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賈寶玉初登翰林院 林如海再授都城隍

第十八回 賈寶玉初登翰林院 林如海再授都城隍

第十八回 賈寶玉初登翰林院 林如海再授都城隍

《續紅樓夢》清·秦子忱

第十八回 賈寶玉初登翰林院 林如海再授都城隍

   

話說甄士隱腳架雲光趕上那十三朵蓮花,漸漸來至京師,便將手中麈尾,按照各家門戶路徑,四處指揮。只見那十三朵蓮花忽然散開,各照所指處悠悠蕩蕩而去。

且說寶玉、黛玉、晴雯、金釧兒坐的這四朵金蓮飄至大觀園瀟湘館的院前,「唰」的一聲落下地來,四個靈魂都吃了一驚。四朵金蓮倏然不見。寶玉的陽魂定了定神,往四下裡一望,果然就是瀟湘館。回頭看了看黛玉、晴雯、金釧兒的陰魂,都在那裡喘息,正欲向黛玉的陰魂說話,忽聽竹簾動響,紫鵑從房內走出,在院子裡張望,又見鶯兒從一邊端了個茶杯兒來。

寶玉的陽魂見了,不勝歡喜,忙叫道:「紫鵑、鶯兒姐姐,你看我們都回家來了。」只見紫鵑、鶯兒兩個人就像一無所見,一無所聞的似的,並不理他,各自去了。寶玉的陽魂向黛玉的陰魂道:「妹妹,你看紫鵑、鶯兒這兩個丫頭,怎麼也不理咱們了呢!」黛玉的陰魂道:「是了,想來咱們這如今還都是些鬼魂,他們自然是看不見、聽不聞的。且別管他,咱們且進去看看咱們的肉身到底在這裡呢沒有?」又向晴雯、金釧兒的陰魂道:「你們也各自找一找你們的肉身去罷。」說畢,便同寶玉的陽魂進了瀟湘館。仔細看時,只見對面放著兩副床帳,東邊睡的是寶玉的肉身,西邊睡的是黛玉的肉身。又見寶釵在黛玉的身上拍著擠奶餵他。寶玉的陽魂笑道:「林妹妹,你看寶姐姐疼你不疼你。」黛玉的陰魂見了,也十分感激。正在傷感,只見寶釵立起身來,將他蓋的夾被兒向他肩頭上掖了一掖,便走過來望四下裡瞧了一瞧,自己笑著上了寶玉的床帳,解開衣鈕,睡在旁邊,照樣兒擠乳餵他。黛玉的陰魂見了,忙笑著把寶玉的陽魂向床上一推,早已歸了本殼。

卻說寶釵正與寶玉擠奶,起初尚覺擠著費力,後來便覺寶玉自己噙了乳頭會咂起來,心下正然驚異,忽聽那邊床上黛玉「噯喲」了一聲,唬了寶釵一跳,連忙爬了起來。回頭一看,只見黛玉在床上睜開了眼睛,手足都能動轉了,不勝歡喜。忙走了過來,歪在他床邊,輕輕的問道:「妹妹,你的真魂從太虛幻境回來了麼?」只見黛玉點了點頭兒。寶釵正欲再問,又聽寶玉在那邊床上叫道:「寶姐姐,人家才嘗著甜頭兒,你怎麼又走了呢!」寶釵聽見寶玉說出話來,就知道他的魂也歸了殼了,忙回過頭來道:「你悄默聲兒的養著罷,等我安頓了林妹妹就過去了。才剛兒是你師父說,教給你們每人灌些人乳,培培元氣,太太就教人在外頭尋去了。我怕外頭尋來的不大乾淨,所以我才悄悄的給你們倆人嘴裡都擠著餵了些兒。這也不過是一時之權宜,你一會兒嚷嚷的人家都知道了,可是個什麼意思呢。」正然說到這裡,只見紫鵑、鶯兒一齊走來叫道:「二奶奶,這個人乳果然妙的很,我們剛給晴雯、金釧兒倆人灌了半杯,誰知道立刻就都活過來了。這會子也都會說話了。」

兩個人一面說一面走了進來。仔細看時,只見寶釵歪在這邊床上向黛玉說話,那邊床上寶玉已經披衣擁被坐了起來。紫鵑見了,不勝驚喜,道:「二爺和林姑娘也都活過來了。鶯兒妹妹,你快告訴太太們去罷。」鶯兒聽了,便如飛的跑了。

這裡,紫鵑也歪在黛玉的旁邊問道:「姑娘,你這會子可覺得心裡明白些兒了麼?」黛玉又點點頭兒道:「紫鵑姐姐,我的衣裳是誰給我脫的?」紫鵑道:「沒有別人,就是我和二奶奶。」黛玉聽了,向寶釵道:「姐姐你上床來,把我摟著坐了起來。紫鵑姐姐,把我貼身的衣賞替我穿上,拿枕頭把我靠的坐著罷。就是這個樣兒,過會子太太們來了瞧著不雅相。」

寶釵道:「妹妹,我想你是才還了魂的人,身子還是弱的,恐怕坐起來心慌氣短,不如躺著到底爽快些兒。橫豎蓋著被窩,又怕什麼呢!」黛玉道:「姐姐放心,不相干的,我心裡並不發慌,氣也不短,倒覺氣爽神清;不過覺著渾身一絲勁兒也沒有的。」寶釵聽了,忙上床來,將黛玉扶了起來,攬在懷內,順手取了件蔥綠夾紗小襖兒替他披在身上。紫鵑便替他伸袖扣鈕,又取了件桃紅夾紗小衣,將手伸在被裡替他輕輕的穿好。

又取過兩個靠背來,將他倚著坐好,又命紫鵑坐在旁邊,拿蠅拂子給他趕蒼蠅。安置妥協,寶釵這才下來。

剛要去瞧寶玉,只聽黛玉又叫道:「姐姐!」寶釵聽了,忙轉過身來。黛玉道:「姐姐,你怎麼把他和我安置在一塊兒了呢?過會子太太們來了瞧著,我臉上怪不好意思的。」寶釵聽了笑道:「前兒老太太來家托夢,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了老爺了,說你們在太虛幻境,老太太和姑太太作了主兒,將你們已經成過了緣,日後回了生,也就不用另舉動了。所以今兒是太太吩咐的,教把你們倆人安置在一塊兒,我一個人也好照應。你怎麼倒又發起虛來了呢?」黛玉聽了又道:「既是太太吩咐的也就罷了。姐姐,你過去告訴他,千萬莫教他當著人和我說話。」寶釵聽了笑道:「罷喲!你也太囉嗦了。前兒在太虛幻境的那一晚上,你怎麼沒有這些囉嗦,樣樣兒也都依了人家了呢?」黛玉聽了笑著啐了他一口,道:「你去罷,看我仔細當著紫鵑說出你那天晚上的那個樣兒來。」寶釵聽了笑著也啐了他一口。剛一轉身,只見寶玉早穿了白紡絲單褲兒、玉色紗衫兒趿拉著鞋兒走了過來。向寶釵深深的作了一揖道:「姐姐的賢德,姐姐的好處,我也一言難盡了。」寶釵聽了,也覺傷心,忙道:「你也躺著養養神兒罷,怎麼才還了魂可就穿上衣裳下了地了呢?」

寶玉才要答言,只聽鶯兒在院子裡嚷道:「太太來了!」

又聽王夫人在院子裡走著說道:「三四下裡都來告訴,把我的腿都走疼了。」寶玉聽了忙迎到門口,一見王夫人進來,便跪了下去請安。王夫人一見,吃了一大驚道:「這還了得,怎麼才還了魂可就下地走來了。」說著,便拉了寶玉的手,流淚道:「我的兒,快到你床上躺著去罷,看仔細著了風。等我瞧瞧你林妹妹,咱們再說話兒。」寶玉道:「太太放心,不相干的。我原比不得林妹妹,他們仍乃是死後還魂,必要小心將養。我原是在大荒山睡覺,這會子只算一覺睡醒了,身子原是無病無災的,又不發軟,可怕什麼呢!過會子穿了衣裳還要到書房裡見老爺去呢。」王夫人忙道:「你今兒暫且將養一天,明兒早起再去見你老爺也還不遲。我的兒,你聽我的話我就喜歡了。」

說著,便拉了寶玉到他的床邊,硬撳著教他躺下,這才過黛玉這邊來。一見了黛玉,也就傷起心來,流淚道:「我的兒,你這會子心裡不覺怎麼發慌麼?怎麼才還了魂可就坐起來了呢!」

黛玉拉了王夫人的手,哭道:「為我一個人,教老爺、太太受了多少的委屈,擔了多少驚怕。外甥女兒真是世上的一個罪人了。」王夫人聽了拭淚道:「我的兒,你快別說這樣話了。你是才還了魂的人,身子是弱的,那裡禁得住哭呢!」又向寶釵道:「姑娘,你和紫鵑把你妹妹扶著躺下,靜養一會子才好。」

說畢,自己便坐在寶玉的身旁,又細細的盤問當日如何出了場跟了僧、道出家,以及毗陵驛叩見賈政,又到了太虛幻境、地府的這些緣故。寶玉就在床上躺著,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一遍。

王夫人聽了,這才喜歡起來了。乃向寶釵道:「姑娘,你也沒有張羅著給他們預備下些兒吃的麼?我想他們才還了魂的人少進些飲食,到底又精神些兒。」寶釵道:「早起我就告訴過柳家的了,教他熬下些兒鴨湯燕窩粥預備著,不知這會子得了沒有。鶯兒你去瞧瞧去,若是得了,你就教柳嫂子端了來罷。」鶯兒答應,才一轉身,只聽寶玉叫道:「鶯兒姐姐,你問柳嫂子有什麼燒煮的大肉,給我片一盤子來,我肚裡只覺餓的要緊,只怕稀粥未必中用。」王夫人聽了,傷心道:「我的兒,你從來不要吃這些油膩東西,可憐見兒的,這都是在大荒山靠的饞透了。鶯兒,你去告訴柳家的,把預備老爺晚上吃的燒鹿尾、燒鴨子、鍋燒羊肉片一盤子來。我的兒,你可要酌量著吃,可莫要一頓吃多了,那可不是玩的。」又向寶釵道:「我才剛兒是從鳳丫頭那裡來的,我見平兒和巧姐都只張羅了鳳丫頭,把個尤二姐撂的怪可憐見兒的。我才教你三妹妹和你史大妹妹在他屋裡照應著些兒。迎丫頭那裡,也只有大太太和你大嫂子兩個人,我到那裡也瞧瞧去,等鶯兒拿了粥來,你就照應著他們倆人吃罷。瞧著寶玉,莫由著他的性兒吃的多了。」說畢,便自往紫菱洲去了。

寶釵送了王夫人去後,仍回到黛玉床前,只見黛玉靠著靠背,閉目養神。寶釵便坐在旁邊,正要和紫鵑悄悄的說話,只見寶玉在那邊床上,面朝裡躺著嚷著:「餓死人了,這個飯怎麼這樣難呢!」寶釵聽了,笑著才要差紫鵑去催,只見黛玉睜開眼睛笑道:「姐姐你聽,怎麼把個人餓的嚷起來了呢!」寶釵笑道:「你想想,他這有多少日子沒吃飯了,怎麼怪得他餓呢!」黛玉聽了點頭,道:「姐姐說的倒也是,我這會子也覺心裡空起來了。」紫鵑聽了,也不等寶釵吩咐,便走出去催飯。

剛到了院子裡,就見鶯兒和柳家的端了兩個捧盒來了。紫鵑見了,忙進來在寶玉、黛玉的面前每人各放了一張小炕桌兒。

鶯兒和柳家的打開捧盒,在黛玉的面前放了四碟精巧的南小菜,一鼓子燕窩鴨湯粥。寶玉的面前放了一盤燒鹿尾、燒羊肉、燒鴨子,三攢一碗燕窩雞皮湯,兩中碗大米飯。寶玉一見,忙坐了起來,拿起筷子,也不挑揀,大口家的亂吃起來。頃刻吃完了兩碗飯,還在那裡夾肉吃。寶釵見了笑道:「夠了罷,看仔細吃多了。你倒喝半碗粥罷。」寶玉聽了,這才放下筷子,摩著肚子笑道:「這才舒服了,我也不喝粥了。林妹妹吃的是什麼?」寶釵道:「林妹妹喝了一碗燕窩粥,吃了兩片筍乾兒。」

寶玉又道:「姐姐,你怎麼不吃飯?」寶釵道:「我才陪著林妹妹喝了些兒粥,已經飽了。」寶玉聽了,便跳下床來,拿筷子夾了一塊燒鹿尾,走過這邊,送到黛玉的唇邊,笑道:「妹妹,你吃一塊兒這個罷。」黛玉見了搖頭皺眉,道:「我是才回了生的人,臟腑虛弱,那裡吃得這個東西呢!」寶玉道:「這是鹿尾吧,吃了是暖下元的,和鹿茸的功用差不多兒。吃不得的東西我也肯給你麼?」寶釵也笑道:「妹妹,這原是好東西,比不得別的什麼肉,你就吃這一塊兒也不相干的。」說的黛玉無奈,只得張開嘴接去吃了。寶玉笑著過來,又夾了一大箸子,又到寶釵的唇邊去餵。寶釵見了忙笑著躲,道:「我才和林妹妹一塊兒吃的飽飽兒的了,又吃這個作什麼呢?」寶玉笑道:「這是我的一點敬心兒,難道姐姐的下元是不該暖的。」

招的眾人都笑了。寶釵笑道:「你們瞧瞧,這又不是涎臉來了麼!」柳家的在旁笑道:「二奶奶,你老人家吃了罷,別臊了二爺的手。人家世上的夫妻們,和和氣氣原該是這樣的。」寶玉聽了向鶯兒、紫鵑笑道:「你們倆人聽聽,可見你們兩位姑娘連柳嫂子也不如了。」說的眾人又笑了。寶釵教寶玉鬧的沒了法兒,只得也張開嘴接著吃了。柳家的這才收拾撤去了杯盤。

只見鶯兒端了漱盂來,向紫鵑道:「紫鵑姐姐,咱們也張羅著給晴雯、金釧兒姐姐送點吃的去呢。」寶玉聽了,忙道:「柳嫂子,你就把我們才吃的這個,連盒兒送給他們倆人去罷!」柳家的聽了,笑著端了捧盒各自去了。寶釵向鶯兒、紫鵑道:「你們倆人照料著他們兩個吃了,你們也就偷著空兒吃飯罷。

過會子只怕大奶奶和姑奶奶們都要來的,那會子可又不得閒了;況且我過會子也得到他們各處看看去。」鵑、鶯二人答應,也就去了。

這裡寶玉見房中無人,便也坐在黛玉的床上,一手拉了寶釵的手,一手拉了黛玉的手,放在自己鼻子上,聞聞這個,又聞聞那個。二人笑著,一齊把手奪了回去。寶釵道:「我看這個屋裡總也離不得人了。但自沒了人,就該你涎得臉了。」黛玉道:「你安安靜靜兒的坐著,趁這會子沒有人,我教你們瞧一個東西。」說著,便從被窩裡摸出一個小匣兒來遞與寶釵,道:「這是昨兒警幻仙姑給的,我只說帶不來呢,誰知道才剛兒我一伸腿,倒教他把我墊了一下子,這也就奇怪極了。」寶釵接來一看,只見匣蓋兒上寫著:「有求必應,無感不靈」的八個字。揭去蓋兒,大家仔細一看,只見裝著許多黃表紙條兒,上面畫著硃砂篆字,形如蝌蚪。大家細細的辨認,似乎像是四句話語,乃是「萬應神符,各宜佩帶,陰陽相逢,兩無阻礙」。

寶釵看了不解,乃向黛玉道:「你看這符上的咒語,令人不解,到底要他作何使用呢?」黛玉接來仔細看了一遍,忽然猛省,道:「是了,據我想來,必是我父親做了京都的城隍,將來大家相見,必然要用這個符的。」寶釵聽了笑道:「可也是呢,你說的果然不錯。」又向寶玉道:「你明兒見了老爺,也打聽打聽姑老爺到了任了沒有。昨兒我聽見太太說,奉了皇上的旨意,領出國帑給姑老爺修廟,也不知如今動了工了沒有。」寶玉道:「這事不勞你們費心,我明兒自然要打聽的。你們瞧。那匣兒裡還有一副小小的冊頁,何不也拿出來看看。」寶釵聽了,伸手取了出來,果是一副冊頁。打開看時,也都是些蝌蚪篆文,仔細辨認,卻都一個字兒也辨別不出,知是仙機,不敢深究。忽聽窗外有人走的腳步響,連忙合上,並靈符一總仍舊收在匣內。只見紫鵑走了進來,笑道:「晴雯、金釧兒兩人也都喝了些兒燕窩粥,這會子都睡著了。才剛兒太太差人來教告訴二奶奶說,老爺吩咐的,說他們都是才還了魂的人,身子是虛弱的,不許眾人來往的瞧看。等到明兒早起,才教奶奶、姑娘們過來呢。太太說教二奶奶好生照應著二爺和林姑娘,也不必到別處去了。」寶釵聽了,忙將匣兒遞與紫鵑,道:「這是你姑娘要緊的東西,你拿去替他收在好處,小心著些兒。」紫鵑接來看了一看,知是慎重之物,便自收藏去了。

這裡黛玉向寶釵笑道:「姐姐,聽起紫鵑說來,這會子也未必有人來了,你何不著人把小哥兒抱來我看一看。」寶釵聽了才要開口,早見寶玉站了起來就往外跑。寶釵連忙上前一把拉住問道:「你往那裡去?」寶玉道:「林妹妹要看小哥兒,等我叫個人來好抱去。」寶釵道:「你這又是胡鬧來了,那裡要你親自去叫人呢!快給我好好的坐下,看仔細太太知道了,又該說,得了..」正說時,只見鶯兒點了燈來放在桌上,寶釵便命鶯兒往怡紅院教奶媽子把桂哥兒抱來。鶯兒答應,去不多時,只見麝月打著個明角燈兒,奶媽子抱著桂哥兒,用錦繃包裹,鶯兒在後相隨,一齊走了進來。寶玉見了,連忙接過來,抱在懷內仔細瞧了一瞧,但見眉目面龐,彷彿與自己差不多兒,不由得心中大喜,忙放在黛玉的懷內,向寶釵深深的作了一個揖,笑道:「有勞,有勞!多謝,多謝!」寶釵紅了臉使性子道:「你看,你有點樣兒嗎?這是怎麼說呢,也不怕奶媽子們瞧著笑話。到底也拿出那個做爺的體統來嗎!」寶玉聽了回頭一看,果見奶媽子、鶯兒、麝月都在那裡抿著嘴兒笑,也覺不好意思,乃向鶯兒、麝月道:「你們倆人把這位嫂子讓到外間喝茶去,過會子等我叫你們,你們再來。」奶媽子和鶯兒、麝月聽了,只得笑著都向外間去了。

這裡寶玉便拍在床沿上看黛玉引桂哥兒耍笑。果見桂哥兒眉目流動,似有知識一般。喜的寶玉忙來解黛玉的衣鈕,笑道:「妹妹,你給他奶吃,看他肯吃不肯吃。」黛玉著了急,兩手攬著桂哥兒又不能動彈,早被寶玉解開衣鈕,將一個新剝的雞頭肉露了出來。急的黛玉叫道:「寶姐姐,你看他這個鬧法,你也不管一管兒,仔細唬著小哥兒。怎麼總是這樣涎臉呢!」

招的寶釵也笑了,忙將寶玉推過,道:「林妹妹是才回了生的人,那裡禁得小孩兒盡自揉搓呢!等我給他吃吃奶,仍舊教奶媽子抱了睡去罷。」於是,從黛玉的懷裡將桂哥兒抱了過來,吃了會子奶,這才叫過奶媽子、麝月來,仍舊抱了回去。此時紫鵑也來了,寶釵便命鶯兒、紫鵑鋪陳了臥具,大家安寢。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黎明,寶玉便起來。梳洗已畢,先到賈政、王夫人處來請安。此時賈政要上朝,早已起來了。寶玉走到房中,見了他的父母連忙跪倒,伏地大哭,招的王夫人又哭起來。賈政見了便也傷心流淚,忙拉了寶玉起來,道:「我的兒,你這如今仰賴上天的福佑,仙師的慈悲,諸事遂心如意了。從今以後,你可要洗心滌慮,痛改前非,奮志潛修,力圖上進,也不枉了你父母生你一常」寶玉哭著,忙答應了幾個「是」。賈政拭淚,才要命寶玉坐在旁邊,只見賈璉、賈環、蘭哥兒叔侄三人聽見寶玉來見賈政,也都一齊過來相見。彼此請安慰問,又大家傷感了會子,這才各按次序列坐兩旁椅上。

只聽賈璉躬身稟道:「侄兒今早起來,聽見旺兒進來回說,宮裡有信出來,說娘娘昨日回了生,身體康健如常,萬歲爺甚喜,御駕親臨慰問,貴妃之上又加封了「皇」字。不知老爺、太太幾時進宮請安去呢?」賈政聽了,沉吟了一會,道:「這件事並未奉旨,未可造次。等我到朝裡討討宰相大人們的訓示,或求他們代為口奏,此事方可舉行。倒是與林姑老爺修廟一事,我倒要和你商量商量。昨兒戶部裡已經發下帑銀來了,我昨兒也到城隍廟相度了形勢,無非添新補舊,無庸另事更張。派了工部司官一員董理其事。過會子你也帶了林之孝到那裡照料照料。」賈璉聽了,忙答應了一個「是」。只見寶玉站起來稟道:「前兒我們在太虛幻境,老太太當面吩咐,教告訴老爺,在姑老爺廟旁替另建蓋一所房子,以備老太太和我大哥哥居祝廟內四犄角兒上,再蓋四院小房,給馮淵、秦鍾、潘又安、崔文瑞四人安置家眷。前兒姑老爺也說,十五日到了任,辦完了公事就到咱們家來拜會老爺來呢!」賈政聽了詫異道:「陰陽路隔,如何能夠淚見呢?」寶玉道:昨兒我們來的時候,警幻仙姑給了有百餘張靈符,佩在身邊就可以陰陽相見了。」賈政聽了,半信半疑,只得說道:「既是如此,你過會子將靈符取來,分給家下諸人伺候著就是了。」正然說到這裡,只見丫頭們端了蓮子桂圓湯來,每人面前放了一碗。賈政、王夫人與賈璉、寶玉、賈環、賈蘭每人喝了一碗蓮子湯,賈政這才穿了公服上朝去了不提。

這裡寶玉又和賈璉、環哥兒、蘭哥兒敘了一會,又和王夫人撒了一會的嬌兒,這才大家散去。寶玉回到瀟湘館,剛一進門,早見史湘雲、探春、惜春、李紈四人都圍在黛玉的旁邊列坐,彼此都哭的紅眼媽兒似的。一見寶玉進來,大家都站起來,彼此慰問,又淌了會子眼淚。寶玉道:「史大妹妹,我只說你們昨兒必要過來看我們的,我們昨兒就等了你一天。」湘雲道:「你還說呢,昨兒我們心裡也急的什麼似的,二嬸娘又教我們照應照應尤二姐姐,直鬧到下晚兒。後來二嬸娘又吩咐說,索性明兒再往別處看他們去罷,今兒讓他們好生將養將養。所以我和三姐姐晚上到秋爽齋去的時候,還從你們門前過去的。問了問老婆子們,說你們已經都睡了,我們倆人倒在晴雯、金釧兒屋裡坐了好一會才回去的。」寶釵聽了忙道:「怎麼你們倆人昨兒就在尤二姐姐房裡整鬧了一天麼?」探春笑道:「可不是呢。說來還是個大笑話兒,尤二姐姐昨兒午時還魂之後,我們只問了他兩三句話的工夫上,他就齜牙咧嘴的嚷肚裡疼起來了,就要往後去蹲一蹲。我想他是才還了魂的人,如何下得地呢,教丫頭們拿過尿盆子來,墊了灰,大家扶著他蹲在上頭,鬧了足有兩個時辰,掙得脖子臉通紅,總撒不下來。史大妹妹就說想是凝滯住了,給他熬上些大黃芒硝湯來喝了行動行動。我說他是才還了魂的,身子虛弱極了,那裡用得狼虎藥呢。我們倆人正較量,忽聽他猛然放了個山響的大屁,打的尿盆子「噹」的響了一聲,招得雲兒就笑的不得活了,他才說覺得肚裡鬆快了好些。拿出盆子來看時,連一點兒糞也沒有,竟是黃澄澄的一塊金子。我們正都詫異,他才告訴我們說,他當日原是吃了金子死的。」眾人聽畢都笑起來。

李紈笑道:「這都是鳳丫頭的過失。你們倆人昨兒看見鳳丫頭來沒有?」探春道:「我們昨日原也想瞧他去呢,因為太太差人告訴說教他們靜靜的將養一天,不必彼此來往,吵吵鬧鬧的,所以我們昨兒也都不曾過去瞧他。」寶釵忙道:「既是如此,過會子我也和你們一塊兒看看他們去。」湘雲道:「既是寶姐姐也要去,咱們大家也就去罷。先到紫菱洲看看二姐姐,再過那邊瞧鳳姐姐去。這裡也讓林姐姐靜靜的養養神兒。」眾人聽了,一齊起身告辭。寶釵也隨了眾人,都往紫菱洲去了。

這裡寶玉送了眾人去後,向黛玉笑道:「妹妹,你昨日從太虛幻境帶來的小匣兒呢?才剛兒我告訴了老爺,說恐怕姑老爺晚上來拜,早些兒拿出靈符來分給家下的眾人佩戴上,免得臨時周章。」黛玉道:「你也沒打聽打聽修廟的事動了工了沒有?我父親到底到了任了沒有?」寶玉道:「修廟的事我才也照著老太太的吩咐,也都告訴老爺了。如今已經差了璉二哥哥照料去了。至於上任的事,陰陽相隔,如何能夠知道呢?只看晚上姑老爺來不來可就知道了。」黛玉聽了忙向紫鵑道:「你去把昨兒寶姑娘交給你的那個小匣兒取了來。」紫鵑答應,自去取匣不提。

且說寶玉見紫鵑去了,房內無人,便拉了黛玉的手低聲笑道:「妹妹,我昨兒夜裡給寶姐姐請罪,你聽見了沒有?」黛玉聽了,用指頭在他臉上劃著,悄悄的笑道:「虧你也不害個臊,還敢腆著臉告訴人來了,我怎麼沒有聽見呢。」寶玉又笑道:「我們後來事情你可聽見了沒有?」黛玉又低聲笑道:「好有人樣的事,我怎麼沒聽見。等我過會子沒人的時候,我還要問問寶丫頭呢,看他還敢說嘴不說了。」寶玉笑道:「罷喲,你何必又惹的他揭挑你呢?依我說,你只好好的將養你的身子,等養的壯朗了,咱們也要請個罪。」黛玉聽了忙笑著啐了他一口。只見紫鵑拿了匣兒進來,遞與黛玉,黛玉接來,揭開匣蓋,取出靈符來遞與寶玉。數了一數,共是一百八十四張。算了算,榮寧兩府主僕男婦、親戚人等恰符其數。

寶玉歡天喜地的拿了靈符,重新到王夫人上房裡,和王夫人按著兩府主僕上下各房的人數兒,都分妥當了,命丫頭按頭分送。剛然完畢,只見焙茗跑的喘吁吁的在院子裡叫道:「姑娘們快請二爺去,老爺在朝房裡差了人來,說萬歲爺在御書房立等召見二爺呢!」寶玉聽了,跑出來問道:「什麼事?我在太太這裡呢。」焙茗道:「二爺快穿衣裳去罷,萬歲爺立等召見呢!馬已經都備停當了,老爺在朝房立等著呢。」寶玉聽了,忙進去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忙命丫頭們如飛的到稻香村,將蘭哥兒舉人的公服取了兩件,扶侍寶玉穿了。走出大堂,早見李貴把馬伺候妥當了,寶玉飛身上馬,出了府門,頓轡加鞭,不多一時到了朝門。步行而入,只見北靜王和他父親在朝房裡坐著說話,別位官員都散朝回去了。寶玉見了北靜王連忙跪下,叩頭請安。北靜王忙拉了起來,笑道:「昨兒貴妃娘娘還魂後,萬歲爺御駕幸臨看視。娘娘面奏了你們在太虛幻境之事,所以今早辦完了國政,萬歲爺下了御書房,立刻召見。你來的很快,很好。整理整理衣冠,跟了我進去罷。」說著,便立起身來,拉了寶玉的手,從龍禁門角門進去了。

這裡賈政一人在朝房獨坐,心下蹐跼不安,正不知召見有何旨意。約有兩個時辰,只見北靜王笑吟吟的帶了寶玉出來,向賈政笑道:「政老,恭喜,恭喜!令郎奏對詳明,萬歲龍心甚喜,又下旨命他講了幾章四書,也講的深合上意,即傳口旨,將令郎補授了翰林院侍講,並賜金蓮玉燭,著與令甥女完姻。俟在翰林上行走有功,另加恩賚。」賈政聽了,連忙向上叩謝了聖慈,又謝北靜王推引之恩,這才一同散朝回府。

一到府門,就見有許多報喜的人,在門外吵著討賞,賈政下了車,便吩咐從重賞了報子。進了書房,早見賈赦、賈珍、賈璉、賈環、賈蓉、賈蘭喜氣盈盈的都在那裡等候。寶玉見了賈赦、賈珍連忙跪下請安。賈赦、賈珍忙拉了起來。賈蓉也過來與寶玉請安。大家歡喜交集,敘了會子別後的情事。賈政又帶了寶玉,到祠裡祭拜了一番,便吩咐廚下伺備家宴。父子、叔侄、兄弟就在榮禧堂吃起喜酒來,共敘天倫之樂。坐間,賈赦、賈政又勉勵了寶玉一番忠君報國的大道理。直吃到紅輪西墜,明月東昇,方才撤了殘席。點起燈來,大家都在院內喫茶乘涼。

忽見林之孝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稟道:「才剛兒外面來了一個人,手持名帖,說新任城隍大老爺俟人靜之後親來拜會。剛把名帖兒遞到奴才手裡,那個人就不見了。」賈赦聽了,忙接過名帖來,在燈下一看,只見上寫:「愚妹丈林如海頓首拜」,不勝驚喜,忙遞與賈政。賈政接來看了,忙命寶玉進去告知了王夫人,並著閤家男婦先行佩上神符,重新將榮禧堂打掃收拾。裡裡外外,懸燈結綵,鋪設的煥然一新。

約有二更時分,街上人煙寂靜,鴉雀無聲。忽聽遠遠的鳴鑼響道,就知是林公來了。賈赦、賈政率領子侄都換了公服。

不多一時,果見林公來了,到了榮禧堂下轎。賈赦、賈政忙迎了上去,抱腰拉手,彼此傷悲了多會,這才攜手攬腕,往裡相讓。重門洞開,直至賈母的上房裡面,點的燈燭輝煌。果然眾人佩了神符,細視林公,果與生人無異,就在賈母的正中榻上,分賓主坐定。賈珍又領著寶玉、賈璉、賈環、賈蓉、賈蘭等一齊過來,與林公請安拜見。林公一一的答禮,敘了會子寒溫。

邢夫人、王夫人也過來相見,喜悲交集,各按次序就坐。丫環獻上茶來,茶罷,林公便將自那年揚州捐館、以及地府作城隍,認了賈珠、賈母之事,逐一的告訴了賈赦、賈政。二人聽了,忙問賈母現在何處,林公笑道:「老太太現在隨任來了,因你們蓋的新宅子尚未落成,暫且與令妹同祝候房子蓋完了再搬過去。」賈赦、賈政聽了,忙吩咐套車備馬伺候,過會子同姑老爺一塊兒到廟裡去叩見老太太。丫頭們聽了,忙去傳話。這裡邢夫人、王夫人又問賈母、賈夫人在地府的光景。

林公正要回答,只見焙茗飛也似的跑了進來,稟道:「太太,大爺回來了。」寶玉、賈蘭二人聽了,連忙迎了出去。王夫人便也立起身來。走到房門口等候。只見賈珠一手拉著寶玉,一手拉著賈蘭,從榮禧堂的屏風外眼淚汪汪的轉了進來。未知母子相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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