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 — 留餘慶
留餘慶
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說明]
這首曲子是寫賈巧姐的。曲名「留餘慶」,是說賈巧姐的娘王熙鳳曾接濟過劉姥姥,做了好事,因而得到好報——由劉姥姥救巧姐出火坑。前代為後代遺留下來的福澤叫餘慶。《易·坤·文言》:「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留餘慶與「積得陰功」義相似,都是一種因果報應的說法。
[註釋]
1.留餘慶——先代為後代所遺留下來的福澤叫餘慶。《易·坤·文言》:「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留餘慶,與「積得陰功」義相似,都是一種因果報應的迷信說法。娘親,「母親」的一種方言叫法。
2.狠舅奸兄——不知曹雪芹原計劃中「奸兄」所指系誰。續書寫巧姐後為王仁(狠舅)、賈環、賈芸(奸兄)等所賣,但可以肯定賈芸不是曹雪芹原計劃中所說的「奸兄」。第二十四回的脂批說後半部有「芸哥仗義探庵」(靖藏本)事,並說「此人後來榮府事敗,必有一番作為」。賈環則既非「舅」,也非「兄」,而是巧姐的叔叔。
3.乘除加減——指老天的賞罰絲毫不爽,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鑒賞]
賈府醜事敗露後,王熙鳳獲罪,自身難保,女兒賈巧姐為狠舅奸兄欺騙出賣,流落在煙花巷。賈璉夫妻、父女,「家亡人散各奔騰」。後來,巧姐幸遇恩人劉姥姥救助,使她死裡逃生。這些佚稿中的情節,前面「判詞」注中已有提及。那末,這樣描寫巧姐的命運,在小說之中究竟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沒有呢?我們認為它很有可能表現出作者曹雪芹在經歷過長期的貧困生活後,思想上所出現的某些接近人民的新因素。
作者描寫劉姥姥形象的真正用意,並不像小說所聲稱的那樣是因為賈府大小事多,理不出頭緒來,所以借她為引線,也不是為了讓她進榮府鬧出許多笑話來,供太太小姐們取樂,藉以使文字生色。作者安排這個人物是胸有成竹的。脂批批出:小說在介紹劉姥姥一家時所說「『略有些瓜葛』,是數十回後之正脈也」(第六回)。這就是說,劉姥姥一家在後半部中因巧姐為板兒媳婦,真的成了賈家的親戚,而且是正派親戚。「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在「樹倒猢猻散」的情況下,賈府主子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已發展為骨肉相殘。到那時,肯伸手相援的都是些曾被人瞧不起的小人物,如賈芸、小紅、茜雪等。而曾被作為賈府上下嘲弄對象的劉姥姥,不但是賈府興衰的見證者,反過來,她也成了真正能出大力救助賈府的人。要把被賣作妓女的巧姐從火坑裡救出來,就不外乎出錢和向人求情,這對劉姥姥來說是不容易的。接著,招煙花女子為媳婦(此外巧姐也別無出路),則更是要承受封建道德的巨大壓力。在脂批看來:「老嫗有忍恥之心,故後有招大姐之事。」其實,這正是在考驗關頭表現出一個農村勞動婦女的思想品質,大大高出於表面上維護著虛偽的封建道德的上層統治階級的地方。
賈巧姐終於從一個出身於公侯之門的千金,變成了一個在「荒村野店」裡「紡績」的勞動婦女,就像秦氏出殯途中寶玉所見的那個二丫頭那樣。與前半部十二釵所過的那種吟風弄月的寄生生活相反,巧姐走上了一條全新的自食其力的生活道路。於是,劉姥姥為巧姐取名所說的「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得到了證驗。曹雪芹思想的深度是一般封建時代的小說家所難以企及的。脂批的思想與之就有很大的差距,他說:「應了這話固好,批書人焉能不心傷!獄廟相逢之日,始知『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實伏線於千里。哀哉傷哉!此後文字,不忍卒讀。」(靖藏本第四十二回批)看來,他對這樣的「成祥」「化吉」還有保留,所以仍不免「哀哉傷哉」。續書者就更不用說了,在他看來女子失節不如一死,既淪為煙花女,便無「餘慶」可言,招巧姐而使她成為靠「兩畝薄田度日」的卑賤的農婦,劉氏也算不得「恩人」。所以,續書讓巧姐倖免於難,並且最後非讓她嫁到「家資巨萬」的大地主家不可(這應入「厚命司」才是),還讓「劉姥姥見了王夫人等,便說起來將來怎麼陞官,怎麼起家,怎麼子孫昌盛」,這與曹雪芹的原意真是有天壤之別!
當然,曹雪芹筆下的劉姥姥身上也戴著封建階級精神奴役的沉重枷鎖,說王熙鳳能「留餘慶」、「積得陰功」,也完全是一種階級偏見。曲子宣揚「乘除加減,上有蒼穹」的冥冥報應的迷信思想,更明顯的屬於封建糟粕。這些無疑都應剔除。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使作者產生「勸人生,濟困扶窮」思想的實際生活基礎,把它與封建剝削階級慣於進行的虛偽的、廉價的慈善說教區別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