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之死(3)
賈元春之死(3)
秦可卿是當年其父母被逐出京城那一夜,由其父愛妾產下的,當時產的是一對雙胞胎,一男一女;其父為躲過宗人府的人丁統計人冊,連夜求到賈家;原來賈府預測的,是太上皇會將皇位傳予秦可卿之父,因此一向聯絡巴結甚力。秦可卿父親求到賈家時,寧國府的賈敬說什麼也不同意接納,賈赦也猶猶豫豫,倒是賈政頗覺不忍。後來是賈母作出的最終決定。老太太說,皇家的事,自有神佛作主,誰能說得清?今天這位繼位,說不定過些時又換成那位,都是龍種,我們為臣的何必跟定一個,換一個便非認他為假龍呢?她一槌定音,命賈政速從所任職的工部中,找到一位中年無子的小官,最好也姓秦,出面,作出從養生堂抱養無名棄嬰的姿態,然後,再將那一對嬰兒轉入寧國府撫養。賈敬一聽此命,當即便表示願將所襲爵位並族長職責,一概轉給兒子賈珍,自己從此到都城外道觀靜養。賈政果然找到了一個營繕郎秦業,誰知剛將那一對雙胞胎抱回,便死去了一個男嬰,只剩得一個女嬰,就是後來以賈蓉的童養媳名義養在寧國府的秦可卿……
賈府接納藏匿秦可卿時,元春才六歲。但她那時已能留下記憶。那些天裡,她當然不懂得大人們在忙些什麼,但那些詭譎的表情、神秘的氣氛,與某些細節,卻在她心中播下了疑竇,隨著她的長大成人,那疑竇在她心裡漸漸膨脹起來:老祖宗為什麼對東府的秦氏如此疼愛?過東府去玩,那天香樓秦氏的居室裡,何以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擺設?竟是富過三代的賈家自己也不曾有過的!直到入宮以後,老太太、太太、尤氏入宮問安,提起蓉兒媳婦,口氣就像在說哪位公主郡主似的……
二十年來辨是非。雖在榴花開處的宮闈之中,元春畢竟悟出了秦可卿的真實身份。為了不讓賈家進一步陷入皇家的寶座之爭,更為了報答當今聖上的恩寵,在秦可卿二十歲那年,她終於邁出了舉報這一步……聖上答應了她的請求:讓秦可卿一家體面覆滅,給秦可卿厚葬機會。
然而,僅憑忠心耿耿,便能獲得聖上的寵愛嗎?未必。元春在版輿的搖蕩中,心影裡晃動著重疊著自己與聖上的許多親暱行止,於是情緒便又明亮暢然起來……
版輿似乎停了下來。元春掀開繡簾朝外望,只見雨霧茫茫,鑾儀不甚整齊。聽見了馬嘶與馬蹄在泥濘中踢踏的聲音。又有聖上威嚴的命令聲,及扈從人等的應答聲。
稍頃,版輿又行進起來。元春右手握住一個蠟油凍佛手,左手不住地摩挲它。那蠟油凍佛手,不懂行的人乍看見,會以為是蠟制的擺設;其實那是用一種極罕見的蠟黃色凍石精雕而成的古玩。那本是前些年賈母做壽時,忽然來了一位外路和尚,笑嘻嘻獻上的,闔府稱奇,賈母甚喜,擺玩良久,後來賞給了鳳姐兒,最後又由王夫人等進宮請安時,獻給了元春,說是佛手又叫作香櫞,暗合元春之名,想來元春常玩,必能永邀聖寵——那蠟黃色,與代表皇位尊嚴的明黃色十分接近,真是難得!
元春摩挲著蠟油凍佛手,忽又雜念叢生。
宮中嬪妃爭寵之烈,不亞於眾王爭位之酷。這且不去想它,自己的進宮爭寵,實在關係到整個家族的命運。雖能有很多機會隨侍聖上,但聖上是嚴禁女人干政的,而又喜怒無常,多疑多怪。這回巡遊南方,路經平安州,見到節度使,聖上毫無悅色。而大老爺賈赦,偏與這位節度使過往甚密。即將接駕的金陵省體仁院總裁,這官位原是至親甄家的,聖上卻已在前幾年查抄了甄家,如今將這官兒賞給了原在京城中臭名昭著的仇都尉;這些事情裡,都埋伏著許多不利賈氏的孽債。而這回隨行的官員,那位姓袁的,聖上讓他拜見自己,臉上竟公然一派冰冷;倒是那姓鄔的還頗謙恭,對了,記得太太提起過這人,老太太八十大壽時,此人曾送過一架上好的玻璃圍屏,與宮中所用不相上下……」
因之,這巡遊的前程,還不知究竟能否順利;所出場的人五人六,都居何心,宜慎加考究……此時雨中棄大路而奔小道,更不知聖上是何用意……
元妃胡思亂想未了,而鑾駕已停。
先聽見六宮都太監夏守忠請安的聲音。稍許,小太監掀開輿簾,抱琴過來攙扶。敢情是已到了臨時駐蹕之所。
3
那是一所丘陵環抱的道觀。元妃娘娘進駐東跨院中。
雨停雲霽。夕陽斜照,叢竹滴翠,元妃更衣淨面後在廊中漫步,旅途勞累,竟一掃而光,很是心曠神怡。
抱琴緊伺元妃身邊。元妃撫摸著未漆而泛著蜜光的廊柱,讚歎說:「這是怎樣的木材啊,看來並非檀木,竟比檀木更緻密幽香!」
抱琴因道:「適才聽夏老爺說,這便是檣木。惟有此地才產。最珍貴難得的!」
元妃不禁心中一動:「檣木?難道說,我們到了潢海鐵網山了麼?」
抱琴道:「可不是這個地名。不過夏老爺說,這才剛到邊上。往裡去,還深得很呢!看來萬歲爺圍獵,就在這山裡了吧!」
元春不禁脫口說:「那秦可信,不就圈禁在此地麼?」
抱琴並不在意。她發現了院中一樣東西,很高興,走過去細看,報告說:「娘娘,巧啦!這兒有現成的乞巧盆哩!」
那院子裡,有一雕花石台,石台上,放置著一具雙耳銅盆,裡面儲滿雨水。抱琴試著用手磨擦那雙耳,盆裡的水,頓時彷彿鼎沸起來。抱琴高興得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