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酬仙惠建廟祀三賢 報親恩稱觴祝二老

第二十七回 酬仙惠建廟祀三賢 報親恩稱觴祝二老

第二十七回 酬仙惠建廟祀三賢 報親恩稱觴祝二老

《續紅樓夢》清·秦子忱

第二十七回 酬仙惠建廟祀三賢 報親恩稱觴祝二老

   

話說李紈、寶釵、黛玉、迎春、探春、巧姐、湘雲、香菱、岫煙、寶琴等看了元妃的詩,一齊上來稱賀。元妃遜讓,仍命各歸本席。寶玉便在廓下擺杯箸的一張桌子旁邊坐下。各命伺候的人取過筆硯來。大家研墨展箋,提筆構思。

不多一時,只見史湘雲笑嘻嘻的手持一箋走到元妃面前,躬身呈遞。元妃忙命昭容接了過來,仔細觀看。只見上寫道:

繡幰遙臨宮扇開,鳴鸞佩玉啟蓬萊。

一輪皓月無纖暈,十里香塵絕點埃。

去歲遐升仙馭去,今宵又見翠華來。

小臣忝列葭莩末,願頌三多進壽杯。

元妃看畢笑道:「我倒不知雲妹妹有如此詩才,可敬可賀。」

湘雲聽了,才要遜謝,又見探春走來交卷。元妃又忙命昭容接來,看道:

芳名曾錫大觀園,今值中秋昔上元。

品竹彈絲綴錦閣,敲金戛玉蓼風軒。

花迎隔世人含笑,人對重榮花贈言。

攜得一觴千歲酒,歸來還壽北堂萱。

元妃看了,正在點頭讚賞,又見黛玉上來投詩,元妃忙命昭容去接。笑向湘雲、探春、黛玉三人道:「三位賢妹都請坐去罷,這倒累你們上來下去的,我心裡倒不安穩了。以後眾姊妹再有完卷的,一總都交與寶玉,教他總錄一張上來,免得大家勞動,起起坐坐。」湘雲、探春、黛玉聽了,連忙退了下來,各歸原坐。元妃這才接過黛玉的的詩來,又看道:

五雲天際降瑤池,共向金門拜御儀。

入省先迎鸞鳳輦,開筵再頌葛覃詩。

惜因往事悲今日,句本新聯續舊詞。

高厚恩綸慚莫報,樽前雙獻紫霞鮐。

元妃看罷,不由的喜笑盈腮,向昭容道:「到底是他這首詩!詞婉而意新。」說畢,又拿起湘雲、探春的兩首詩來,翻覆玩索道:「這兩首也好,各有所長。」

正說時,只見寶玉走了上來,手持著一大張花箋。元妃忙命昭容接來,寶玉即時退下,元妃接來,從頭至尾細細的觀看。

只見上寫道:

李紈

光生合浦喜珠還,此夜欣瞻舊玉顏。

名向廣寒通桂籍,秩從瑤闕領仙班。

開奩喜拂重圓鏡,探樹疑逢隔世環。

試問古今誰得似,漫言天上勝人間。

薛寶琴

絳節傳來玉漏遙,桂花風裡翠華飄。

綵鸞昔駕歸三島,丹鳳今乘下九霄。

聖世帝隆新曠典,中秋天假好良宵。

省親例本希前古,彝鼎宜銘記聖朝。

甄香菱

紫袖昭容出紫宸,名園景物一時新。

重圓鏡對重圓月,再世花迎再世人。

雲氣渾隨仙仗擁,山靈如待鳳凰賓。

自漸學淺無知識,何敢當前更效顰。

邢岫煙

冉冉宮車出禁闈,君恩復許省親幃。

呈祥花鳥迎風媚,入畫園林映月輝。

鳳輦再臨人共羨,鸞軿重返世應希

小臣何幸邀恩寵,但祝年年步月歸。

賈迎春

月盈月缺數虧圓,人去人歸兩度天。

園近紫宸秋更肅,詩逢佳節句應聯。

鸞輿再幸昔年地,畫閣重開此日筵。

今夜一觴歡慶酒,家家團拜月中仙。

薛寶釵

團圓三五月升遲,正值鸞輿歸省時。

乍到園林新氣象,重來人面舊丰姿。

神仙不老原應爾,珠玉終還信有之。

留得祥征昭世瑞,千秋佳話定傳斯。

賈寶玉

高秋景物最芳妍,又向園林列綺筵。

輦是曾來經過地,情猶不盡再生緣。

馨瓜薦果今何日,題額觀燈定幾年。

堪羨人生如月魂,分明虧去雙重圓。

巧姐

何幸神仙下九天,不知今夕是何年。

家因國慶家才慶,月以人圓月倍圓。

鳳輦再臨誠曠典,玉顏重覲是前緣。

歸寧澤及諸親眷,共沐恩波御坐前。

元妃看了,不勝歡喜道:「我倒不知眾姊妹們裡頭,有如許詩翁之多,實在可喜可敬。連我們巧姑娘,也做的怪好的。」

說畢,便將湘雲、探春、黛玉的三首詩拿起來,一併卷在一處,遞與昭容,命帶至宮中細加評閱,以便發回鐫石以記其事。昭容接了,自去收藏不提。

元妃向賈母笑道:「酒也夠了,我到櫳翠庵看看四姑娘去。老太太、太太們不必陪往,帶了眾姊妹都到省親正殿上等著我罷,只教我們同在太虛幻境的幾個姊妹隨了我去就是了。」賈母聽了,便命老婆子們伺候竹轎。迎春、黛玉、鳳姐、香菱、秦可卿五人,早已出席,在轎旁伺候。元妃起席告辭,上了竹轎,鳳姐等五人在兩旁步隨。從凹晶館張到蜂腰橋,過了橋,由蓼汀花漵一帶緩緩而行。元妃一路又和黛玉等五人說了會子太虛幻境的舊事。

忽聞一陣桂花的清香撲鼻,又聞鍾磐之音,早望見櫳翠庵的廟門。只見入畫、雪雁兩個丫頭攙了惜春,由門內出來,在道旁跪接。元妃見了,忙命住轎。下了轎,緊行了幾步,攙起了惜春。只見他渾身道裝打扮,不由的心中慘然,忙攜了他的手,步入廟門。先到大雄寶殿,拈過了香,便到惜春的靜室來。

但見燈燭輝煌,窗明几淨,瓶插丹桂,爐降沉檀,素羅帷帳,籐床竹枕,收拾的十分清雅。元妃歎道:「怪不得四妹妹必欲棄捨紅塵,堅心修道。果然到了此地,令人心境豁然。」惜春道:「臣妹命小福薄,若必欲強戀紅塵,定有不測之虞。」

正說時,只見入畫捧上茶來。惜春接來,親自奉與元妃。

元妃接來一飲,但覺香味清醇,乃問:「何茶?如此芳馥。」

惜春道:「此茶乃妙姑當日所遺,臣妹亦不知何名,就是這水,也是他當日收下十年前的雪水。」元妃聽了點點頭,又見案上放著棋枰,元妃便與惜春二人對奕。迎春本是愛下棋的,香菱雖不甚會而最愛,他二人便坐在兩旁觀敵。鳳姐、秦氏二人,本不會下棋,林黛玉雖能下而不甚嗜好。他三人吃了茶,都到院子城掐桂花,映著月光,你替我插,我替你戴。約有頓飯之時,二人奕罷,算了算元妃輸了一子,乃笑道:「唐詩有云:『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正今日之謂也。」

正說時,只見昭容稟道:「天不早了,請娘娘過去放了賞,也就是回宮的時候了。」元妃聽了,又吃了一杯茶,這才起身出廟,仍坐竹轎而回。惜春送至門我,各自回廟。迎春、黛玉等五人,仍舊相隨。

回至省親正殿,賈母等早已在月台上排班伺候。元妃見了忙下了竹轎,讓賈母、賈夫人,邢、王二夫人、薛姨媽進內同坐,其餘的眾姊妹依舊侍立兩旁。只見太監們抬上一隻大箱子來,放在月台。元妃命昭容打開,內有一單,取出照單給放。

賈母、賈夫人不用人世之物,每人金佛一尊,金爐一個,藏香一匣,檀香一斤。賈赦、賈政每人如意一柄,麈尾一柄,蟒衣一襲,玉帶一條。賈珍起至賈蘭止,每人宮紗二端,金荷包一對,玉搬指一個,玉帶鉤一副。邢、王二夫人每人宮紗二端,宮扇一匣,沉香枴杖一根,赤金痰盒一對,尤氏、李紈起至賈蘭之妻止,每人宮紗二端,官鏡一圓,宮扇一匣,香珠一串。

迎、探、巧、菱、湘、琴、煙每人金銀錁四時,金釵一股,宮鏡一圓,宮花一匣。周姨娘起至晴、釧、鵑、鶯止,每人銀錁一對,汗巾一條,金戒指一對,玉耳環一對。其餘童僕婢媼共賞制錢一百緡。

放賞已畢,又坐著和賈母、王夫人說了會子家常話,這才起身更衣。看了看時辰表,恰有丑末寅初,連忙告辭起身,仍坐了大橋出大觀園而去。賈母率領眾夫人及眾姊妹都在榮禧堂跪送。賈赦、賈政率領子侄都在大門外跪送。看著儀仗去遠,這才進來。又看著家人僕婦收拾傢伙,吹息燈火,這才大家安歇。過了幾日,元妃將詩發了下來,乃命鐫石以紀其盛。於是,榮府又忙了數目。

忽一日,寶玉正在翰林院該班,奉旨發下帑銀二千兩,建修三賢祠,命寶玉到戶部去領。寶玉即坐了車到戶部具了結,領回到家,稟知了賈政、王夫人,乃與鳳姐、黛玉等商量,所有回生之人,俱當量力捐資,共襄其事,以報大士、真人之德。

於是,知會了眾人。鳳姐、黛玉每人捐銀八十兩。尤二姐、尤三姐每人捐銀四十兩。迎春、秦可卿每人捐銀五十兩。惟有香菱因有他父親在配享之列,意欲多捐幾兩,乃與薛姨媽、薛蟠商議。誰知薛蟠另有一番意思,乃向薛姨媽道:「如今我們京城裡,咱們江南同鄉的客商最多,向來有個會館,不但地小狹窄,抑且坍塌的不堪了。客商們意欲另找地方,但是京師地方人煙眾多,找尋不易。莫若趁著蓋廟的機會,多佔些地方,媽將廟內的寢殿作為會館,兩邊隙地都蓋了房子安寓客商,和他們湊起佈施來,雖萬金唾手可得。只用媽媽和賈府說一聲兒,若能奏知了娘娘更又好了。將來湊的銀子夠用了,仍將娘娘發來的帑項,仍舊繳了上去,豈不好呢。」薛姨媽聽了,想了一想,也自歡喜。於是,到賈府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轉告賈政,賈政又商之於夏太監。夏太監奏知了元妃,元妃但云:「只要蓋的華麗壯觀,其餘憑他們去就是了。」

薛蟠討了這個口氣,忙去告知了夥計張德輝,教他通知合城的同鄉客商。不上幾日的工夫,便湊了萬金有餘,稟知了賈政。賈政於公暇,親來相度形勢,就在城隍廟西邊,挨著史湘雲家的住房,勘定了基址,依照城隍廟的款式蓋造,不過局面略小些。大殿塑了三賢像,寢殿內不必塑像,前後窗,以便坐客。兩邊遊廊,前邊蓋了樂樓,除演神戲之外,客商們有事亦可擺酒、演戲。東邊的遊廊緊靠著史湘雲家的西廂房。湘雲此時已經生了孩兒,便和他女婿商議,將廟內遊廊不必另砌山牆,即借廂房的山牆用,上面安上一溜倒子,嵌了玻璃,那邊戲樓上演戲,這邊炕上放了子,即可從玻璃窗中看戲。商議妥當,即日構匠興工。

不過三個月的工夫,即落成告竣,奏知了元妃。元妃請旨,封茫茫大士為佐化真人,渺渺真人為佐治真人,甄士隱為佐政真人。一體塑像,同享祭祀,永垂不朽。落成之後,擇日開光獻戲。元妃命寶玉代自己主祭。賈璉、賈蓉、薛蟠、柳湘蓮、林成玉諸人,也都是受過恩的,俱准其陪祭。

這一日打醮演戲,寶玉等諸人俱於五鼓齊集祭祀。行禮已畢,開場演戲,就是將玉函領的班子。上廟逛會的男男女女,絡繹不絕。史湘雲便接了紈、鳳、釵、黛、迎、探、菱、煙、琴、綺眾姊妹來家,在東廊內玻璃窗中看戲。白日裡又熱鬧了一天。到了晚上,薛燔又備了酒席,請賈璉、寶玉、湘蓮等諸人看夜戲。便命人封了山門,不許外人出入。薛蟠此時已入醉鄉,並不知史湘雲又留下眾姊妹看夜戲,他便肆無忌憚的叫了蔣玉函來,點了幾出風月戲文,無非《買胭脂》、《送枕》等類。唱到驚心動魄之時,不禁狂呼大叫喝起采來。

正在歡笑,忽聽西廊下也有人喝采嘻笑之聲。薛蟠也不看是誰,便罵小斯說:「為什麼又放進外人來了?」眾人仔細看時,不是別人,乃是賈珠、馮淵、秦錘、崔文瑞、潘又安五個人,隱隱綽綽的在那裡看戲。賈璉、寶玉等見了,忙起身相見,讓了過來一同坐著看戲。賈珠遂命潘又安去另抬了一桌酒席來,大家分坐暢敘快談。

且說東廊那邊,史湘雲與紈、鳳、釵黛等白日裡看戲,已經用過了酒飯,因又唱夜戲,湘雲遂又留下眾人散坐喫茶。候唱完了夜戲,都同到賈母、賈夫人處請安,說說話兒再各自回家。於是,大家都安心樂意的坐著看戲。及至看到唱出些風月戲文來,探春向寶琴道:「這是他們誰點的,怎麼唱出這些沒人樣的戲來了,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都在這裡看戲嗎?」寶琴笑道:「你估量可再有誰呢,不過是他們那個大哥哥罷了。」

鳳姐笑道:「罷喲,你們這會子也都是有了孩子的人了,況且又不是在明處看戲,可怕什麼呢。你估量他們爺們家到了一塊兒,那裡還肯點什麼好戲呢。」探春笑道:「戲文內科白打諢原是取笑兒,若鬧的太沒人樣了,也有傷雅道。難為這一個唱小旦的怎麼學來,難道就連一點臊兒也不害麼?」鳳姐笑道:「你看你說的這個話,他若知道害臊,他可又仗著什麼哄人家的錢呢。」

正然說時,忽見那邊席上亂亂哄哄的起身讓坐。鳳姐眼尖,忙向李紈笑道:「大嫂子,你看那不是大哥哥也來看戲來了。」

李紈聽了,仔細瞧了一瞧笑道:「人也看戲,鬼也看戲,這倒有趣的。這一個年輕的是小蓉大奶奶的兄弟。那幾個又是誰呢?」鳳姐道:「那個穿馬褂子的是潘又安,就是司棋的男人。那兩個必定是:一個馮書辦,一個是張家女孩子的女婿。這倆從我都沒見過,可就分不出誰是誰來了。」只聽香菱笑道:「那一個圓臉兒,一笑嘴上有兩個窩兒的,那大約必是馮書辦。我記的當日買我的時候,我見過他一面的。」鳳姐聽了,把手一拍笑道:「可惜,可惜,到底是你沒造化。你當日若教他把你買了去,豈不比薛大傻子強呢。」香菱聽了,「呸」的啐了他一口,笑道:「你看你越說上樣兒來了。」

正說時,忽見蔣玉函捧了戲目走到賈珠的面前點戲。只聽賈珠笑道:「不用點罷,你只撿你素日得心應手的唱一兩出來我聽。總要加點作料兒,不要淡而無味的。」說著又問他道:「你叫個什麼官兒?」又聽蔣玉函笑道:「小的姓蔣名叫琪官。」

鳳姐在這邊聽的明白,忙向寶釵笑道:「這個小旦,果然就是蔣玉函。襲人呢?今兒是他和五兒跟了你們來了嗎?怎麼,躲到那裡去了。叫他過來,也看看這個輕浪洋兒。」黛玉聽了笑道:「罷喲,你何苦來,行點好兒不!自才剛兒我看他那個光景兒,就有點子臉上訕訕的,挨挨蹭蹭的躲著走了,我就猜著幾分兒,必是這個緣故。我就沒好意思說,你這會子可又叫他做什麼呢。」鳳姐笑道:「你別管他,我自然有個道理。柳五兒呢?去把你襲人姐姐叫了來。」

柳五兒聽了,答應了一聲,才一轉身,早見翠縷、侍書二人,把襲人從小套間裡推推擁擁的攙架了出來。襲人紅了臉笑道:「咋的了,奶奶們鬧什麼?我早知道,我不跟了奶奶們來也罷了,史大姑奶奶又說是想我了。」鳳姐笑道:「你在家裡成年家也不能舒舒服服的看個戲,我倒好意思叫你出來風光風光,你怎麼又裝模作樣的起來了。」湘雲接口笑道:「襲人姐姐,你不用這麼小家子氣,只管大大方方的坐下看,這個戲也是你看厭煩了的,想來那會子那一天晚上又不給你單唱兩出子呢。」說的眾人都笑了。於是,鳳姐命人搬了個小馬杌子來,命襲人坐的自己的旁邊。凡屬台上蔣玉函唱到動人心魄處,那邊席上哄堂的大笑起來,這邊鳳姐等必要將襲人慪一陣子。弄的個襲人無地自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正在為難之際,又看蔣玉函捧了戲目走到馮淵的面前點戲。

只聽馮淵笑道:「不用點了,你們只唱個《張古董借老婆》罷。」薛蟠聽了,心中不說,藉著灑興把眼睛往上一翻,道:「老馮,你也別欺人太甚了。誰又不知道咱們兩人的勾當呢,你怎麼偏要點這一出子戲,你這不是有心臊我呢嗎。琪官,你敢聽他的話,我也點你一出子,唱一出《水滸傳》上的《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又聽馮淵笑道:「琪官,你問問你們薛大爺,魯智深是個和尚,又沒妻又沒妾,打死了人,可拿什麼替人家償命呢。況且那個鎮關西鄭屠,又沒有躺在葦塘裡喝臭水,也還算是一條好漢。」說的眾人都笑了。

一句話把薛蟠說急了,大吼一聲,攛出席來,就要揪馮淵的領子。此時馮淵已是鬼魂,那裡怕他,忙向旁邊一閃,薛蟠早已撲空。只聽馮淵唱一聲:「張三何在?」猛然一陣陰風起處,從牆角下跑出一個人來,像是酒肆中走堂的打扮,滿頭滿臉血跡模糊。薛蟠一見,往後便倒,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人搶了席上的一個酒碗,照著薛蟠的天靈蓋砸了下來。只聽「啪」的一聲,薛蟠早已裁倒在地,磁片亂飛,流血不止,登時暈了過去。那邊席上嚇得賈璉、寶玉、湘蓮諸人,一齊手忙腳亂沒了主意。這邊香菱、寶釵、寶琴及眾姊妹,都嚇得魂不附體。

正在忙亂之時,忽聽半空中嗄然一聲,一隻仙鶴從容落了下來。寶玉見了歡喜道:「好了,師兄來了,薛大哥有了數星了。」眾人俱各驚喜。只見那只仙鶴就地一滾,早已化為童子,喜的個鳳姐拍手笑道:「噯喲,你們都瞧,一隻大仙鶴變成人了,真比耍戲法兒的玩的奇妙」寶釵道:「人家心裡唬的什麼似的,你還有心腸看變戲法兒,可見不關你的什麼事。」李紈道:「你們還不快悄默聲兒的罷,仔細那邊聽見。你們才沒聽見寶兄弟說是他師兄,必定是個仙人,薛大兄弟也就不妨事了。」

鳳姐、寶釵二人聽了,便不言語,不轉眼的瞅著那邊。只見眾人一齊出席,與松鶴童子見禮已畢,分賓主坐定。只聽松鶴童子道:「家師蒙聖上洪慈,敕封了真人。又蒙娘娘佈施建廟,永垂不朽,感激靡涯。山野之民,不敢親來面聖,特差小童前來獻仙丹仙酒,以祝萬壽無疆。」說畢,便取出仙酒二瓶、仙丹二匣來放在桌上道:「這是進上的,懇煩尊大人代奏謝恩。」又取仙酒一瓶、仙丹一匣來遞與寶玉,道:「這是仙師奉敬尊翁大人、尊堂夫人的。」又取出一個小葫蘆兒來道:「這是仙師新制的,送來與侄兒們常服的,吃了益智定慧,讀書過目不忘。諸公大家分些,實與子弟大有裨益。」寶玉與眾人聽了,一一的謝過收訖,乃向松鶴道:「適才家表兄與馮兄彼此相戲,為鬼所傷,尚望師兄慈悲拯救。」松鶴聽了笑道:「無妨,無妨。你們聽聽,那邊城隍廟正在審斷此案呢。」

眾人聽了,俱各詫異。回頭看時,那邊席上的賈珠、馮淵等早都不見了。仔細聽時,那邊廟內果有皂隸叱喝之聲,眾皆驚竦。忙命煞了戲文,撤了酒席,將薛蟠抬在榻上。松鶴便從直袋內取出藥末來,撒在他頭上,探去血跡,只教眾人放心,少刻便見分曉。這邊寶釵、香菱等也都放下心來。寶玉等仍命擺了茶果,款待松鶴。

不多一時,果見賈珠、馮淵、秦錘等笑嘻嘻的自外走了進來道:「眾位恭喜,案已結了。要不虧姑老爺從中解處,薛大傻子今兒要吃大虧呢。明兒教他另唱一本戲,單請我們才是呢。」眾人見了,一齊起身遠迎,正要追問端的,忽見薛蟠眾榻上跳了下來,見了馮淵忙作揖謝道:「老弟台,適才多承照應,愚兄今兒才知道你是個正經朋友了。」馮淵連忙答禮,笑道:「老長兄,奉勸你再不要縱性胡為了。才剛兒要不要有關甄老伯的金面,只怕連你們香菱嫂子也要教人家請了去呢。」

這邊玻璃窗內鳳姐聽的明白,忙向香菱笑道:「噯喲,你聽見了沒有,再別是把你斷給張三了罷。」香菱聽了,「呸」的啐了他一口,芳心由不得突突的亂跳起來,不錯眼珠的瞅著那邊。只見薛蟠又給馮淵作了個揖,只聽馮淵笑道:「你家香菱嫂子本應是我的人,這如今原也挽回不來了,你只教他親手兒作一對荷包來謝謝我就是了。」鳳姐聽了又向香菱笑道:「你聽見了沒有,人家和你要荷包呢。你好好的用心用意的替人家做一對罷。」香菱聽了啐道:「人家心裡煩的什麼似的,你總是信著嘴裡慪人。」

正說時,又見賈珠等與松鶴彼此見禮。松鶴又命人舀了臉水來,叫薛蟠洗去傷痕上的血跡,皮肉照舊還是好好的,不過微覺疼痛而已。薛蟠又拜謝了松鶴,從此洗心滌濾,再不敢行兇了。

再說紈、鳳、釵、黛諸人,見薛蟠傷痕已好,大家這才放了心,遂起身都往賈母那邊去請安說閒話兒。賈夫人便將昨日張三來告狀,適才林公審斷結案,押令張三前去脫生的話,告訴了眾人一遍。眾人也將方纔所見的光景,也告訴了賈夫人。

賈夫人道:「這全都是馮淵的作用,要與薛蟠解冤的意思。」

香菱聽了,心下十分感激。又說了一回閒話,這才告辭各自回家。

這裡賈珠、賈璉、寶玉、湘蓮諸人,又陪著松鶴童子吃了會子茶果,講了會子仙家的樂趣。松鶴囑咐寶玉將仙丹仙酒收好,便起身告辭。眾人苦留不住,只得出席相送。只見松鶴就地一滾,嘎然一聲,騰空而去。眾人歎息了半晌,這才大家分了手,各自回家。

寶玉到家正是五鼓時候,賈政業已起來梳洗穿衣,伺候上朝。寶玉便攜了仙丹仙酒徑到上房。見了賈政,便將二位現差松鶴童子來謝恩,敬獻仙丹二匣、仙酒二瓶以祝萬壽無疆的話,說了一遍。賈政大喜,便攜了仙丹仙酒親到朝房,見了北靜郡王求為代奏。聖心大悅,,收了丹酒,復賜御筆匾額褒揚。賈政退朝後,寶玉又送上仙丹一匣,仙酒一瓶,小葫蘆一個,備述了仙師之意。賈政與王夫人也都歡喜,感激不荊寶玉趁著賈政歡喜,便道:「明兒是老爺的壽誕,正好借仙酒稱觴,也請了親友來家慶賀慶賀。」

原來賈政平日最厭的是做生日,一聞此言便皺眉道:「我從來最厭人家做這件事,可以不必。」王夫人忙勸道:「老爺今年是六旬的整壽,比不得當年的散生日,況且往年原因有老太太在堂。今年再不做做,也教親友家瞧著老爺太古板了。我想這也化不多的錢兒,不過是孩子們盡他們一點兒孝心。」賈政聽了,雖未慨允,也就不言語了。寶玉藉著勢兒,遂又慫恿了幾句。賈珍、賈璉他二人,又極力撮成,不由賈政不依。

元妃又差人送了多少禮物,當下眾國戚王眾侯伯都差人送禮,親友家是更不用說的了。帳房裡一一的都登記了號簿。只得打掃出榮禧堂來,預備筵宴王公侯伯以及部屬官僚;書房裡筵宴親友家的男客;大觀園省親的正殿上款待王妃誥命夫人;賈母上房款待親戚家的女眷,俱是彩觴。

到了這一日清晨,賈珍、賈璉、寶玉、賈環、賈蓉、賈蘭都穿了公服,外有族中賈芹、賈芸、賈薔、賈菱也都穿了吉服,都在王夫人上房,擺了仙酒果品。賈政剛一退朝,便挨次兒遞酒上壽,一齊跪下。行禮畢,又與王夫人斟酒慶賀。

剛然完畢,就有孫二姑爺、週三姑爺、周小姑爺、薛蟠、薛蝌、林成玉、柳湘蓮、甄寶玉、馮紫英等都進來行過了禮,都讓到書房款待。隨後就是尤氏領了紈、鳳、釵、黛、趙、范、秦、胡行過了禮。又有迎、探、惜、巧、菱、琴、湘、岫諸人行禮已畢。其餘公侯勳威以及誥命夫人,俱謙謝不敢當,惟請午間坐席而已。

叩見已畢,賈政才要更衣,又見家人男婦都在院子裡磕了頭。又見有許多奶媽子抱了許多的哥兒姐兒上來,乃是桂哥兒、藻哥兒、蕙姐兒、胡氏的孩兒。又有香菱、探春、湘雲、岫煙、寶琴、尤三姐的孩兒,一個個穿紅掛綠,金裝玉裹的抱了進來。

賈政見了,不勝歡喜,遂一的抱著看了一看,忙教王夫人找了些首飾珍玩耍物之類,一一的分給訖,又將葫蘆內的仙丹每人分給了七粒。到了晚上親到城隍廟去接賈母。就有林公、賈夫人領了賈珠、鴛鴦都來家慶壽,又整熱鬧了一夜。

此次賈政過生日,實從來榮府未有之熱鬧,筆墨之間,不能盡述。賈政過了生日之後,即屆國家開科取士之時。是年鄉試,巧姐的女婿並探春的女婿、甄寶玉、柳湘蓮四人,都中了兩文兩武舉人。到了會方式之期,賈蘭點了探花。彼此往來致賀,不須多贅。

桂哥兒此時已經三歲,蕙姐兒才交兩歲,自從服了仙丹之後,桂哥兒穎悟非常,後來亦成進士。蕙姐兒長成,才貌絕倫,元妃甚愛,奏明瞭皇上,選為皇子妃,此皆後來之事不提。

且說寶玉已蒙聖上恩賞了翰林侍講,業經供職。這一日,下衙門回來見過賈政、王夫人,回到怡紅院,只見寶釵、黛玉二人抱著桂哥兒、蕙妞兒在海棠花樹下,指著半天雲裡教小孩兒們看,不知是誰家放起一個大蝴蝶風箏來,在雲端裡飄蕩蕩。

寶玉見了不覺觸動了心思,向寶釵、黛玉二人笑道:「寶姐姐,林妹妹,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來了。」未知寶玉想起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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