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回 觀音庵鳳姐遇秦鍾 豐都城鴛鴦見賈母

第 四 回 觀音庵鳳姐遇秦鍾 豐都城鴛鴦見賈母

第 四 回 觀音庵鳳姐遇秦鍾 豐都城鴛鴦見賈母

《續紅樓夢》清·秦子忱

第四回 觀音庵鳳姐遇秦鍾 豐都城鴛鴦見賈母

   

話說賈寶玉跟隨那一僧、一道走進洞門,只見裡邊走出一個少年來,不是別人,乃是柳湘蓮。不禁大喜,笑道:「柳二哥原來在這裡,別來無恙乎?」湘蓮也笑著問好,拉拉手兒。

那道人、和尚便笑起來,道:「你二人可謂『他鄉遇故知』了,且進禪堂再敘罷。」說著,他二人先就進了禪堂,湘蓮、寶玉隨後跟了進來。先行了師徒之禮,後敘些朋友之情,僧、道二人上坐,湘、寶二人侍坐,松鶴童子捧上茶來。

茶罷,寶玉先就站起來,笑道:「弟子下界凡愚,蒙二位仙師不棄,度脫來山,願仙師慈悲,指示些參禪悟道的路徑,明心見性的工夫,也不枉弟子負笈千里一常」僧、道二人大笑道:「你原來是個癡人,儒、釋、道三教名雖殊而理則一。釋、道兩家之明心見性,即儒教之克己復禮也;釋、道兩家之坐靜參禪,即儒教之正心誠意也;釋、道兩家之定慧,即儒教之慎獨也。你方才見洞門對聯便以為熟,可見你是個捨近而求遠的。我們如今索性將你小時讀過的熟的說與你罷。譬如:『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這就是至捷的路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就是絕妙的口訣;『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這就是極盡的工夫。你若必要講些通關運氣、坎離鉛汞之事,即就是惑世誣民之言,非我二人所知了。」寶玉聞言,不禁大驚失色道:「依仙師這等講來,何如能夠成仙成佛、自由飛昇呢?」那僧、道笑道:「你真是個癡人,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止白日飛昇而已!」寶玉聽了,恍然大悟,喜的手舞足蹈起來,道:「原來仙佛之道不用他求。只是正心誠意而已。」那僧、道二人一齊拍手大笑,道:「頑石也點了頭了,你如今既然醒悟,就在此與湘蓮二人同心協力的將我們適才所傳的口訣、密授的心法,日新日新日日新起來,到了三月不違的時候,我二人再來指點迷津。如今尚有未了的因果,還要下山走走。」說著,便立起來向松鶴道:「你在此好生伺候你二位師兄。」說著,便走出洞來。湘、寶二人送出洞外,只見他二人將袍袖一摔,早已不見了。

寶玉這裡看的出了神,呆呆的發怔。湘蓮笑道:「寶兄弟為何發起呆來?」寶玉這才回過頭來,拉著湘蓮的手,笑道:「柳二哥,你原來也就是跟了這二位仙師來了,你如今修煉多年,想也有半仙之體了?」湘蓮道:「你且進來坐下,我細細的告訴你。」於是,二人攜手重入禪室,對面坐下。湘蓮先就問道:「寶兄弟,你乃是侯門公子、國家的勳戚,為什麼捨棄家園、拋離骨肉,跟著他二人來此荒山,受這無限之苦?」寶玉笑道:「柳二哥,你這個話講的不通了。你也是當代的豪傑、宦門世裔,你又為什麼來到此處?」湘蓮笑道:「我有我的一段情緣,不得不如此。」寶玉道:「你有你一段情緣,難道我是個草木,就不該有一段情緣的麼?」二人說到投機,相視而笑。

松鶴童子送上茶來,寶玉手擎茶杯,向著柳湘蓮歎了一口氣,道:「柳二哥,小弟因一念癡情,夢入太虛幻境,因而棄捨紅塵,跟隨仙師到此。實指望修成正果,重返太虛,必當遂願。誰知二位仙師反講了半天的四書,使我大失所望。」湘蓮笑道:「寶兄弟,你竟不知二位仙師的來歷,雖是出家人,極愛成全人間的好事。前者愚兄到此,也蒙仙師口授了幾句四書,專心學去,果有奇妙。那日偶爾閒談,便中將我的一段隱衷微露一二,他二人聽了。一日,先就叫出你的名字來,說你不久也要到來。又道:『只要你們立志真誠,修到功行圓滿,包你們遂心如意,也教天下之人瞧瞧我們兩個的手段,免得你們儒家動不動說我們是虛無寂滅,無用的異端。』寶兄弟,我想他們這話雖說的荒唐,也不可不信。我們既然到此出家,便依他們所傳的心法,用起功來,且看他們臨時如何作用。」寶玉聽了,也歡喜道:「小弟無知,尚望二哥指教。」湘蓮道:「適才仙師說『頑石也點了頭了』這句話,你懂得他說的是什麼?」

寶玉道:「這也不過以小弟為頑石,譬喻的話罷了。」湘蓮笑道:「非也,他們說這塊石頭,就是你的化身,乃女媧氏補天所剩,如今現在青埂峰頭,故仙師以此取笑。」

寶玉聽了,便立刻要上青埂峰去看,湘蓮只得陪他到後院來。但見,青翠參天,一峰屹立。二人遂由盤道而上,直至絕頂。果見一塊石頭約高七尺,剔透玲瓏,瑩然如玉,與那塊通靈玉的形狀,雖有大小之殊,並無參差之別。寶玉見了,不勝驚異,悲歎了一回。忽覺詩興勃然,拾起一個瓦片,就在石頭正面題詩一首,云:

文自玲瓏質自堅,幾經雕琢色瑩然。

幸無精衛銜填海,賴有媧皇煉補天。

一塊徒留形磊落,三生空結意纏綿。

歸來青埂誰知己?屹立峰頭待米顛。

湘蓮念了一遍,笑道:「寶兄弟,你真可謂一往情深。這詩詞一道我竟不能,也不敢免強奉和。」正說時,只聽松鶴童子在山下叫道:「二位師兄下來用飯罷,吃了飯也是用工夫的時候了。」二人聽了,只得曲折下山,回到禪堂歸坐。松鶴端上飯來,無非胡麻桃脯、蓴羹鱸膾之類。二人飯餐已畢,漱口喫茶,又談了一回閒話。湘蓮便叫松鶴:「將我們的蒲團鋪在裡間榻上,我們也該打坐了。」松鶴答應著,覷著眼向他二人臉上仔細一看,笑道:「我看二位師兄這兩副尊品,你們在一處裡打坐,我可不大放心,不要悄悄的二仙傳起道來,那可就失了我們仙家的體統了。」湘蓮一聲大喝道:「放屁,又要討打了!」

松鶴連忙走開,笑著替他們鋪設去了。這裡,湘、寶二人日夜用功,暫且不表。

再說王熙鳳、尤三姐、鴛鴦三人,離了太虛幻境,車走如飛。少時,便見陰風慘淡、黑霧迷漫,不似太虛光明景象。又見往來行人絡繹不絕,悲歡苦樂各有不同。三人看了都不勝感歎。鴛鴦向尤三姐道:「三姑娘,你看日色平西,天也不早了,也要早些找個下處。我們比不得男人們,晚上沒處住就不成事了。」尤三姐道:「遠遠望見前面一叢樹林,那裡必有人家,待我前去尋個下處,你們隨後慢來。」說畢,一展雲光,頃刻即到。舉目看時,但見人煙湊密,熱鬧非常。路南有一座小廟,上寫「觀音庵」三字,旁立木牌一面,上寫「小庵專寓往來女眷」。

尤三姐一見大喜,連忙用手將門環叩了幾下,只聽裡面「嘩啷」一聲開了廟門,走出個老尼姑來,見了尤三姐,問道:「姑娘是那裡來的?」尤三姐答道:「我們是從太虛幻境來的,特借寶剎暫住一宵,後面還有雲車二乘,少刻就到。」老尼姑道:「既然如此,請姑娘先到裡面坐,待我教徒弟在門外招呼著就是了。」三姐聽了,走進廟門。只見裡邊又走出個小尼姑來,老尼姑便道:「智能兒,你去到門外等著,有兩輛車到時,引了進來。」說畢,便讓尤三組到禪堂去了。這裡,智能兒出了廟門,向東一望,遠遠果見來了兩輛車,不多一時來到跟前。

智能兒點手兒叫道:「到這裡來,方才來了一位姑娘在這裡呢。」小太監聽了,一齊將車御進廟門。鳳姐、鴛鴦下車,瞧見智能兒站在面前,鳳姐便向鴛鴦道:「你看這個小尼姑像誰?」

鴛鴦也仔細一瞧,道:「你不是饅頭庵的智能兒嗎?」智能兒聽了,也將他二人一看,道:「你們是那裡來的,好像賈府的璉二奶奶和鴛鴦姑娘似的?」鳳姐笑道:「可不是智能兒是誰呢?」鴛鴦道:「好了,有了熟人就好打聽老太太的下落了。」

智能兒道:「老太太過去了好些日子了,奶奶和姑娘是找老太太來的嗎?」鳳姐欠伸道:「噯喲!我也乏的受不得了,且到你們裡頭坐下慢慢的說罷。」說著,大家往裡所走。小太監將車推到大殿廊下安放,各自歇息去了。

這裡尤三姐正與老尼姑敘談,只聽院內有人說話,就知是他們到了,連忙迎了出來道:「你們的車好慢啊,我到了好一會了。」鳳姐道:「你怎麼找了下處也不迎了我們上去呢?」

尤三姐道:「你越發狂的受不得了,怎麼還要我迎了上去呢。」

鳳姐道:「你原是我們的護身符兒,方纔你前頭來了,我們的車正走的好好的,忽然跑出三兩個乞丐來,渾身上下精他娘的沒一條線兒,巴住了車轅只是要錢,小太監吆喝著,那裡肯聽。幸而我車內還有一弔錢,打開串子拿給一百,不夠;再拿給一百,還不夠;我著了急,連串子拿了出去,他們才散了,嚇的我這會子心還跳呢。我回過頭來,從玻璃窗內瞧瞧鴛鴦姐姐,他倒在車裡閉著眼,坐的沒事人兒似的。」鴛鴦也笑道:「可教我有什麼法兒呢?我心裡也急的什麼似的,只是那些人精的那個樣兒,可教人怎麼睜得眼睛呢?」老尼姑笑道:「奶奶、姑娘們都是嬌養深閨的人,那裡見過這些個人呢?這些乞丐是這裡常有的,我們是見慣了的,也不為怪。且請到禪堂歇息歇息罷。」

於是,大家進了禪堂,一齊歸坐。老尼姑便叫智能兒道:「我方才都問過了,這都是賈府上的奶奶、姑娘們,可將行李搬到裡邊小套間裡。說給廚房裡收拾上等酒飯,泡了好茶來。」

智能兒答應著去了。鳳姐道:「這個智能兒,是老師父幾時收下的徒弟,他是我們的個舊人兒。」老尼姑又將智能兒的來歷述了一遍。鳳姐聽了,也不理會這個秦相公是誰。

鴛鴦道:「老師父,方才智能兒說我們老太太到你這裡過來,如今過去了好些日子了。老師父可知道我們老太太現在那裡呢?」老尼姑道:「老太太過去的日子久了,目今的下落這卻難知。我們這裡的規矩是進城之後,頭一天先在城隍大老爺衙門點名過堂,第二日才帶見閻王稽查了善惡,也有送往上界骨肉完聚的,也有打發脫生轉世的,也有發在各處地獄裡受罪的,種種不一。我們如何能知老太太的下落呢!」鳳姐聽了,著忙道:「這可怎麼好呢?我們三個人原是從太虛幻境奉娘娘之命,來訪尋老太太的,我想我們老太太一生好善,也斷不至有地獄之虞,此時或者送往上界去了,或者脫生轉世去了,皆不可知,可教我們怎樣尋訪呢?」尤三姐道:「你不用著急,咱們明日到了城隍衙門,也就好尋訪了。」鳳姐道:「我們原是太虛幻境的人,本不屬城隍所轄,為什麼出頭露面、不顧羞恥,自己尋上門去教人家點名過堂呢?」鴛鴦道:「二奶奶,咱們千辛萬苦,原為老太太而來,也講不起出頭露面的話了。」

鳳姐道:「你更糊塗了,就是咱們明日出頭露面見了城隍,難道敢問城隍要老太太不成。」老尼姑勸道:「奶奶、姑娘們不必發急,一路辛苦,此時也餓了,且擺飯罷,吃了飯我替你們想個主意。」於是,吩咐智能兒擺上酒飯來。

大家吃畢,送上茶來,鳳姐警了茶杯,笑道:「老師父,你方才說替我們想個主意,我倒要領教領教,你到底有個什麼主意呢?」老尼姑道:依我的愚見,奶奶、姑娘們且不必進城,就住在這裡。我這個徒弟智能兒,他有個姑表兄弟秦相公,不時的瞧他妹子來呢。奶奶給他幾兩銀子,托他到各處裡打聽老太太的下落,如果得個准信兒,你們再做商量,豈不妥當麼?」

鳳姐聽了,點點頭兒道:「如此甚好,就依著老師父罷。」大家俱各歡喜,惟有智能兒捏著一把汗兒,恐怕露出他的破綻來,卻也無可如何,只得將行李搬到小套間裡,替他們鋪了炕,收拾點上燈來。大家又閒談了一回。將要歸寢,只見尤三姐問老尼姑道:「你們這裡可有方便的去處麼?」老尼姑道:「我這禪堂西邊,有一小後院,極其僻靜、奶奶、姑娘們就在那裡走動走動罷。」尤三姐向鳳姐、鴛鴦道:「你們不去走走麼?」

鳳姐道:「你和鴛鴦姐姐先去,我隨後就來。」於是,尤三姐、鴛鴦頭裡去了。鳳姐這裡慢慢的口裡吐淨了檳榔渣兒,裝了一袋玉蘭香吃著,緩步出了禪堂,向西而去。

誰知秦鍾因與智能兒生前綢繆過度,一病而亡。後因智能兒找了來,二人雖然情好甚密,卻不敢在老尼姑面前露出形跡。

每晚黃昏,乘人亂的空兒,他便鑽在智能兒屋裡,只等上頭老尼姑睡了,智能兒回房,兩個便赴巫山。今晚,正在智能兒房裡潛等了良久,不見智能兒下來,只得伏在窗下,舐破窗欞望外偷看。忽見一個婦人向西而去。此時月色朦朧,看不真切是誰,但見一個白生生的臉兒晃了過去。秦鍾自思,必是老尼姑睡了,智能兒到後院子小解了。他便大了膽子,躡手躡腳的溜到後院門首推了推,門扇兒插得緊緊的,不覺心中暗笑道:「這個作怪的蹄子,今兒可又輕浪的插上門了。」正然尋思,只聽「吱嘍」的一聲,開了門走出一個婦人來。秦鍾也並不細看是誰,一把拉了他的手,笑道:「你師父睡了麼?」嚇得鳳姐魂不附體,大聲嚷道:「不好了,有了賊了!」尤三姐生來的矯捷便利,上前一步,一把遂將秦鍾撳倒。鴛鴦便嚷道:「老師父快拿燈來,捉住賊了!」禪堂內老尼姑聽見外面喊叫有賊,也就慌了手腳,忙命智能兒提了燈,師徒二人走上前來一看,只見尤三姐撳著一個人,只叫快拿繩子來捆了他。智能兒一看,認得是秦鐘,嚇得呆了,連忙跪下央告道:「二奶奶、三姑娘不必生氣,他就是寶二爺的朋友、小蓉大奶奶的兄弟。」鳳姐道:「怎麼是秦鍾這個小子麼?好小子,幹起這樣沒臉的勾當來了。」秦鍾在地下哼哼道:「原來是璉二嬸娘!我該死,認錯了人了,當是智能兒呢。二嬸娘饒了我罷!」鳳姐道:「三妹妹,放起他來罷!」尤三姐一鬆手,秦鍾羞羞慚慚的爬了起來給鳳姐請安。只見老尼姑照著智能兒臉上,下死勁兒的啐了一口道:「沒臉的東西,成日家鬧姑表兄弟,今兒可不鬧了!奶奶、姑娘既然認得這個秦相公,且請到禪堂坐下,慢慢的講罷。」

於是,大家進了禪堂坐下。鳳姐道:秦鍾小子呢?」秦鍾只得訕訕的走到跟前。鳳姐笑道:「好孩子,幾年沒見,你竟幹出這些把戲來了。」秦鍾也笑道:「這都是二嬸娘的過失。」

鳳姐道:「噯喲喲,你們聽聽,他們兩人干下不才的事,怎麼都是我的過失呢?」秦鍾道:「那年給我姐姐送殯,二嬸娘若不帶了我們住在饅頭庵,那裡有這一件勾當呢?」鳳姐笑道:「這麼說起來,寶玉一定也被你們引誘壞了。我只說你們多大點子小崽子,竟會成起精來了。老師父,你方才說秦相公,我也再猜不到就是他。他是我侄兒的小舅子呢。老師父,你可將智能兒讓我們贖了去,成就了他們兩個的生死姻緣,也是你出家人的好事,我們好差他尋訪老太太去。」老尼姑道:「很好,奶奶說的很剪絕,我早就要教他還俗呢。」

秦鍾道:「前者我聽見智能兒說,老太太過去了好些日子了,二嬸娘怎麼又來尋找呢?」鳳姐道:「我們如今都在太虛幻境,你姐姐也在那裡呢。我們是奉了元紀娘娘之命,來訪尋老太太的。他們兩人你可認得麼?」秦鍾細將尤三姐、鴛鴦看了一看,笑道:「這一位好像鴛鴦姐姐,我在老太太屋裡見過的。這一位姐姐也面熟,只是想不起來是誰。」尤三姐笑道:「好個小猴兒,我是你姐夫的三姨兒,你如今和我翻了輩兒,叫起我姐姐來了。我不看你這個小模樣兒長的怪可憐見兒的,我打你幾個好耳刮子呢。」秦鍾聽了,笑著連忙給尤三姐請安,又給鴛鴦作揖,道:「二嬸娘、三姨兒放心罷,侄兒明日起個黑早進城,到城隍衙門裡,有個馮書辦,我們兩個人最相好的,找著他,必然知道老太太的下落。」鳳姐道:「很好,相公用點心兒罷,我好替你成全好事。智能兒呢?怎麼羞的躲著去了?這裡來,我和你師父說明白了,你如今放心大膽的把你這個小女婿子帶了房裡去罷。我們和你師父也要安歇呢。」他二人聽了,只得老著臉兒雙雙的去了。這裡鳳姐等三人進了套間,各自就寢。老尼姑也在外間睡了。

次日,天才黎明,鳳姐等尚未起來,只聽門外人喊馬嘶,打的廟門山響。鴛鴦忙起來穿上了衣服,推他二人道:「二奶奶、三姑娘快穿上衣裳罷。你們聽,外面嚷鬧的了不得,不知是什麼事情?」說著,忙下炕走出外間,將老尼姑推醒。老尼姑連忙起來,走出外邊,開了廟門看時,只見一群衙役進來嚷道:「昨晚這裡的鄉約地保報了大老爺,說你庵裡窩藏下了美人兒似的三個姑娘,你們可莫要放他們走了。大老爺少刻差管家奶奶們來相看呢。」老尼姑聽了嚇了一跳,飛也似的跑了進來,道:「奶奶、姑娘們,不好了,你們昨晚住在這裡,城裡的大老爺知道了,差了許多衙役把守廟門,說少刻差人來相看你們呢。」鳳姐聽了大驚失色道:「這還了得,那裡有這樣的混帳大老爺呢,我們又不屬他轄管,相看我們作什麼?況且我也是五品的宜人、有夫之婦,相看了他又敢怎麼樣呢?只是他們兩個人倒有些費手。」鴛鴦道:「二奶奶說的是什麼話呢,不如趁早兒商量著大家逃出去,倒還妥當些。」老尼姑道:「這也說不起了,現官不如現管,又有許多衙役如狼似虎的把守著廟門,你們飛也飛不出去,只好等他們相看了,再作商量罷了。」尤三姐大怒道:「拿我的鴛鴦劍來,等我殺了出去。」

正忙亂之間,只聽院內有個婦人的聲音,問道:「老姑姑起來了沒有?」老尼姑聽了,連忙出來一看,只見是兩個婦人,一個是鮑二家的,那一個不大認識。老尼姑大喜道:「奶奶、姑娘們不用怕了,前兒跟老太太的鮑二嫂子來了,你們問問他就知道老太太了。」鳳姐等聽了,連忙出來一看,大喜道:「你們兩人從那裡來?這一個不是司棋麼?」原來這兩個婦人果是司棋、鮑二家的,一齊進來,笑道:「原來才是二奶奶,林姑娘沒來嗎?」鳳姐道:「你們兩個從那裡來的,如何問起林姑娘來了?」鮑二家的道:「二奶奶原來不知,這裡的城隍就是我們的林姑老爺,前兒老太太認了親了。姑太太因為林姑娘去了世,沒到這裡來,怕是走迷了路,如今現在四城門貼了告示,遍處尋訪。昨兒晚上,有這裡的鄉約地保報說,觀音庵住下了美人兒似的三位姑娘。姑太太聽見恐怕內中有林姑娘,所以五更天催齊了人役,打發我們兩人來看來了。」鳳姐等三人聽了,真是喜出望外。鳳姐道:「方纔老師父來說,城隍老爺要差人來相看我們呢,把我們都唬糊塗了。」老尼姑笑道:「這個話想是外頭衙役門把

話說錯了,倒教奶奶、姑娘們受驚。」

鴛鴦笑道:「這都是我們鮑二嫂子的過失,他當日說我們二奶奶是閻王老婆,今日幾乎兒教城隍老爺相看了去。」說的眾人都笑了。

鳳姐又道:「你們兩人怎麼得到姑老爺衙門裡的?」司棋、鮑二家的各將自己的始末述了一遍。鳳姐道:「你們這兩個蹄子倒有造化,都得了好處了,我倒替你們受了多少委屈。鮑二家的我也不恨他了,是我們那個爺自己平常。司棋,你和你姑舅哥哥偷情,就該機密著些兒,為什麼又弄你娘的個香袋兒,扔在山子石背後,教傻大姐兒拾了去遞給大太太,好教我受太太的數落!」說的司棋紅了臉,低頭不答。鮑二家的笑道:「二奶奶,我們如今都改了,求你老人家當著老姑姑給我們留點臉兒罷!司姑娘,你也出去告訴你們那一個,快回去給老太太、姑太太報個信兒,再抬幾頂轎子來伺候。」司棋聽了,連忙自去。

這裡老尼姑歡喜非常,忙叫智能兒收拾早飯來。不多一時,只見秦鍾上來與鳳姐道喜。鳳姐笑道:「老太太有了下落了,這裡的城隍就是我們林姑老爺。你和智能兒也跟了我們去罷。」

秦鍾道:「承二嬸娘見愛,我也正沒個托足的地方。」老尼姑道:「如此甚好,我們智能兒終身也有了靠了。」鳳姐道:「你白折了個徒弟,我心裡又覺不安。」老尼姑道:「這倒不相干,我的徒弟多著呢,只要奶奶在大老爺面前將我提拔提拔,多賞點佈施就有了。」正說時,智能兒端上早飯來。大家歡歡喜喜的吃畢。喝茶時,只見潘又安進來,先給鳳姐等請了安,稟道:「小的適才回去稟知了,老太太、姑太太都歡喜的了不得,立刻抬了轎子來接奶奶、姑娘們進府呢。外邊已經伺候妥當了。」鳳姐等三人立起身來,向老尼姑道謝,又出了十兩佈施。老尼姑千恩萬謝的道了簡慢,直送至大殿前頭,服侍他們一一的上了轎,方才回去。

這裡,鳳姐等三人坐了轎,但見旂鑼傘扇,前呼後擁,熱鬧非常,十分得意,也無心看那六街三市的風光。不多一時,轉彎抹角到了城隍轅門。但見看熱鬧的閒人如千佛頭一般,軍牢用棍打開。只聽一聲點響,重門洞開,一直抬進二堂方才落轎。兩邊閃出許多僕婦來,攙了他們三人進了宅門,早望見賈母與賈夫人在上房倚門而待,見他三人進來又悲又喜。賈母道:「我的鳳丫頭、鴛鴦都來了,這一位姑娘是誰呢?瞎!我只說你們年輕的小人兒家,往後來還有幾年的福享,怎麼就都走了這條路了呢!」鳳姐、鴛鴦見了賈母,便跪下痛哭,賈夫人忙攙起他們來,勸道:「請老太太進來罷,娘兒們相逢,本該歡喜才是。」

於是,大家進房,一一的行過了禮。賈母問道:「這位姑娘好面熟啊,怎麼再也想不起是誰呢?」鳳姐道:「他是我珍大嫂子的第三個妹子,那年為柳湘蓮退親,抹了脖子的就是他喲!」尤三姐不好言語,恨的狠狠的瞅了他一眼。賈母道:「尤三姑娘來的年代久了,你們如何會在一處了呢?」鳳姐道:「我們好些人都在太虛幻境呢,不屬這裡管,元妃娘娘、林妹妹、迎妹妹都給老太太請安。」賈母聽了驚喜道:「你說真些,你林妹妹,你元妃姐姐都在那裡呢?」鳳姐又高聲道:「太虛幻境!」賈母道:「什麼叫個太虛幻境?這個地方離咱們這裡有多遠?」鳳姐道:「太虛幻境在上界之下,下界之上,原是個虛無縹緲的所在,都是些仙人的住處。」賈夫人聽了,也歡喜道:「如此說來,你們姊妹們如今都是些仙人了?你林妹妹既在那裡,為什麼不和你們一塊兒來呢?」鴛鴦道:「我們並不知道姑老爺、姑太太在這裡。我原因老太太去了世沒人服侍,我就自縊找了來了。後來到了太虛幻境,才知道元妃娘娘、林姑娘都是那裡的仙子,因他二人不放心老太太,所以才差了我們三個人來訪尋的。林姑娘是那裡有名兒的瀟湘仙子,如何能夠私自來呢?」賈母聽了愈加歡喜,道:「我這個鴛鴦丫頭,真真的不枉我疼了他一常」賈夫人又問鳳姐道:「你黛玉妹妹在那裡可有人伺候他麼?」鳳姐笑道:「姑太太放心,那裡除了元妃娘娘,他就是第二位了!龍王爺少了漱口水』,那個敢不伺候他呢?況且貼身服侍的還有晴雯、金釧兒,外頭還有薛姨太太家的香菱,東府裡的蓉兒媳婦,尤家他們姊妹兩個,櫳翠庵的妙玉,元妃娘娘那邊又有迎妹妹,比這裡還熱鬧多著呢。」賈母道:「前兒沒把你姑媽急壞了,把七十二司、十八層地獄都翻了個過兒,也沒找著你林妹妹。今兒你妹妹有了下落,你姑媽也放了心了。」賈夫人流淚道:「我如今雖然放了心,但不知我們娘兒們幾時才能見面呢?」賈母道:「這也不必著急,等姑老爺回了衙門商量就是了。」賈夫人只得點點頭兒,拭了眼淚。回頭瞧見司棋站在邊旁,便道:「你這個丫頭,怎麼聽著熱鬧了,也不倒茶去呢,也該告訴廚房裡預備早飯。

司棋聽了,忙去斟茶。鮑二家的便到廚房告訴去了。鳳姐忙道:「我們在觀音庵吃過飯了。只預備老太太、姑太太的飯罷。」

賈母問鳳姐道:「家裡你兩個公公、兩個婆婆、你寶玉兄弟他們都好麼?」鳳姐道:「二位老爺、二位太太都好,只有寶兄弟,我聽見香菱說,中了第七名舉人,後來跟著個什麼癩頭和尚出了家了。」賈母聞言大驚失色道:「怎麼的寶玉出了家,當了和尚了?這還了得!這個傻小子,媳婦也娶了,舉人也中了,放著福不享,好好兒的為什麼出家呢?」鳳姐尚未及時回答,鴛鴦道:「總為的是林姑娘麼!」鳳姐急的忙把鴛鴦瞪了一眼,賈母也會過意來,歎了一口氣道:「罷了,都是我的業障,教我也後悔不來了。」賈夫人聽見話語蹊蹺,又見鳳姐瞪了鴛鴦一眼,不好往下追問,便也歎道:「這個孩子怎麼幹出這樣糊塗事來了,這把他娘活要想壞了呢。不知他娶的是誰家的姑娘?這可不把人家的女孩耽擱了麼?」賈母歎道:「就是薛姨太太的女兒。」賈夫人道:「不是小名兒叫個寶釵的麼?」鳳姐道:「就是他,姑太太倒還記得。」

正說時,只見賈珠進來,站在上房門口問妹妹們的好。鳳姐吃了一驚,立起身來道:「怎麼的大哥哥也在這裡麼?」賈夫人便將賈珠的原委告訴了鳳姐一遍。鳳姐道:「鴛鴦姐姐,你去替我給大哥哥請安,就說家裡大嫂子很好,蘭哥兒也中了舉人了。」賈珠也很歡喜,道:「這都是二嬸娘的疼愛所致。」

賈母道:「你寶玉兄弟也中了舉人了,這個下流種子,放著福不享,跟了和尚出家去了。珠兒,你在外頭采聽著,如若知他在那個廟裡出家,把他給我活活的捉著來。」賈夫人笑道:「這個老太太想是氣糊塗了,陰陽路隔,壽夭各有定數,豈能活捉呢。若都由著人的性兒活捉起來,鳳丫頭早把璉兒活捉來了。」鳳姐也笑道:「好姑太太,才見了侄兒媳婦就說起趣話兒來了。為什麼不說教我大哥哥把我大嫂子活捉了來呢?」說的賈珠也笑了。正然說笑,只聽外面「噹」的一聲點響,威武開門。

賈珠忙退了出來,道:「姑老爺回來了。」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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