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太夫人歡樂洗孫 小丫頭因哭得福
第六十一回 太夫人歡樂洗孫 小丫頭因哭得福
話說陶姨娘因要折過身來回答書帶說話,不防將腰間扭了一下,覺著腹中亂動,疼不可忍,一股熱氣往下直衝,叫聲:「哎喲,不好!」書帶、秋雲看見姨娘面色皆變,趕忙扶進屋去。叫如意、杏貴一面知會垂花門趕著去接收生婆,一面去回太太。婉春料理人參同生化湯。桂夫人一聞此信,連忙派了幾個老成媳婦到房裡服侍,將姑娘們都換了出來,在房外照應。
忙到介壽堂去稟知老太太。
此時,祝筠在書房會客,聽見十分歡喜。正交酉刻,裡面來報,陶姨娘生了一位公子。書房的客人都趕著道喜。祝筠喜極,趕著到介壽堂去給老太太道喜。到了院子裡,看見站滿的人都是來給老太太道喜的。祝筠進去,祝母瞧見很樂,說道:「媳婦已經道過喜,免了你磕頭。」祝筠道:「托母親福蔭,又得孫子,真是大喜,應該給老太太多多磕頭。」說著,在老太太膝前跪下拜了四拜。老太太扶他起來,便道:「母子同喜,閤家之福。」轉身同桂夫人夫妻兩個對拜了兩拜。接著是秋琴給哥哥道喜。祝筠見人多,趕著辭了老太太抽身出去。剛到怡安堂,見夢玉換了青衣,領著各堂媳婦伺候著道喜。祝筠笑道:「免了罷,免了罷!」說著,往外就走。夢玉們就在院子裡一齊跪下。急的祝筠拉著這個叫那個,夢玉夫妻才站起來。又是三位姨娘領著各堂職事姑娘們都來磕頭。祝筠見花枝招展,遍地香風,趕著扶他們起來,折轉身往外去了。走出景福堂,有垂花門老管家婆領著各家人媳婦給老爺道喜。祝筠不住口的說道:「同喜,同喜!」對著周大奶奶道:「有各家太太、奶奶們來,都給我道謝,不必來回。對姨娘說,收生姥姥加倍賞他。」周大奶奶們連聲答應。祝筠匆匆出去。
這周惠夫妻兩個自女兒事情完結之後,意懶心灰,屢求告假。誰知老太太同祝筠夫婦見婉貞志節堅貞,捨命守身,現已奉旨旌獎,不但不准告假,倒還格外另眼看待。周惠又派了門上,夫妻兩個很得體面。此話不提。
卻說祝筠出了垂花門,見梅春急急而來,看見舅舅趕著道喜。梅春從鞠冷齋看文章,每日總在蕉雨山房唸書。此刻聽見得了兄弟,進來道喜。祝筠拉著他說道:「你又得了個兄弟,快些給奶奶道喜去。」梅春答應走進去。祝筠到了書房。誰知各家親友彼此通信,一會兒盡皆知道。登時轎馬盈門,男親女眷,遠族好友來了不計其數。幸而祝府裡向來接待慣常,不拘來多少客人,也慢不要緊,所有一切煙茶、點心、酒飯,各有專司,並不慌張費事。兼之太太、奶奶以及姑娘、嫂子們,都是應酬伺候慣的。門前轎馬堆積如山,到裡去並不顯著人多。
富貴人家比不得窮家小戶,有一點兒事先要趕著搭棚。
此時,集瑞堂門口掛著紅彩,派了廖大奶奶在那裡照應,凡有外來之人,都好言回覆,不叫進去。所有集瑞堂事務,都交荊姨娘代管。怡安堂甬道上往往來來,十分熱鬧。桂夫人陪了些太太們才住介壽堂來,見周大奶奶來回:「領了幾個奶子,請太太定奪。」桂夫人道:「我剛才請過老太太的示,為這奶子最要斟酌。像玉哥兒的奶子,淘了多少氣,後來鬧的不像個樣兒。這回的奶子實在難定。老太太的意思要叫楊華的媳婦奶二哥兒,就是他的孩子已有半歲多了,吃的多些,恐難兼顧,因此我心裡還拿不定主意。」周家的道:「這也容易,竟叫楊家的奶了二哥兒,咱們雇個奶子奶他的孩子,這倒妥當。」桂夫人點頭道:「使得,叫楊家的來,問他願意不願意?」
伺候的答應,立刻去叫楊家的來。桂夫人將老太太的意思同方才周家的主見問:「你可願意?」楊家的道:「蒙老太太同太太的恩典,格外抬舉,奴才情願奶二哥兒。自家去雇奶子,不敢要太太費心。」桂夫人聽了大喜,說道:「你那裡有錢雇奶子呢?且跟我去見老太太定奪了再說。」隨將各位太太托了秋琴奉陪,起身帶著周、楊兩家媳婦來介壽堂見老太太,將楊家的說話回了一遍。祝母很喜,叫楊家的上去,當面吩咐:「將二哥兒交給你奶,當心當意的,將來自然另眼待你。」叫周家的給他定下了個奶子領他的孩子,一切身價、衣服、首飾都照例在棗桂堂支領。楊家的趕著磕頭,謝了老太太同太太的恩典。周大奶奶同他下來,替他揀了一個奶媽,叫他領了家去交代。一面知會棗桂堂同集瑞堂兩處停止楊家的月錢,照桑奶子例另給月費;又知會凝秀堂扣去一分家人媳婦的飯菜油米,另添一桌奶子飯菜;知會芳芷堂發奶子的床帳、被褥、鋪設。
垂花門這四個大奶奶比別的地方分外忙的熱鬧,又兼著挑鹽錁的擔子絡繹不絕,時刻都要照應。廖大奶奶又派在集瑞堂門口,管著不叫生人進去。無如這些挑夫,不能不挑到院裡喊喊叫叫,又禁止不來的,只得去請老太太示下。祝母著人去請桂夫人來,問道:「這回到了多少鹽錁?」桂夫人答道:「這回連春季的找補借項,還有去年未收的余息銀兩,連正雜各項,共有七十萬有零。連日集瑞堂收不到三十來萬,還得幾天才得收完。」祝母道:「陶姐兒新坐月子,叫些挑夫們喊喊叫叫,大不是事。所有未到集瑞堂的銀子都收到怡安堂的庫房罷。下去一天忙似一天,誰還有工夫去照應呢?派芳芸、紫簫、九如、秋瑞、汝湘帶著你們的丫頭同我這裡的丫頭,輪班抽兌。還有朱姐兒,他的事少些兒,也叫他幫著照應,不過兩天就可收完。快些出去知會,依著我辦。」桂夫人答應出來,差聽事的媳婦們去分頭知會,一面將集瑞堂的銀挑子截住,都往怡安堂來。
此時,夢玉同諸姐妹們在海棠院,還有十來位至親本家的小姐們,坐在掌珠屋裡相聚談心。秋瑞笑道:「三兄弟等著明日十八出來,倒與友梅妹妹同日,將來叔嫂生日又多一天熱鬧。」
海珠道:「自從咱們給芳姐姐做生日之後,接著的事故子,誰也不敢提起生日,直鬧到於今。」秋瑞笑道:「本來那日也過於樂了,這才叫樂極生悲,真一點兒不錯。」夢玉笑道:「秋姐姐,你還記得』物猶』兩字嗎?」秋瑞抿著嘴兒笑道:「誰記得你的油嘴。」海珠問道:「什麼『物猶』?」秋瑞趕忙過來將夢玉的嘴握住道:「你敢混說!」惹的各家小姐們吃吃大笑。
只見垂花門送來一個知單,奉老太太派出五位大奶奶到怡安堂監收鹽錁。限明日一天都要收完,這會兒趕著就走。汝湘們都打了」知」字。海珠道:「咱們沒有差使的,明日也來瞧個熱鬧,等著有掉下來的,拾一錠半錠,回來買花兒戴。」汝湘們一面走著,笑道:「完了差使做東請你。」陸姑娘道:「就不帶上咱們嗎?」汝湘道:「在坐的全請。」說著,一直出去來到甬道上,看見怡安堂的面前儘是銀挑子。方才老太太原吩咐趕著幾天收完,因想起十九做三朝,要祝祖請客,有幾天的熱鬧,為此吩咐趕著連夜收兌,要盡明日一天收完。因此垂花門知會催著就去。
此刻,來道喜的親友都已散去,只剩了十來家至親本族常來的太太、奶奶、小姐們,有石夫人同秋琴、修雲、海珠們各處分開陪著吃飯飲酒。怡安堂的庫房在桂夫人住的套房後身,另有十幾間鐵桶似的大房子,四周圍都是銅牆鐵壁,不但蒼蠅飛不進去,連風也摸不著點縫兒。裡面儘是多年不動的老傢俬。
這會兒桂夫人派了楊華、茗煙、張彬、陸進、洪觀、金定六個人進來,將銀包搬到庫房裡去;將老太太派出的朱姨娘及秋瑞、汝湘、芳芸、九如、紫簫這六個人,帶著吉祥、五福、賓來、長生、雙慶、宜春、江蘋、芍葯、三多、採菱等十人彈兌;又派了蔣、吳、劉、宋、高、王、陳、許八家媳婦專管收拆。這庫房裡點的雪亮。垂花門將應收總數底冊交來,朱姨娘們分作六處收兌,直鬧了半夜方才歇手。
次日早間,侯著桂夫人上去之後,又趕著收兌。因為人多,又辦的麻利,到了二更以後,全數收還。照著底冊,除集瑞堂收過二十八萬外,怡安堂共收到四十二萬七千五百兩有零,照數絲毫不錯。朱姨娘同汝湘們出了連名實收數目總單,各書花押,呈桂夫人核對明白,交宜春、雙慶上了總冊,將收單存記。
吩咐將庫房封鎖。眾人到介壽堂銷差、請安。老太太吩咐:「連日辛苦,都散去歇歇罷。」
朱姨娘們離了介壽堂,見海棠院的聽事丫頭說道:「大奶奶叫請姨娘同五位奶奶去說話。」九如道:「有誰在那裡?」
丫頭道:「只有二姑娘,沒有別人。」芳芸笑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才真是好姐妹。」秋瑞道:「咱們這一繃兒原不錯,誰也離不了誰。」紫簫道:「只可惜婉妹妹雖掙了個千古美名,失了我們會中一個知己。」汝湘道:「他這一來,倒是立地成仙,令人可敬。」
姐妹們慢慢說著已來到海棠院。小丫頭們將燈籠手照都退出院來。海珠們笑道:「諸位辛苦,各人腰裡拽夠了,就想各人家去抖包兒,不是我著人來請,這會兒誰還肯來瞧瞧咱們這些窮朋友,生怕拉著借三兩二兩的。」朱姨娘笑道:「你快別提銀子,昨日馬上叫去收兌,今日又鬧了一天,我又沒有個空兒到陶姐兒那裡去打聽打聽,是怎麼一個法兒可以發財。倒鬧了一日一夜的銀子,咱們落不下一點銀邊兒,你不信在咱們身上搜,看誰有銀子沒有。」掌珠忍不住的笑道:「罷呀,藏過了一邊,故意叫咱們搜,這主意都是秋瑞出的?X兒。」秋瑞道:「我若叫他們藏起銀子的,叫他長個穿心疔。」修雲、海珠、夢玉們笑不絕口。芳芸道:「人人都說陶姐兒、荊姨娘發了大財,還有人氣他不過。到咱們經手才知道是白費工夫,摸不著一個大錢。」夢玉笑道:「我實在忍不住了,何苦呢?這樣慪他們。」走過來將手中一個帖兒遞與秋瑞道:「姐姐,你們去瞧就知道了。」
秋瑞接著,六個人站著一處,看那帖兒上寫著:「收費每千二十兩,姑娘們彈兌勞金每千三兩,收完後打掃費五十兩,垂花門收點費每千二兩。」秋瑞道:「這在那裡?咱們總沒有瞧見。」夢玉笑道:「這不是都在桌子底下。」眾人一看,果然堆著一大堆的銀子包。修雲笑道:「你們賺的錢,倒派咱們幾個替你們守著。」朱姨娘笑道:「見者有分,按股均分就完了。」秋瑞道:「且去將兩邊的姑娘們叫了來,說明白再分。」
夢玉趕著差人去叫姑娘們。
不一會兒,江蘋、芍葯、五福、賓來都相約而來,彼此坐下。朱姨娘將單子給他們瞧過,說道:「是怎樣辦法,咱們也得商量。」江蘋道:「商量個什麼?你們六位得收費;我們十個加八個嫂子們,還有茗大哥他們六個,分這點兒兌費;垂花門的叫他們照例拿去。這都是沾老太太的恩典,譬如不派,連一個大錢也摸不著。我的主意如此,不知是不是?」五福道:「你說的很是,一點兒不錯。但是咱們分錢,昨日今日兩天,老太太同太太那裡都是承瑛堂、瓶花閣、蔭玉堂、海棠院四處的姐姐妹妹們輪著伺候照應。姐妹們有福同享。我的主意,攏共攏兒按股均分才是個道理。」芳芸、紫簫一齊說道:「福姐姐說的是。你們人多,咱們六個每人聽出二成添著你們,不然過少些兒。」秋瑞道:「竟是這樣,不用再說,取筆硯來開出單子算一算,照股一分就結了。」
丫頭們取了筆硯、算盤,鋪下紙。秋瑞開了人數,說道:「先算咱們的。」芳芸道:「四十二萬七千五百正數,每千二十該有多少?」秋瑞算道:「二四如八,二二如四,二七一十四,二五得一,應該八千五百五十兩。再算他們的,三四一十二,二三如六,三七二十一,三五一十五,應該一千二百八十二兩五錢。咱們聽出二成,該拿出一千七百十兩。咱們還有六千八百四十兩,六個人,每人拿了一千兩去。那八百四十兩送了夢玉買果子吃。修妹妹同二珠公,咱們六人輪班請吃東道。」
海珠笑道:「瑞丫頭倒派的很公道,你順著手兒替他們算算。」
秋瑞道:「方纔福姐姐說,將四處的姑娘攏共攏兒均派,固然公道,又見姐妹們的情分,但到底差使是差使,私情是私情。我的主意,四處的姑娘們,每處送銀一百兩,盡盡姐妹們的情,讓他們各自各兒去分。咱們差使只管分差使的股兒,這才有個輕重。」掌珠道:「這倒很是,你竟是這樣替咱們算罷。」秋瑞道:「他們本分是一千二百八十二兩五錢。再加上一千七百十兩,共二千九百九十二兩五錢,除去四百兩,尚有二千五百九十二兩五錢。他們是二十四個人均分,每人應該一百零八兩一個。那五十兩五錢給伺候倒茶、送點心、剪燭花及一切在事出力的小丫頭、老媽們去分。按著他們輕重酌賞,不必均派。」
眾人都說:「實在派的公道。」
秋瑞道:「咱們將垂花門的提出,叫周大奶奶們來取了去。余外的各人分開,以便各歸洞庭。盡著瞅住這一堆銀子也不是個事。」紫簫道:「叫人將朱姐兒的替他送到芳芷堂去。咱們五個人的交在海姐姐們這裡,慢慢來齲」夢玉道:「倒也爽快。叫聽差的到垂花門去,不拘請那一位大奶奶來說話。再給我叫茗煙進來。」
聽事的去了一會,領了茗煙跟著槐大奶奶進來。秋瑞們將單子給槐大奶奶瞧過是這樣一個派法;又對茗煙說了一遍。夢玉將他六人的分出,叫茗煙領了出去,照數分給五人。茗煙謝了大爺同奶奶們的賞,將六百四十八兩抱到垂花門。自家出去叫那五人進來,各領去謝賞。槐大奶奶也叫了幾個老媽兒們,將一千幾百兩搬到垂花門,按著數目四人均分。江蘋們各人叫了丫頭抱回家去。一會兒工夫,各人分散。海珠叫金鳳將大爺同五位奶奶的分項收起。他們得的一百兩也叫他們拿去,四人均分。一宿晚景無事。
到了次日,是集瑞堂二哥兒洗三,謝催生、送子娘娘,兼著請客。老太太吩咐合宅親丁都在致遠堂伺候中上祀祖,又吩咐在景福堂給二哥兒洗三。合宅男女准其來瞧,不必禁止。祝府內外大小人等,無不喜歡踴躍。惟有凝秀堂李姨娘同這幾個姑娘忙的動不得。院子裡擺了十幾萬的五色喜蛋,陸續發交垂花門。按著親疏厚薄,照單子三百、二百、一百、八十親友家分送。鹽店、當鋪、綢莊、藥局、一切本家的鋪子,每處二百;宅裡的師爺、先生、夥計、相公,每間屋子五十個;戲班子每班五百個;宅裡內外大小男女孩子每人十個;門上及垂花門各一百;承瑛堂、蔭玉堂各處三百;其餘太太、奶奶聽其自取,不計其數;還有外來的娘兒、媽兒們也不拘大小,每人十個。
不管是誰,只要走進祝府的門子,就吃喜蛋,還要揣回家去。
染的十三四萬蛋,一會兒工夫不剩一個。李姨娘急的什麼兒似的,不住的催著買蛋。又趕著取二百斤上好蘇木,對著紅花趕緊又染。桂夫人想起李姨娘也帶著身子,實在過於辛苦。回了老太太將朱姨娘派了凝秀堂幫辦。那些男女親友都要來看洗三,內外十分熱鬧。
夢玉夫妻們換了素服,石夫人婆媳也換了青服,都陸續到致遠堂伺候。不一會兒,老太太領著一大陣緩緩而來。祝筠同桂夫人一邊一個,扶進宗祠。祝母笑道:「怨不得我又得孫子,原來芙蓉開的如此茂盛。一會兒祭過祖先之後,取杯酒來,讓我敬敬花神,不可負了他的好意。」桂夫人笑道:「芙蓉花固然吐瑞呈祥,人芙蓉亦勤勞出力,人與花俱不愧其名。」老太太點頭道:「前日你大姐姐起身的書子裡說:『很虧芙蓉晝夜辛勤,下船之後,仍是他一人料理。』像這樣的人,真可與芳芸、紫簫做得幫手,你大姐姐那裡一天離的掉他?將來少不了又是我這老媒婆,替咱們這小東西撮合上,完結你大姐姐的一件心事。」桂夫人笑道:「有了一個好的就叫老太太拉著不放,將來二孫子也瞧著他哥哥的樣兒。可是老太太要拿出錢來,蓋幾間房子讓他們好祝」祝母聽說十分歡喜,不覺哈哈大笑。走到祖先堂,只見紅燭輝煌,那些花果、供品、菜蔬都擺的齊整富麗,心中甚樂。
趕著站在中間,至誠上香,跪下去恭恭敬敬拜了八拜,默禱一番。桂夫人夫妻扶了起來。老太太站在一邊,讓兒子、媳婦、女兒、姨娘、孫兒、孫媳、孫女、外孫挨次拜完。獻了一回酒菜,又拜過一回,焚化金銀錁,折了出來,見長生用大紅雕漆盤子托著三爵杯酒,站在旁邊。老太太慢慢走到池邊,對著芙蓉端了一端,將酒奠在池內,看了一會,領著眾人走出宗祠,對著祝筠道:「你出去陪客,不必送我進去,我還要到別處去逛會子,來看洗三。」祝筠答應,辭了出去。換了賓來、五福在兩邊扶著,緩緩走出致遠堂,對著桂夫人道:「現在天已寒冷,咱們靠祖宗的福庇,不少穿,不少吃。我瞧著這幾家本家,還有戚大奶奶們幾家親戚,光景都有些緊緊的。你將最苦的開出一個單子,每家送兩扣米,二十兩銀子過了冬兒。這項銀子在我的月費裡開銷罷。我聽見咱們家的曉亭大奶奶說,四姑娘趕冬至月要出嫁呢。咱們照常例加一倍的送他,早早送去,也好讓他給女兒預備預備。」桂夫人連聲答應。老太太道:「我有年紀,那裡照應到這些應該的事。你們也要常來對我說說,別省了幾個錢,叫人家背後咒罵。常言說的好』一家飽暖千家怨』,真是一點兒不錯的。」
祝母一面說著已來到景福堂,各家親眷都在那裡。中間設著兩條紅漆春凳,上面擺著一個五彩描金的洗兒盆,盆裡紅漆架子上放著篩子,裡面鋪著小錦褥子。旁邊放著紅綢、紅布手巾。這邊杌子上放著錦繡衣服、抱裙。祝母瞧了一遍,問道:「毛衫子是做什麼的?」桂夫人答道:「用夢玉穿舊的百歲衣改了幾件。」祝母點頭道:「很好,原該如此。天也不早了,咱們拜過娘娘就洗三罷。」姨娘們聽見,趕忙叫人去知會集瑞堂,命宋姥姥好生抱了二哥兒出來。一面吩咐茶房裡將煎好的長壽湯取來傾在盆裡。
不一會,二哥兒抱了出來。祝母瞧見生的方面大耳,鼻直口方,高眉廣額,聲音清朗,心中歡喜之至。各家太太、奶奶們無不交口極贊老太太厚德栽培,又是一個狀元品格。桂夫人亦覺甚喜。因老太太祀祖過勞,請陪客坐,自家拜過送子娘娘,命宋姥姥給哥兒洗裕老太太將手裡的兩個金錢撩下盆去,口裡說道:「願你福壽雙全。」於是,桂夫人、石夫人、梅秋琴、海珠等姐妹,還有來的各位太太、奶奶、小姐們都一齊添壽,不拘金銀珠寶往盆裡亂丟。又請了祝筠同些至親老爺、太爺們進來,俱各添壽。祝府的合宅男女都要給二爺增福增壽,撩了一盆一地的洋錢、小錁、小元寶、銅錢、一塊半錠,鬧了不計其數。祝母喜的拍手大笑。眾位太太們也樂的大笑。
忽聽見景福堂外有人發喊的大哭起來。桂夫人忙問道:「是誰?」老太太亦聽見,著人來問。王家的進來回道:「是怡安堂閒散丫頭增福,因挨擠不上哭起來。」老太太聽了笑道:「叫他來。」王家的答應,出去帶了進來,朝上磕頭。眾人瞧著倒長的清秀,一面擦著眼淚。老太太問道:「你叫什麼?」
答道:「丫頭叫增福,在怡安堂宜春姑娘名下伺候。」又問道:「你多大年紀?這會兒為什麼哭?」增福答道:「丫頭十三歲,拿了一百大錢來,要給哥兒添壽,被他們擠著不得進來,因此著急大哭。」祝母大喜,叫他起來,拉著他摸摸臉,說道:「好孩子,你要給哥兒添壽,你名兒又叫增福,很好,你將錢撩在盆裡,去抱抱哥兒。我就派你到凝秀堂,專管服侍哥兒罷。」增福忙磕頭,謝老太太恩典,趕著過來,將一百大錢撩在盆裡。宋姥姥將哥兒給他抱了一抱。老太太們樂的大笑,對桂夫人道:「增福派了執事,照著各堂辦事丫頭一例開銷。先給他些衣服首飾,也叫他體面體面。」
桂夫人答應,吩咐楊家的抱了哥兒,拜過娘娘,給老太太磕頭,求賞名字。楊奶子照著吩咐拜佛之後,給老太太磕頭,求賞名字。祝母喜極,將哥兒接了抱在懷內。楊奶子起來站在一邊。祝母對桂夫人道:「他哥哥是夢美玉而生。他是正收錁銀之際生的,將來定是個富家。即就將他哥哥』夢』字排行,竟取名夢金罷。」桂夫人道:「老太太賞的名字很是。」祝母抱了一會,交給奶子抱著,讓各位太太、奶奶瞧瞧,內外皆知道叫夢金二爺。宋姥姥道過喜,收拾洗兒錢有好幾百兩,十分歡喜,不住口的大讚,叫了跟來的丫頭、老媽都用包袱包起。
今日是夢金的三朝,就在景福堂擺設喜面筵席。內外男女普賞酒面,按著執事定席面豐簡。總是四人一桌,連送去請各鋪夥計,以及大小各衙門,這日內外兩廚房不下三百餘席。祝母瞧見這樣熱鬧,心中喜極。晌午上了席,水陸並呈,珍饈畢備。
正吃的熱鬧,查家的上來回道:「大太太已到了台兒莊,前站來了,老爺叫請老太太示下。」祝母聽說,又悲又喜,說道:「夢玉領著各堂媳婦們,趕著連夜去接。」桂夫人道:「媳婦也去才是。」秋琴道:「只有海珠已將臨月,同著三妹妹在家服侍老太太,我同二姐姐領著他們連夜就去。」祝母點頭道:「很是。這會兒收拾下船趕不及渡江,不如吃了飯再下船去,將船灣在江口,明日一早就可過去。」吩咐查家的:「去對老爺說,趕著多備船隻,除了我同三太太、東大奶奶不去外,其餘都去,連夜下船。你再各處知會執事丫頭、媳婦趕著收拾。連日天氣過暖,恐有大風,身上都要多穿衣服。」
查大奶奶答應,連忙出去傳話知會。不一會工夫,一個個只顧忙著收拾,那裡還有心吃飯。垂花門趕著擬派了跟去的姑娘、媳婦名單,請桂夫人過目。增改了幾個,將單子發到各堂知會收拾。老太太正吃著酒,忽然想起這人,說道:「必得要去知會。」不知這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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