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 回 入夢境文明先兆 新石頭演義告成

第 四十 回 入夢境文明先兆 新石頭演義告成

第 四十 回 入夢境文明先兆 新石頭演義告成

《新石頭記》吳趼人

第四十回 入夢境文明先兆 新石頭演義告成

   

卻說寶玉只看老少年年紀在四十內外,老少年大笑道:「恰好猜了個畸零也。」寶玉吃了一大驚,便問:「怎麼講?」老少年道:「賤齒今年虛度一百四十歲了。」寶玉搖頭不信,老少年笑道:「我又不捐官考試,何必瞞年紀呢?」寶玉也笑道:「捐官考試,只有少報幾歲,沒有多報幾歲的。」老少年道:「其實並不稀奇,將來別國了我們的醫,也一樣可以駐顏益壽的。一個人,不過靠著精神、血氣以生,只要能設法調理得血氣不枯竭,精神常充足就是了。須知人的壽命長短,正是醫精粗的憑據。像那種自己本國人皂壽命和人家一樣,就先要誇說自己的醫如何精微,人家的如何粗糙,那才可笑呢!」寶玉聽了這一百多歲不足為奇的話,越覺得心神彷彿起來。

老少年道:「我的假期明日要滿了,先要回去銷假。你到那裡呢?」寶玉道:「我要到自由村,去瞻仰文明老先生的老宅。」老少年道:「那麼明日要暫別了。早點安歇罷,明日好早點起來。」於是各人就榻安歇。

寶玉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起來坐了一回,重複睡下。正要朦朧睡著,只見童子拿了一封信來,說道:「來人立等回信。」寶玉看那封面時,寫得清清楚楚的:送文明境界,東部仁字第一區,東方寓內,交賈某云云,卻是吳伯惠的筆跡。暗想:他何以知道我在這裡呢?拆開看時,內中卻是要請寶玉即刻回上海,有要緊事的話。寶玉問童子道:「來人呢?」童子道:「在外面。」寶玉起身到外面去,卻是黃福。黃福見了寶玉,便走前兩步,請了個安,道:「敝上請老爺就到上海一轉,有要緊事。」寶玉道:「你等我雇了個飛車去。」黃福道:「不必飛車,已備馬在這裡了。」寶玉看時,果然有兩匹馬在那裡,便跨上了馬,黃福也上馬相隨。撒幵轡頭,那馬便追風逐電而去。過了幾處高山,歷盡許多荊棘,走到一處海邊,看見泊著一艘輪船。寶玉勒住馬,要想上輪船去,誰知黃福那匹馬收勒不住,逕攛到海裡,卻在海面上翻波踏浪的向前馳驟。寶玉大喜,也縱轡跟去,果然這匹馬也是一樣在海面上走。心中暗暗想道:從前聽見人說,千里馬渡水、登山如履平地,我只不信,原來是真正有的。

兩匹馬跑了許久,便到了上海。吳伯惠歡喜迎接,說了好些別後的話,寶玉便問有甚麼緊要的事,伯惠笑道:「並沒有要緊事,不過許久不見了,請你來會會談談,並且同你去各處遊歷。」寶玉道:「我自從到了文明境界,一切都漢觀止了,再遊歷甚麼呢?」伯惠道:「你原來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之後,出了好些新聞。兩宮迴鑾之後,次第舉行新政,一切都同戊戌那年差不多。不過戊戌那年是雷厲風行,這回是慢騰騰的舉動,所以不甚見效。忽然為了美國人禁止華人入境的約,到了改約之期,中國商界、界的人,因為他名是禁工,實系要禁絕中國人,所以商量了一個抵制之法,相戒不用美貨。由上海倡起,各省各埠一齊向應,沒有一處不開會、演說。一連幾個月內,沒有一天不是函電交馳的。這事傳到了北京,政府裡聽見這個消息,便知道中國民氣可用。適值又有人上了條陳,說照這樣模糊影向的行新政,是不能見效的。必要立憲,方才有用。不然,但看日俄交戰,日本國小而勝,俄國國大而敗。日本人並不曾有甚麼以小敵大的本領,不過是一個立憲,一個專制。這回戰事不算以小勝,大只算以立憲勝專制罷了。這個條陳上去,朝廷也感悟了,思量要立憲,只是沒個下手處。於是就派了五位大臣,出洋考察憲政。五位大臣分頭出洋,去了多時,把各國一切竅要,都查考明白了。在京裡設了個憲政局,五位大臣每日到局,各把考來的憲法互相比較。這條英國的好,便用英國的;那條日本的好,便用日本的。還有不合中國用的,便刪了去。各國還沒有,中國不能少的,就添出來。斟酌盡善了,便布了憲政。果然立憲的功效,非常神速,不到幾時,中國就全國改觀了。此刻的上海,你道還是從前的上海麼?大不相同了。治外法權也收回來了,上海城也拆了,城裡及南市都開了商場,一直通到製造局旁邊。吳淞的商場也熱鬧起來了,浦東開了會場,此刻正在那裡開萬國博覽大會。我請你來,第一件是為這個。這萬國博覽大會,是極難遇著的,不可不看看。第二件是看萬國和平會。此刻和平會被各國公議到中國來辦,舉中國皇帝做會長。北京永定門外,已經蓋了一所極大極大的會場。這裡博覽會開過之後,便是和平會第一次開會。我們看過博覽會,便到北京去走一次。」寶玉恍恍惚惚的道:「中國也有今日麼?」伯惠道:「我們看博覽會罷。」說著,拉了寶玉出去。一出門外便是會場,各國分了地址,蓋了房屋,陳列各種貨物。中國自己各省也分別蓋了會場,十分熱鬧,稀奇古怪的製造品,也說不盡多少。寶玉正在那裡看中國官書局新出版的書,忽見東方文明在前面。寶玉撂下了書,要去和他說話,誰知就不見了。俯仰之間,筧得身子在輪船上,那輪船走的十分快捷。看看兩岸,全是高大房屋,煙囪如林,不覺自言自語道:「這是那裡呢?向來沒有到過。」忽聽得伯惠在背後道:「這裡是揚子江呀!」寶玉回頭問道:「長江兩面,那裡有許多房屋?」伯惠道:「你還不知道呢?此刻從吳淞起,一直到漢口,兩岸全是中國廠家,接連不斷的了。」一轉眼間,船已到了漢口。不知怎樣,那身子卻又在火車上面。那十車走的風馳電掣一般,兩旁桑林、茶林、稻田、麥田都好像往後飛駛。眾人紛紛下車,寶玉也下了車。抬頭一看,路旁一所極大的房子,房子前面一片空場。空場上豎了一枝插天高的旗桿,掛著一面飛龍黃旗,迎風招展。另外有一根長繩,從旗桿頂直連到舴頂上,沿繩掛著五洲萬國的國旗。看那房子門口時,鑿了「萬國和平會」五個字,都用飛金鋪了,映著日光,十分耀目。寶玉便踱了進去,只見裡面設了一個大會場,中國、外國的人坐滿場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坐了半天,還是寂寂無聲。忽聽得一陣鈴向,耳邊有人悄悄的說道:「主席的上台了,這便是中國皇帝。」寶玉回頭一看,正是伯惠和他說話。正要答時,忽聽得一陣鼓掌之聲如雷震耳。忙向台上看時,講席上站著的卻是東方文明,演說道:「今日萬國和平會開會之第一日,蒙各國公舉朕為會長。各國或皇帝親臨或派大員代表,都在此蒞會。朕忝為會長,當先宣佈宗旨,待各國君長、大員共商辦法。此會既名和平會,當就以和平為宗旨。然而開此和平會,求何等之和平,不得不言布明白。和平會不僅求萬國國家和平而已,單求國家和平,是國際上問題,範圍未免太小,達於極點,不過免兵釁而已。此和平會當為全球人類求和平,而各國政府,當擔負其保護和平之責任。如紅色種、黑色種、棕色種,各種人均當平等相待,不得凌虐其政府及其國民。此為人類自為保護,永免苛虐。如彼族程度或有不及,凡我文明各國,無論個人、社會:對於此等無知識之人,均有誘掖教育之責任。」寶玉聽到此處,不覺鼓掌,合場的人也掌聲雷動。主席的又道:「不得以彼為異族、異種,恃我強盛,任意欺凌!故自此次開會之後,當消滅強權主義,實行和平主義。」合場上下一齊鼓掌。寶玉鼓掌不已,又要頓足。誰知一頓足,卻腳踏了空,一落千丈,兩眼登時昏黑,嚇的一身冷汗。勉強睜開雙眼看時,原來還睡在東方文明家裡客房裡面的上,竟是一場大夢。

看看司時器,已是寅正一刻,天還沒十分大亮。覺得燥熱,便起來到外面乘涼。走到外面,誰知東方文明已經起來了,在院子裡看荷花。寶玉道:「老先生好早。」文明道:「老夫自習靜以來,一向早睡早起。世兄何以也如此之早?」寶玉道:「偶然醒了,便起來。像老先生這等早起,也難得呢。」兩人就在院子裡瓷上坐著對談。文明道:「世兄夜來可想得著何處與老夫會過?」寶玉道:「委實想不起,還祈明示。」文明歎道:「那一年令祖母史太君仙逝之後,在熱喪裡面,世兄可曾會迥甚麼客來?」寶玉回頭一想道:「沒有會甚麼客。」文明道:「再想想可有甚麼親友投到府上?」寶玉再四的想了一回道:「只有金陵甄家投到。」文明道:「那就是了。那時世翁在苫次,藉草坐地。我們相會,不便高坐。世翁還體諒卑幼,迴避出去,讓我們談天呢。怎麼就忘了?」寶玉大驚道:「那是甄世兄呀!怎麼就是老先生,又複姓東?」文明道:「東方是老夫本姓。初因甄氏無嗣,承祧過去。後來甄氏自生了兒子,我便歸了家。那一年相見時,老夫說了幾句經濟話,世兄便面有不滿之色。那時老夫便知世兄不是同調。不期一別若干年,又得相會。然而世兄是無憂無慮,從不識不知處過來,所以任憑歷了幾世幾劫,仍是本來面目。老夫經營締造了一生,到此時便蒼顏鶴發,所以相見就不認得了。」寶玉聽了如夢初醒,暗想:他不提起,我把前事盡都忘了。我本來要酬我這補天之願,方才出來,不料功名事業,一切都被他全佔了,我又成了虛願了。此刻不如且到自由村去,托在他庇蔭之下罷。正這麼想著,老少年也起來了。櫛沐盥洗過,後少年要回去銷假,寶玉也要到自由村,遂一同別過東方文明出來,各雇一輛飛車。寶玉握著老少年的手道:「萍水相逢,多承提挈,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弟有一物,謹以持贈,雖非至寶,倒也罕有的,非玉、非石,乃弟受生時含於口內帶來的。足下或留以自玩,或送至博物院,任聽尊便。」說罷,把「通靈寶玉」遞過去,老少年接了,再三稱奇道謝。原來,賈寶玉因為補天之願已被甄寶玉佔了頭籌,留下此物,非徒無用,而且不免睹物傷情,不如不見的好,所以慷慨贈了老少年,自上飛車向自由村去了。

老少年受了那「通靈寶玉」,不勝驚怪。上了飛車,沿路把玩。只因天氣炎熱,便開了車窗,將身憑在窗口納涼,手中仍舊把玩那通靈寶玉。不料偶一失手,那通靈寶玉直跌下去。老少年忙叫降下去,一面把眼睜著看那玉,只見他越跌下去越大,直跌到一個山凹裡去,分明看得清楚。飛車到山腳下停住了,老少年認得這座山,繫在東部仁字第十萬區內,山名靈台方寸山。走到山凹裡看時,現出一個山洞,洞口上鑿了「斜月三星洞」五個字,也是老少年常到之地。尋那通靈寶玉,那裡尋得著,便連影子也沒了。只見洞口豎著一塊峨嵯怪石,生得玲瓏剔透,竅竅相通,石面是一抹平的,平面上鑿了許多字。老少年看時,卻是一篇絕世奇文,約有十二三萬言光景。暗想:這等一篇奇文卻藏之深山,無人可見,未免可惜了。我何不抄了下來,公之於世呢?無奈身邊沒有紙筆,便忙忙的坐了飛車,到市上去買了來。再看石面時,那一篇奇文後面,又添出一首歌來,歌曰:

方寸之間兮有台曰靈,方寸之形兮斜月三星。中有物兮通靈,通靈兮蘊日月之精英。戴發兮含齒,蒿目時艱兮觸發其熱誠。悲復悲兮世事,哀復哀兮後生。補天乏術兮歲不我與,群鼠滿目兮恣其縱橫。吾欲吾耳之無聞朽,吾耳其能聽!吾欲吾目之無睹兮,吾目其不瞑!氣鬱郁而不得抒兮吾寧暗以死,付稗史兮以鳴其不平。老少年一併抄了下來,帶了回去。要想付之梨棗行世,又恐怕那篇奇文深奧,人家不能全懂。被那一孔之儒見了,又要以意臆度,字訓句詁,胡說亂道,反失了真。於是除了日間辦公事之外,夜靜時便取那篇奇文過來,照他的意思,改成演義體裁,純用白話,以冀雅俗共賞,取名就叫《新石頭記》。從,此女媧氏用剩的那一塊石就從大荒山青埂峰,搬到文明境界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去了。看官如果不信,且請親到那裡去一看,便知在下的並非說謊。然而,必要熱心血誠,愛種愛國之君子,萃精會神,保全國粹之吏夫,方能走得到,看得見。若是吃糞媚外的人,縱使讓他走到了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也全然看不見那篇奇文。你道為何?原來那篇奇文是預備丈夫讀,不預備奴隸讀;預備君子讀,不預備小人讀。所以,那吃糞媚外的奴隸、小人,到了那裡,那石面上便幻出幾行蟹行斜上的字,寫的是:

All Foreigners thou shalt worship;

Be always in sincere friendship。

This the way to get bread to eat and money tosp end。

And upon this thy family's living will depend;

There's one thing nobody can guess:

Thy countrymen thou canst oppress。

譯文:

你崇拜所有的洋人,

老會顯出誠摯的神情。

這是獲得麵包與金錢的妙法,

且一家人靠此為生。

只是一件事沒能想到:

你的同胞無法容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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