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賞金帶踐約無心 修玉斧邀朋覓句

第十八回 賞金帶踐約無心 修玉斧邀朋覓句

第十八回 賞金帶踐約無心 修玉斧邀朋覓句

《續紅樓夢新編》清·海圃主人

第十八回 賞金帶踐約無心 修玉斧邀朋覓句

   

從古物由人重,不獨花也。梅以和靖而著,菊因元亮而高,蓮重濂溪,竹推玉局,木樨彰名於瞿老,鐵梗見賞於都官。這是世所共知的,不必縷言。香來亭畔,猶傳一捻之紅;流出溪頭,誰問胡麻之飯?此事難以考稽,又為耳食者所目笑。

即如芍葯一種,《本草》云:「芍葯猶綽約也,花容綽約,故以為號」。各處有之,揚州為上。謂得風土之正,猶牡丹以洛陽為最也。白山、蔣山、茅山者,皆花名,一名余容,一名將離,一名婪尾春,俗謂殿春。以此《本草》云:一名白朮,一名解倉。白者稱金芍葯;赤者稱木芍葯;黃者有御衣黃,道妝成,黃樓子;紅者有冠群芳,醉西施,縷金囊,簇紅絲;紫者有室妝成,疊香英;白者有掬秀瓊,試梅妝等名目。八月至十二月,其脈在根,皆可移栽。諺云:「春分分芍葯,到老不開花」。良有以也。

芝哥兒秋分種了此花,」不甚記憶。誰知春三時候,忽然發生—繁盛,含苞將開。焙茗得意,走來報知。芝哥兒聽見,亦甚心喜。走到大觀樓前,賞玩了一番:果然花枝綽約,淺白深紅,皆欲綻蕊。芝哥兒沃之以酒,即回了王夫人、寶釵,同著李紈、平兒、史湘雲、惜春、蘭哥兒媳婦,那時探春正在家裡,遂到園子裡來。大家賞玩。這時有半開的,其色嬌媚,實在宜人。王夫人吩咐丫環們:不許折去插瓶。看了會,就各自回去。

賈蘭聽見,也走來瞧。徘徊良久,忽問芝哥兒道:「芍葯名為將離,豈以鄭詩相贈之意,而得此稱?或者別有取義。」芝哥兒答道:「古之人將離,相贈以芍葯。牛亨曾以此意問董子,董子答曰:「芍葯一名可離,將別所以贈之,亦猶相招,贈之文無,故文無名曰當歸」。」賈蘭歎曰:「吾弟何博如斯!兄所不及。」遂同到瀟湘館,喝回茶,就商量邀幾位相好來賞芍葯。芝哥兒說:「這事須稟明老爺,才好下帖。」賈蘭道:「你想的是。」二人遂約齊了,稟明賈政,說他弟兄倆要請朋友們會文,兼賞芍葯。賈政最疼芝哥兒,便就允了。遂即發帖,遍請能文之士。內中只有賈蘭新得門生庾希亮,年紀也與芝哥兒相仿,甚有才情,為賈蘭所賞鑒。大家接了帖,皆來赴席。

那日天氣初晴,風日和藹,春盡夏初,不寒不暖。芝哥兒將輕幔遮了藥圃,花已全開,著實燦熳。周巧姑爺早來,聞少詹、董庶子衙門有事,臨時辭了。關詞林,庾希亮、薛尚義先後到了。便著人請閔師爺、褚小松。原來小松從梅御史到家,賈政就仍請了。連門客程日興、蘇又卿皆同邀來一敘。詹光久不在賈府,所以未請。只到近午,蔡念典才到。大家吃了茶,就同到人觀樓前來賞芍葯。彼此稱讚了回,就一同到大觀樓內。樓內備席四桌。端上碟子,賈蘭、芝哥兒就舉酒定席。

忽見鋤藥進來稟道:「端木爺自河南有事來京,在書房合老爺說話呢。」眾人道:「咱們且散坐一「坐,候端木公同飲,豈不好?」賈蘭說:「很是。」就叫斟茶,—杯茶未喝完,只聽得端木楷從外說道:「諸位對花酌酒,好快活呀!」賈璉陪了進來,賈蘭接著,便辭去了。就問端木楷道:「兄何公幹?此時忙忙到京。」端木楷道:「混來話長,到裡邊講。」芝哥兒也迎出門來,見了禮,問過好,遂同走進門來。大夥兒齊見了,端上茶來,說喝多了,就讓坐。當下關詞林坐了首坐,端木楷陪蔡念典、庾希亮坐了一席,余皆照序坐下。賈蘭、芝哥兒打橫柑陪。碟子擺好,斟上酒來。主人敬了一巡,皆是相好親友,杯到酒干。吃了好幾巡,端木楷把回京的事說了大概,便就談論起芍葯來。

閔師爺說:「咱們這酒如此空飲,豈不令名花見笑?或行令,或做詩,庶不減色。」關詞林道:「行令太俗。」賈蘭道:「前者梅花開時,與舍弟商酌要遍請諸先生同賞,結一詩社,以繼此園當年之盛。後因舍弟赴南應考,遂即不果,今日無心得此,即結個金帶社,想亦不錯。」端木楷道:每會作詩,也覺落套。金帶社結個最好。但是另出題小才為別緻。」

眾人皆沒言語。芝哥兒說:「小於不學,想了—個意思,請諸位先生參訂。」閔師爺道:「世兄先生所論,定是不凡。何不明以告眾,亦不必另起爐灶了。」芝哥。兒道:」黃鶴山人在顧仲瑛春暉樓前置酒宴客,以「紅藥當階翻」一句分韻賦濤。對花做詩,是前人做過的。拾人牙慧,原町不必。小子此議,卻不甚難。人皆可及,如不能者罰—犀杯。」便又說道:「今日社名金帶,就以芍葯為題,座中依次說去。或芍葯故典,或芍葯古詩、近體及匕言絕句皆可。週而復始,集成一套《金帶雜記》,可為異日佳話。諸先生以為何如?」眾人齊說:「妙極!」

關詞林道:「這會既是老賢甥起的,就請吃杯會酒,說個程樣。我輩再步後塵可好?」眾人又齊說:「是極!」芝哥兒沒奈何,飲了一杯,說道:「宋正禹僻序芍葯詩,其序云:芍葯之義,見之鄭詩。百花之中,其名最古。謝公自中書省其詩有,紅藥當階翻,句,自後詞臣引為故事。白少傅知制話時,草詞畢詠芍葯,詞采甚為該備。天後以來,牡丹既盛,而芍葯之艷衰矣。考其實,牡丹號木芍葯,蓋本同而末異也。詩曰東君留著占殘春,得得遲開亦有因。曾與掖垣留故事,又來淮海伴詞臣。日燒紅艷排千朵,風遞清香滿四鄰。更愛綠頭弄金縷,異時相對掌絲綸。此第二首。」說畢,,便替首座關詞林斟上酒去。

關詞林道:「昔有人獵於中條山,見白犬入地中,掘有數尺,得一草根,歸而植焉。明年花開,乃芍葯也。萊而餌之,後竟仙去。所謂芍葯之和具而後食之者,此也。」眾人說:」好!」

便該著端木楷說了,只見他道:「文淵閣築石台,於右植淡紅,芍架一本,後增植一本,乃純白也。學士李賢命淡紅曰醉仙顏,純白曰玉帶白,又一本深紅色,名之曰宮錦紅。與眾賦詩,為《玉台賞花集》。

蔡念典接著說:「我念首詩罷」。遂吟道:

占斷春先及夏初,琉璃剪葉朵珊瑚。

休論花亦同而異,且詠詩人樂且許。賈蘭不等吟完,就讚道:「好警句!」蔡念典遂又吟道:

北地莫辭金鑿落,南禪爭看玉盤盂。

彭宣微恙何妨醉,日有嬌癡婢子扶。

庾希亮亦說:「我也吟首詩罷。」吟道:

山店春光也自暄,芙蓉渡口數家村。

筍輿低過金州架,籬落陳圈芍葯軒。

孤客倦游殊寂寞,雨花著意與溫存。

可憐經眼匆匆去,不折紅香到綠尊。

周巧姑爺說道:「熙寧六年,劉放罷海陵,初至廣陵,遊覽園圃及佛捨道院。正值四月花開之候,同友傅欽之、孫莘老,所賞凡三萬株,亦極花之盛矣。扶風馬昭,乃府大尹給事之也,博物好奇,復為頒道芍葯本末,及取便陵晶第相示。頒恐其後之泯而無傳也,為譜三十一種,使善工繪者圖之,以示來茲。若貢父者,可為婪尾者自臣矣。」

虎哥兒年幼,讓閔師爺先說。閔師爺道:」我也讀兩首濤罷。

從微至老走風塵,喜見鄰家第四春。

獨舞東風對西子,故緣無語卻宜人。

又吟道:

九十風光次第分,天憐獨得殿殘春。

一枝剩欲簪雙鬢,未有人間第一人。

褚小松亦接吟道:

春色令方滿,名花爾轉遲。

含芳如有意,呈彩亦當時。

調鼎須仙掖,揮毫待鳳池。

天工如不淺,一夜露華滋。

程日興再三讓虎哥兒,讓不過,虎哥兒遂說道:「我也說個李賢故事罷。文淵閣芍葯三本,每年暢發。那一年,獨盛開了八朵花。李賢遂設宴,邀呂原、劉定之等八學士共賞。曾賦詩以記其事。惟黃諫以足疾,不果赴。明日到閣,其花復開一朵。眾謂諫足以當之,此異洵足傳也。」

程日興道:「我學生記得一首詞,不知可否?」眾人皆說:「使得。」遂吟道:

閒口盈盈,向人自笑還無語。牡丹飄雨,開作群花主。

柔美溫香,剪染勞天女。青春去,花間欲舞,學個狂韓愈。

蘇又即道:「淳熙甲午,必大周公會同年楊謹仲等,賞芍葯,嘗櫻桃,謹仲有詩,周公次韻和之。越二十餘年,忽感彭君之請,因錄謹仲詩,復答之。芍葯最勝於太和,而以江都勝、黃樓子為冠,如牡丹之姚魏也。黃樓或時見之,若都勝則邑中一二家有種,惜不與人。嘗答鄉貢進士陳恂二小濤云:

芍葯名先記鄭風,那因加木辨雌雄。

姚黃後出今王矣,合把黃樓列上公。

六一先生舊帥楊,分寧大更尹西昌。

只緣未識江都盛,如杜詩中缺海棠。

說完,賈蘭道:」咱們飲一杯了,吃飯罷。」眾人齊說:「等主人翁說過再議。」賈蘭道:「今日社以金帶為名,待我說個金帶圍的故事。」便說:「芍葯紅而金腰者號金帶圍,有時而生,則城中當出宰相。韓魏公守維揚日,郡圃芍葯盛開,得金帶圍者四,公選客具樂以賞之。時王圭為郡悴,王安石為幕官,皆在選中,而缺其一。花開已盛,公謂:「今日有過客,即使當之」。及暮,報陳太傅之升來。明日復開宴相賞。後四人皆為首相。」眾人皆說道:「好!」

又該芝哥兒說了,大家說:「咱可吃過飯,消飲著再說。」賈蘭便叫撤去碟子,先端上一道點心,後就端上菜來。不移時,就吃了飯。同漱口,也有洗手的。吃過茶,就到芍葯欄前散步看花。

那天已交申初,只見焙茗、鋤藥等又端出碟子,燙好酒,重請入席。賈蘭拱手相邀,就按原位坐了。飲了一巡;芝哥兒就說道:「東吳舊俗,每歲四月大會於南禪、資福兩寺,以芍葯供佛。而今歲最盛,凡七千餘朵,皆重跗累萼,繁麗豐碩。中有白花,正圓如覆盂,其下十餘葉稍大,承之如盤。姿格絕異,獨出七千朵之上。雲得於城北蘇氏園中,周相國莒公之別業也。其名俚甚,乃為易之。

維花狼藉占春余,芍葯開時掃地無。

兩寺妝成寶瓔珞,一枝爭看玉盤盂。

佳名會作新翻曲,絕品難尋舊畫圖。

從此定知年谷熟,姑山親見雪肌膚。

花不能言意可知,令君痛飲更無疑。

但持白酒勸嘉客,直待瓊舟覆玉彝。

負郭相君初擇地,看羊屬國首吟詩。

吾家豈與花相厚,更問殘芳有幾枝。」

還要邀端木楷、閔師爺眾位喝酒,齊說道:「酒夠了,咱們散坐,說會話,候著信。是什麼緊事?這會來傳。」遂撤了碟子,吃了一鍾茶多的時候,賈蘭就著人來給信,說:「不甚關係。明早五鼓皆在宮門伺候,亦不知是何事。就在衙門同宿,不回家來,請放心罷」。

閔師爺便問端木楷:「何事來京?」端木楷笑道:「門生為老師所使,何事不可?前考開封,忽聽撫院說聞太老師升了閣學,出了少詹缺,著我進京來賀,誰知竟屬子虛。我在京過了伏,才回河南去哩。」林天錫烹了壺好茶,時已掌燈。大家各散。

次日黎明,賈政就著的當家人,進朝打聽,直到未正方同賈蘭拿著賞的好些東西回來。細問其由,因是「上在御園,偶賞芍葯。未刻傳旨,點了四十位近數科翰林,明日聽旨。今早膳後,傳到御園,備了矮桌,出題叫賦芍葯。題目是《賦得紅藥當階翻》,得紅字,五言八韻。昨日與關姨夫、蔡門生皆考核芍葯典故,曾記得許多詩句,甚覺得手。三人皆蒙聖恩嘉許,並分賞了文房四寶各—件,大緞—匹,內造荷苞兩個。」賈政甚喜,就把芝哥兒叫來,說道:」你每日吟詠不輟,我有詩題,系今日欽命考眾詞林的,你可做一首我看。如好,我另酬你」。芝哥兒便問題目。賈蘭把考的題紙遞給他看。

他接來—瞧,上寫著:「賦得紅藥當階翻」,旁注著「得紅字,五言八韻」芝哥兒便就著賈政書房中條桌現成筆硯,賈政叫人給他花箋,他想了一想,就援筆直寫道:

藥圃春三麗,當階日喜中。

天香群奪紫,金帶獨圍紅。

綺艷朝經雨,輕盈舞裊風。

佩雕瓊借巧,樓疊翠輸工。

垂手誰鳴異,招腰未許同。

到欄無問色,張幕幾多叢。

婪尾杯傳後,關雎曲奏終。

殿芳依玉砌,茂對愜宸衷。賈政看了,說是:「好!」就遞與賈蘭看。賈蘭說:「這中四聯,工煉典麗,真可擅場。」賈政大喜,便把自己手內一個玉暖手及常帶的一串十八羅漢珠子手捻,皆給芝哥兒。說:「聊以潤筆。」芝哥兒知暖手是賈政心愛的,因接了珠子手串,就磕頭謝賞。便說道:「孫子承爺爺教訓。才學做詩。爺爺賞這珠:廣手串就賞溢於功丁。這暖手求爺爺收著,待孫子再做了可賞的詩文,求爺爺再賞罷。」賈政心知芝哥兒為這暖手是自己愛的,不肯強其所好。且措詞得體,心裡更十分歡喜。說:「好孩子,如何有此心機。昌大吾門,期望子矣。」仍將暖手給他收去。芝哥兒才拿了。到後邊給王夫人看,王夫人見孫子得賞,已甚悅慰。就叫玉釧兒,送了宅釵處收好。便留芝哥兒同吃飯。賈蘭進來,說了考的話,也就坐下,同把晚飯用了。各自散去。

過了幾日,賈蘭為這次考的好,資俸已深,就升了侍讀。關編修也御史記名.遲了兩月,就放了陝西道監察御史。蔡念典軍機處亦記了名。

暑退秋來,已到八月將半,端木楷要起身往河南去。大家向賈政說了借大觀園擺酒,替他送行。內中關御史未到,凡金帶社中的親友皆知會了。巳末午初時候,陸續到齊。行過禮,就按次坐了。說會閒話,就端上酒來。讓端木楷首坐,大家公敬了三杯.以壯行色後才坐下,漫漫的消飲。又說起芍葯結社的事來,閔師爺道:「我就服極了芝世兄,難道預知聖卜要考芍葯詩?翻新出奇,做出這個會來,搜求了許多典故,前人好些舊句,皆為他乃兄做了幫手。如今升了侍讀。關詞林得了御史,受其福而皆不知哩。這位世兄,真是奇人。」芝哥兒一聲不言語。賈蘭道:「無心結社,轉若有意成全。其中或有天意,未必出自人為。」眾人遂說一聲:「是。」便就斟上酒來,打了話頭。

忽然一陣桂花香撲鼻而來,端木楷道:「前日金帶社能有幾天,秋又半矣。駒隙催人,能勿動念?」蔡念典道:「小弟賦性最愛此花。這種香真如佛國,不與群卉等。可惜此地植桂不多,殊負小山佳興。」周巧姑爺說:「敝園倒有數株,此刻開時正盛,頗覺郁烈。諸先生如不棄,小弟願備薄酌,訂期一遊。勿以鄉間僻野為嫌,則叨光矣。」蔡念典道:「好極,咱們諸同人皆不可辭。周先生也不用具帖,面約個日子,可不灑脫?」眾人齊說:「好。」周巧姑爺道:「就是十六罷。只當我替端木兄一餞,這是一舉而兩得了。臨期—約就來,小弟不具帖,以脫俗了。」群聲應道:「妙!我們十六日午前准到。」端木楷因此一約,到至八月二十二日才起身。當下謝「了眾人酒,遂各散去。

不覺到了十六日,賈蘭、芝哥兒求王夫人替賈政說了,遂備下兩輛車,約端木楷、閔師爺、褚小松坐了,芝哥兒要騎馬,焙茗跟著。又備一輛車,清程日興、蘇又卿同坐。薛虎哥兒自家備車,也就約齊同出城來。芝哥兒有時就上虎哥兒車上坐著。

將近午初,到了周巧姑爺莊上。樹木蔭翳,泉壑幽清,頗有田林風趣。莊外一帶柳陰,轉過小橋,便見莊門。到了門前下車。進得門來,周巧姑爺早迎出來,大家問了好,就同到書房。此時庾希亮已來了,走人見過禮,分賓主坐下。喝了茶,賈蘭、芝哥兒、虎哥兒同進去瞧巧姑娘。不多會,仍出來同坐。關御史不在約。蔡念典也到了。

茶過,就同到園子裡去。一帶花牆,編著竹籬,上邊茶蘼、月梅連絡不斷,門內假山隔路,沿山角轉去,溪水淙淙,傍著竹橋南去,正面五間大廳,三間明的套進作書房。東首八角亭子,竹簾四映。兩首三間配房。園子約有五六畝,遍種樹木。桃柳參差,竹梅掩映。傍水依山,皆植桂樹,有一二株高而大的,有二三十株密而小的。對著正廳兩邊亦有數株,濃香密葉,甚是旃檀。賞玩一番,進了大廳,按次坐下。廳中桌椅高雅,鋪設精工,掛了數軸古畫,幾幅名聯。几上擺著鐘錶、鼎瓶,全無俗韻。

不多時,端酒上來。周巧姑爺執杯讓坐。論理,蔡、庾諸位皆系門生,賈蘭又居內兄之列。讓了半日,端木楷坐了首位,閔師爺陪了。蔡及褚小松坐一席,庾同虎哥兒坐了,二位門客一席,賈蘭、芝哥兒末坐。周巧姑爺遞了酒,大家就歡然而飲。吃了半日,那桂花越髮香的異樣。閔師爺說:「桂有三種,紅為丹桂,白為銀桂,黃為金桂。鼎甲位置,因之而分,可見凡物不經品題,不著其佳,。此士之所以貴知己也。」賈蘭道:「吳剛玉斧,自在人間。郗洗對策,尚借一枝。物固不可自輕,而人亦當自愛。非附物而成其異,乃因入而樹其奇耳、」蔡念典、庾希亮齊說:「老師高論,真足勵俗。斯為立言不朽。」端木楷道:「吾無隱乎爾!多少禪機,古來悟得者能有幾人?對此扶疏,何必得自月中。始覺影超群木。」

閔師爺道:「如此空飲,殊少雅致。須得做詩,以記其勝才好。」端木楷道:「做詩雖好,但分韻便彼此不相屬。不若聯句,轉覺顧盼有情。」賈蘭道:「甚好!然誰先誰後,趨易避難,未免為詞壇弊竇。以我鄙意,便咱十一人,將名兒寫一字於象牙牌上,裝做一筒,拿著誰是誰,拿著兩次,始不裝人。再用六根牙牌,寫上三個賦詩,一個飲酒,一個典實,「個笑話。抽名簽後,再抽這六根筒內簽牌,得何語者做何事。諸公以為公否?」眾人齊道:「這個妙極了。」程日興,蘇又卿道:「如此,我們可以藏拙。大少爺高見,有多少妙用。」

周巧姑爺取出酒令牙牌,褚小松就寫了,裝在兩個筒內。閔師爺說:「做詩是我起意,我就先飲一杯令酒,便好起吟。」遂舉門杯喝了。就在名筒抽出一枝,上寫著個「鵬」字。閔師爺道:「怎麼這等巧?」周巧姑爺在那筒裡抽出牌來,是「賦詩」二字,仍把牙牌裝在筒內。閔師爺用長箋,寫了「詠桂」,便起一句道:園喜秋初霽,遂向筒又抽一枝出來,寫著個「典」字,閔師爺在那筒抽枝出一看,仍是「賦詩」。蔡念典即吟道:

香來桂影濃。涼飆生碧宇,

便向筒也抽出,一看是個「璽」字,周巧姑爺名叫國璽。端木楷便抽那牌,還是「賦濟」。周巧姑爺便寫道:

爽氣入高春。露重宜鄰竹,

便也抽出名簽來,是個「蘭」字,閔師爺便把那筒牙牌抽出,仍是「賦詩」,賈蘭吟道:

雲輕不友松。只疑金脫粟。眾人說:「好!」遂把名簽抽山,卻是「茂」字.閔師爺道:「這對句非此公不可。」便忙忙抽那牌來…看,也是「賦濤」,就大笑道:「好極!」芝哥兒寫道:

漫許玉修鋒。蔡念典道:「暗用事,真對的好。」芝哥兒又寫道:

印餅明團風,便就抽出簽來,—看,是個「遇」字,周巧姑爺便去抽牙牌,寫著「典實」,蘇又卿道:「妥極。我就說個故事:桂出合浦,而生必高U1之顛。冬夏恆青,類自為林,無間雜樹。宋向子湮卜築清江時,繞屋遍植巖桂,玉犀斜矗,金粟氤氳,顏其堂曰:「薌林」自號為「薌林居士。」說完便抽籤看,是個「義」字,賈蘭將牙牌取出」—瞧,卻是「賦詩」,薛虎哥兒寫道:

囊涎暗襲龍。旃檀開士意,便向筒內也抽一簽,仍是「茂」字,褚小松就取牙牌一看,又是「典實」。芝哥兒道:「漢武帝開泉宮南,有昆明池,建靈波殿,以桂為柱。風來,四座皆香。使董謁乘琅霞之輦,升壇以迎西王母。時至三更,王母駕元鸞輿至壇。壇近甘泉,遍植青桂,其條皆軟。金飆一過,桂枝自拂階上游塵。王母笑曰:「此何亞月中丹桂?」說完,便抽一簽,是個「興」字,褚小松拿牙牌看時,是「飲酒」。程日興道:「我得便宜了。」便立飲了一杯,就將名簽抽瞧,是個「亮」字,閔師爺便抽牙牌,是「賦詩」。庾希亮道:

馥郁小山蹤。張幕環池曲,也拈出名簽,。一看,是個「霄」字。褚小松名干霄,周巧姑爺便抽牙牌,仍寫「賦詩」,褚小松吟道:

捲簾到閣重。淺深隨涉趣。座中只有端木楷一人未曾拈出,褚小松抽籤,恰懊是個「楷」字,蔡念典忙拈牙牌,偏是「飲酒」。端木楷遂喝了一杯。再抽名來一看,仍是「鵬」字,閔師爺道:「這結句原該我做。」賈蘭抽牌,恰是「賦詩」,閔師爺遂寫出一句結語道:

載酒話從容。大家總看了看道:「這首詩倒也顧盼有情,聯絡無跡。」芝哥兒另謄。了一紙,原稿他就收起。眾人高興,又飲了多時灑。天色將晚,恐不能進城,就端菜吃了飯,漱口。又喝杯茶,遂謝了主人,—齊散去。

周巧姑爺生於鄉曲,得這些文人騷士,對花聯句,樂了一天,也是從來未有。鄉莊上傳為美談。這便是讀書人的好處。

賈蘭同芝哥兒回來,見了賈政稟知。又見王夫人,說巧姑娘身子平安,並飲酒賦詩的事,說了一遍。卻觸動了史湘雲的高興,便說:「待來春我們也樂一樂。」李紈、寶釵連聲說:「好!」也就不放在意上。那知史湘雲工夫已深,時與素女、麻姑相會,頗曉未來。惜春雖然用功,奈塵緣不斷,應享人間未享之福,想要成仙,尚須再劫。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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