,
恩愛盡,
受這等死臨逼。
你在這鄭州,
做個六案都孔目,
誰人不讓你一分?
那廝甚麼官職,
你這等怕他,
連老婆也保不的?
你何不揀個大衙門,
告他去?
你輕說些,
倘或被他聽見,
不斷送了我也?
【感皇恩】他、他、他,
嫌官小不為,
嫌馬瘦不騎,
動不動挑人眼、剔人骨、剝人皮。
他便要我張珪的頭,
不怕我不就送去與他;
如今只要你做個夫人,
也還算是好的。
他少甚麼溫香軟玉,
舞女歌姬!
雖然道我災星現,
也是他的花星照,
你的福星催。
孔目,
不爭我到這裡來了,
拋下家中一雙兒女,
著誰人照管他?
兀的不痛殺我也!
【採茶歌】撇下了親夫主不須提,
單是這小業種好孤淒。
從今後誰照覷他饑時飯、冷時衣?
雖然個留得親爺沒了母,
只落的一番思想一番悲。
,
則管裡說甚麼!
著他到後堂中換衣服去!
孔目,
則被你痛殺我也!
苦痛殺我也,
渾家!
張珪,
你敢有些煩惱,
心中捨不的麼?
張珪不敢煩惱。
則是家中有一雙兒女,
無人看管。
你早不說。
你家中有兩個小的,
無人照管。
張龍,
將那李四的渾家,
梳妝打扮的賞與張珪便了。
理會的。
張珪,
你兩個小的無人照管,
我有一個妹子,
叫做嬌娥,
與你看覷兩個小的。
你與了我你的渾家,
我也捨的個妹子酬答你。
你醉了罵他,
便是罵我一般;
你醉了打他,
便是打我一般。
我交付與你,
我自後堂去也。
這事可怎了也?
罷、罷、罷!
【黃鐘尾】奪了我舊妻兒,
卻與個新佳配,
我正是"棄了甜桃繞山尋醋梨。
"知他是甚親戚?
教喝下庭階,
轉過照壁;
出的宅門,
扭回身體,
遙望著後堂內養家的人,
賢惠的妻。
非今生是宿世,
我則索寡宿孤眠過年歲,
幾時能勾再得相逢,
則除是南柯夢兒裡!
第三折自家李四。
因魯齋郎奪了我渾家,
趕到鄭州,
告不的他,
又回許州來。
一雙兒女,
不知去向。
那裡也難住,
我且往鄭州,
投奔我姐姐、姐夫去也。
我是張孔目的孩兒金郎,
妹子玉姐,
父親、母親人情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好是苦痛也!
來到家中,
且看兩個孩兒說些甚麼?
魯齋郎,
你好狠也呵!
【中呂】【粉蝶兒】倚仗著惡黨兇徒,
害良民肆生淫慾,
誰敢向他行挾細拿粗?
逞刁頑全不想他妻我婦,
這的是敗壞風俗,
那一個敢為敢做!
【醉春風】空立著判黎庶受官廳,
理軍情元帥府,
父南子北各分離,
端的是苦、苦!
俺夫妻千死千生,
百伶百俐,
怎能勾一完一聚?
爹爹,
你來家也,
俺奶奶在那裡?
孩兒,
你母親便來。
嗨,
可怎了也!
【紅繡鞋】怕不待打疊起千憂百慮,
怎支吾這短歎長吁?
俺母親怎生不見來了?
他可便一上青山化血軀。
將金郎眉甲按,
把玉姐手梢扶,
兀的不痛殺人也兒共女!
爹爹,
俺母親端的在那裡?
你母親被魯齋郎奪去了也!
兀的不氣殺我也!
孩兒,
你甦醒者!
則被你痛殺我也!
自家張龍便是。
奉著魯齋郎大人言語,
著我送小姐到這裡。
張珪在家麼?
誰在門外?
待我開門看咱。
呀,
你來怎麼?
我奉大人言語,
著我送小姐與你,
休說甚麼。
小姐,
你也休說甚麼。
我回去也。
小姐,
請進家來!
兩個孩兒,
來拜你母親。
小姐,
先前渾家止有這兩個孩兒,
小姐早晚看覷咱!
孔目,
你但放心,
都在我身上。
【迎仙客】你把孩兒親覷付、廝抬舉。
這兩個不肖孩兒也有甚麼福?
便做道忒賢達,
不狠毒。
孔目,
你放心,
就是我的孩兒一般看成。
看成的似玉顆神珠,
終不似他娘腸肚。
我來到鄭州。
這是姐姐、姐夫家。
我叫門咱誰叫門哩?
我看去。
原來是舅子。
你的症候,
我如今也害了也!
姐姐有好藥!
不是那個急心疼症候,
用藥醫得;
是你那整理銀壺瓶的症候。
你姐姐也被魯齋郎奪將去了也!
魯齋郎,
你早則要了俺家兩個人兒也!
舅子,
我可也強似你。
他與了我一個小姐,
叫做嬌娥。
魯齋郎,
你奪了我的渾家,
草雞也不曾與我一個。
姐夫,
既沒了姐姐,
我回許州去罷。
舅子,
這個便是你姐姐一般,
廝見一面,
怕做甚麼?
既如此,
待我也見一面,
我就回去。
姐夫,
你可休留我。
舅子,
你敢要回去麼?
姐夫,
則這裡住倒好。
好奇怪也!
【紅繡鞋】他兩個眉來眼去,
不由我不暗暗躊躇。
似這般啞謎兒教咱怎猜做?
那一個心猶豫,
那一個口支吾,
莫不你兩個有些兒曾面熟?
張孔目,
衙門中喚你趲文書哩。
舅子,
你和你姐姐在家中,
我衙門中趲文書去也。
娘子,
你怎麼到得這裡?
奶奶,
俺爹爹那裡去了?
衙門中趲文書去了。
這等,
俺兩個尋俺爹爹去。
則被你想殺我也。
你兩個待怎麼?
他早招了也。
【石榴花】早難道"君子斷其初",
今日個親者便為疏。
人還害你待何如?
我是你姐夫,
倒做了姨夫。
當初我醫可了你病症還鄉去,
把你似太行山倚仗做親屬;
我一腳的出宅門,
你待展污俺婚姻簿,
我可便負你有何辜!
【斗鵪鶉】全不似管鮑分金,
倒做了孫龐刖足;
把恩人變做仇家,
將客僧翻為寺主。
自古道"無毒不丈夫",
他將了你的媳婦,
不敢向魯齋郎報恨雪冤,
則來俺家裡歹尤雲殢雨。
姐夫,
實不相瞞,
則他便是我的渾家。
改做他的妹子,
與了姐夫。
誰這般道來?
【上小樓】誰聽你花言巧語,
我這裡尋根拔樹。
誰似你不分強弱,
不識親疏,
不辨賢愚。
縱是你舊媳婦、舊丈夫,
依舊歡聚,
可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我一雙孩兒在那裡?
你去趲文書,
他兩個尋你去了。
眼見的所算了我那孩兒,
兀的不氣殺我也!
【篇】我一時間不認的人,
你兩個忒做的出!
空教我乞留乞良、迷留沒亂、放聲啼哭。
這鄭孔目拿定了蕭娥胡做,
知他那裡去了賽娘、僧住?
罷、罷、罷!
渾家被魯齋郎奪將去了,
一雙兒女又不知所向。
甫能得了個女人,
又是銀匠李四的渾家,
我在這裡怎生存坐?
舅子,
我將家緣家計,
都分付與你兩口兒;
每月齋糧道服,
休少了我的。
我往華山出家去也!
姐夫,
你怎生棄捨了銅斗兒家緣、桑麻地土?
我扯住你的衣服,
至死不放你去。
【十二月】休把我衣服扯住,
情知咱冰炭不同爐。
姐夫,
這桑麻地土、寶貝珍珠,
怎生割捨的?
管甚麼桑麻地土,
更問甚寶貝珍珠!
姐夫,
把我渾家與你罷。
呸,
不識羞閒言長語,
他須是你兒女妻夫。
孔目,
你與我一紙休書咱。
【堯民歌】索甚麼恩絕義斷寫休書?
魯齋郎知道,
他不怪我?
魯齋郎也不是我護身符。
俺姐姐不知在那裡?
他兩行紅袖醉相扶,
"美女終須累其夫"!
嗟吁,
嗟吁!
教咱何處居?
則不如趁早歸山去。
姐夫,
許多家緣家計、田產物業,
你怎下的都拋撇了?
【耍孩兒】休道是"東君去了花無主"',
你自有鶯儔燕侶。
我從今萬事不關心,
還戀甚衾枕歡娛?
不見浮雲世態紛紛變,
秋草人情日日疏,
空教我淚灑遍湘江竹!
這其間心灰卓氏,
干老了相如。
俺姐姐不知在那裡?
你那姐姐呵,
【二煞】這其間聽一聲"金縷"歌,
看兩行紅袖舞,
常則是笙簫繚繞丫鬟簇;
三杯酒滿金鸚鵡,
六扇屏開錦鷓鴣,
反倒做他心腹。
那廝有拐人妻妾的器具,
引人婦女的方術。
這一年四季齋糧道服都不打緊。
姐夫,
你怎麼出的家?
還做你那六案都孔目去!
【尾煞】再休提掌刑名都孔目,
做英雄大丈夫,
也只是"野人自愛山中宿"。
眼看那幼子嬌妻,
我可也做不的主!
姐夫去了也。
娘子,
我那知道還有完聚的日子!
如今我兩個掌著他這等家緣家計,
許他的齋糧道服,
須按季送去與他,
不要少了他的。
我李四今年大利,
全不似整壺瓶這般晦氣。
平空的還了渾家,
又得他許多家計。
第四折鼕鼕衙鼓響,
公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
東嶽攝魂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官封龍圖閣待制,
正授開封府尹。
奉聖人的令,
差老夫五南採訪。
來到許州,
見一兒一女,
原來是銀匠李四的孩兒。
他母親被魯齋郎奪了,
他爺不知所向。
這兩個孩兒留在身邊。
行到鄭州,
又收得兩個兒女,
原來是都孔目張珪的孩兒。
他母親也被魯齋郎奪了,
他爺不知所向。
我將這兩個孩兒也留在家中,
著他習學文章。
早是十五年光景,
如今都應過舉,
得第了也。
老夫將此一事,
切切於心,
拳拳在念。
想魯齋郎惡極罪大,
老夫在聖人前奏過:有一人乃是"魚齊即",
苦害良民,
強奪人家妻女,
犯法百端。
聖人大怒,
即便判了"斬"字,
將此人押赴市曹,
明正典刑。
得到次日,
宣魯齋郎。
老夫回奏道:"他做了違條犯法的事,
昨已斬了。
"聖人大驚道;
"他有甚罪斬了?
"老夫奏道:"他一生擄掠百姓,
強奪人家妻女,
是御筆親判'斬'字,
殺壞了也。
"聖人不信,
"將文書來我看。
"豈知"魚齊即"三字,
"魚"字下邊添個"日"字,
"齊"字下邊添個"小"字,
"即"字上邊添一點。
聖人見了,
道:"苦害良民,
犯人魯齋郎,
合該斬首。
"被老夫智斬了魯齋郎,
與民除害。
只是銀匠李四、孔目張珪,
不知所向。
我如今著他兩家孩兒,
各帶他兩家女兒,
天下巡廟燒香,
若認著他父母,
教他父子團圓,
也是老夫陰騭的勾當。
張千,
你分付他兩個孩兒同兩個女兒,
明日往雲台觀燒香去,
老夫隨後便來。
他不遵王法太疏狂,
專要奪人婦女做妻房。
被我中間改做"魚齊即",
用心智斬魯齋郎。
"道可道,
非常道;
名可名,
非常名"。
小道姓閻,
道號雙梅,
在這雲台觀做著個住持。
今日無事,
看有甚麼人來?
自家李四是也。
自從與俺那兒女失散了,
十五年光景,
知他有也無?
來到這雲台觀裡,
與俺姐姐、姐夫並兩家的孩兒,
做些好事咱。
兀那觀主,
我是許州人氏,
一徑的來做些好事。
你做甚麼好事?
超度誰?
超度姐夫張珪、姐姐李氏、一雙兒女金郎、玉姐;
還有自己一雙兒女喜童、嬌兒。
與你這五兩銀子,
權做經錢,
我出家人,
要他怎麼?
是好銀子,
且收下一邊。
看齋食,
請吃了齋,
與你做好事。
貧姑李氏,
乃張珪的渾家,
被魯齋郎奪了我去,
可早十五年光景。
一雙兒女,
不知去向,
連張珪也不知有無。
魯齋郎被包待制斬了,
我就捨俗出家。
今日去這雲台觀,
與張珪做些好事咱。
早來到也。
一個好道姑也!
道姑,
你從那裡來?
我一徑的來與丈夫張珪、孩兒金郎、玉姐做些好事。
誰與張珪做好事?
我與張過做好事。
兀的不是姐姐李氏!
兄弟,
這婦人是誰?
這個便是你兄弟媳婦兒。
姐姐,
你怎生得出來?
包待制斬了魯齋郎,
俺都無事釋放。
今日來雲台觀,
追薦你姐夫並孩兒金郎、玉姐。
我也為此事來,
咱和你一同追薦者。
小官李喜童妹子嬌兒。
我母親被魯齋郎奪將去了,
父親不知所向。
虧了包待制大人,
收留俺兄妹二人,
教訓成人。
今應過舉得了頭名狀元。
奉著包待制言語,
著俺去雲台觀裡,
追薦我父母去。
早來到了也。
兀那住持那裡?
早知相公到來,
只合遠接;
接待不著,
勿令見罪。
呀,
怎生帶著個小姐走?
我一徑的來做些好事。
相公要追薦何人?
追薦我父親銀匠李四。
是誰喚銀匠李四?
兀的不是我父親!
你是誰?
則我便是您孩兒喜童,
妹子嬌兒。
孩兒也,
你在那裡來?
孩兒,
拜你姑姑者。
這兩人是誰?
這兩個便是我的孩兒。
你一家兒都完聚了,
只是俺那孔目並兩個孩兒,
不知在那裡?
小官是張孔目的孩兒金郎,
妹子玉姐。
我母親被魯齋郎奪去,
父親不知所向。
多虧了包待制大人,
收留俺兄妹二人,
教訓成人,
應過舉,
得了官也。
包待制著俺雲台觀追薦父母去,
可早來到也。
住持那裡?
又是一個官人,
他也帶著小娘子走。
相公到此只甚?
特來做些好事。
追薦那一個?
追薦我父親張珪,
母親李氏。
誰喚張珪、李氏?
我喚來。
你敢是金郎麼?
妹子,
兀的不是母親!
這十五年,
你在那裡來?
自從母親去了,
父親不知所向。
多虧了包待制大人,
將我兄妹二人教訓,
應過舉,
得了官也。
今日奉包待制言語,
著俺雲台觀追薦父母,
不想得見母親;
不知俺父親有也無?
姐姐,
這個既是你的兒子,
我把女兒嬌兒,
與外甥做媳婦罷。
母親,
將妹子玉姐與兄弟為妻,
做一個交門親眷,
可不好那?
俺兩家子母怕不完聚,
只是孔目不知在那裡?
教我如何放的下!
身穿羊皮百衲衣,
饑時化飯飽時歸。
雖然不得神仙做,
且躲人間閒是非。
想俺出家人,
好是清閒也呵。
【雙調】【新水令】想人生平地起風波,
爭似我樂清閒支著個枕頭兒高臥!
只問你煉丹砂唐呂翁,
何如那制律令漢蕭何?
我這裡醉舞狂歌,
繁花夢已參破。
【風人松】利名場上苦奔波,
因甚強奪?
蝸牛角上爭人我,
夢魂中一枕南柯。
不戀那三公華屋,
且圖個五柳婆婆。
俺這出家人,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好是快活也呵!
【甜水令】俺這裡春夏秋冬,
林泉興味,
四時皆可。
常則是日夜宿山阿,
有人相問,
靜裡工夫,
煉形打坐,
笑指那落葉辭柯。
【折桂令】想當初向清明日共飲金波,
張孔目家世墳瑩,
須不是風月鳴珂。
他將俺兒女夫妻,
直認做了雲雨巫娥。
俺自撇下家緣過活,
再無心緞匹繽羅你只管信口開合,
絮絮聒聒;
俺張孔目怎還肯緣木求魚,
魯齋郎他可敢暴虎馮河!
【雁兒落】魯齋郎忒太過,
他道:"張珪,
將你媳婦則明日五更送將來,
我要!
"不是張孔目從來懦。
他在那雲陽市劍下分,
我去那華山頂峰頭臥。
我則道他一世兒榮華富貴,
可怎生被包待制斬了,
人皆歡悅。
【得勝令】今日個天理竟如何?
黎庶盡謳歌。
再不言宋天子英明甚,
只說他包龍圖智慧多。
魯齋郎哥哥,
自惹下亡身禍;
我捨了個嬌娥,
早先尋安樂窩。
今日我去雲台觀散心咱。
李四,
你看那道人,
好似你姐夫。
你試喚他一聲咱!
張孔目!
兀的不是我渾家李氏!
你怎撇了我出了家?
勸你還俗罷!
你待散時我不散,
悲悲切切男兒漢。
從前經過舊恩情,
要我還俗呵,
有如曹司翻舊案。
你還了俗罷!
我修行到這個地步,
如何肯再還俗?
【川撥棹】不索你鬧鑊鐸,
磕著頭禮拜我。
姐夫,
今日咱兩家夫婦兒女都完聚了,
你可怎生捨的出家去?
你依著我,
只是還了俗者!
誰聽你兩道三科,
嚷似蜂窩,
甜似蜜缽!
我若是還了俗可未可!
孔目,
平素你是受用的人,
你為何出家?
你怎生受得那苦?
【七弟兄】你那裡問我為何受寂寞,
我得過時且自隨緣過,
得合時且把眼來合,
得臥時側身和衣臥。
【梅花酒】不是我自間闊,
趁浪逐波,
落落拓拓,
大笑呵呵。
夫共妻、任摘離,
兒和女、且隨他。
我這裡、自磨陀,
飲香醪、醉顏配,
拚沉睡、在松蘿。
【收江南】呀!
抵多少南華莊子鼓盆歌,
烏飛兔走疾如梭,
猛回頭青鬢早皤皤。
任傍人勸我,
我是個夢中醒人,
怎好又著他魔?
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老夫包拯。
來到這雲台觀,
見一簇人鬧,
不知為甚麼?
爺爺,
小的是許州人銀匠李四。
俺姐姐被魯齋郎強奪為妻,
幸得爺爺智斬魯齋郎,
如今俺姐姐回家來了,
爭奈姐夫張珪出了家,
不肯認他,
因此小的每和他兒女在此相勸,
只望爺爺做主咱!
兀那張珪,
你為何不認他?
我因一雙兒女,
不知所在,
已是出家多年了,
認他做甚麼?
張珪,
你那兒女和李四的兒女,
都在跟前。
這十五年間,
我都抬舉的成人長大,
都應過舉,
得了官也。
如今將李四的女兒,
與張珪的孩兒為妻;
張珪的女兒,
與李四的孩兒為妻,
你兩家做個割不斷的親眷。
張珪,
你快還了俗者!
則為魯齋郎苦害生民,
奪妻女不顧人倫。
被老夫設智斬首,
方表得王法無親。
你兩家夫妻重會,
把兒女各配為婚。
今日個依然完聚。
一齊的仰荷天恩。
【收尾】多謝你大恩人救了咱全家禍,
抬舉的孩兒每雙雙長大,
莫說他做親的得成就好姻緣,
便是俺還俗的也不誤了正結果。
題目三不知同會雲台觀正名包待制智斬魯齋郎
政胡塵滿野,
問誰與、作堅城。
有老子行年,
平頭六十,
無限聲名。
向來試陳大略,
便群兒、啁哳耳邊鳴。
爭識規模先定,
破羌終屬營平。
吾心惟有忠誠。
羞媚嫵,
做逢迎。
謂干戈鋒鏑,
動關民命,
此不宜輕。
聽渠自分勇怯,
奈何他、天理若持衡。
只把從前不殺,
也應換得長生。
君不見道傍廢井傍開花,
原是昔年驕貴家。
幾度美人來照影,
濯纖笑引銀瓶綆。
風飄雨散今奈何,
繡闥雕甍綠苔多。
笙歌鼎沸君莫矜,
豪奢未必長多金。
休說編氓樸無恥,
至竟終須合天理。
非故敗他卻成此,
蘇張終作多言鬼。
行路難,
路難不在九折灣。
老夫人寬洪海量,
去筵席留下梅香,
不付能今朝恰停當。
款款的分開羅帳,
慢慢的脫了衣裳,
卻原來紙條兒封了褲襠。
掐掐拈拈寒賤,
偷偷抹抹姻緣,
幕天席地枕頭兒磚。
或是廚灶底,
馬欄邊,
忍些兒卻怕敢氣喘。
背地裡些兒歡笑,
手梢兒何曾湯著,
只聽得擦擦鞋鳴早來到。
又那裡挨窗兒聽,
倚門兒瞧。
把我一個敢心都唬了。
不甫能尋得個題目,
點銀燈推看文書,
被肉鐵索夫人緊纏住。
又使得他煎茶去,
又使得他做衣服。
倒熬得我先睡去。
恰睡到三更前後,
款款的擦下床頭,
不堤防酒夫人被窩兒裡搜。
這場事無乾淨,
這場事怎干休?
唬得我摸盆兒推淨手。
手約開紅羅帳,
款抬身擦下牙床,
低歡會共你著銀紅。
輕輕的鞋底兒放,
腳不敢把地皮兒湯,
又早被這告舌頭門扇兒響。
款款的分開羅帳,
輕輕的擦下牙床,
栗子皮踏著不提防。
驚得膽喪,
唬得魂揚,
便是震天雷不恁響。
雖是間阻了咱十朝五夜,
你根前沒半米兒心別,
不甫能帶酒的夫人睡著些。
休死勢,
莫佯斜,
直睡到他覺來時回去也。
結斜裡焦天撇地,
橫枝兒苫眼鋪眉,
吉料子三千般兒碎收拾。
被窩兒裡閒唧噥,
枕頭兒上冷禁持,
又是那沒前程的調泛你。
背地裡些兒歡愛,
對人前怎敢明白,
情性的夫人又早撞將來。
攔著粉頸,
落香腮,
吃取他幾下紅繡鞋。
小妮子頑涎不退,
老敲才飽病難醫,
做死的人前諱床食。
也不索便問事,
也不索下鉗錘,
對我吃半碗帶冰凌的涼酪水。
麗日和風柳陌,
花開相間紅白,
見遊人車馬鬧該該。
王孫爭蹴,
仕女賭金釵,
直吃得醉顏桃杏色。
霜落荷枯柳敗,
風清天淡雲白,
玩西山拂袖步蒼苔。
黃花簪兩鬢,
白酒暈雙腮,
直吃得醉顏紅葉色。
楚霸王休誇勇烈,
漢高皇莫說豪傑。
一個舉鼎拔山一個斬白蛇。
漢陵殘月照,
楚廟暮雲遮,
二英雄何處也!
搬興廢東生玉兔,
識榮枯西墜金烏。
富貴榮華待何如?
斬白蛇高祖勝,
舉鼎霸王輸,
都做了北邙山下土。
韓信機謀枉用,
項羽爭戰無功。
一般瀟灑月明中。
霸王刎烏江岸,
韓侯斬未央宮,
都做了北邙山下塚。
一個千鍾美祿,
一個石粟之儲,
天理如何有榮枯?
三十二居陋巷,
二十四位中書,
都做了北邙山下骨。
開放眼春風錦樹,
轉回頭暮景桑榆。
富貴貧窮待何如?
石崇曾居金谷,
阮籍曾哭窮途,
都做了北邙山下土。
岳王興邦死獄,
秦相廢國居樞。
兩個興廢事如何?
忠義祠神像,
奸宄杖身軀。
都做了北邙山下骨。
窗外雨聲聲不住,
枕邊淚點點長吁,
雨聲淚點急相逐。
雨聲兒添淒慘,
淚點兒助長吁。
枕邊淚倒多如窗外雨。
看黃卷消磨永夜,
就銀挑繡些些。
倒在我懷兒裡撒乜斜。
見他將文冊放,
我索將女工疊,
不良才又是也。
伸玉臂把才郎摟定,
束纖腰不整烏雲。
美紺紺舌尖兒冷丁丁。
低聲叫,
悄聲應,
咱兩個親的來不待親。
這場怪其實難做,
又不敢明白的扯拽揪摔。
止不過背地裡沒人處說些言語。
有人處偷睛兒看,
看著他落聲長吁,
空教人眼歡娛心受苦。
我為你吃娘打罵,
你為我棄業拋家。
我為你胭脂不曾搽。
你為我休了媳婦,
我為您剪了頭髮,
咱兩個一般的憔悴煞。
強打疊精神怎過,
思量的做不得生活。
越思量越間阻越情多。
思量的身憔悴,
思量的似風魔,
思量煞也怎奈何!
孤雁叫教人怎睡?
一聲聲叫的孤淒,
向月明中和影一雙飛。
你雲中聲嘹亮,
我枕上淚雙垂,
雁兒我你爭個甚的!
生來的千般嬌態,
柳眉杏臉桃腮,
不長不短俏身才。
高挽著烏雲髻,
斜插著鳳頭釵,
窄弓弓紅繡鞋。
一兩句別人閒話,
三四日不把門踏。
五六日不來呵在誰家?
七八遍買龜兒卦,
久已後見他麼,
十分的憔悴煞。
又不是天魔鬼崇,
又不是觸犯神祇。
又不曾坐筵席傷酒共傷食。
師婆每醫的鬼祟,
大夫每治的沉疾,
可教我羞答答說甚的?
嘲妓劉黑麻莫不是捧硯時太白墨灑?
莫不是畫眉時張敞描差?
莫不是蜻蜓飛上海棠花?
莫不是玄香染?
莫不是翠鈿壓?
莫不是明皇妃墜下馬?
冤報冤趙氏孤兒楔子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當時不盡情,
過後空淘氣。
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
俺主靈公在位,
文武千員,
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
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
常有傷害趙盾之心,
爭奈不能入手。
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
現為靈公附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
仗著短刀越牆而過,
要刺殺趙盾,
誰想鉏麑觸樹而死。
那趙盾為勸農出到效外,
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
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
其人不辭而去。
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
呼曰神獒,
靈公賜與某家。
自從得了那個神獒,
便有了害趙盾之計,
將神獒鎖在淨房中,
三五日不與飲食,
於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
紫袍玉帶,
象簡烏靴,
與趙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某牽出神獒來,
將趙盾紫袍剖開,
著神獒飽餐一頓,
依舊鎖入淨房中。
又餓了三五日,
復行牽出,
那神獒撲著便咬,
剖開紫袍,
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
如此試驗百日,
度其可用。
某因入見靈公,
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
甚有欺君之意。
靈公一聞其言,
不勝大惱,
便向某索問其人。
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
性最靈異,
他便認的。
靈公大喜,
說當初堯舜之時,
有獬豸能觸邪人,
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
今在何處?
某牽上那神獒去。
其時趙盾紫袍玉帶,
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
神獒見了,
撲著他便咬。
靈公言:屠岸賈你放了神獒,
兀的不是讒臣也!
某放了神獒,
趕著趙盾繞殿而走。
爭奈傍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腦杓皮,
一手扳住下嗑子,
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
趙盾出的殿門,
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
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
雙輪去了一輪。
上的車來,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一個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逢山開路,
救出趙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誰?
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
某在靈公根前說過,
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
為他是個駙馬,
不好擅殺。
某想剪草除根,
萌芽不發,
乃詐傳靈公的命,
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
是弓弦、藥酒、短刀,
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
回我的話。
三百家屬已滅門,
止有趙朔一親人;
不論那般朝典死,
便教剪草盡除根。
小官趙朔,
官拜都尉之職。
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
搬弄靈公,
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了也。
公主,
你聽我遺言,
你如今腹懷有孕,
若是你添個女兒,
更無話說;
若是個小廝兒呵,
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長立成人,
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
兀的不痛殺我也!
小官奉主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
賜與附馬趙朔,
隨他服那一般朝典,
取速而亡,
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即刻傳命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
趙朔跪者,
聽主公的命。
為你一家不忠不孝,
欺公壞法,
將您滿門良賤,
盡行誅戮,
尚有餘辜。
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
不忍加誅,
特賜三般朝典,
隨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
斷絕親疏,
不許往來。
兀那趙朔,
聖命不可違慢,
你早早自盡者!
公主,
似此可怎了也!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
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
他平白地使機謀,
將俺雲陽市斬首,
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天那,
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
【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公主,
我囑咐你的說話,
你牢記者!
妾身知道了也!
分付了腮邊雨淚流,
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兒他年長後,
著與俺這三百口,
可兀的報冤仇。
駙馬!
則被你痛殺我也!
趙朔用短刀身,
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
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
西戎當日進神獒,
趙家百口命難逃;
可憐公主猶囚禁,
趙朔能無決短刀!
第一折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
久以後成人長大,
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
這些時該分娩了。
怎麼差去的人去了許久,
還不見來回報?
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
添了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哩。
是真個喚做趙氏孤兒?
等一月滿足,
殺這小廝也不為遲。
令人傳我的號令去,
著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不搜進去的,
只搜出來的。
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一壁與我張掛榜文,
遍告諸將,
休得違誤,
自取其罪。
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
產孤兒是我仇人;
待滿月鋼刀鍘死,
才稱我削草除根。
天下人煩惱,
都在我心頭;
猶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妾身晉室公主,
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今日所生一子,
記的附馬臨亡之時,
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久後成人長大,
與父母雪冤報仇。
天那!
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
可也好也?
我想起來,
目下再無親人,
只有俺家門下程嬰,
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
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
我自有個主意。
自家程嬰是也,
元是個草澤醫人,
向在附馬府門下,
蒙他十分優待,
與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
是我每日傳茶送飯。
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
取名趙氏孤兒,
等他長立成人,
與父母報仇雪冤,
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
也是枉然。
聞的公主呼喚,
想是產後要甚麼湯藥,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府門首也。
不必報復,
逕自過去。
公主呼喚程嬰,
有何事?
俺趙家一門,
好死的苦楚也!
程嬰,
喚你來別無甚事,
我如今添了個孩兒,
他父臨亡之時,
取下他一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程嬰,
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
也不曾歹看承你,
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
久後成人長大,
與他趙氏報仇。
公主,
你還不知道,
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下趙氏孤兒,
四城門張掛榜文,
但有掩藏孤兒的,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怎麼掩藏的他出去?
程嬰!
可不道遇急思親戚,
臨危托故人,
你若是救出親生子,
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
程嬰,
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
都在這孩兒身上哩!
公主請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
屠岸賈得知,
問你要趙氏孤兒,
你說道:我與了程嬰也。
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
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罷、罷、罷!
程嬰,
我教你去的放心。
程嬰心下且休慌,
聽吾說罷淚千行;
他父親身在刀頭死,
罷、罷、罷!
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
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
打開這藥箱,
將小舍人放在裡面,
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
天也!
可憐見趙家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止有一點點孩兒。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
你便有福,
我便成功;
若是搜將出來呵,
你便身亡,
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
程嬰心下自裁劃,
趙家門戶實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
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
某下將軍韓厥是也。
佐於屠岸賈麾下,
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
可是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
喚做趙氏孤兒,
恐怕有人遞盜將去,
著某在府門上,
搜出來時,
將他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小校,
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
嗨!
屠岸賈,
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
幾時是了也可!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
莫強於晉。
才安穩,
怎有這屠岸賈賊臣,
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昆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
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
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
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
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
把爪和牙佈滿在朝門,
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
多咱是人間惡煞,
可甚麼閫外將軍!
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
幾時可解也!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
使著俺把府門。
俺也是了家為國舊時臣。
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
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有一日怒了亡蒼,
惱了下民,
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
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
哎,
你個賊也波臣,
和趙盾,
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
便興心使歹心,
指賢人作歹人。
他兩個細評論,
還是那個狠。
令人,
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出府門來,
報復某家知道。
理會的。
我抱著這藥箱,
裡面有趙氏孤兒。
天也可憐,
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
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
若是撞的出去,
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小校,
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
你是甚麼人?
我是個草澤醫人,
姓程,
是程嬰。
你在那裡去來?
我在公主府內剪湯下藥來。
你下甚麼藥?
下了個益母湯。
你這箱兒裡面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是甚麼生藥?
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這等你去。
程嬰回來,
這箱兒裡面是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你去!
程嬰回來。
你這其中必有暗昧。
我著你去呵,
似駑箭高弦;
叫你回來呵,
便似氈上拖毛。
程嬰,
你則道我不認的你哩!
【河西後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
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
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
程嬰你見麼?
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
我不是下將軍,
也不將你來盤問。
程嬰,
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
是。
知恩報恩,
何必要說。
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
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
前和後把住門,
地和天那處奔?
若拿回審個真,
將孤兒往報聞,
生不能,
死有准。
小校靠後,
喚您便來,
不喚您休來。
理會的。
程嬰,
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
我可搜出人參來也!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律津,
口角頭乳食噴,
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
悄促促箱兒裡似把聲吞,
緊綁綁難展足,
窄狹狹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
屠岸賈心生嫉妒。
遣神獒撲害忠良,
出朝門脫身逃去;
駕單輪靈輒報恩,
入深山不知何處。
奈靈公聽信讒言,
任屠賊橫行獨步;
賜駙馬伏劍身亡,
滅九族都無活路。
將公主囚禁冷宮,
那裡討親人照顧。
遵遺囑喚做孤兒,
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歸陰,
著程嬰將他掩護。
久以後長立成人。
與趙家看守墳墓。
肯分的遇著將軍,
滿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
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
程嬰,
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
可不是一身富貴?
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怎肯做這般勾當!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
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
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
著誰來雪這終天恨?
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
怕不就連皮帶筋,
捻成齏粉。
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勳。
程嬰,
你抱的這孤兒出去。
若屠岸賈問呵,
我自與你回話。
索謝了將軍。
程嬰,
我說放你去,
難道耍你?
可快出去!
索謝了將軍。
程嬰,
你怎生又回來?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小為真,
那知道蕙歎惜芝焚;
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
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
程嬰,
你既沒包身膽,
誰著你強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將軍,
我若出的這府門去,
你報與屠岸賈知道,
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
這個孤兒萬無活理。
罷!
罷!
罷!
將軍,
你拿將程嬰去,
請功受賞;
我與趙氏孤兒,
情願一處身亡便了!
程嬰,
你好去的不放心也:【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
我於屠賊有何親?
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
打一個回風陣。
你義忠我可也又信,
你若肯捨殘生,
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
程嬰,
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
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
那其間教訓成人,
演武修文;
重掌三軍,
拿住賊臣;
碎首分身,
報答亡魂,
也不負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
擔危困。
程嬰,
你去的放心者。
【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
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
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
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
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慇勤,
照覷晨昏。
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長進,
才說與從前話本,
是必教報仇人,
休忘了我這大恩人。
呀!
韓將軍自刎了也!
則怕軍校得知,
報與屠岸賈知道,
怎生是好?
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
韓將軍果是忠良,
為孤兒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
太平莊再做商量。
第二折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
喚做趙氏孤兒。
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
搜檢奸細;
一面張掛榜文,
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
怎麼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
與我門外覷者。
報元帥,
禍事到了也!
禍從何來?
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
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
韓厥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趙氏孤兒。
怎生是好?
眉頭一皺,
計上心來。
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
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與我拘刷將來,
見一個剁三劍,
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
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
令人,
與我張掛榜文,
著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
違者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拘刷盡晉國嬰孩,
料孤兒沒處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葉,
難逃我劍下之災。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
只因年紀高大,
見屠岸貿專權,
老夫掌不得王事,
罷職歸農,
苫莊三頃地,
扶手一張鋤,
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
往常我夜眠斗帳聽寒角,
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
倒大來悠哉也可!
【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
損壞了真梁棟。
被那些腌臢屠狗輩,
欺負俺慷慨釣鰲翁。
正遇著不道的靈公,
偏賊子加恩寵,
著賢人受困窮。
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
險些兒鬧市裡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
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
在太平莊罷職歸農。
再休想鵷班豹尾相隨從。
他如今高官一品,
位極三公;
戶封八縣,
祿享千鐘。
見不平處有眼如蒙,
聽咒罵處有耳如聾。
他他他,
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
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
耗國家的都敘爵淪功。
他他他,
只貪著目前受用,
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
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
早跳出傷人餓虎叢,
倒大來從容。
程嬰,
你好慌也!
小舍人,
你好險也!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
撞出城來,
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
要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攝到元帥府裡。
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
他一個個親手剁作三段。
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
好!
有了,
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
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
最相交厚。
他如今罷職歸農。
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
那裡堪可掩藏。
我如今來到莊上,
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
小舍人,
你且權時歇息咱,
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
家童報復去,
道有程嬰求見。
有程嬰在於門首。
道有請。
請進。
程嬰,
你來有何事?
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
特來相訪。
自從我罷官之後,
眾宰輔每好麼?
嗨!
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
如今屠岸賈專權,
較往常都不同了也。
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
老宰輔,
這等賊臣自古有之,
便是那唐虞之世,
也還有四凶哩!
【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
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凶,
誰似這萬人恨千人賺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
不孝不忠,
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老宰輔,
幸得皇天有眼,
趙氏還未絕種哩!
他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
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
還有甚麼種在那裡?
那前項的事,
老宰輔都已知道,
不必說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一子,
喚做孤兒。
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
但恐屠岸賈得知,
又要殺壞,
若殺了這一個小的,
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
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裡?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麼?
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
在下敢不實說。
公主臨亡時,
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
著好生照覷他,
待到成人長大,
與父母報仇雪恨。
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
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
是程嬰數說了一場,
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
自刎而亡。
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
我特來投奔老宰輔。
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一殿之臣,
必然交厚,
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
那孤兒今在何處?
現在芭棚下哩!
休驚嚇著孤兒,
你快抱的來。
謝天地,
小舍人還睡著哩。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
懷著時滅了祖宗,
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凶。
他父親斬首在雲陽,
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裡是血腥的白衣相,
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
趙氏一家,
全靠著這小舍人,
要他報仇哩。
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來,
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老宰輔不知,
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
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
要傷害性命。
老宰輔,
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
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
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
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
所生一子,
未經滿月。
待假妝做趙氏孤兒,
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
只說程嬰藏著孤兒,
把俺父子二人,
一處身死;
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可不好也?
程嬰,
你如今多大年紀了?
在下四十五歲了。
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
方報的父母仇恨。
你再著二十年,
也只是六十五歲;
我再著二十年呵,
可不九十歲了?
其時存亡未知,
怎麼還與趙家報的仇?
程嬰,
你肯捨的你孩兒,
倒將來交付與我,
你自首告屠岸賈處,
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
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
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
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
與他父母報仇,
方才是個長策。
老宰輔,
是則是,
怎麼難為的你老宰輔?
你則將我的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
報與屠岸賈去,
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吧。
程嬰,
我一言已定,
再不必多疑了。
【紅芍葯】須二十年報仇的主人公,
恁時節才稱心胸。
只怕我遲疾死後一場空。
老宰輔,
你精神還強健哩。
我精神比往日難同,
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
你急切裡老不的形容,
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
程嬰,
你只依著我便了。
我委實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老宰輔,
你好好的在家,
我程嬰不識進退,
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
以此放心不下。
程嬰,
你說那裡話?
我,
是七十歲的人,
死是常事,
也不爭這早晚。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巾,
鼓笛搬弄。
只當做場短夢。
猛回頭早老盡英雄,
有恩不報怎相逢,
見義不為非為勇。
老宰輔既應承了,
休要失信。
言而無信言何用。
老宰輔,
你若存的趙氏孤兒,
當名標青史,
萬古留芳。
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
大丈夫何愁一命終;
況兼我白髮髼松。
老宰輔,
還有一件。
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
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
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
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
只可惜趙氏孤兒,
終歸一死,
可不把你老宰輔干連累了也。
程嬰,
你也說的是。
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附馬呵,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
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
必然把太嚴莊上兵圍擁,
鐵桶般密不通風。
那屠岸賈拿住了我,
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
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
與俺作對,
請波請波!
則說老匹大清先入甕,
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
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
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
情節根由細細窮;
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
少不得從實攀供,
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
程嬰,
你放心者。
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
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
斷不做有始無終。
程嬰,
你則放心前去,
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雪恨。
老夫一死,
何足道哉。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
晉國山河百二雄。
顯耀英材統軍眾,
威壓諸邦盡伏拱;
遍拜公卿訴苦衷。
禍難當初起下宮,
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
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
巴到今朝襲父封。
提起冤仇淚如湧,
要請甚旗牌下九重,
早拿出奸臣帥府中,
斷首分骸祭祖宗,
九族全誅不寬縱,
恁時節才不負你冒死存孤報主公,
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旁塚。
事勢急了,
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
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
甘將自己親生子,
偷換他家趙氏孤;
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
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
第三折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
某已曾張掛榜文,
限三日之內,
不將孤兒出首,
即將晉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
一月以上,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
盡行誅戮。
令人,
門首覷者,
若有首告之人,
報復某家知道。
自家程嬰是也。
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賈根前首告去來。
令人,
報復去,
道有了趙氏孤兒也。
你則在這裡,
等我報復去。
報的元帥得知,
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
在那裡?
現在門首哩。
著他過來。
著過來。
兀那廝,
你是何人?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
趙氏孤兒今在何處?
在呂呂太平莊上,
公孫杵臼家藏著哩。
你怎生知道來?
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
我去探望他,
誰想臥房中錦襴繡褥上,
躺著一個小孩兒。
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
從來沒兒沒女,
這個是那裡來的?
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麼?
"只見他登時變色,
不能答應。
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裡。
咄!
你這匹夫,
你怎瞞的過我。
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
近日無冤,
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
你敢是知情麼!
說的是,
萬事全休;
說的不是,
令人,
磨的劍快,
先殺了這個匹夫者。
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
略罷虎狼之威,
聽小人訴說一遍咱。
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
只因元帥傳下榜文,
要將普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
盡行殺壞。
我一來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
二來小人四旬有五,
近生一子,
尚未滿月。
元帥軍令,
不敢不獻出來,
可不小人也絕後了?
我想有了趙氏孤兒,
便不損壞一國生靈,
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
所以出首。
告大人暫停嗔怒,
這便是首告緣故;
雖然救普國生靈,
其實怕程家絕戶。
哦!
是了。
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巨,
可知有這事來。
令人,
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
同程嬰到太平莊上,
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
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
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可!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
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
齊臻臻擺著士卒,
明晃晃列著槍刀。
眼見的我死在今朝,
更避甚痛笞掠。
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
令人,
與我圍了太平莊者。
程嬰,
那裡是公孫杵臼宅院?
則這個便是。
拿過那老匹夫來。
公孫杵臼,
你知罪麼?
我不知罪。
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老元帥,
我有熊心豹膽?
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不打不招。
令人,
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
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
這事是誰見來?
觀有程嬰首告著你哩。
是那個埋情出告,
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
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則剩下這孩兒,
你又要傷他性命。
你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
嚴霜故打枯根草。
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
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老匹夫,
你把孤兒藏在那裡?
快招出來,
免受刑法。
我有甚麼孤兒藏在那裡?
誰見來?
你不招?
令人,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者。
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
可惱,
可惱。
程嬰,
這原是你出首的,
就著你替我行杖者。
元帥,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
撮藥尚然腕弱,
怎生行的杖?
程嬰,
你不行杖,
敢怕指攀出你麼?
元帥,
小人行杖便了。
程嬰,
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
只揀著那細棍子,
敢怕打的他疼了,
要指攀下你來。
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住者。
你頭裡只揀著那細棍子打,
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
三兩下打死了呵,
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
著我拿細棍子又不是,
拿大棍子又不是,
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
程嬰,
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
公孫杵臼老匹夫,
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麼?
快招了者!
哎喲!
打了這一日,
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
是誰打我來?
是程嬰打你來。
程嬰,
你剷的打我那?
元帥,
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
【雁兒落】是那一個實丕丕將著粗棍敲?
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
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快招了者。
我招,
我招。
【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
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
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我委實的難熬,
尚兒自強著牙根兒鬧;
暗地更偷瞧,
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
你快招吧,
省得打殺你。
有、有、有。
【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
可知道指攀下來也。
你說二人,
一個是你了,
那一個是誰?
你實說將出來,
我饒你的性命。
你要我說那一個,
我說,
我說。
哎!
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亡卻嚥了。
程嬰。
這樁事敢有你麼?
兀那老頭兒,
你休妄指平人。
程嬰,
你慌怎麼?
我怎生把你程嬰道,
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
你頭裡說兩個,
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
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
你還不說,
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
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
肉盡銷,
休想我有半個字兒攀著。
元帥爺賀喜,
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
將那小的拿近前來,
我親自下手,
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
你道無有趙氏孤兒,
這個是誰?
【川撥棹】你當日演神獒,
把忠臣來撲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
刎死鋼刀,
縊死裙腰,
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
並沒那半個兒剩落,
還不厭你心苗。
我見了這孤兒,
就不由我不惱也。
【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左瞧、怒咆哮,
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
按獅蠻拽札起錦征袍,
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我拔出這劍來。
一劍,
兩劍,
三劍。
把這一個小業種剁了三劍,
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願也。
【梅花酒】呀!
見孩兒臥血泊。
那一個哭哭號號,
這一個怨怨焦焦,
連我也戰戰搖搖。
直恁般歹做作,
只除是沒天道。
呀!
想孩兒離褥草,
到今日恰十朝,
刀下處怎耽饒,
空生長枉劬勞,
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
見程嬰心似熱油澆,
淚珠兒不敢對人拋,
背地裡搵了。
沒來由割捨的親生骨肉吃三刀。
屠岸賈那賊,
你試覷者。
上有天哩,
怎肯饒過的你,
你死打甚麼不緊!
【鴛鴦煞】我七旬死後偏何老,
這孩兒一歲死後偏知小。
俺兩個一處身亡,
落的個萬代名標。
我囑付你個後死的程嬰,
休別了橫亡的趙朔。
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
冤仇報復的早。
將那廝萬剮千刀,
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我撞階基,
覓個死處。
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
那老匹夫既然撞死,
可也罷了。
程嬰,
這一樁裡多虧了你;
若不是你呵,
如何殺的趙氏孤兒?
元帥,
小人原與趙氏無仇,
一來救普國內眾生;
二來小人根前也有個孩兒,
未曾滿月。
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
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
程嬰,
你是我心腹之人,
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
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
在你跟前習文,
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
尚無子嗣,
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
我偌大年紀了,
後來我的官位,
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襲,
你意下如何?
多謝元帥抬舉。
則為朝綱中獨顯趙盾,
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這點萌芽,
方才是永無後釁。
第四折某,
屠岸賈。
自從殺了趙氏孤兒,
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嬰的孩兒,
因為過繼與我,
喚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藝,
無有不拈,
無有不會。
這孩兒弓馬倒強似我,
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
早晚定計,
弒了靈公,
奪了晉國,
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
方是平生願足。
適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弓馬去了,
等他來時,
再做商議。
日月催人老,
光陰趲少年;
心中無限事,
未敢盡明言。
過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
今經二十年光景,
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
官名喚做程勃。
我根前習文,
屠岸賈根前習武,
甚有機謀,
熟閑弓馬。
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
他豈知就裡的事。
只是一件,
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歲,
倘或有些好歹呵,
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
替他趙氏報仇。
以此躊躇展轉,
晝夜無眠。
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
畫成一個手卷,
倘若孩兒問老夫呵,
我一樁樁剖說前事,
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
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
只等孩兒到來,
自有個理會。
某,
程勃是也。
這壁廂爹爹是程嬰;
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
我白日演武,
到晚習文。
如今在教場中回來,
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
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
每日家習演兵書。
憑看我,
快相持,
能對壘,
直使的諸邦降伏。
俺父親英勇誰如,
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
助賢臣屠岸賈。
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
俺父親將我來許、許。
可不道馬壯人強,
父慈子孝,
怕甚麼主憂臣辱。
我展開這手卷。
好可憐也!
單為這趙氏孤兒,
送了多少賢臣烈士,
連我的孩兒也在這裡面身死了也。
令人,
接了馬者。
這壁廂爹爹在那裡?
在書房中看書哩。
令人報復去。
有程勃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這壁廂爹爹,
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
你吃飯去。
我出的這門來。
想俺這壁廂爹爹,
每日見我心中喜歡,
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
垂淚不止。
不知主著何意?
我過去問他。
誰欺負著你來?
對您孩兒說,
我不道的饒了他哩。
我便與你說呵,
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
你只吃飯去。
兀的不徯幸殺我也!
【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
氣長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
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
敞支支噁心煩,
勃騰騰生忿怒。
是甚麼人敢欺負你來?
我這裡低首躊躇。
既然沒的人欺負你呵,
那裡是話不投機處。
程勃,
你在書房中看書,
我往後堂中去去再來。
哦,
元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書?
待我展開看咱。
好是奇怪,
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
撲著個穿紫的;
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
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
又是沒半邊車輪的。
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
可是甚麼故事?
又不寫出個姓名,
教我那裡知道!
【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
鬧炒炒一簇田夫。
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
有-個將瓜捶親手舉,
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
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待我再看來。
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
卻將短刀自刎死了。
怎麼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
又有個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
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
卻像要交付醫人的意思。
呀!
元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
好可憐人也!
【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襜,
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
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
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
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
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
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
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
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我仔細看來,
那穿紅的也好狠哩,
又將一個白鬚老兒打的好苦也。
【斗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
將著這白鬚的來毆辱;
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
氣填我這肺腑。
這一家兒若與我關係呵。
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
我可便敢與他做主。
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丁?
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
到底只是不明白,
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
問明這樁事,
可也免的疑惑。
程勃,
我久聽多時了也。
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
程勃,
你要我說這樁故事,
倒也和你關親哩。
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
程勃,
你聽者,
這樁故事好長哩。
當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
爭奈兩個文武不和,
因此做下對頭,
已非一日。
那穿紅的想道:先下手為強。
後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
藏著短刀,
越牆而過。
要刺殺這穿紫的。
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
每夜燒香,
禱告天地,
專一片報國之心,
無半點於家之意。
那人道: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
我便是逆天行事,
斷然不可;
若回去見那穿紅的,
少不得是死。
罷、罷、罷。
他手攜利刃暗藏埋,
因見忠良卻悔來;
方知公道明如日,
此夜鉏麑自觸槐。
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麼?
可知是哩。
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出到郊外,
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
仰面張口而臥。
穿紫的問其緣故,
那壯士言:某乃是靈輒,
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
大主人家養活不過。
將我趕逐出來;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
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臥,
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
寧可餓死,
不受人恥辱。
穿紫的說:此烈士也。
遂將酒食賜與餓夫,
飽餐了一頓。
不辭而去。
這穿紫的並無嗔怒之心。
程勃,
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
為乘春令勸耕初,
巡遍郊原日未晡;
壺漿簞食因誰下,
剛濟桑間一餓夫。
哦,
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
程勃,
你緊記者。
又一日,
西戎國貢進神獒。
是一隻狗,
身高四尺者,
其名為獒。
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
正要謀害這穿紫的,
即於後園中扎一草人,
與穿紫的一般打扮,
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將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後剖開草人腹中,
飽餐一頓。
如此演成百日,
去向靈公說道: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
懷著欺君之意。
靈公問道:其人安在?
那穿紅的說:前者賜與臣的神獒,
便能認的。
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
這穿紫的正立於殿上。
那神獒認著是草人,
向前便撲,
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
旁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舉起金瓜。
打倒神獒,
用手揪住腦杓皮,
則一劈劈為兩半。
賊臣奸計有千條,
逼的忠良沒處逃;
殿前自有英雄漢,
早將毒手劈神獒。
這只惡犬,
喚做神獒;
打死這惡犬的,
是提彌明。
是。
那老宰輔出的殿門,
正待上車,
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
雙輪摘了一輪,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磨衣見皮,
磨皮見肉,
磨肉見筋,
磨筋見骨,
磨骨見髓。
捧轂推輪,
逃往野外。
你道這個是何人?
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
紫衣逃難出宮門,
駟馬雙輪摘一輪;
卻是靈輒強扶歸野外,
報取桑間一飯恩。
您孩兒記的,
元來就是仰臥於桑樹下的那個靈輒。
是。
這壁廂爹爹,
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
他叫甚麼名氏?
程勃,
我忘了他姓名也。
這個穿紫的,
可是姓甚麼?
這個穿紫的,
姓趙,
是趙盾丞相。
他和你也關親哩。
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
倒也不曾掛意。
程勃,
我今番說與你可,
你則緊緊記者。
那手捲上還有哩,
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
那個穿紅的,
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
只有一子趙朔,
是個駙馬。
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賜他,
卻是弓弦、藥酒、短刀,
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
其實公主腹懷有孕,
趙朔遺言:我若死後,
你添的個小廝兒呵,
可名趙氏孤兒,
與俺三百口報仇。
誰想趙朔短刀刎死,
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得知,
早差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
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
喚做草澤醫士程嬰。
這壁廂爹爹,
你敢就是他麼?
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
他另是一個程嬰。
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
就將裙帶自縊而死。
那程嬰抱著這孤兒,
來到府門上,
撞見韓厥將軍,
搜出孤兒來;
被程嬰說了兩句,
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
那醫人全無怕懼,
將孤兒私藏出去;
正撞見忠義將軍,
甘身死不教拿住。
這將軍為趙氏孤兒,
自刎身亡了,
是個好男子。
我記著他喚做韓厥。
是、是、是,
正是韓厥。
誰想那穿紅的得知,
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刷到他府來,
每人剁做三劍。
必然殺了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好狠也!
可知他狠哩。
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
尚未滿月,
假妝做趙氏孤兒,
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
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
這個老宰輔,
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程嬰對他說道:"老宰輔,
你收著這趙氏孤兒,
去報與穿紅的,
道程嬰藏著孤兒,
將俺父子一處身死。
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有何不可?
公孫杵臼說道:我如今年邁了也。
程嬰,
你捨的你這孩兒,
假妝做趙氏孤兒,
藏在老夫跟前;
你報與穿紅的去,
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
你藏著孤兒,
日後與他父母報仇才是。
他那個程嬰肯捨他那孩兒麼?
他的性命也要捨哩,
量他那孩兒打甚麼不緊。
他將自己的孩兒假妝做了孤兒,
送與公孫杵臼處。
報與那穿紅的得知,
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
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
剁做三劍;
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
這樁事經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這趙氏孤兒觀今長成二十歲,
不能與父母報仇,
說兀的做甚?
他一貌堂堂七尺軀,
學成文武待何如;
乘車祖父歸何處,
滿門良賤盡遭誅。
冷宮老母懸樑縊,
法場親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猶未報,
枉做人間大丈夫。
你說了這一日,
您孩兒如睡裡夢裡,
只不省的。
元來你還不知哩!
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
趙盾是你公公,
趙朔是你父親,
公主是你母親。
我如今一一說到底,
你剷地不知頭共尾;
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
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
元來趙氏孤兒正是我,
兀的不氣殺我也!
小主人甦醒者。
兀的不痛殺我也!
【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
才使我知緣故;
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
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
元來自刎的是父親,
自縊的咱老母。
說到淒涼傷心處,
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
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
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屬。
你不說呵,
您孩兒怎生知道。
爹爹請坐,
受您孩兒幾拜。
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
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
【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
把你孩兒抬舉,
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
久喪溝渠。
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大,
尋恨拔樹,
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篇】他他他,
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
也還他九族屠。
小主人,
你休大驚小怪的,
恐怕屠賊知道。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那怕他牽著神獒,
擁著家兵,
使著權術。
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
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
爹爹放心,
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
和那滿朝的卿相,
親自殺那賊去。
【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
我迎頭兒把他當住;
也不須別用軍和卒。
只將咱猿臂輕舒,
早提番玉勒雕鞍轡,
扯下金花皂蓋車,
死狗似拖將去。
我只問他人心安在,
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
做冤仇能做毒,
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
你當初屈勘公孫老,
今日猶存趙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
我將他輕輕擲下,
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斗來大印一顆,
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
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
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
把錐子生跳他賊眼珠,
把尖刀細剮他渾身肉,
把鋼錘敲殘他骨髓,
把鋼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淌,
黑沈沈怨未復。
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他人父,
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
方才家自有主。
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
我須隨後接應去來。
第五折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
有屠岸賈專權,
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
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
掩茂了趙氏孤兒,
今經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要擒拿屠岸賈,
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
道屠岸賈兵權太重,
誠恐一時激變,
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
仍將他闔門良賤,
齠齔不留;
成功之後,
另加封賞。
小官不敢輕洩,
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
忠臣受屠戮,
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賊,
方知冤報冤。
某,
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擒拿屠岸賈,
報父祖之仇。
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可。
【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
排軍將,
動著些闊劍長槍;
我今日報仇捨命誅奸黨,
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
弄一場。
我和他決無輕放,
恰便似虎撲綿羊。
我可也不索慌,
不索忙,
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
看那廝怎做堤防。
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
三百口亡來性命償,
我便死也何妨。
我只在這鬧市中等候著,
那老賊敢待來也。
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
令人,
擺開頭踏,
慢慢的行者。
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行,
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
你看他腆著胸脯,
妝些兒勢況。
我這裡驟馬如流水,
掣劍似秋霜,
向前來賭當。
屠成,
你來做甚麼?
兀那老賊,
我不是屠成,
則我是趙氏孤兒。
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
報俺家的冤仇也。
誰這般道來?
是程嬰道來。
這孩子手腳來的,
不中,
我只是走的乾淨。
你這賊,
走那裡去?
【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八面揚,
你、你、你怎掙坐怎攔擋?
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
休、休、休再口強。
是、是、是不商量,
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鞒上。
則怕小主人有失,
我隨後接應去。
謝天地,
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
令人,
將這匹夫執縛定了,
見主公去來。
小官魏絳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
令人,
門首覷者,
若來時,
報復某知道。
父親,
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
老宰輔,
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
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
拿將過來。
兀那屠岸賈,
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
今被程勃拿來,
有何理說。
我成則為王,
敗則為虜。
事已至此,
惟求早死而已。
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
屠岸賈,
你今日要早死,
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
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
細細的剮上三千刀,
皮肉都盡,
方才斷首開膛,
休著他死的早了。
【脫布衫】將那廝釘上木驢推上雲陽,
休便要斷首開膛;
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
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小主人,
你今日報了冤仇,
復了本性,
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
【小梁州】誰肯捨了親兒把別姓藏?
似你這恩德難忘。
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
傅著你真容相,
侍奉在俺家堂。
我有甚麼恩德在那裡,
勞小主人這等費心?
【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
可不勝懷擔十月時光;
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
便日夕裡焚香供養,
也報不的你養爺娘。
程嬰、程勃,
你兩上望闕跪者,
聽主公的命。
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
百般地撓亂朝綱;
將趙盾滿門良賤,
都一朝無罪遭殃。
那其間頗多仗義,
豈真謂天道微茫;
幸孤兒能償積怨,
把奸臣身首分張。
可複姓賜名趙武,
襲父祖列爵卿行。
韓厥後仍為上將,
給程嬰十頃田莊。
老公孫立碑造墓,
彌明輩概與褒揚。
普國內從今更始,
同瞻仰主德無疆。
【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
把奸賊全家盡滅亡。
賜孤兒改名望,
襲父祖拜卿相;
忠義士各褒獎,
是軍官還職掌,
是窮民與收養;
已死喪給封葬,
現生存受爵賞。
這恩臨似天廣,
端為誰敢虛讓。
誓捐生在戰場,
著鄰邦並歸向。
落的個史冊上標名,
留與後人講。
題目公孫杵臼恥勘問正名趙氏孤兒大報仇
雨映行宮辱贈詩,
元戎肯赴野人期。
江邊老病雖無力,
強擬晴天理釣絲。
何日雨晴雲出溪,
白沙青石先無泥。
只須伐竹開荒徑,
倚杖穿花聽馬嘶。
第一折人道公門不可入,
我道公門好修行。
若將曲直無顛倒,
腳踏蓮花步步生。
小生鄆城縣人氏,
姓孫名榮,
渾家姓郭,
是郭念人,
嫡親的兩口兒家屬。
我在這衙門中做著個把筆司吏。
我許了這泰安神州三年香願.今年第三年也。
這渾家要跟隨將我去,
爭奈小生平昔間軟弱.泰安神州謊子極多,
哨子極廣,
怎生得一人護臂跟隨將我去方可。
大嫂,
你在家中安排下茶飯,
我去長街市上尋一個護臂,
走一遭去來。
孔目,
你尋了護臂,
早些兒來波。
這裡也無人,
我心上只想著那白衙內,
和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已央人叫他去了,
只等來時,
自有說話。
衙內性兒乖,
把他叫將來。
說些私情話,
必定稱心懷。
家住梁山伯,
平生不種田。
刀磨風刃快,
斧蘸月痕圓。
強劫機謀廣,
潛偷膽力全。
弟兄三十六.個個敢爭先。
某姓宋名江字公明,
綽號及時雨者是也。
幼生曾為鄆州鄆城縣把筆司吏,
因帶酒殺了閻婆惜,
被告到官,
脊杖六十,
迭配江州牢城。
因打此梁山經過,
有我八拜交的哥哥晁蓋,
知某有難,
領僂儸下山,
將解人打死。
救某上山,
就共第二把交椅坐。
哥哥晁蓋三打祝家莊身亡.眾兄弟拜了某為頭領。
某聚三十六大伙,
七十二小伙,
半垓來小僂儸,
寨名水滸,
泊號梁山。
縱橫河港一千條,
四下方國八百里。
東連大海,
西接濟陽,
南通鉅野、金鄉.北靠青、齊、兗、鄆。
有七十二道深河港,
屯數百隻戰艦艨艟。
三十六萬座宴樓台,
聚幾千家軍糧馬革。
風高敢放連天人,
月黑提刀去殺人。
我有個八拜交的兄弟.姓孫,
是孔目。
許下泰安神州燒香三年,
燒了二年也。
今在是第三年,
問某討個護臂的人。
小僂儸,
寨門窗望著,
若兄弟來時,
報復某知道。
理會的。
小生孫孔目的便是。
我離了家中,
瞞著我渾家,
則說街市上尋個護臂的人去。
我這裡離梁山至近,
宋江哥哥是我舊交的朋友,
我問他討一個護臂去。
可早來到也。
你們休放冷箭,
報復去,
道有孔目孫榮特地拜見哥哥來。
喏,
報的哥哥得知,
有孔目孫榮到此求見。
道有請。
請進。
哥哥,
多時不見,
受你兄弟兩拜。
兄弟免禮。
此一來莫非為討護臂麼?
哥哥,
我則為這三年香願,
今年是第三年也,
要帶媳婦兒前去。
那泰安神州謊子極多,
哨子漢廣,
特來問哥哥這裡告一個護臂來。
學究兄弟,
這樁事難以點差。
小僂儸,
踏著山崗,
傳著某的將令,
道三十六大伙,
七十二小伙,
半垓來小僂儸,
那一個好男子保著孫孔目上泰安神州燒香去?
可是有也是無?
理會的。
我出得這門去。
兀那三十六大伙.七十二小伙,
半垓來小僂儸,
那個好男子保著孫孔目上泰安神州燒香去?
可是有也是無?
有、有、有,
我敢去!
我敢去!
【正宮】【端正好】遮莫待渡關河,
登途徑,
把哥哥直送上泰岳山城。
將我這夾鋼斧綽清泉,
觸白石蚩蚩的新磨淨,
放心也,
我和那合死的官軍並。
報復去,
道有山兒李逵來了也。
喏,
報得哥哥得知,
有山兒李逵來了也。
著他過天。
著過去。
宋江哥哥喏,
學究哥哥,
喏,
你兄弟來了也。
兄弟,
有個客人在此.你和他廝見咱。
你兄弟知道。
客人喏。
是人也那是鬼?
兄弟休驚莫怕,
則他是第十三個頭領,
山兒李逵。
這人相貌雖惡.心是善的。
【滾繡球】我這裡見客人,
將禮數迎.把我這兩隻手插定。
哥也,
他見我這威凜凜的身似碑亭,
他可慣聽,
我這莽壯聲?
唬他一個癡掙,
唬得荊棘律的膽戰心驚。
哥也,
他不怕我別的,
他見我風吹的齷齪是這鼻凹裡黑,
他見我血漬的臢是這衲襖腥,
審問個叮嚀。
山兒,
這樁事我還不曾點差,
你可是要公?
只你這個名字不好,
誰不知你是李逵?
你更了名改了姓者。
哥也,
你兄弟去便去,
要改這名字怎的?
你改了者。
既要我改,
我改做山兒者波。
誰不知你是山兒?
改做李逵者波。
誰不知你是李逵?
你兄弟老爺、老娘家姓王,
改做王重義者波。
雖然更了名,
改了姓,
你這般茜紅巾,
腥衲襖,
干紅塔膊,
腿繃護膝,
八答麻鞋,
恰便似那煙薰的子路,
墨染的金剛。
休道是白日裡,
夜晚間揣摸著你呵,
也不是個好人。
你兄弟打扮做莊家後生,
可是如何?
這等便堪可去,
只是那得莊家的衣服來?
有、有、有,
你兄弟下得山去、在那官道旁邊一壁掩映著,
等那莊家過去:哥,
你那衣服借與我使一使兒。
那廝與我,
萬事罷論;
他但說個不與,
我一隻手揪住衣服領上,
一隻手住腳腕,
滴溜撲摔個一字交。
闊腳板路著那廝胸膛,
舉起我這夾鋼板斧來,
覷著那廝嘴維鼻凹,
恰待砍下。
哥,
休道是衣服,
那廝連鐵鋤都與你兄弟了也。
【倘秀才】我今日改換了山寨的醜名,
我打扮做個莊家後生。
我著那捕盜官軍摸不著我影,
忒搊殺,
好相爭,
我和他斗迎。
山兒,
泰安神州,
天下英雄都在那裡。
你休與人廝丟廝打,
做那打家截道殺人放火的勾當。
【伴讀書】泰安州便有那千千丈陷虎池,
萬萬尺牢龍阱,
我和你待擺手去橫行。
管教他抹著我的無乾淨,
保護得俺哥哥不許生疾病。
若是有差遲失了軍中令,
哥也,
我便情願納下一紙兒軍狀為憑。
山兒,
你要寫文書最好。
只是你輸著甚麼?
哥也,
您兄弟這一去,
保護得哥哥無是無非還家來。
若有些失錯呵.我情願輸三兩銀子。
這個少哩。
哦,
我再做個東道,
請你那一班落保的都吃一個爛醉何如?
也還少哩。
罷、罷、罷,
我情願輸了這六陽魁首。
【笑和尚】你、你、你道我調著嘴不志誠,
我、我、我打著手多承領,
管、管、管他壯著膽無傒倖。
倘、倘、倘若是到泰安州敗了興,
敢、敢、敢指梁山誓不回程。
來、來、來,
我情願輸了我吃飯的這一顆頭和頸。
山兒,
你便寫得是了。
只要你下山去,
常忍事饒人者。
哥也,
假似有人罵您兄弟呢?
忍了。
有人唾在兄弟臉上呢?
揩了。
有人打你兄弟呵呢?
你也還他些。
還他這些兒?
少。
還他這些兒?
少。
還到這裡怕做甚麼?
可不打殺人也?
則要你把是和非少爭競些兒才好。
【耍孩兒】是和非誰共你閒相競,
假若是買物件,
多和少也不和他爭。
若有醉漢每罵我一千場,
哥也,
你寫的是。
我只索忙陪著笑臉兒相迎。
那廝鼻中殘涕望著我這耳根邊噴,
那廝口內頑涎望著我面上零。
再不和他親折證,
我只是吞聲忍氣,
匿跡潛形。
那泰安山神州廟,
有一等打擂台賭本事的,
要與人廝打。
你見他山棚上擺著許多利物,
只怕你忍不過,
就要廝打起來,
也不見得。
【一煞】有那等打擂台,
使會能,
擺山棚,
博個贏,
占場兒沒一個敢和他爭施逞。
拳打的南山猛虎難藏隱,
腳踢的北海皎龍怎住停。
我也只緊閉口不放些兒硬,
我只做沒些本領,
再不應承。
如今你怎生打扮去才好?
【二煞】我將煙氈帽遮了眼睛,
粗布制縛了腿脡,
著誰人識破我喬行徑?
孫孔目哥哥到那山上,
要點燭燒香,
回錢了願,
都是你與他當值來。
他上山時,
我與他備點燭燒香的事;
下山時,
我與他供回錢了願的情,
一步步跟隨竟。
假似哥哥上馬呵,
上馬處,
就與他執鞭墜鐙,
假似哥哥吃酒呵,
吃酒處,
就與他綽鏇提觥。
那一個孫大嫂,
可也生得大有顏色,
只怕那一夥閒漢跟著他走,
不好意思。
【三煞】那大嫂年又青,
貌又整,
則被他一班兒惡少相纏定。
似這等天寬地蕩的清平世,
怎容得女縱男淫潑賤精?
觸犯我真無幸,
請大嫂輕輕移步,
和哥哥慢慢同行。
山兒,
我教道你一句話兒,
你聽者,
是"恭敬不如從命"。
【哨篇】可便道"恭敬不如從命",
今日裡奉著哥哥令。
若有人將哥哥廝欺負,
我和他兩白日便見那簸箕星。
則我這兩條臂攔關扶碑,
則我這兩隻手可敢便直釣缺丁。
理會的山兒性,
我從來個路見不平,
愛與人當道撅坑。
我喝一喝骨都都海波騰,
撼一撼赤力力山嶽崩。
但惱著我黑臉的爹爹,
和他做場的歹鬥,
翻過來落可便吊盤的煎餅。
便好道:"弓硬弦長斷,
人強禍必隨。
"你若保著孫孔目回來時,
我自有重賞。
小心在意,
則要你忍事饒人者!
哥哥,
你放心也。
【煞尾】我去阿,
兩隻手忙揪住巔險峰,
兩隻腳牢踏住村峭嶺。
主張的我神州廟裡身周正,
我可敢搬倒那嵯峨,
放心也,
哥,
這一座泰山頂。
李山兒與孫孔目去了也。
恐怕有失,
還該差神行太保戴宗尾著他去,
打探消息,
我們方好接應他。
這說的是。
小僂儸,
傳令與神行大保戴宗,
著他星夜下山,
打聽李山兒消息,
疾來回報者理會的。
孫孔目要護臂燒香,
李山兒怕惹事遭殃。
因此上差神行太保,
將消息早報取提防。
楔子妾身是孫孔目的渾家郭念兒的便是。
有孔目街市上尋護臂去了,
我瞞著他,
著人尋那白衙內來,
有緊要的說話。
可怎生這早晚還不見他來也?
五臟六腑剛是俏,
四肢八節卻無才。
村入骨頭挑不出,
俏從胎裡帶將來。
自家白赤交的便是,
官拜衙內之職。
我是那權豪勢要之家,
打死人不償命的。
有這孫孔目渾家是郭念兒,
和我兩個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他著人來尋我,
我如今到他家裡,
若是他夫主不在家,
我和他說幾句話。
可早來到門首也。
孫孔日在家麼?
這個是他來了。
孔目不在家,
你進來。
我著人尋你,
你在那裡,
這早晚才來?
我也忙。
你喚我做甚麼?
如今孫孔目同我要往泰安神州燒香去,
他說在火爐店裡安下。
我有一計,
你便先去那裡等著我。
我有兩句兒唱,
你則聽著,
我便道:"眉兒鎮常扢皺",
你便唱"夫妻每醉了還依舊";
我叫"衙內",
你叫"念兒"。
我和你兩個跳上馬便走。
此計大妙。
你先到那裡,
你便等著我;
我先到那裡,
我便等著你。
若見了你呵,
跳上馬牙不約兒赤便走。
衙內去了也。
這早晚孫孔目為甚不來?
兄弟,
來到我家門首也。
你過去與嫂嫂廝見咱。
哥也,
請嫂嫂廝見咱。
大嫂,
我尋了個護臂,
是王重義,
你和他廝見咱。
嫂嫂休怪,
恕生面少拜識。
呸,
臉腦兒恰似個賊。
你好歹口也,
他聽著哩。
兀那廝告甚麼?
大人,
我告著白衙內白赤交拐了我渾家去了。
望大人可憐見,
與小人做主。
他把良人婦女拐了,
則這等干罷?
那廝少不得車碾馬踏,
該殺該剮。
這廝,
你怎麼這等罵他,
假似他聽得呢?
他有偌長耳朵?
這廝無禮,
拿枷來,
上了枷,
下在死囚車裡去。
大人,
我是原告!
我這衙門裡則枷原告。
你如今告誰?
我告白衙內。
你原來不認得白衙內?
則這便是白衙內。
原來他便是白衙內。
我告了關門狀,
可著誰人救我那!
如何?
我道他來告狀麼。
如今把這廝下在死回牢裡,
我直牢他,
他渾家便屬了我。
憑著我這片好心腸,
天也與我條兒糖吃。
有福之人人服侍,
無福之人服侍人。
小可牢子便是。
今日該我當直。
有孔目孫榮下在死囚牢裡。
不免拿他出來。
入牢先吃三十殺威棍。
大哥,
則望你腳鐐手扭,
抬上匣床,
使上滾肚索,
拽、拽、拽。
你燈油錢也無,
免苦錢也無,
倒要吃著死囚的飯,
有這等好處?
你也帶挈我去走走。
這裡也無人。
山兒也,
事要前思,
免勞後悔。
當此一日,
小僂儸踏著山岡,
問了三聲,
道"有好男子跟的孫孔目哥哥往泰安神州燒香去"。
你正是囊裡盛錐,
失者自出。
我便道"我敢去,
我敢去"。
又立了軍狀,
在宋江哥哥跟前說下大言,
保護得孫孔目無事還家來。
若有些失錯呵,
願輸項上這顆頭。
同孔目下的山來,
到得火爐店內,
我和他草參亭上佔房子去,
不知甚麼人把大嫂拐了去了。
我說:"哥哥.你則在這裡,
我不問那裡趕上那廝,
奪得大嫂回來"。
我則趕他去了,
誰想那哥正告在刁了俺大嫂的白衙內根前,
如今把哥下在死囚牢裡。
山兒也,
你有甚麼面目見俺宋江哥哥?
我無計可使,
權打扮做個莊家呆後生,
提著這飯罐兒。
我怎能夠入的那牢裡去呵?
我自有個主意也。
【雙調】【新水令】我可便為哥哥打扮個丑容儀,
有那等不認得我的,
他道我是個呆廝,
呆廝;
有那等認得我的,
他便道我那裡是真呆廝,
倒是個真賊。
怎知道我是那家公明的兄弟?
可也自有咱心上事,
不許外人知。
將我這飯罐兒忙提,
山兒也,
可用著你那賊見識入牢內。
大哥,
那裡是那牢哩?
高牆兒矮門,
棘針屯著的便是。
哦,
高牆兒矮門兒,
一週遭棘針屯著的便是。
多謝了大哥。
此間是牢門首也。
放下這飯罐兒,
我拽動這牽鈴索。
山兒也,
你尋思波,
著那牢子便道:"你既是做莊家呆後生,
便怎生認得個是牽鈴索?
"可不顯出來了?
旁邊兒有這半頭磚,
我拾將起來,
我是敲這門咱。
叔待,
叔待,
你家裡有人麼?
甚麼人?
敢是提牢官來了。
住著,
若是提牢官呵,
拽動這牽鈴索。
可是甚麼人打得這牢門鼕鼕的響?
我且開開這門看咱。
我打您個弟子孩兒。
叔待,
你為甚麼打我那?
原來是個莊家呆廝。
【落梅風】我這裡高聲的叫,
叫到那五六口;
哥哥你便開門,
呆廝可便與哥哥支揖。
這呆廝好無禮也,
你怎麼抱住我兩隻手臂?
我打這個弟子孩兒。
做甚麼惡哏哏怒從你那心上起?
叔待,
呆廝不曾湯著你,
不索你沒來由這般叫天丫地。
你是甚麼人?
叔待,
孩兒每是個莊家。
你這莊家們倒會受用快樂。
等我替你尋。
叔待,
我先進來了也。
叔待,
你家裡怎生這般黑洞洞的?
一個傻弟子孩兒!
休要呆著,
跟將我來。
叔待,
你家裡人一定不老實,
可怎麼高牆矮門兒,
一週遭棘針兒屯著?
呆廝,
跟的我來,
這是牢裡。
呵、呵,
我怎知是牢裡?
【歸塞北】他前面引只,
我背後把他跟隨。
我將這田地兒踏,
窩蛇兒來記,
呀!
誰知道一步步走入那棘針根底。
【雁兒落】-那坨兒裡牆較低,
那坨兒裡門不閉。
那坨兒裡得空便,
那坨兒裡無尋覓。
跟著我入牢裡去。
【川撥棹】跟著他入牢內,
使盡我這賊見識。
哭哭啼啼,
切切悲悲。
則俺那孔目哥哥在那裡?
你可也思量些甚飯食?
孔國哥哥,
哎喲,
喚我的是誰?
【七兄弟】我這裡喚你,
倒問我是誰?
喚你的是王重義。
哎喲,
哥哥也。
兄弟也,
你在那裡來?
休要大驚小怪的!
閣不住兩眼西惶淚,
俺哥哥含冤負屈有誰知?
兀的不斷送在高牆厚壁矮門內?
【梅花酒】哥,
這罪也自省的,
使不著你精細,
使不著你伶俐,
竟不知你甚日脫離?
告押衙作疑惑,
辨別個是和非。
有關防無勢力,
把平人下在死田地。
【喜江南】呀;
俺哥哥又不是打家截道的殺人賊,
倒賠了個如花似玉的好嬌妻,
送與你這倚權挾勢白衙內。
到今朝這日,
才得我非親是親的送那碗飯兒吃。
你看這呆廝,
口裡只管篤篤哺哺的說著許多說話。
既然有飯,
快拿將來餵他些罷。
叔待,
與俺哥哥些飯兒吃。
你餵飽飯便罷,
你怎麼解他的手?
你休打波,
叔待,
不要鬥我耍,
你將我的來波。
敢又是那一貫鈔?
【歸塞北】俺哥哥三朝的五日,
可便忍餓耽饑。
五六日不曾嘗著水米,
常言道饑飽勞役。
權待,
你將我的來波。
【雁兒落】他煙支支的撒滯殢,
涎鄧鄧相調戲。
別無人則有你,
你這個神道是甚麼神道?
這個是獄神。
你跪著我也跪著。
唱咱兩個說取一個牙疼誓。
你為甚麼也跪著神道,
要我說誓來?
【小將軍】我恰才送些茶飯與俺哥哥且充飢,
你恰才開門時節,
你那頭撞著我這頭。
叔待,
有徠,
明白的把一張匙卻插在這裡。
這路大地下不是你個坌東西?
叔待,
我將你來跪了可便重還跪。
你便這一張匙打甚麼不緊?
你餵你哥哥飯去。
哥哥,
你吃些兒波。
我吃不得了也。
哥哥不吃,
我自家吃兀那呆廝,
是甚麼東西?
一罐子羊肉泡飯。
哥哥不吃,
我自家吃。
你哥哥這幾日吃死回的飯;
他不吃。
拿來我吃。
你真個要吃?
管山的燒柴,
管水的吃水,
管牢的吃我腳後根。
這廝他倒傷著我,
將來我吃。
我隨身帶著這蒙汗藥,
我如今攪在這飯裡。
他吃了呵,
明日這早晚他還不醒哩。
叔待,
你吃,
你吃。
將來我吃。
叔待,
吹甚麼哩?
將來,
我吹去了些砒霜、巴豆。
倒好飯兒。
鄉里人家著得那花椒多了,
吃下去麻撒撒的。
哎喲,
麻撒撒的。
兀那牢子起來!
這廝麻倒了也,
到明日也還不醒哩。
我解放了俺哥哥,
則不俺哥哥一個人,
我把這滿牢裡人都放了。
我開開這門,
你每各自逃生去。
哥哥,
我指與你一條大路,
你一徑先上梁山寨,
見俺宋江哥哥去。
我晚間殺了白衙內,
回來獻功也。
【鴛鴦煞】這廝他兩三番會使拖刀計,
咱安排下搭救哥哥智。
只在今日明朝,
得勝而歸。
暢道天理難欺,
人心怎昧?
則他這肉眼愚眉,
把一個黑旋風爹爹敢來也認不得。
哎喲,
麻撒撒的。
第四折借坐衙內放告牌,
引得他人插狀來。
專待國牢身死後,
方才做了永遠夫妻大稱杯。
自家白衙內的便是。
我將孫孔目下在死囚車中,
早晚便是死的人也。
俺夫妻永遠團圓到老,
兀的不快樂殺我也!
正好飲酒,
爭奈無有了。
我使的伴當去那同知家裡取酒去,
這早晚怎生不見來?
自家山兒的便是。
我昨日救了俺孫孔目哥哥,
今夜晚間殺白衙內。
我打扮做個祗候人,
提著這瓶酒,
我則能夠到那廝根前,
我自有個主意。
天色晚了也,
行動些,
行動些。
【中呂】【粉蝶兒】酒果做緣由,
安排下這場歹鬥,
兩事家不肯干休。
打這廝,
損別人,
安自己,
他直吃到上燈前後。
猛可裡抬頭,
不覺的助殺氣冷風吹透。
【醉春風】我想那一個濫如貓,
這一個淫似狗。
端的是潑無徒賊子,
更和著浪包婁,
出盡了丑、丑。
情理難容,
殺人可恕,
怎生能夠。
兀的不是酒?
放下酒,
你自出去。
這廝趕將我出來,
我則在這窗兒外聽著,
看他說甚麼。
行內,
你坐著,
我去看些好菜蔬來,
再吃酒哩。
潑弟子,
你認得我麼?
則我是王重義。
休言語,
但開口脖子上則一刀!
好漢撓我性命。
【上小樓】不要你將沒作有,
則要你貪花戀酒。
我則見那一來一往,
一上一下,
擺腦搖頭。
則為你這個不識羞,
和那個賊禽獸,
雙雙的成就。
我不殺你,
你可唱波。
唱甚麼那?
可唱你那"眉兒鎮常扢皺"。
我把這一顆頭且放在這裡,
我可殺白衙內去。
這廝醉了,
我怎麼肯不由不暗殺了這廝?
不免將凍酒噴醒他來,
我。
慢慢的殺他未遲。
蓋了天窗,
貓溺下尿來了。
做見正末科,
雲你是誰?
【篇】爭知道他在我面前,
不提防我在他背後。
只見他手腳張狂,
左右攔當,
何處奔投?
則為這吃劍頭,
送得俺哥哥牢內囚,
風也不透。
我不殺你,
你唱波。
著我唱甚麼?
可唱你那"夫妻每醉了還依舊"。
我把兩顆頭都拿將來,
做一搭裡放者。
再將他衣服上扯下一塊來,
捻做個紙捻,
去腔子裡蘸著熱血,
在白粉壁上寫道:是宋江手下第十三個頭領黑旋風李逵殺了這白衙內來。
從來白衙內,
做事忒狡猾。
拐了郭念兒,
一步一勾搭。
惱犯黑旋風,
登時人性發。
隨你問旁人,
該殺不該殺?
寫是寫了,
不免將著這二顆頭,
到梁山油上宋江哥哥根前獻功去來。
【小梁州】誰著你一世為人將婦女偷,
見不得皓齒星眸,
你道有閒茶浪酒結綢緞,
天緣楱,
不枉了好風流。
【篇】雖則是婚姻注定前生有,
到的我黑爹爹一筆都勻。
那裡也月下客,
冰上叟,
多管是殺人的領袖,
俺如今回去見宋江哥哥,
他問道:"山兒,
你那泰安州的事怎麼了?
"我可也不說別的,
則獻上這血瀝瀝兩顆活人頭!
某乃宋江是也。
因為神行太保戴宗打探李山兒消息,
說孫孔目兄弟到得泰安神州廟半山裡草參亭子上,
回來早不見了他的渾家,
元來是被白衙內拐騙去了。
想這廝是個有權有勢的人,
李山兒一個如何近傍得他?
為此與吳學究星夜領一枝人馬前來接應。
幸喜孫孔目兄弟已先來了,
單不知李山兒的下落。
大小僂儸,
作速與我趕上去者。
兀那來的軍馬不是我宋江哥哥也?
那挑著兩個人頭的不是李山兒麼?
俺李山兒獻功來!
【滿庭芳】奉哥哥元戎帥首,
著我山兒、孔目,
同去泰岳神州。
又誰知草參亭上剛回後,
早不見了潑賊淫囚。
元來他與白衙內呵,
他兩個笑吟吟成雙做偶,
背地裡悄促促設計施謀。
他可設甚計謀來?
比時孫孔目哥哥趕上去,
正要尋個大衙門告他下來,
豈知白衙內那廝早借一座大衙門坐著,
專等他來告狀,
就一把拿住,
發下死回牢裡。
指望將他禁死了,
與他渾家做了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專等待來追究,
便將他牢監固守,
只落得盡場兒都做了鬼胡由。
我想當日在哥哥根前立下軍政文書,
若不救的孫孔目出來,
豈不怕輸了我李山兒這一顆頭那?
【十二月】因此上裝一個送飯的沾親帶友,
那一個管牢的便不亂扯胡揪。
他見了咱拿著的是飯羹羊肉,
就待要一氣兒呷上兩盞三甌。
他怎知道下的有砒霜巴豆,
但吃著早麻撒撒,
害得個魄喪魂丟。
【堯民歌】那時節先打發了孫家孔目出牢囚,
我就直到他衙門裡面報冤仇。
只見他兩個醉中情意正相投,
更遇著我為他取到沽來酒。
清也波謳,
清謳樂未休,
只這兩句是他死時候。
他每兩個唱著的是麼曲兒,
你就殺了他來?
當日那淫婦姦夫暗地期約,
一個唱道"眉兒鎮常扢皺",
一個唱道"夫妻每醉了還依舊",
兩個跳上馬,
牙不約兒赤便走。
今日撞著俺黑爹爹李山兒,
一把揪住頭髻,
按翻地上,
著他仍舊唱這兩句曲兒。
聲未絕口,
早磕擦的一板斧一個,
劈下頭來。
【隨尾】他、他、他,
也會一騎馬雙馱著走,
怎知俺兩板斧劈下了頭。
這都是親身作業親身受,
不枉了立軍狀的山兒果應了口。
今日梟了姦夫、淫婦之首,
都是李山兒之功也。
小僂儸,
將此兩個首級掛號梁山泊前,
警諭眾庶。
一面就忠義堂上,
窨下酒,
臥番羊,
與孫孔目、李山兒共做一個慶喜筵席者。
白衙內倚勢挾權,
潑賤婦暗合團圓。
孫孔目反遭縲紲,
有口也怎得伸冤?
黑旋風拔刀相助,
雙獻頭號令山前。
宋公明替天行道,
到今日慶賞開筵。
題目及時雨單責狀正名黑旋風雙獻功
三接履聲退,
東亭斯曠然。
風流披鶴氅,
操割佩龍泉。
雲卷巖巘疊,
雨餘松桂鮮。
豈煩禽尚游,
所貴天理全。
致知格物。
初學工夫參聖域。
天高地遠無窮極。
欲造精微,
莫若守惟一。
純全天理明如日。
都緣人欲來相惑。
且將持敬為先入。
若能持敬,
真個是神力。
楔子自那夜聽琴後,
聞說張生有病,
我如今著紅娘去書院裡,
看他說甚麼。
姐姐喚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
這般身子不快呵,
你怎麼不來看我?
你想張……張甚麼?
我張著姐姐哩。
我有一件事央及你咱。
甚麼事?
你與我望張生去走一遭,
看他說甚麼,
你來回我話者。
我不去,
夫人知道不是耍。
好姐姐,
我拜你兩拜,
你便與我走一遭!
侍長請起,
我去則便了。
說道:"張生,
你好生病重,
則俺姐姐也不弱。
"只因午夜調琴手,
引起春閨愛月心。
【仙呂】【賞花時】俺姐姐針線無心不待拈,
脂粉香消懶去添。
春恨壓眉尖,
若得靈犀一點,
敢醫可了病懨懨。
紅娘去了,
看他回來說甚話,
我自有主意。
第一折害殺小生也。
自那夜聽琴之後,
再不能夠見俺那小姐。
我著長老說將去,
道張生好生病重,
卻怎生不見人來看我?
卻思量上來,
我睡些兒咱。
奉小姐言語,
著我看張生,
須索走一遭。
我想咱每一家,
若非張生,
怎存俺一家兒性命也?
【仙呂】【點絳唇】相國行祠,
寄居蕭寺。
因喪事,
幼女孤兒,
欲將從軍死。
【混江龍】謝張生伸志,
一封書到便興師。
顯得文章有用,
是見天地無私。
若不是剪草除根半萬賊,
險些兒滅門絕戶了俺一家兒。
鶯鶯君瑞,
許配雄雌;
夫人失信,
推托別詞;
將婚姻打滅,
以兄妹為之。
如今都廢卻成親事,
一個價愁糊塗了胸中錦繡,
一個價淚搵濕了臉上胭脂。
【油葫蘆】憔悴潘郎鬢有絲;
杜韋娘不似舊時,
帶圍寬清減了瘦腰肢。
一個睡昏昏不待觀經史,
一個意懸懸懶去拈針指;
一個絲桐上調弄出離恨譜,
一個花箋上刪抹成斷腸詩;
一個筆下寫幽情,
一個弦上傳心事:兩下裡都一樣害相思。
【天下樂】方信道才子佳人信有之,
紅娘看時,
有些乖性兒,
則怕有情人不遂心也似此。
他害的有些抹媚,
我遭著沒三思,
一納頭安排著憔悴死。
卻早來到書院裡,
我把唾津兒潤破窗紙,
看他在書房裡做甚麼。
【村裡迓鼓】我將這紙窗兒潤破,
悄聲兒窺視。
多管是和衣兒睡起,
羅衫上前襟褶祗。
孤眠況味,
淒涼情緒,
無人伏侍。
覷丁他澀滯氣色,
聽了他微弱聲息,
看了他黃瘦臉兒。
張生呵,
你若不悶死多應是害死。
【元和令】金議敲門扇兒。
是誰?
我是個散相思的五瘟使,
俺小姐想著風清月朗夜深時,
使紅娘束探爾。
既然小娘子來,
小姐必有言語。
俺小姐至今脂粉未曾施,
念到有一千番張殿試。
小姐既有見憐之心,
小生有一簡,
敢煩小娘子達知肺腑咱。
只恐他翻了面皮。
【上馬嬌】他若是見了這詩,
看了這詞,
他敢顛倒費神思。
他拽紮起畫皮來:"查得誰的言語你將來,
這妮子怎敢胡行事!
"他可敢嗤、嗤的扯做了紙條兒。
小生久後多以金帛拜酬小娘子。
【騰葫蘆】哎,
你個饞窮酸徠沒意兒,
賣弄你有傢俬,
莫不圖謀你的東西來到此?
先生的錢物,
與紅娘做賞賜,
是我愛你的金資?
【篇】你看人似桃李春風牆外枝,
賣俏倚門兒。
我雖是個婆娘有志氣。
則說道:"可憐見小子,
隻身獨自!
"恁的呵,
顛倒有個尋思。
依著姐姐,
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
兀的不是也,
你寫來,
咱與你將去。
寫得好呵,
讀與我聽咱。
珙百拜奉書芳卿可人妝次:自別顏范,
鴻稀鱗絕,
悲愴不勝。
孰料夫人以恩成怨,
變易前姻,
豈得不為失信乎?
使小生目視東牆,
恨不得腋翅於妝台左右。
患成思渴,
垂命有日。
因紅娘至,
聊奉數字,
以表寸心。
萬一有見憐之意,
書以擲下,
庶幾尚可保養。
造次不謹,
伏乞請恕!
後成五言詩一首,
就書錄呈:相思恨轉添,
謾把瑤琴弄。
樂事又逢春,
芳心爾亦動。
此情不可違,
芳譽何須基?
莫負月華明,
且憐花影重。
【後庭花】我則道拂花箋打稿兒,
元來他染箱毫不構思。
先寫了兒句寒溫序,
後題著五言八句詩。
不移時,
把花箋錦字,
疊做個同心方勝兒。
忒聰明,
忒敬思,
忒風流,
忒浪子。
雖然是假意兒,
小可的難到此。
【青歌兒】顛倒寫鴛鴦兩字,
方信道"在心為志"。
姐姐將去,
是必在意者;
看喜怒其間覷個意兒。
放心波學士!
我願為之,
並不推辭,
自有言詞。
則說道:"昨夜彈琴的那人兒,
教傳示。
"這簡帖兒我與你將去,
先生當以功名為念,
休墮了志氣者!
【寄生草】你將那偷香手,
準備著折桂枝。
休教那淫詞兒污了龍蛇字,
藕絲兒縛定槃鵬翅,
黃鶯兒奪了鴻鵠志,
休為這翠幃錦帳一佳人,
誤了你"玉堂金馬三學士。
"姐姐在意者!
放心,
放心!
【煞尾】沈約病多般,
宋玉愁無二,
清減了相思樣子。
只你那眉眼傳情未了時,
中心日夜藏之。
怎敢因而,
"有美玉於斯",
我須教有發落歸著這張紙。
憑著我舌尖兒上說詞,
更和這簡帖兒裡心事,
管教那人兒來探你一遭兒。
小娘子將簡帖兒去了,
不是小生說口,
則是一道會親的符菉。
他明日回話,
必有個次第。
且放下心,
須索好音來也。
"且將宋玉風流策,
寄與蒲東窈窕娘。
"第二折紅娘伏侍老夫人不得空便,
偌早晚敢待來也。
起得早了些兒,
困思上來,
我再睡些兒咱。
奉小姐言語去看張生,
因伏侍老夫人,
未曾回小姐話去。
不聽得聲音,
敢又睡哩。
我入去看一遭。
【中呂】【粉蝶兒】風靜簾閒,
透紗窗麝蘭香散,
啟朱扉搖響雙環。
絳台高,
金荷小,
銀釭猶燦。
比及將暖帳輕彈,
先揭起這梅紅羅軟簾偷看。
【醉春風】則見他釵嚲玉斜橫,
髻偏雲亂挽。
日高猶自不明眸,
暢好是懶、懶。
半晌抬身,
幾回搔耳,
一聲長歎。
我待便將簡帖兒與他,
恐俺小姐有許多假處哩。
我則將這簡帖兒放在妝盒兒上,
看他見了說甚麼。
【普天樂】晚妝殘,
烏雲嚲,
輕勻了粉臉,
亂挽起雲鬟。
將簡帖兒拈,
把妝盒兒按,
開拆封皮孜孜看,
顛來倒去不害心煩。
紅娘!
呀,
決撒了也!
厭的早扢皺了黛眉。
小賤人,
不來怎麼!
忽的波低垂了粉頸,
氳的呵改變了朱顏。
小賤人,
這東西那裡將來的?
我是相國的小姐,
誰敢將這簡帖來戲弄我,
我幾曾慣看這等東西?
告過夫人,
打下你個小賤人下截來。
小姐使將我去,
他著我將來。
我不識字,
知他寫著甚麼?
【快活三】分明是你過犯,
沒來由把我摧殘;
使別人顛倒噁心煩,
你不慣,
誰曾慣?
姐姐休鬧,
比及你對夫人說呵,
我將這簡帖兒去夫人行出首去來。
我逗你耍來。
放手,
看打下下截來。
張生近日如何?
我則不說。
好姐姐,
你說與我聽咱!
【朝天子】張生近間、面顏,
瘦得來實難看。
不思量茶飯,
怕待動彈;
曉夜將佳期盼,
廢寢忘餐。
黃昏清旦,
望東牆淹淚眼。
請個好太醫看他症侯咱。
他症侯吃藥不濟。
病患、要安,
則除是出幾點風流汗。
紅娘,
不看你面時,
我將與老夫人看,
看他有何面目見夫人?
雖然我家虧他,
只是兄妹之情,
焉有外事。
紅娘,
早是你口穩哩;
若別人知呵,
甚麼模祥。
你哄著誰哩,
你把這個餓鬼弄得七死八活,
卻要怎麼?
【四邊靜】怕人家凋犯,
"早共晚夫人見些破綻,
你我何安。
"問甚麼他遭危難?
攛斷得上竿,
掇了梯兒看。
將描筆兒過來,
我寫將去回他,
著他下次休是這般。
紅娘,
你將去說:"小姐看望先生,
相待兄妹之禮如此,
非有他意。
再一遭兒是這般呵,
必告夫人知道。
"和你個小賤人都有話說。
【脫布衫】小孩兒家口沒遮攔,
一迷的將言語摧殘。
把似你使性子,
休思量秀才,
做多少好人家風範。
【小梁州】他為你夢裡成雙覺後單,
廢寢忘餐。
羅衣不奈五更寒,
愁無限,
寂寞淚闌干。
【篇】似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
我將這角門兒世不曾牢拴,
則願你做夫妻無危難。
我向這筵席頭上整扮,
做一個逢了口的撮合山。
我若不去來,
道我違拗他,
那生又等我回報,
我須索走一遭。
那書倩紅娘將去,
未見回話。
我這封書去,
必定成事,
這早晚敢待來也。
須索回張生話去。
小姐,
你性兒忒慣得嬌了;
有前日的心,
那得今日的心來?
【石榴花】當日個晚妝樓上杏花殘,
猶自怯衣單,
那一片聽琴心清露月明間。
昨日個向晚,
不怕春寒,
幾乎險被"先生饌",
那其間豈不胡顏。
為一個不酸不醋風魔漢,
隔牆兒險化做了望夫山。
【斗鵪鶉】你用心兒撥雨撩雲,
我好意兒傳書寄簡。
不肯搜自己狂為,
則待要覓別人破綻。
受艾焙權時忍這番,
暢好是奸。
"張生是兄妹之禮,
焉敢如此!
"對人前巧語花言:--沒人處便想張生,
--背地裡愁眉淚眼。
小娘子來了。
擎天柱,
大事如何了也?
不濟事了,
先生休傻。
小生簡帖兒是一道會親的符菉,
則是小娘子不用心,
故意如此。
我不用心?
有天理,
你那簡帖兒好聽!
【上小樓】這的是先生命慳,
須不是紅娘違慢。
那簡帖兒倒做了你的招狀,
他的勾頭,
我的公案。
若不是覷面顏,
廝顧盼,
扭饒輕慢,
先生受罪,
禮之當然。
賤妾何辜?
爭些兒把你娘拖犯。
【篇】從今後相會少,
見面難。
月暗西廂,
鳳去秦樓,
雲斂巫山。
你也赸,
我也赸;
請先生休訕,
早尋個酒闌人散。
只此再不必申訴是下肺腑,
怕夫人尋,
我回去也。
小娘子此一遭去,
再著誰與小生分剖;
必索做一個道理,
方可救得小生一命。
張先生是讀書人,
豈不知此意,
其事可知矣。
【滿庭芳】你休要呆裡撒奸,
你待要恩情美滿,
卻教我骨肉摧殘。
老夫人手執著棍兒摩挲看,
粗麻線怎透得針關。
直待我拄著拐幫閒鑽懶,
縫合唇送暖偷寒。
待去呵,
小姐性兒撮監入火,
消息兒踏著泛;
待不去呵,
小生這一個性命,
都在小娘子身上。
禁不得你甜話兒熱趲:好著我兩下裡做人難。
我沒來由分說;
小姐回與你的書,
你自看者。
呀,
有這場喜事,
撮土焚香,
三拜禮畢。
早知小姐簡至,
理合遠接,
接待不及,
勿令見罪!
小娘子,
和你也歡喜。
怎麼?
小姐罵我都是假,
書中之意,
著我今夜花園裡來,
和他"哩也波,
哩也囉"哩。
你讀書我聽。
"待月西廂下,
迎風戶半開,
隔牆花影動,
疑是玉人來。
"怎見得他著你來?
你解與我聽咱。
"待月西廂下,
"著我月上來;
"迎風戶半開",
他開門待我;
"隔牆花影動,
疑是玉人來",
著我跳過牆來。
他著你跳過牆來,
你做下來。
端的有此說麼?
俺是個猜詩謎的社家,
風流隋何,
浪子陸賈,
我那裡有差的勾當。
你看我姐姐,
在我行也使這般道兒。
【耍孩兒】幾曾見寄書的顛倒瞞著魚雁,
小則小心腸兒轉關。
寫著道西廂待月等得更闌,
著你跳東牆"女"字邊"干"。
元來那詩句兒裡包籠著三更棗,
簡帖兒裡埋伏著九里山。
他著緊處將人慢,
您會雲雨鬧中取靜,
我寄音書忙裡偷閒。
【四煞】紙光明玉板,
字香噴麝闌,
行兒邊湮透非春汗?
一緘情淚紅猶濕,
滿紙春愁墨未干。
從今後休疑難,
放心波玉堂學士,
穩情取金雀鴉鬟。
【三煞】他人行別樣的親,
俺跟前取次看,
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鴻案。
別人行甜言美語三冬暖,
我跟前惡語傷人六月寒。
我為頭兒看:看你個離魂倩女,
怎發付擲果潘安。
小生讀書人,
怎跳得那花園過也?
【二煞】隔牆花又低,
迎風戶半拴,
偷香手段今番按。
怕牆高怎把龍門跳,
嫌花密難將仙桂攀。
放心去,
休辭憚;
你若不去呵,
望穿他盈盈秋水,
蹙損他淡淡春山。
小生曾到那花園裡,
已經兩遭,
不見那好處;
這一遭知他又怎麼?
如今不比往常。
【煞尾】你雖是去了兩遭,
我敢道不如這番。
你那隔牆酬和都胡侃,
證果的是今番這一簡。
萬事自有分定,
誰想小姐有此一場好處。
小生是猜詩謎的社家,
風流隋何,
浪子陸賈,
到那裡扢扎幫便倒地。
今日頹天百般的難得晚。
天,
你有萬物於人,
何故爭此一日?
疾下去波!
讀書繼晷怕黃昏。
不覺西沉強掩門;
欲赴海棠花下約,
太陽何苦又生根?
呀,
才晌午也,
再等一等。
今日萬般的難得下去也呵。
碧天萬里無雲,
空勞倦客身心;
恨殺魯陽貪戰,
不教紅日西沉!
呀,
卻早倒西也,
再等一等咱。
無端三足烏,
團團光爍爍,
安得后羿弓,
射此一輪落?
謝天地!
卻早日下去也!
呀,
卻早發擂也!
呀,
卻早撞鐘也!
拽上書房門,
到得那裡,
手挽著垂楊滴流撲跳過牆去。
第三折今日小姐著我寄書與張生,
當面偌多般假意兒,
元來詩內暗約著他來。
小姐也不對我說,
我也不瞧破他,
則請他燒香、今夜晚妝處比每日較別,
我看他到其間怎的瞞我?
姐姐,
咱燒香去來。
花陰重疊香風細,
庭院深沉淡月明。
今夜月明風清,
好一派景致也呵!
【雙調】【新水令】晚風寒峭透窗紗,
控金鉤繡簾不掛。
門闌凝暮靄,
樓角斂殘霞。
恰對菱花,
樓上晚妝罷。
【駐馬聽】不近喧嘩,
嫩綠池塘藏睡鴨;
自然幽雅,
淡黃楊柳帶棲鴉,
金蓮蹴損牡丹芽,
玉簪抓住荼蘼架。
夜涼苔徑滑,
露珠兒濕透了凌波襪。
我看那生和俺小姐巴不得到晚。
【喬牌兒】自從那日初時想月華,
捱一刻似一夏,
見柳梢斜日遲遲下,
早道"好教賢聖打"。
【攪箏琶】打扮的身子兒詐,
準備著雲雨會巫峽。
只為這燕侶鶯儔,
鎖不住心猿意馬。
不則俺那姐姐害。
那生呵,
二三日來水米不粘牙。
因姐姐閉月羞花,
真假、這其間性兒難按納,
一地裡胡拿。
姐姐這湖山下立地,
我開了寺裡角門兒。
怕有人聽俺說話,
我且看一看。
偌早晚傻角卻不來,
赫赫赤赤,
來。
這其間正好去也,
赫赫赤赤。
那鳥來了。
【沉醉東風】我則道槐影風搖暮鴉,
原來是玉人帽側烏紗。
一個潛峰在曲檻邊,
一個背立在湖山下;
那裡敘寒溫,
並不曾打話。
赫赫赤赤,
那鳥來了。
小姐,
你來也。
禽獸,
是我,
你看得好仔細著,
若是夫人怎了。
小生害得眼花,
摟得慌了些兒,
不知是誰,
望乞恕罪!
便做道摟得慌呵,
你也索覷咱,
多管是餓得你個窮神眼花。
小姐在那裡?
在湖山下,
我問你咱,
真個著你來哩?
小生猜詩謎社家,
風流隋何,
浪子陸賈,
誰定扢扎幫便倒地。
你休從門裡去,
則道我使你來。
你跳過這牆去,
今夜這一弄兒助你兩個成親。
我說與你,
依著我者。
【喬牌兒】你看那淡雲籠月華,
似紅紙護銀蠟,
柳絲花朵垂簾下,
綠莎茵鋪著繡榻。
【甜水令】良夜迢迢,
閒庭寂靜,
花枝低亞。
他是個女孩兒家,
你索將性兒溫存,
話兒摩弄,
意兒謙洽;
休猜做敗柳殘花。
【折桂令】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
粉臉生春,
雲鬢堆鴉。
恁的般受怕擔驚,
又不圖甚浪酒閒茶。
則你那夾被兒時當奮發,
指頭兒告了消乏;
打疊起嗟呀,
畢罷了牽掛,
收拾了憂愁,
準備著撐達。
是誰?
是小生。
張生,
你是何等之人!
我在這裡燒香,
你無故至此;
若夫人聞知,
有何理說!
呀,
變了卦也!
【錦上花】為甚媒人,
心無驚怕,
赤緊的夫妻每,
意不爭差。
我這裡躡足潛蹤,
悄地聽咱:一個羞慚,
一個怒發。
【篇】張生無一言,
呀,
鶯鶯變了卦。
一個悄悄冥冥,
一個絮絮答答。
卻早禁住隋何,
迸住陸賈,
叉手躬身,
裝聾作啞。
張生背地裡嘴那裡去了?
向前摟住丟番,
告到官司,
怕羞了你!
【清江引】沒人處則會閒嗑牙,
就裡空奸詐。
怎想湖山邊,
不配"西廂下"?
香美娘處分破花木瓜。
紅娘,
有賊。
是誰?
是小生。
張生,
你來這裡有甚麼勾當?
扯到夫人那裡去!
到夫人那裡,
怕壞了他行止。
我與姐姐處分他一聲。
張生,
你過來跪著!
你既讀孔聖之書,
必達周公之禮,
夤夜來此何干?
【雁兒落】不是俺一家兒喬作衙,
說幾句衷腸話。
我則道你文學海樣深,
誰知你負膽有天來大?
你知罪麼?
小生不知罪。
【得勝令】誰著你夤夜入人家,
非奸做賊拿。
你本是個折桂客,
做了偷花漢;
不想去跳龍門,
學騙馬。
姐姐,
且看紅娘面饒過這生者!
若不看紅娘面,
扯你到夫人那裡去,
看你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
起來!
謝小姐賢達,
看我面遂情罷。
若到官司詳察,
"你既是秀才,
只合苦志於寒窗之下,
誰教你夤夜輒入人家花園,
做得個非奸即盜。
"先生呵,
準備著精皮膚吃頓打。
先生雖有活人之恩,
恩則當報。
既為兄妹,
何生此心?
萬一夫人知之,
先生何以自安?
今後再勿如此,
若更為之,
與足下決無干休。
你著我來,
卻怎麼有偌多說話!
羞也,
羞也,
卻不"風流隋何,
浪子陸賈"?
得罪波"社家",
今日便早則死心塌地。
【離亭宴帶歇指煞】再休題"春宵一刻千金價",
準備著"寒窗更守十年寡"。
猜詩謎的社家,
□拍了"迎風戶半開",
山障了"隔牆花影動",
綠慘了"待月西廂下"。
你將何郎粉面搽,
他自把張敞眉兒畫。
強風情措大,
晴干了尤雲殢雨心,
悔過了竊玉偷香膽,
刪抹了倚翠偎紅話。
小生再寫一簡,
煩小娘子將去,
以盡衷情如何?
淫詞兒早則休,
簡帖兒從今罷。
猶古自參不透風流調法。
從今後悔罪也卓文君,
你與我遊學去波漢司馬。
你這小姐送了人也!
此一念小生再不敢舉,
奈有病體日篤,
將如之奈何?
夜來得簡方喜,
今日強扶至此,
又值這一場怨氣,
眼見休也。
則索回書房中納悶去。
桂子閒中落,
槐花病裡看。
第四折早間長老使人來,
說張生病重。
我著長老使人請個太醫去看了。
一壁道與紅娘,
看哥哥行問湯藥去者,
問太醫下甚麼藥?
症侯如何?
便來回話。
老夫人才說張生病沉重,
昨夜吃我那一場氣,
越重了。
鶯鶯呵,
你送了他人。
我寫一簡,
則說道藥方,
著紅娘將去與他,
症侯便可。
姐姐喚紅娘怎麼?
張生病重,
我有一個好藥方兒,
與我將去咱!
又來也!
娘呵,
休送了他人!
好姐姐,
救人一命,
將去咱!
不是你,
一世也救他不得。
如今老夫人使我去哩,
我就與你將去走一遭。
紅娘去了,
我繡房裡等他回話。
自從昨夜花園中吃了這一場氣,
投著舊症侯,
眼見得休了也。
老夫人說著長老喚太醫來看我;
我這頹症侯,
非是太醫所治的;
則除是那小姐美甘甘、香噴噴、涼滲滲、嬌滴滴一點唾津兒嚥下去,
這屌病便可。
下了藥了,
我回夫人話去,
少刻再來相望。
俺小姐送得人如此,
又著我去動問,
送藥方兒去,
越著他病沉了也。
我索走一遭。
異鄉易得離愁病,
妙藥難醫腸斷人。
【越調】【斗鵪鶉】則為你彩筆題詩,
回文織錦,
送得人臥枕著床,
忘餐廢寢,
折倒得鬢似愁潘,
腰如病沈。
恨已深,
病已沉,
昨夜個熱臉兒對面搶白,
今日個冷句兒將人廝侵。
昨夜這般搶白他呵!
【紫花兒序】把似你休倚著櫳門兒待月,
依著韻腳兒聯詩,
側著耳朵兒聽琴。
見了他撇假偌多話:"張生,
我與你兄妹之禮,
甚麼勾當!
"怒時節把一個書生來迭噷,
歡時節--"紅娘,
好姐姐,
去望他一遭!
"--將一個侍妾來逼臨。
難禁,
好著我似線腳兒般慇勤不離了針。
從今後教他一任,
這的是俺老夫人的不是:將人的義海恩山,
都做了遠水遙岑。
哥哥病體若何?
害殺小生也!
我若是死呵,
小娘子,
閻王殿前,
少不得你做個干連人。
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這個傻角。
【天淨沙】心不存學海文林,
夢不離柳影花陰,
則去那竊玉偷香上用心。
又不曾得甚,
自從海棠開想到如今。
因甚的便病得這般了?
都因你行--怕說的謊--因小侍長上來,
當夜書房一氣一個死。
小生救了人,
反被害了。
自古人云:"癡心女子負心漢。
"今日反其事了。
【調笑令】我這裡自審,
這病為邪淫;
屍骨巖巖鬼病侵。
更做道秀才們從來恁,
似這般干相思的好撒口吞!
功名上早則不遂心,
婚姻上更返吟復吟。
老夫人著我來,
看哥哥要甚麼湯藥。
小姐再三伸敬,
有一藥方送來與先生。
在那裡?
用著幾般兒生藥,
各有制度,
我說與你;
【小桃紅】"桂花"搖影夜深沉,
酸醋當歸浸。
桂花性溫,
當歸活血,
怎生制度?
面靠著湖山背陰裡窨,
這方兒最難尋。
一服兩服令人恁。
忌甚麼物?
忌的是"知母"未寢,
怕的是"紅娘"撒沁。
吃了呵,
穩情取"使君子"一星兒"參"。
這藥方兒小姐親筆寫的。
早知姐姐書來,
只合遠接。
小娘子--又怎麼?
卻早兩遭兒也。
--不知這首詩意,
小姐待和小生"哩也波"哩。
不少了一些兒?
【鬼三台】是下其實林,
休裝口吞。
笑你個風魔的翰林,
無處問佳音,
向簡帖兒上計稟。
得了個紙條兒恁般綿裡針,
若見玉天仙怎生軟廝禁?
俺那小姐忘恩,
亦緊的僂人負心。
書上如何說?
你讀與我聽咱。
"休將閒事苦縈懷,
取次摧殘天賦才。
不意當時完妾命,
豈防今日作君災?
仰圖厚德難從禮,
謹奉新詩可當媒。
寄語高唐休詠賦,
今宵端的雨雲來。
"此韻非前日之比,
小姐必來。
他來呵怎生?
【禿廝兒】身臥著一條布衾,
頭枕著三尺瑤琴;
他來時怎生和你一處寢?
凍得來戰兢兢,
說甚知音?
【聖藥王】果若你有心,
他有心,
昨日鞦韆院宇夜深沉;
花有陰,
月有陰,
"春宵一刻抵千金",
何須"詩對會家吟"?
小生有花銀十兩,
有鋪蓋賃與小生一付。
【東原樂】俺那鴛鴦枕,
翡翠衾,
便遂殺了人心,
如何自賃?
至如你不脫解和衣兒更怕甚?
不強如於執定指尖兒恁。
倘或成親,
到大宋福蔭。
小生為小姐如此容色,
莫不小姐為小生也減動丰韻麼?
【綿搭絮】他眉彎遠山鋪翠,
眼橫秋水無塵;
體若凝酥,
腰如嫩柳,
俊的是龐兒俏的是心,
體態溫柔性格兒沉。
雖不會法灸神針,
更勝似救苦難觀世音。
今夜成了事,
小生不敢有忘。
【篇】你口兒裡漫沉吟,
夢兒裡苦追尋。
往事已沉,
只言目今,
今夜相逢管教恁。
不圖你甚白壁黃金,
則要你滿頭花,
拖地錦。
怕夫人拘繫,
不能夠出來。
則怕小姐不肯,
果有意呵,
【煞尾】雖然是老夫人曉夜將門禁,
好共歹須教你稱心。
休似昨夜不肯。
你掙揣咱,
來時節肯不肯盡由他,
見時節親不親在於您。
【絡絲娘煞尾】因今宵傳言送語,
看明日攜雲握雨。
題目老夫人命醫士崔鶯鶯寄情詩正名小紅娘問湯藥張君瑞害相思
一曰:勸君不用登峴首山,
讀羊祜碑,
男兒事業須自奇。
此碑山頭如日月,
日日照人人不知。
人不知,
青山白雲徒爾為。
二曰:勸君登商山,
不用覓商山皓,
雲深雪深騾馬倒。
我願終南太華變為金,
吾後見之不為寶。
我願九州四海紙,
幅幅與君為諫草。
使躡契踐夔,
逢軒見皞。
日環五色,
是物得老,
如此即商山皓。
商山皓,
君不用討他,
他必來相討。
三曰:君不見釋梵諸天壽億垓,
天上人間去復來。
君又不見紫金為輪一千幅,
寶洲□四皆臣伏。
輪王釋梵作何因,
只是弘隆重大乘福。
自古皇王與賢哲,
頂敬心師刻金玉。
報通三世釋迦言,
莫將梁武為題目。
君不見近代韋裴蔣與蕭,
文房書府師百僚。
代天理物映千古,
布發掩泥非一朝。
大哉釋梵輪王璞,
已矣何人繼先覺。
行行珍重寄斯言,
斯言不是尋常曲□。
天理從來屈有信。
東風到處物皆春。
門前驄馬權奇種,
台上慈烏反哺心。
花島屐,
柳湖尊。
好將長健傲長貧。
諸孫認取翁翁意,
插架詩書不負人。
不會當時作天地,
剛有多般愚與智。
到頭還用真宰心,
何如上下皆清氣。
大道冥冥不知處,
那堪頓得羲和轡。
義不義兮仁不仁,
擬學長生更容易。
負心為爐復為火,
緣木求魚應且止。
君不見燒金煉石古帝王,
鬼火熒熒白楊裡。
君不見道傍廢井生古木,
本是驕奢貴人屋。
幾度美人照影來,
素綆銀瓶濯纖玉。
雲飛雨散今如此,
繡闥雕甍作荒谷。
沸渭笙歌君莫誇,
不應長是西家哭。
休說遺編行者幾,
至竟終須合天理。
敗他成此亦何功,
蘇張終作多言鬼。
行路難,
行路難,
不在羊腸裡。
九有茫茫共堯日,
浪死虛生亦非一。
清淨玄音竟不聞,
花眼酒腸暗如漆。
或偶因片言隻字登第光二親,
又不能獻可替不航要津。
口談羲軒與周孔,
履行不及屠沽人。
行路難,
行路難,
日暮途遠空悲歎。
君不見道傍樹有寄生枝,
青青鬱鬱同榮衰。
無情之物尚如此,
為人不及還堪悲。
父歸墳兮未朝夕,
已分黃金爭田宅。
高堂老母頭似霜,
心作數支淚常滴。
我聞忽如負芒刺,
不獨為君空歎息。
古人尺布猶可縫,
潯陽義犬令人憶。
寄言世上為人子,
孝義團圓莫如此。
若如此,
不遄死兮更何俟。
君不見山高海深人不測,
古往今來轉青碧。
淺近輕浮莫與交,
池卑只解生荊棘。
誰道黃金如糞土,
張耳陳餘斷消息。
行路難,
行路難,
君自看。
裊裊婷婷似觀音,
則少個淨瓶。
玉筍輕舒整烏雲,
寶髻偏相美。
臉兒多風韻,
多風韻。
款撒金蓮懶抬頭,
直恁麼害羞。
小小鞋兒四季花頭,
纏得尖尖瘦。
推把衫扣,
把衫扣。
眼角眉尖送春情,
直恁志誠。
款步輕移暗傳情,
不能夠相侵近。
兩下裡成孤令,
成孤令。
暗想多情不良才,
風流般相態,
病枕著床幾時和諧。
天若知其愛,
敢也和天害,
和天害。
雁字長空點殘雲,
絕無個信音。
到秋深不想早回程,
合寄紙平安信。
直恁心腸硬,
心腸硬。
獨宿孤眠幾時休,
心中是有。
眼趁上姻緣不能成就,
害得厭厭瘦。
永夜如何守?
如何守?
寸祿沾身有賞罰,
我其實怕他。
損人安己要成家,
一個個違王法。
天理難容納,
不是耍。
貪饕賄賂顯榮華,
似鏡中看花。
浮名浮利不貪他,
萬事無牽掛。
一筆都勾罷,
散誕煞。
利名兩字不堅牢,
參透也棄了。
紫袍不戀戀麻袍,
其實心兒好。
樂者為之樂,
愁較少。
丫髻環條,
急流中棄官修道,
鹿皮囊草履麻袍。
翠巖前,
青松下,
把個茅庵兒圍抱。
除了猿鶴,
等閒間世無人到。
【醉春風】直睡到日齊高,
白雲無意掃,
一盂白粥半瓢齏,
飽,
飽,
飽。
檢個仙方,
弄般仙草,
試些丹灶。
【迎仙客】看時節尋道友,
伴漁樵。
從這堯舜禹湯周滅了,
漢三分,
晉六朝,
五代相交。
都則是一話間閒談笑。
【石榴花】想這荔枝金帶紫羅袍,
刑法用蕭曹。
鼎鑊斧鉞斬身刀,
輕輕地犯著,
便是天條。
金珠寶貝休挨靠,
天符帝敕難逃。
頂門上飛下個雷霆炮,
不似恁那初及第時節繡球兒拋。
【斗鵪鶉】往常怕樹葉兒遮著,
到如今和根兒背倒。
鐘鼎山林,
那一個較好?
命不快除是他砍柴的擾,
索甚計較?
只消得半碗齏湯,
那廝早歡喜將去了。
【紅繡鞋】比著他有使命向門前呼召,
唬的早吃丕丕的膽顫心搖。
則道是快上馬容不得他半分毫。
陪著笑頻哀告,
鎮著色下風雹,
比這砍柴的形勢惡。
【普天樂】若是更損賢良,
欺忠孝。
羊羹雖美,
眾口難調。
只爭個遲共早,
終須報。
正直無私依公道,
任天公較與不較。
紛紛擾擾,
惺惺了了,
天理昭昭。
【上小樓】寢食處珠圍翠繞,
行踏處白牙高纛。
蔭子封妻,
五花官誥。
若一朝,
犯制條,
凶星來照,
一霎兒早不知消耗。
【】俺只會春來種草,
秋間跑藥。
挽下籐花,
班下竹筍,
採下茶苗。
化下道糧,
攢下菜蔬,
蒲團閒靠,
則待倚南窗和世人相傲。
【滿庭芳】三閭枉了,
眾人都醉倒,
你也鋪啜些ㄤ糟。
朝中待獨自要個醒醒號,
怎當他眾口嗷嗷?
一個陽台上襄王睡著,
一個巫山下宋玉神交。
休道你向漁夫行告,
遮莫論天寫來,
誰肯問《離騷》?
【六序】不如俺閒樂,
陶陶,
木碗椰瓢,
乞化村醪。
醉得來前合後倒,
又帶糟隨下隨高。
都是教酒葫蘆相與酬酢,
歸來醉也藜杖挑,
過清風皓月溪橋。
柴門掩上無鎖鑰,
自顛狂自歌自笑,
天地如我這草團標。
【快活三】一個韓昌黎貶在水潮,
一個蘇東坡置在白鶴。
一個柳宗元萬里竄三苗,
一個張九齡行西嶽。
【鮑老兒】芙蓉國裡瓊姬伴著子高,
他穩跨著青鸞到。
月明吹笙對碧桃,
煞強如西日長安道。
您待凌煙閣上,
麒麟畫裡,
有甚功勞?
春風錦江,
秋雲洞天,
倒大逍遙。
【】揀擇下藥苗,
玄霜玉杵和露搗。
虎龍自交,
金烏玉兔依封爻。
嬰兒弱,
奼女嬌,
親懷抱。
自調和不數朝,
早睹他那玄珠形兆,
這的是出世間實功效。
【後庭花】閒吟嘯嫌喧鬧,
曾不掛許由瓢。
存機要閒玄妙,
調二氣走三焦。
天星曜,
地海潮,
人山嶽,
對銀蟾徹絳霄。
則這的便是玄關一竅,
了性命的修真道。
【隨煞尾聲】十五六歲有甚奇,
百二十年不是老。
則著這鉛鼎長溫三花灶,
七顛八倒,
向這玉簫聲裡醉蟠桃。
楔子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
嫁得夫主姓張,
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
孩兒喚作張林,
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
不要說他姿色盡有,
聰明智慧,
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
無不通曉。
俺家祖傳七輩是科第人家,
不幸輪到老身,
家業凋零,
無人養濟。
老身出於無奈,
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
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捨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
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
有何不可。
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
俺祖父以來,
都是科第出身,
已經七輩,
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說這般閒話做甚麼?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
你自尋趁錢來養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則養活母親者。
潑賤人,
你做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須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親,
不要家煩宅亂,
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
往汴京尋我舅舅,
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
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
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
我去之後,
你好生看覷母親,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匆匆發忿出家門,
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貧。
母親,
似這等唱叫,
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
我就許下這親事,
則便了也。
小生姓馬名均卿,
祖居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頗通經史,
因家中有幾貫資財,
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
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
與小生作伴年久,
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
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
被他母親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
與他哥哥張林,
唱叫了一場,
那張林離了家門,
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
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
得成全這一樁好事,
豈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門首,
這也是個綵頭。
待我見去。
員外,
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
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員外,
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
與老身合氣,
你討些砂仁來送我,
做碗湯吃。
奶奶,
自家孩兒,
有甚麼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
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後,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來支持,
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財禮,
許了這親事罷。
左右我的女兒在家,
也受不得這許多氣,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靜辦。
員外,
只是你家裡有個大渾家哩,
我女孩兒過門來,
倘或受他欺負,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講到了,
才好許你這親事。
奶奶放心,
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渾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
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
並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緣家計,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員外,
只要說定了,
我受了你的財禮,
我家女兒,
便是你馬家媳婦,
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捨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
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員外,
你那大渾家處,
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
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員外,
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姐姐,
你愛我些甚的來?
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
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准。
我著那一班姊妹道,
張海棠嫁了馬員外,
可也不枉了。
從此後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今日將俺女孩兒,
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
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
尋俺舊時姑姊妹們,
到茶房中喫茶去來。
第一折我這嘴臉實是欠,
人人讚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淨水洗下來,
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
叫做甚麼張海棠,
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
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
這裡有個趙令史,
他是風流人物,
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
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
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我做令史只圖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
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
在這鄭州衙門,
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幹,
送我兩個表德:一個叫做趙皮鞋,
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裡有個婦人,
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
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
地產一雙,
都這等花花兒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裡夢裡。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後瞞著員外,
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
逕自過去。
大嫂,
你喚我有何計議?
我喚你來,
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
謀殺了馬員外,
俺兩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麼?
你那裡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
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
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
藏在一處,
只等覷個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
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
和他到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
走一遭去來。
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親也亡化了,
連哥哥也不知那裡,
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
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
就在那褥草之上,
則在姐姐跟前抬舉,
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
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
到那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
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
自從嫁了員外,
好耳根清淨也呵!
【仙呂】【點絳唇】月戶雲窗,
繡幃羅帳。
誰承望,
我如今棄賤從良,
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
撇下了數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
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
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
再不要門戶承當,
再不放賓朋出入,
再不見鄰里推搶,
再不愁家私營運,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
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怎麼這早晚,
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腹中曉盡世間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
出門去尋俺舅子,
誰想他跟著一個什麼經略相公種師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
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不要說盤纏使盡,
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
母親也亡化了,
居房也沒了,
教我怎麼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
那員外是好家計,
他肯看顧親眷,
要抬舉我舅子,
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
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
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誰,
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哥哥,
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弔孝來?
妹子,
你不見我吃的,
則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養不過,
有甚麼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哥哥,
俺母親亡化,
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
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妹子,
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送,
還是多虧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
偏你敢不姓張,
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虧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妹子,
我今日特來投托,
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這舊話也休提了。
我則道你怎生發跡身榮旺,
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將就些兒,
不要記怨了。
【天下樂】哥哥也,
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
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妹子也,
我也是出於無奈,
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
不論多少,
繼發些盤纏使用,
等我好去。
口聲聲道是無奈何,
哥哥也,
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說了,
你不繼發我,
教那個繼發我?
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
只要我繼發你個大兄長,
你不道來,
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則是繼發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這衣服頭面,
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與人,
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繼發的你?
哥哥,
你則回去了罷,
休來這門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
我特投奔著你,
一文盤纏也不與我,
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這門首等著,
待他馬員外來,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見得。
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領著孩兒燒香,
我先回來了。
呀!
怎麼我家解典庫門首,
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麼勾當?
姐姐休罵,
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
來尋我妹子的。
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麼?
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我小人眼拙不認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尋你妹子怎麼?
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
無以度日,
要尋我妹子,
討些盤纏使用。
他與你多少?
他道傢俬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沒有。
舅舅不知,
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
添了一個孩兒,
如今也五歲了,
這是你的外甥。
現今我家大小傢俬,
都著他掌把,
我是沒兒子的!
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
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
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
你也休煩惱,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姐姐,
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海棠,
門首立著的是甚麼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裡做甚麼?
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你便與他些不得?
我這衣服頭面,
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
教我可甚麼與他?
這衣服頭面與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麼。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
教我說甚的那!
員外查時,
我替你說,
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
送與你哥哥去罷。
既是姐姐許了,
我便脫了這衣服,
除下這頭面,
與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則為你這盤纏,
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
這般個狠人,
放著許多衣服頭面,
一些兒不肯與你,
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
幾件頭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與舅舅,
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
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啣環,
此恩必當重報!
舅舅,
員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飯,
休怪也。
我則道這衣服頭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
我討些盤纏使用,
並無一文,
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
我與他是各白世人,
繼發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
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
兌換些銀兩,
買小窩兒,
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揀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
撞見我時,
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海棠,
你這衣服頭面,
與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來,
只怕員外回時,
若問起呵,
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不妨事,
放著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
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
我倒替你愁哩。
我馬均卿,
自從娶了張海棠,
添了這個孩兒,
叫做壽郎,
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
有傾頹去處,
捨些錢鈔,
與他修理,
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員外回來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頭面,
怎生都不見了那?
員外不問,
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
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後,
養著姦夫,
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
他把這衣服頭面,
都與姦夫拿去,
正要另尋甚麼衣服頭面,
胡亂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
重戴頭面,
只等員外回來,
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來的!
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姦夫去了。
可知道來,
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員外打得好,
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
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我這衣服頭面,
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
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
誰想到員外跟前,
又說我與了姦夫,
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當初自傷,
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
將他來不防,
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
他越逞著言詞兒謗,
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你是生兒子的,
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員外,
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誰不待要佔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
攪肚蛆腸?
你養著姦夫,
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臢勾當,
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可知道你這賤人,
舊性復發,
把衣服頭面,
與了姦夫去,
瞞著夫主,
做這等勾當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
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
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誰著你背地裡養著姦夫,
還強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
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
怎生這一會兒,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
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
你快些去,
熱熱的煎碗湯來,
與員外吃。
理會的。
【後庭花】恰才我脊樑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
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
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姐姐,
兀的不是湯。
拿湯來,
我試嘗咱。
還少些鹽醬,
快去取來。
前日這一服毒藥,
待我取來,
傾在這湯兒裡。
海棠,
快來。
怎這般忒慌張,
連催鹽醬?
姐姐,
兀的不是鹽醬。
海棠,
你將去。
姐姐,
你將去波,
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你不去,
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理會得。
員外,
你吃口湯兒波。
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
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
你放精細者!
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
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
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幾處田莊,
兩個婆娘,
五歲兒郎。
從今後無挨無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兒也,
你將個誰依仗?
姐姐,
員外死了也。
我那員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這小賤人,
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這一口湯,
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
是那個弄死的?
姐姐,
這湯你也嘗過來,
偏是你不藥死,
則藥死員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裡與我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把員外埋殯了者。
海棠,
你這小賤人,
則等送了員外出去,
我慢慢的擺佈你,
看你好在我家裡過得那!
姐姐,
員外無了,
這傢俬大小,
我都不要,
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孩兒是那個養的?
是我養的。
你養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
煨乾避濕,
咽苦吐甜,
費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
你就來認我養的孩兒,
這等好容易!
你養了姦夫,
合毒藥謀殺了員外,
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
還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
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
你藥死親夫,
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我原不曾藥死親夫,
怕做甚麼!
情願和你見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宮去,
告官去。
【賺煞】且休問你真實,
休問咱虛謊,
現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則問他誰是親娘,
誰是繼養?
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
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腳後跟,
那一個不知道的!
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你合毒藥,
謀死員外,
也是我髒埋你的?
這毒藥呵,
你平日裡預收藏,
暗暗的傾下羹湯。
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裡,
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
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裡有你這片歹心腸!
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傢俬大小帶孩兒,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勞後悔。
你也合尋思波,
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的,
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幹著這一番。
我想來,
人的黑眼珠子,
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
則除預先安頓下他,
見人頭,
與他一個銀子,
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
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
和他商量告狀的事,
可也好那!
才說姓趙,
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
數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
心裡癢癢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
他家沒主了,
怕做甚的?
逕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殺我也!
趙令史,
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
要爭這家緣家計,
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
把官司上下,
佈置停當,
趁你手裡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
原不是你養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乾淨。
你也枉做令史,
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
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
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
和街坊鄰里做證見,
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
不要你費心,
你只替我打點衙門裡頭的事便了。
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
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
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
虎不傷人吃個屁!
第二折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雖則居官,
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
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
欺侮我罷軟,
與我起個綽號,
都叫我做模稜手,
因此我這蘇模稜的名,
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稜,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世人,
怎麼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會的。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
你藥死親夫,
該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張海棠也,
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
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
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
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
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
便做道男兒無顯跡,
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小賤人,
這裡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落,
這繃扒吊拷,
要樁樁兒挨過,
不如認了私休,
也還好收拾哩。
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願和你見官去。
【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落,
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
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
怕甚麼六問三推,
一任地萬打千敲。
冤屈也!
甚麼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
與我拿過來。
當面。
那個是原告?
小婦人是原告。
這等,
原告跪在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喚原告上來,
你說你那詞因,
等我與你做主。
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這等,
夫人請起。
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麼請他起來?
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麼員外,
俺們這裡有幾貫錢的人,
都稱他做員外,
無過是個土財主,
沒品職的。
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這個叫做張海棠,
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口退!
敢是個中人?
正是個中人,
他背地裡養著姦夫,
同謀設計,
合毒藥藥殺了丈夫,
強奪我所生的孩兒,
又混賴我傢俬。
告大人,
與小婦人做主咱。
這婦人會說話,
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
口裡必力不刺說上許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外郎有請。
我趙令史,
正在司房裡趲造文書,
相公呼喚我,
必是有告狀的,
又斷不下來,
請我去幫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麼事不下來?
令史,
有一起告狀的在這裡。
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
告甚麼?
告張海棠藥殺親夫,
強奪我孩兒,
混賴我傢俬。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
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
左右,
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梧葉兒】廳階下,
膝跪著,
聽賤妾說根苗。
你說,
你說。
狼虎般排著祗從,
神鬼般設著六曹。
你藥殺親夫,
這是十惡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願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你當初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
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
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
咱成就了。
原來是個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麼?
【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你家裡有甚麼人,
也還往來麼?
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
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廝見,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
你便沒銀子,
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
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
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
為何不見,
他便道,
瞞著員外,
都與姦夫了也。
豈知他有兩面三刀,
向夫主廝搬調。
哎喲,
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
倒說我兩面三刀,
我搬調你甚的來?
這都是小事,
我不問你,
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一一的招來。
【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
丕地倒,
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他道,
海棠,
員外要湯吃,
你去煎來。
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
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
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試尋思波。
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屍首,
葬在荒郊?
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麼又要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有何理說?
這孩兒原是我養的。
相公,
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並鄰里街坊問時,
便有分曉。
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
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門中喚你哩。
常言道,
得人錢財,
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
告下來了,
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的,
我們得過他銀子,
則說是他養的。
你們不要怕打,
說的不明白。
這個知道。
當面。
你是街坊麼?
這孩兒是誰養的?
那馬員外是個財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了個兒子,
小的們街坊鄰里,
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
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
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後每年兒子生日,
那員外同著大娘子,
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
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
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的了。
相公,
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
聽不得他說話。
我每買不轉的,
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
若有半句說謊,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篇】現放著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相公,
則問這兩個老娘,
他須知道。
兀那老娘,
這個孩兒是誰養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
這等年深歲久的事,
那裡記得?
這孩兒只得五歲,
也不為久遠,
你只說實是誰養的?
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裡,
關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見人的嘴臉,
但是我手裡摸去,
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張老娘你說。
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
是大娘子抱在懷裡,
則見她白鬆鬆兩隻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養兒子的,
才有這奶食,
豈不是大娘子養的?
你兩個老娘,
怎麼都這般向著他也?
【篇】老娘也,
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
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
怎麼的便這般沒顛沒倒,
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個清濁?
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的,
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
也省的人事了,
你則問我孩兒咱。
你說我是親娘,
他是奶子。
這個是我親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來,
我的乖乖兒口樂!
【篇】哎,
兒也,
則你那心兒裡自想度,
自暗約,
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
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
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這孩子的話,
也不足信,
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
還要強奪他的,
這混賴傢俬,
一發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這藥殺親夫,
並不干我事。
這頑皮賊骨,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詐死。
左右,
與我採起來。
哎喲,
天那!
【後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著,
撲撲的精神亂,
悠悠的魂魄消,
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強似這等受苦!
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
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
狠公人顯燥暴。
你招,
那姦夫是誰?
他又不肯招,
待我權認了罷。
被官司強逼著,
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
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
無錢的怎打煞!
左右,
再與我打著者。
我也是好人家兒女,
怎麼挨得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
是妾身藥殺了丈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我屈千屈萬,
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
左右,
著那張海棠畫了字,
上了長枷,
點兩個解子,
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理會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裡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將我這百姓忒凌虐,
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裡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幾時節盼的個清官來到?
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
真個官清法正,
件件依條律的,
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的?
則我這潑殘生,
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
原告保候,
聽開封府回文發落。
我問了一日事,
肚裡饑了,
回家吃飯去也。
這一樁雖則問成了,
我想起來,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斷,
要打要放,
都憑趙令史做起,
我是個傻廝那!
今後斷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
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第三折我家賣酒十分快,
乾淨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
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
開著個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店裡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
燒的這鏇鍋兒裡熱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子是鄭州衙門裡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這個兄弟叫做薛霸,
解這婦人張海棠,
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
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
肚中飢餓了,
有甚麼盤纏使用,
也拿些出來,
等我們買碗酒吃,
好趲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
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
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
撞不著清廉官府。
我兄弟兩個,
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
說清廉不清廉?
那個是見義當為,
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
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
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
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便說殺冤屈,
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
行動些。
【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
走的來力盡筋乏,
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
著我們當這等苦差,
還不走哩。
怎當這嗔忿忿丫丫,
但走的慢行的遲,
他可便捨命的打。
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哥哥,
不嫌煩絮,
聽我說咱。
【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的他家將咱苦打,
逼勒得將招伏文狀押。
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
空吃盡吊拷繃扒。
兀那婦人,
你打掙些,
轉過這山坡去,
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
凍欽欽的難立扎。
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起來。
哎,
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假,
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萬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這腿。
真個這裡有些滑。
自家張林的便是,
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
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這一個走的,
好像俺哥哥張林。
【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
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
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裡挺一挺聳著肩胛,
擺一擺摩著腰胯,
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
是那裡解將來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將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
這裡不顯出救人心待怎麼?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誰?
我是你妹子海棠。
這潑娼根,
那一日謝你好繼發我也。
【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
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
見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
見了咱,
不鄧鄧嗔生怒發。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認咱,
我、我、我,
捨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頭髮。
潑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寧耐唦,
來、來、來,
聽妹子細說根芽。
你這潑娼根,
你早知今日,
當初那衣服頭面,
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他、他、他,
坑殺人機謀狡猾,
你、你、你,
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
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
與你做盤纏使用,
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
待員外回時,
卻說我養著姦夫,
將衣服頭面,
都送他去了,
氣的員外成了病,
又將毒藥暗地謀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
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鍾酒去來。
賣酒的將酒來。
有、有、有,
請裡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叫做張林,
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哥哥不勞吩咐,
只要到府時,
早些打發我批回。
這個容易。
妹子,
那個婦人,
我只道他賢慧,
卻原來有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則道所事賢達,
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
弄伶牙,
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
又道我將傢俬來盡把,
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
拖我去州衙中告發。
也不管難挨難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攪蛆扒。
哥哥,
你在這裡,
我要見風去也。
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無甚麼親人討命,
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
何等乾淨!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
每人與了五兩銀子,
教他不必遠去,
只在僻靜處所,
便好下手。
怎麼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這等雪天,
走了這一會,
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說的是。
好也。
他同姦夫趕到這裡,
待我對哥哥說來。
【節節高】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膽大,
相趕到這裡,
要干罷,
如何幹罷!
哥哥,
姦夫奸婦都在這店裡,
咱和你拿他去來。
兄弟,
你撮哺著我,
拿那姦夫奸婦去也。
忙出去,
休驚散,
快捉拿,
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掛金索】我這裡攥住衣服,
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
氣力有天來大,
只恨那擺手的公人,
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兀那解子,
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
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就打你一頓,
怕你告了我來?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押,
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
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你們還了酒錢去。
口走吱,
有甚麼酒錢還你!
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
不知為何打將起來,
把兩個好主兒,
也打了去,
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
另尋個買賣做罷。
這樁營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
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錢賣。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當年親奉帝王差,
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
不須東嶽嚇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堅剛;
每皇皇於國家,
恥營營於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聖恩可憐,
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斬後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
聞老夫之名,
盡皆斂手;
凶暴奸邪之輩,
見老夫之影,
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
屏牆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
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
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裡,
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
擺數百餘根狼牙大棍。
黃堂盡日無塵到,
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
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
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
因奸藥死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傢俬,
此系十惡大罪,
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
藥死丈夫,
惡婦人也,
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是兒子怎麼好強奪的?
況姦夫又無指實,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弔取原告,
並干證人等到來,
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
抬聽審牌出去,
各州縣解到人犯,
著他以次過來,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宮中,
少不得問你,
只要說的冤枉,
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
你可努嘴兒,
我幫你說。
我這冤枉,
今日不訴,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爺爺開廳久了,
須要趕牌解到,
快進去。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
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後擁前推,
何曾道暫歇氣。
妹子,
這是開封府前了,
待我先進,
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
懸在上面,
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
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哥哥,
【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
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
哥哥也,
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與解子批文,
打發回去。
留下在這裡,
待審過了,
發批回去。
理會的。
張海棠,
你怎麼因奸藥殺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他傢俬,
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妹子,
你說麼,
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稟爺,
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
並不敢藥殺丈夫,
做這般歹勾當哩。
你是我衙門裡祗候人,
怎麼替犯人稟事?
好打!
兀那婦人,
你說那詞因來。
稟爺,
這張海棠並無姦夫,
他不曾藥殺丈夫,
也不曾強奪孩兒,
也不曾混賴傢俬。
都是他大渾家養下姦夫趙令史,
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
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廝,
誰問你來?
張千,
拿下去,
與我打三十者。
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
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
恐怕他懼怯,
說不出真情來,
小的替他代訴。
可知道為兄妹之情,
兩次三番,
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
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
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
老夫與你做主。
爺爺呵!
【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
傳台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
爺爺也,
你聽我一星星說就裡。
兀那張海棠,
你原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舊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麼?
與馬均卿心廝愛,
做夫妻。
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
是麼?
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
少吃無穿,
向我求覓。
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麼?
是、是、是,
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小的買窩銀子,
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
到那裡去了?
爺爺,
俺員外曾問來,
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
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姦夫,
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
既是他氣殺丈夫,
怎生又告官來?
沒揣的告府經官,
吃了些六問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強奪孩兒,
又怎麼說?
一壁廂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的哩。
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說是他的。
他買下了眾街坊,
聽事兒依隨。
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
誰信誰欺。
你既是這等,
也不該便招認了。
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
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那鄭州官吏,
可怎生監逼你來?
【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
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
我脊樑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
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節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
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鄭州續解聽審人犯,
一起解到。
著他過來。
當面,
兀那婦人,
這孩兒是誰養的?
是小婦人養的。
兀那街坊、老娘,
這孩兒是誰養的?
委實大娘子養的。
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張千,
取石灰來,
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
著他兩個女人,
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不出來。
理會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
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
與我採那張海棠下去,
打著者。
著兩個婦人,
再拽那孩兒者。
兀那婦人,
我看你兩次三番,
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
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望爺爺息雷霆之怒,
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
生下這孩兒,
十月懷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乾避濕,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
兩家硬奪,
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爺爺就打死婦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
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爺爺,
你試覷波。
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倖心,
咱受著腌臢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
使孩兒損骨傷肌。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
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傢俬,
所以要強奪這孩兒,
豈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瞭也。
本為傢俬賴子孫,
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
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姦夫去了,
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喏,
稟爺,
趙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趙令史,
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傢俬,
並買囑街坊老娘,
扶同硬證,
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哎喲,
小的做個典吏,
是衙門裡人,
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蘇模稜,
他手裡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
隨上隨下,
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麼違錯,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問你供狀違錯,
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
可是你來?
難道老爺不看見的,
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這粉,
成了甚麼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
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姦,
做這等勾當!
你背後常說我似觀音一般,
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
這樣欺心的。
昨日大雪裡,
趙令史和大渾家,
趕到路上來,
與兩個解子打話,
豈不是姦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
便見分曉。
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張千,
采趙令史下去,
選大棒子打著者。
理會的。
【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
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
對嘴。
他敢詐死?
張千,
采起來,
噴些水者。
快招上來。
小的與那婦人往來,
已非一日,
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
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
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裡,
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
當初小的就道,
別人養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
奪過孩兒來,
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
沒銀子使的,
買轉街坊老娘,
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
也是那婦人來。
呸!
你這活教化頭,
早招了也,
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
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
拚的殺了我兩個,
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聽我下斷:鄭州太守蘇順,
刑名違錯,
革去冠帶為民,
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買告財物,
當廳硬證,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財,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發遠惡地面充軍。
姦夫奸婦,
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家計,
擬凌遲,
押付市曹,
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
都付張海棠執業。
孩兒壽郎,
攜歸撫養。
張林著與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
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
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
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團圓。
【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
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
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
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
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
這兩個受刑在鬧市裡,
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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