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紅毛艦寄什訊琴娘 黃泉路招魂慰湘女

第四十九回 紅毛艦寄什訊琴娘 黃泉路招魂慰湘女

第四十九回 紅毛艦寄什訊琴娘 黃泉路招魂慰湘女

《紅樓真夢》郭則沄

第四十九回 紅毛艦寄什訊琴娘 黃泉路招魂慰湘女

   

話說史湘雲將怡紅院婆子叫住,檢了一粒白鳳丸,交給他帶與襲人。寶釵問道:「你帶這個給他做什麼?」湘雲道:「你那裡知道,襲人還犯著弱症呢。那天無意中聽他說起,還是挨二哥哥賜了一腳受的內傷,這些年一直沒好。吃了這個,就省得請大夫吃藥了。」寶釵道:「我從來沒聽他說過,若是這個病,倒別為省事耽誤了。我那裡還有好藥,再不然請個大夫瞧瞧也好。」湘雲道:「他那人太心細,怕說出這病來,未必有人肯管他。那些人和他面和心不和的,倒要說他輕狂,所以寧可自己忍著。且看他吃了這藥對不對,若不對,再請大夫罷。」

一時老婆子去了,大家仍在廊子上看雨。那一陣雨過,烏雲漸散,又是滿院子的花影,只竹梢蕉葉還帶雨未干。湘雲留寶釵、探春吃了飯,又閒談一回方散。

惜春因夜間缺睡,在自己房中找補了一小覺。剛剛睡醒起來,叫入畫添了香,要去拜佛,忽見繡鳳匆忙走來道:「北靜王妃來了,在榮禧堂候著呢。太太叫請四姑娘就上去。」惜春答應了,將頭攏了一攏,忙帶著奏表,同繡鳳至王夫人處。見北靜王妃在炕上坐著,王夫人一旁陪坐,正在寒暄款敘。王妃見惜春上來,忙即離坐見禮。王夫人因要讓他們說話,倒借事走開了。北靜王妃向來口才好的,先稱讚惜春的畫法,慢慢說到來意,又說皇上如何愛才,如何仁德。惜春道:「皇上聖明,習聞已久,此番恩意實出意料之外。人非草木,豈不知感?只是我惜春已在佛前斷髮立誓,若貪榮改節,便是無恥之人,何堪上備六宮之選?皇上若垂諒我,許我守志奉佛,這是格外天恩,也是王爺的恩典。我此生無可報答,只可在佛前虔誦金經,永祝福壽。若加以抗旨之罪,也是應當的。但此事系我惜春一人之意,與我父兄無干,刀鋸斧鉞願以一身當之。」

北靜王妃笑道:「世妹何出此言,主上聖意,專為渴慕才賢,即有苦衷,盡可上達。就是入宮之後仍舊奉佛,聖上也沒有不答應的。府上的元妃娘娘在宮裡不是一樣奉佛麼?」惜春道:「在家持佛本是欺人之談,不能解脫浮榮,焉能皈依極樂?自古說道:『心無二用』,又道:『即心即佛』,若真心入宮,假意奉佛,還奉佛做什麼?若真心奉佛,假意入宮,更對不起皇上。還是剛才王妃吩示,將此中委曲苦衷直接上達,是個正理。」說著,便從袖中取出奏表,呈與王妃,請由北靜王代奏。王妃見惜春立志甚堅,只得應允。

那天王妃回去,將面談各節回覆了北靜王。北靜王見表中措詞婉切,書法秀美,也甚為佩服。次日入朝面聖,奏明前後接洽情形,隨即將表章呈進。皇上披閱一番,不免歎息道:「此女才品俱在賢德貴妃之上,既他皈依淨業,朕亦不奪其志。」

當下降旨,賞給「貞慧真人」法號,並頒給釋藏全部,俾資持誦。這道旨意下來,朝野上下無不仰誦聖德。賈政照例入朝謝恩。王夫人聽了,倒覺好笑,道:「咱們家單出真人,男的也是真人,女的也是真人,出家的也是真人,在家的也是真人,不知是什麼風水。」丫環們聽得都笑了。

探春此次歸寧,本為在園子裡疏散疏散,卻因惜春此事也忙了好兩天,此時才算一塊磚頭落了地了。想起上已將臨,便和寶釵湘雲商量,要約定琴岫煙及紋綺姐妹同來一聚。不料寶琴有事不能來,李綺又因懷妊不便坐車,只得作罷。上巳那天,湘雲約了寶釵探春在凹晶館逛了一回,又同至紫菱洲、藕香榭一帶走,也算應了湔裙佳節。

過了兩天,天氣漸漸暖了,湘雲至探春處閒談,探春道:「你總怪我不肯回來,我這回來了,滿抵莊痛痛快快的玩兩天,那知也湊不起來。」湘雲道:「世間事必得怎麼樣才樂,做不到那樣便不樂了,要隨時隨地找樂才好。橫豎玩的事,又何必要多少人呢。」探春道:「前兒到稻香村,看那杏花已開得快殘了,沁芳橋邊鸞枝丁香倒開得正好,只沒見海棠,咱們到怡紅院去看看罷。」湘雲正要答言,只見秋紋走來說道:「二奶奶請二位姑奶奶就去,有紅毛國美人在我們那裡候著呢。」探春道:「這可巧了!盼著他只是不來,索性不等他,他又趕著來了。」湘雲對秋紋道:「你先回去,請那位紅毛國美人多坐坐,說我們就來。」秋紋答應了,忙回怡紅院去回寶釵的話。

此時,邢岫煙、薛寶琴和寶釵都在外間屋坐著,正談得熱鬧,岫煙道:「我聽說紅毛國的風俗,女人儘管在外頭交男朋友,他的男人不許干涉。若是逢場宴會,男女摟著跳舞,更不算一件事。這不同苗子跳月一樣麼?」寶琴道:「他們也有他們的道德,男女儘管交朋友,若不是許婚的,斷不許接吻。兒子大了,和老子不在一塊兒住,也還時常去看看。還有學他們的,就比他們更不如了。」寶釵道:「他們近來也很看重中國的文化,有些到中國人家,見我們家庭禮法,都讚美的了不得。我看將來中外文化總有一天合攏,只不知何年何月罷了。」

一時,探春湘雲從院裡看了海堂進來,大家也沒瞧見。探春笑問道:「紅毛國的美人呢?」寶釵方站起相見,笑道:「既是美人,那能說見就見,人家瞧瞧西施的襪子還得花一個大錢,難道整個的美人就白看了不成?」湘雲笑道:「得了罷,那個美人一定是個啞吧,他若能說句話,我給多少錢都肯。」

寶琴笑道:「怎見得不會說話?他還會做詩呢。」說著,便取出一張畫片,彷彿是藥水畫的。那上頭畫著一個女子,黃晶晶的頭髮,碧沉沉的眼珠,那桃腮粉面、皓齒朱唇,也有些美人風格,又像從前鼻煙瓶上粘的美人招牌,只短兩隻肉翅膀兒。

湘雲道:「這也不算得十分美,你看那眼睛是窪下去的,鼻樑又太高了。」寶琴笑道:「那可沒法子,他們國裡的人都是這個樣兒。」探春道:「那旁邊描了一行像一條小蚰蜒似的是什麼玩意?」寶琴道:「那是他們的字,就彷彿是題款,背後還提另有中國字呢。」湘雲翻過來一看,果有幾行藍色的字,不像寫的,只像是銅絲劃的。細看那字,原來是一首五律,寫的是:

寒霧接蒼溟,寥天隱客星。雁聲趨海斷,龍氣挾濤腥。

自昔勞吟望,無由共醉醒。渡江春又到,為汝感伶俜。

探春在旁同看,笑道:「這女子向來學唐詩的,至今還是這副腔調。」岫煙道:「近來學唐的無非調弄虛腔,他這詩還有些作意,我看比那半瓶醋的詩人還強呢。」寶琴道:「他們的好處就在專心,除非不做,既做了沒個不成的。我聽我們老爺子說,上科有個紅毛國的公子,居然會做八股文章,求著許他捐監應試,偏被禮部議駁了。那八股文章比詩更難,不知他們怎麼學的。」探春道:「為什麼駁了呢?我若做禮部堂官,必要准他的。從先元朝開科,就有伊裡亞的人中了進士,還做官呢,這正顯得中國大氣。如今比這個重要十倍百倍的都肯給他們,單把這點科舉功名看得這般矜貴,真不可解。」湘雲笑道:「你們閨閣中人科名無份,所以肯這麼說,他們科舉出身的,看著八股文章是門市買賣,怎麼肯讓外人搶了去呢?」

一時寶釵說道:「三妹妹一半天就要家去,難得琴妹妹、邢妹妹都來了,咱們也到園子裡逛逛去,盡說那些廢話做什麼?」探春道:「這裡海棠,我剛才看了就不錯,你們只迷那西洋美人,倒把西府美人冷落了。」湘雲道:「這兩天這麼暖,紅香圃的牡丹也許開了,還是看牡丹去罷。」於是,寶釵和眾人先到院裡看了一回海棠,果然粉膩脂融,十分酣透。岫煙道:「我們那院裡海棠早已開敗了,還是這裡經久。」寶琴道:「南邊的海棠是垂絲的,比這個還要嬌艷。」寶釵道:「就這個我還嫌他脂粉氣太重呢。」

說著,便同往紅香圃。只見紫籐垂垂,綠陰漸展,走到花圃裡,牡丹已開了幾叢,大家倚欄閒賞,說起那回「牡丹社」來,湘雲道:「究竟分色限題,未免落了纖巧,沒有什麼深意。我只愛邢妹妹那句『絕艷偏存澹泊風』,真是詩如其人。」寶琴道:「你那首『綠牡丹』也很有作意,並不嫌纖巧。」探春道:「你們起『牡丹社』,單把我撇下,我還要罰你們呢。」

湘雲道:「那時候你還在家裡孵蛋,就請你也來不了喲。」寶釵見山石畔一叢潛溪緋開得正好,笑道:「這正紅的倒是貴種,怎麼上回沒見他?」大家留神看去,那紅的顏色勝過天竹子,還帶點微紫,一朵朵開得都像佛缽大小,迎面便聞見一種濃香。

湘雲道:「我記起來了,那年他剛長朵,翻了心,沒有開好。」

邢岫煙道:「那回雖做了『紅牡丹』,這正紅的叫做『一品緋』,應該另做一首『緋牡丹』才對。」寶釵笑道:「他等到今年才開,是給三妹妹留著的,也只有一品夫人才配賦『一品緋』呢。」探春道:「我本該補做一首的,倒不拘什麼題目,今天可不能交卷。」寶琴道:「那棵藕絲裳近於藕灰色,和別種紫的不同,也該另做一首。」眾人又走過去圍著同看。

忽見侍書拿著一封信走來,回探春道:「這是親家老爺給這裡老爺的信,姑爺打發長興送了來的,還問姑娘那天回去,好叫車馬來接。」探春接過那封信,並未封口,取出信來,看是:違教滋永。逖聞榮晉冬卿,文孫繼美,蜚英樞近,德門積慶。望實俱隆,曷勝忭仰。弟謬執師干,幸平丑慝,叨恩過厚,循分增慚。還鎮金陵,珂鄉靜謐,藉可告慰。小兒深蒙教誨,資歷尚淺,遽領京營。惟以隕越為懼,幸扶植之。茲因便帶呈《金陵志》一部,土物數事。菲褻可愧,尚希哂存。風便盼賜教益,不盡延仰。存周尚書親翁閣下。姻弟周瓊頓首。

探春看完了,便問侍書道:「那帶來的東西呢?」侍書道:「都擱在秋爽齋了,等姑娘看了信,一起再拿上去。」探春道:「信跟東西你就送到太太上房去。還吩咐長興,叫車馬明天午後來接。」侍書剛往回走,探春又叫道:「你回來。」又道:「你吩咐他們不用帶那麼許多人來。」侍書答應「是」,自去料理。這裡寶釵笑道:「三妹夫要催你回去又不敢催,只打發人請示,總算會辦內差的了。」湘雲笑道:「他家裡來接也不中用,這首『緋牡丹』詩若不做了,我決不放他走!」探春道:「這也難不住人,至遲明天早上一准交卷。」正在說笑,繡鸞來尋探春,說道:「太太請三姑奶奶有

話說。」探春答應了,隨即上去。

眾人又看了一回花,仍回至寶釵處閒話。見暝色漸深,天又陰得很沉的,便各自散了。

到晚上又下起濛濛細雨,寶釵在燈下督著蕙哥兒理書講書,又要看他的窗課。蕙哥兒從書包中取出竹紙釘成的薄本,呈與寶釵。翻開細看,頭一篇題目是「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那文章自「起講」起,直至「末比」,代儒止改了二三十字,加了無數的濃圈密點,最後兩短股是加的夾圈,寶釵看那兩股是:資勞之說所以限庸流者,而非以限奇傑。故夫干時之佐,當其事機未屬,亦惟是山林伏處,自晦於魚鹽版築之中。材能之目所以測俗士者,未可以測聖賢。故夫命世之英,即當學養未充,第觀其俎豆嬉娛,已具夫天民大人之量。

代儒批的是「實大聲宏,必發之作。」寶釵雖不甚懂得八股,只看那批語也自歡喜。接著看那第二篇題目是「上下交爭利而國危矣」。寶釵看那「起講」是:且夫一國之利有數,不損上以益下,則損下以益上,此必然之勢也。然使互為損益,其勢或猶足以相容。獨至以有數者懸其的,以無等者弛其防,以不相容者激其焰,幾何不相爭相斫以傾覆其邦家?而其患且未有已也!

代儒也是密圈到底,又加的眉批是「筆鋒犀利」四字。

正要往下看去,忽聽窗外有走路的聲音。少時便見秋爽齋的婆子穿著雨衣進來,先給寶釵請了安,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說道:「這是三姑奶奶給二奶奶的,還跟二奶奶要一點上回吃的楓露茶餅,若在手邊,就交給我帶回去。」寶釵道:「陰天下雨的,叫你跑了這一趟,快到那屋裡歇歇,喝碗熱茶再走。」

一面叫鶯兒尋那楓露茶餅,各處尋到了都沒有,最後檢到博古子上一個建瓷缸裡,才找著了。自己在燈下拆開信封,封內只有一張五雲箋,寫著:紅香圃賞牡丹,同人以緋牡丹社題未及,屬為補詠。雨窗苦寂,賦呈蘅蕪主人吟正。

恩寵花天許賜緋,尋常姚魏漫驂騑。

嚴妝巧奪雲霞麗,正色疑空錦繡圍。

楚鳳放嬌回舞袂,蜀鵑分怨染仙衣。

風光濃到無情處,蜂蝶梢頭莫浪飛。

寶釵看了,不禁吟哦讚賞,隨手寫了回信,連茶餅交與婆子帶去。

此時已過二鼓,蕙哥兒尚在看書,寶釵催他去睡,說道:「夜裡盡熬著,仔細明兒起不來,用功也不在這一會兒。」蕙哥兒聽了自去,寶釵也便收拾就寢。睡中做了許多亂夢,彷彿是蕙哥兒中了狀元,王夫人唱戲慶賀,大家向他道喜。又彷彿蕙哥兒奉使遠行,心中又驚又急。又像是賈政病甚沉重,寶玉回來探病,相持對哭,不覺哭醒了。

只見殘燈半明不滅,黛玉正坐在炕前,對他說道:「姐姐魘住了,我等你好半天了。」寶釵道:「妹妹,我只怕還在夢裡罷?心裡只像小鹿兒亂撞似的。」黛玉道:「姐姐且定定神,我還有話和你商量。」寶釵歇了一會,才想到黛玉是從太虛幻境給自己托夢來的,因問道:「妹妹,你家來有什麼事麼?」

黛玉道:「自然是有事,難道我閒的慌,大雨天倒往外跑?頭一件你寶兄弟央及我來的,他那回帶給老爺太太的仙丹,只怕兩位老人家不肯吃。太太就信了,老爺那脾氣,專鑿四方眼兒,說不定『異端邪說』還要罵上一大套。請你和三妹妹大家勸勸,這時候不吃,等到老病到了可就晚啦。」寶釵道:「可不是麼!太太得了丹倒很喜歡,說『寶玉還惦記著我』,第二天晚上就吃了,如今那些病都不曾犯。老爺雖沒有罵,只是不肯信,太太勸了多少回也沒勸動,可有什麼法子?」黛玉道:「三妹妹能說會道的,你叫他想一套話打動老爺,也許比太太說還有力量。」寶釵道:「三妹妹就要家去了,老爺又上了西陵,這幾天只怕見不著。」

黛玉道:「這也不忙在一時,你記在心上就是了。還有一件事呢,你寶兄弟因為柳湘蓮、秦鯨卿、潘又安他們生生死死的姻緣都成全上了,連大嫂子也和珠大哥聚了兩天。只雲妹妹很好的姻緣憑空拆散了,弄得如此孤苦伶仃,怪可憐的。要想把史妹夫尋著,接到太虛幻境,也叫他們重新完聚。只是史妹夫的姓名沒人知道,無從找起,你明天問問雲兒,早點告訴我,好替他去辦。」寶釵道:「推己及人,原該如此,等我問了雲兒就去回你的話。咱們可得先說下,你別叫那魔王留住我只不肯放,我家裡還有好些事呢。」黛玉道:「你只『魔』了那兩天就受不了,我們又怎麼樣呢?」

寶釵道:「我告訴你一件新聞,四丫頭畫的『大觀園圖』,皇上見了非常賞識,要把他選進宮去。叫北靜王來宣旨,老爺沒主意的,就為了難啦。虧得四丫頭自己上了一篇《陳情表》皇上不但不怒,還賞給他一個道號。他那人如此膽量,把聖旨都抗了下來,也是想不到的。」黛玉道:「四妹妹本是血性人,就是跟珍大嫂子嘔氣也是激出來的。說到修仙修佛,原要打穿後壁,用一番徹底工夫。沒見你寶兄弟一天到晚只是玩不夠,人家想不到的都玩了出來。這一向又忙著弄什麼飛船,弄好了,還要請你去坐呢。」寶釵問是什麼樣的飛船,黛玉道:「他和柳二爺想出來的法子,做了一隻輕巧船,要在空中駕著走。看著怪懸的,他們倒一點不怕。」寶釵道:「那要摔下來可怎麼好,不是拿性命當玩意麼?」黛玉道:「他們是得了道的,摔了還不要緊,若是平常人,摔下來可成了肉餅子了。」

說著,一眼瞧見蕙哥兒的窗課本,拿起翻了一翻,說道:「哥兒也完篇了,還不叫他鄉試去麼?」寶釵道:「他師父也是這樣說,老爺總說他年紀太校太太因為上回出過岔子,也不大放心,到那時候再說罷。」黛玉還拿著課本翻看,寶釵道:「你還懂得八股麼?」黛玉笑道:「比你總強點。我小的時候,雨村先生選了幾篇給我念,其中也有深刻的,也有流麗的,念起來也很好聽。你寶兄弟最厭惡這個,我還跟他抬過槓呢。」

寶釵道:「別看那文章了,看看你的鸚哥罷。」黛玉問知在抱廈上,便自出去。少時,就聽到鸚哥叫道:「紫鵑倒茶!姑娘回來了!」又念那兩句葬花詩,學黛玉長歎的聲音。好一會,黛玉方進來,向寶釵道:「虧你從那裡尋了回來,真是比先倒長得俊了。」又坐談了一會,便站起來,說道:「姐姐歇著罷,天不早了,趁這會沒雨,我要回去了,一半天再見。你見了雲兒,替我帶句話,這件事要給他辦妥了,該怎麼謝我?」當下辭別寶釵,一路排雲馭氣,回至太虛幻境。

寶玉和晴雯紫鵑在留春院西屋說話,聽見黛玉回來,忙即迎出,寶玉拉著他的手道:「妹妹可累著了,著了涼沒有?你看手這麼冷,快到屋裡焐焐罷。」又叫紫鵑倒半杯百花酒來,給姑娘喝兩口去去寒氣。又咳了一聲道:「這怎麼好?若涼著了,有點病痛都是我的罪過。」黛玉向道:「你總是這麼囉哩囉唆的,我那裡還像從前呢。自從服了仙丹,什麼寒暑風雨都不怕了。」

說著,便走進裡間,又笑對寶玉道:「你的話我都給你帶到了,寶姐姐問了雲兒,一半天就來回話。還告訴你,四丫頭要選進宮去,他自己上表辭掉了。」寶玉笑道:「到底是賈寶玉的妹子,能夠把世上榮華富貴看得這麼破,也叫那幫祿蠹看看,巾幗中還有這樣人物,做個男子蠅營狗苟的,羞也不羞!」

黛玉道:「你的妹子也有轟轟烈烈在那裡做提督夫人的,那又是怎麼說?」寶玉笑道:「我所說的祿蠹,只知道陞官發財,其次就是全身家、保妻子,天下事一大半都誤在他們手裡。若真個抖起精神,拚著性命替國家扶危濟難,這也是少不得的,那能歸在祿蠹裡說哪!」黛玉笑道:「別看四妹妹持佛這麼堅決,他如今也封了真人,和你一樣。將來也許佛界不收,改做了道姑,那才真是難兄難妹呢。」寶玉道:「你可記得冊子上說四妹妹的『可憐繡閣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似乎他一生收場也是早已注定的,連聖旨都搬不過來。」

黛玉道:「定數呢,原是有的,可也在乎人為。就拿冊子上說,三妹妹如何飄零遠嫁,如今姑爺倒這麼闊,還守在家門口。連鳳姐姐、妙師父,說得結局那麼慘,眼下也轉過來了。天下那都是印板文章呢?若說什麼事都依著定數,咱們也不必替雲妹妹忙活了。」寶玉道:「正為這個我要和你商量,幾乎忘了。剛才秦鯨卿說起,史妹夫雖沒有名姓,只要准知他的生卒年月,往地府去查也查得出來的。鯨卿本來在閻王那裡做過書辦,和衙門裡人都很熟,情願為這事跑一趟。除非史妹夫投生去了,若不然准有辦法的,咱們還等寶姐姐不等呢?」黛玉道:「既已叫寶姐姐問去,樂得等個回信,何在乎這一兩天?」

寶玉道:「還有一句要緊的話你倒沒說起,到底那丹藥老爺太太吃了沒有?」黛玉笑道:「我今兒真是忙昏了,說話著三不著兩的,幸而到那裡倒沒有忘記。據寶姐姐說,太太吃那丹藥很見功效,只老爺始終不肯信。我也和寶姐姐說了,叫他和三妹妹商量,想個法子勸勸。」寶玉皺著眉說道:「老爺那脾氣,就是三妹妹的話也未必說得動,只可到要緊的時候,我拚著自己去一趟就是了。」

此時黛玉頗覺疲倦,便叫紫鵑服侍御妝,寶玉只在鏡台旁瞧著。一時卸了妝飾,紫鵑問道:「姑娘好幾天沒篦頭了,今天篦篦罷。」黛玉道:「我今天乏了,明天再說。」一面瞧著寶玉,道:「我為你跑了這一趟,你讓我好生歇歇,鬧他們去罷。」寶玉笑道:「我在這裡安安靜靜的,礙什麼呢?」黛玉又瞧了寶玉一眼道:「你替我好好的到那屋去,便宜得多呢。剛才寶姐姐預先說下,他來了不許你再鬧他,你若不聽我的,我也不管了。」寶玉笑道:「我算怕定了你啦,還有什麼說的呢?」黛玉又使個眼色給紫鵑晴雯,鵑晴二人便架著寶玉往西屋去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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