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為何要塑造劉姥姥這個人物?有什麼深意嗎?
作者為什麼寫一個劉姥姥?是否他從結構的需要來考慮?他要用一雙窮苦乞食者的眼睛來看這詩禮簪纓之族,以便成為這一家族敗落的目擊者。
劉姥姥的女婿王狗兒的祖上,和鳳姐娘家的祖上是「聯過宗」的,但時過境遷,滄桑巨變,兩家子迅速地朝兩極分化著,冬事未辦的王狗兒,悶坐愁鄉,閒尋氣惱,劉姥姥心疼女兒一家,於是萌生上京城碰運氣的念頭,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提心吊膽,幾經曲折,邁出了第一步。見到了當家人鳳姐,拿到了二十兩賞銀。極度興奮的劉姥姥,竟不知不覺講出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壯哩!」這樣的話! 這二十兩銀子,在「銀子花的像淌海水似的」榮國府本不算什麼,但這究竟是鳳姐發的善心,「偶因濟村婦,巧得遇恩人」(第5回「巧姐判詞」)。二十兩銀子,使瀕於凍餒的劉姥姥一家,得到了溫飽,也贏得了有情有義的劉姥姥的心。
二進榮國府的劉姥姥,雖然也風光了一陣,但那並不是平等地位的禮遇,鳳姐把劉姥姥引到了賈母跟前,就好像孝敬老太太一盤好菜; 一件新奇的玩器;一班新來的小戲一樣。劉姥姥是「久經世代」的老寡婦,她非常清楚到賈母身邊應該扮演什麼角色,於是這聰明的老人的性格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劉姥姥進大觀園」幾乎已成為盡人皆知的歇後語,表示著一個特定的內容。
當姥姥被鳳姐橫三豎四地插了一頭菊花時,就好像舞台上打著白鼻的丑角一樣,她吟著那「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的台詞兒,還要做出「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的表情,她怎麼會不知道這是在哄著老祖宗,討她的歡心呢!誰家吃飯前會有這樣的規矩?! 鴛鴦向她使眼色的時候,她說:「姑娘放心。」那時她就已下決心要演好這場滑稽戲的。她坐在酒席上,拿起筷子,一點也不順手,原來是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如今要拿它去挾滴溜兒圓的小小鴿子蛋,她「滿碗裡鬧了一陣,好容易撮起一個來,才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這次,這個莊稼人卻真的歎氣了,「一兩銀子也沒聽見個響聲兒就沒了!」她心裡明白,這些貴族太太、奶奶們就喜歡看她出洋相,那麼,就扮演一回又何妨!這善良的老人其實是冷靜地瞄準自己的目標,朝前邁著步子,她早就盤算好了,你們有你們的樂兒,我有我的要求。吃罷飯,笑夠了,她歎道:「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 怪道說,『禮出大家』。」 看! 這老人心裡多麼明白! 這表面讚歎而骨子裡是諷刺的話又多麼富有滋味! 又多麼地經得起咀嚼! 劉姥姥是老於世情,又巧於辭令的聰明人,她雖不知書卻很達理,表達得含蓄委婉,其實,她早已心如明鏡,她說:「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笑兒。我要惱,也就不說了。」啊! 劉姥姥竟如此胸次恢宏! 毫無悻悻之情,悵悵之意。是的,她認為這沒有什麼好生氣的,她需要滿載而歸的賞賜,也許她這樣說著笑著的時候,心裡卻另有一種動力,她可以為女兒一家掙來許多銀子,她可以看見由於溫飽,女婿女兒們的臉上都浮現出和睦的笑容,外孫兒們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一家子不用憂柴憂米,「捨著我這副老臉去碰碰」,因此,她心裡多少是充實的,那裡裝著為兒女們的犧牲精神!
這快活的老人吃醉了,她索性放開了手腳睡在賈寶玉那副最精緻的床上,作者讓這位風吹日曬雨淋的莊稼人,過一個狂歡節! 讓她吃個夠、喝個夠、玩個夠、睡個夠! 即使她打起白鼻,化了妝,但我們仍能看得見她的本色,她的心。劉姥姥給鳳姐的女兒起了個巧姐兒的名字,她說:「就叫做巧姐兒好。」又說:「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難成祥,逢凶化吉,都從這『巧』字兒來。」待到賈家事敗,「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的王熙鳳終於撒了手,她種下的善因惡果,蒼穹在上,還沒有得及加減乘除,就已經在人世間迅速地產生了反響,賈環、賈芸等敗類們要趁著賈璉不在家,擺佈巧姐出出惡氣,他們正計劃著賣掉這無辜的女孩子。想想這巧姐小時候和板兒搶佛手時的情景吧(第41回),那麼多奶媽兒、丫環哄著捧著,在風地裡吃了塊糕,就要生病了,又是請醫服藥,又是燒紙送祟。如此嬌貴,不單因為她生在這種鐘鳴鼎食之家,更重要的是她有掌握賈府經濟命脈,而且威重令行的母親王熙鳳。而今這朵小小的蓓蕾突然失恃,她站在那千紅萬艷萎落凋零的悲劇舞台中,簌簌地流著眼淚! 劉姥姥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她也唬怔了,不忘舊恩的老人義憤填膺,銳身自任,她忽然想起了「鼓兒詞」上說的故事,她說:「一個人也不叫他們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了事了。」平兒躊躇起來,走! 哪裡是安全島呢?劉姥姥毫無難色,大包大攬:「只怕你們不走,你們要走,就到我村裡去。我就把姑娘藏起來,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親筆寫個字兒,趕到姑老爺那裡,少不得他就來了,可不好麼?」於是巧姐扮成了青兒的模樣,逃出了虎口。續書作者把這樣的美德善行賦予了貧窮的劉姥姥,大致上是符合曹雪芹的構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