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說自己是燒糊了的卷子嗎?
你會說自己是燒糊了的卷子嗎?
原以為上司跟下屬的關係,就好像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一樣,是永遠也不能調和的一對矛盾,但是事實面前,我也不能不承認,凡事都有例外。我一些在體育媒體上班的哥們跟他們的女上司關係就好的很。後來我又以為他們的女上司一定是一個風情萬種,嬌艷欲滴的女人,可是遠遠的驚鴻一瞥之後,我對哥們的審美品味嗤之以鼻。不過最讓我意外的,是哥們對女老闆的評價竟然是,「傻乎乎,挺好玩的。」
原來這個女上司平日不修邊幅,夏天永遠套件T恤穿個大短褲就來上班,跟現代職業女性的形象大相逕庭,因為女老闆曾經在美國俄勒崗州某大學留學,所以小伙子們私下就叫她俄勒崗農婦。女老闆知道了,卻完全不在意,甚至從此就真的開始用俄勒崗農婦這個筆名。女上司雖然能幹,拼勁足,但人在河邊走,難免會濕鞋,所以也少不了給老闆叫去臭罵,罵聲隆隆,大到外面的人聽的一清二楚,等女上司灰頭土臉走出來,小伙子們個個神情尷尬,低頭不敢看她,想給她留點面子。反倒是女上司沒事兒似的,笑嘻嘻悄聲說,「奪妻之恨,怒火難消啊。」誰都知道女上司跟老闆的老婆是老同學好朋友,湊到一起有說不完的前塵往事,故有此一說。兄弟們覺得女上司不錯,性格好,不刁難下屬,又有幽默感,所以也同她講義氣。
看來做人老闆,除了工作能力過人之外,還要懂自嘲,有幽默感,才能有人氣。
不過這個自嘲其實還真是有難度,在我的經驗來看,不是自信心爆棚的人,很難做到。就說我們絕世美女加絕世才女林黛玉,雖然樣樣都是人尖子,但因為沒了雙親,無依無靠投靠的外婆家,不知道別人怎麼覺得,我總覺得她是有些自卑,所以很多事情就難免反應過激,不能氣定神閒,大而化之。就像那日聽戲,賈母深愛那作小旦,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寶釵心裡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說。寶玉也猜著了,亦不敢說。史湘雲接著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樣兒。」寶玉聽了,忙把湘雲瞅了一眼,使個眼色。
林妹妹晚上回家就關上門跟寶哥哥鬧,寶玉進來問道:「凡事都有個原故,說出來,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惱了,終是什麼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問的我倒好,我也不知為什麼原故。我原是給你們取笑的,拿我比戲子取笑。」寶玉道:「我並沒有比你,我並沒笑,為什麼惱我呢?」黛玉道:「你還要比?
你還要笑?
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這一節還恕得。再你為什麼又和雲兒使眼色?這安的是什麼心?莫不是他和我頑,他就自輕自賤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貧民的丫頭,他和我頑,設若我回了口,豈不他自惹人輕賤呢。是這主意不是?這卻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個偏又不領你這好情,一般也惱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說我小性兒,行動肯惱。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惱他。我惱他,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寶玉聽說,無可分辯,不則一聲。……林妹妹的邏輯有些古怪,許多男的看到此處都默默點頭道,唉,女人通常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其實林妹妹的道理第一句話就講清楚了,就是說人拿她比戲子,跟她玩笑,就是輕賤了她了。
有人替林妹妹維護,說戲子在當時是很低賤的行當啊,拿她比貴族小姐,小姐當然會生氣啦。不過我覺得這個還當真要看人。戲子低賤,家生的奴才也好不到哪裡去吧,王熙鳳卻說,「誰教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兒似的,怎麼怨得人要?我幸虧是孫子媳婦,若是孫子,我早要了,還等到這會子呢。」賈母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鳳姐兒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賈母笑道:「這樣,我也不要了,你帶了去罷!」鳳姐兒道:「等著修了這輩子,來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罷。」賈母笑道:「你帶了去,給璉兒放在屋裡,看你那沒臉的公公還要不要了!」鳳姐兒道:「璉兒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兒這一對燒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罷。」
沒這點敢自嘲的勁兒,璉二奶奶也不敢在一眾小資女子面前作出「一夜北風緊」這樣的粗話來,可你別說,紅樓夢裡那麼多詩,我正經記得住的沒幾句,倒是這句粗話,每年冬天我還都會吟上幾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