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研醫道改良飲食 制奇器科學昌明
第二十三回 研醫道改良飲食 制奇器科學昌明
卻說老少年看了薛蟠給寶玉的信,不覺驚道:「這個地方,幸得閣下不曾去。別的且不要說,單是劉笙就到過敝境三次。頭一次到時,經醫生驗得他(也)性質污濁,送了他出境。過了幾時,又來了,我以為他改換了性質,所以要到此地。誰知醫生驗過,說他污濁得比前更利害了。第三次來時,更是不消驗得,那一種野蠻氣象,居然是『睟(粹)然見於面,盎於背』了。這種人引進的地方,如何去得?」
寶玉道:「或者姓名偶然相同,也說不定。」老少年道:「他表字茂明,我明明記得的。那裡有名號都同之理?這自由村不消說是野蠻自由的了。」寶玉道:「自由也分別文明、野蠻麼?」老少年道:「這裡頭分別得狠呢!大抵越是文明自由,越是秩序整飭;越是野蠻自由,越是破壞秩序。界乎文野之間的人,以為一經得了自由,便如登天堂。不知真正能自由的國民,必要人人能有了自治的能力,能守社會上的規則,能明法律上的界線,才可以說自由。那野蠻自由,動不動說家庭革命,首先把倫常捐弁個乾淨,更把先賢先哲的遺訓,叱為野蠻。這等人,我們敝境人是絕不敢瞻仰的。他所住的什麼自由村,如何去得?」
寶玉道:「貴境的自由寸,是什麼情形呢?」老少年道:「敝境的小地方,都是隨意命名的,沒有什麼意思,只有這自由村,是我們東方先生的出身地方。東方先生壯年時,曾經反覆辯論,發明這自由村的道理,所以這村就做自由村。」寶玉道:「這東方先生又是什麼人?」老少年道:「先生複姓東方,名強,表字文明。所生三子、一女,長子東方英,次子東方德,三子東方法,女名東方美。父子五人,俱有經天緯地之才,定國安邦之志。敝境日就太平繁盛,皆是此父子五人之功。後來這位女公子又招了一位女婿,就是那再造天之後,名叫華自立。他本來是科世家,東方氏得了這位女婿助為理,敝境越是日有進步。大家不忘了東方先生的大功,所以才拿他的表字做了地名,以示永遠不忘的意思。此刻東方先生上了年紀,退隱在東部仁字第一叵。他三子一女一婿,還在外面辦事。」寶玉道:「貴境真是名稱其實,我狠想到各處去遊歷一遍,只惜沒大一個嚮導。」老少年道:「要遊歷是易事,我也可以奉陪。」寶玉道:「閣下要接待外人,如何好走開?」老少年道:「接待外人,不是我一人之事,還有同事的。只要請了個假,不妨出去遊玩幾時。此刻我還有點小事,先要失陪了。書桌上有叫人鐘,倘是要茶要水,按鍾便是。」說罷辭了出去。
寶玉一人獨自賞玩了一回梅花,又看了一回司時器。那童子做竟同活人一般,心中不住的稱奇道怪。坐到桌上,隨意在架上抽了兩本書來看。看了一會,覺得無聊,又把桌上;的文房四寶隨意把玩。無意中把叫人鍾按了一下,並沒有聲響。拿起來看時,又看不出鍾裡有什麼。正在納悶,便有一個童子進來問:「什麼事?」寶玉沒得好說,只道要喫茶。童子翻身出去,拿了一杯茶來。寶玉看時,仍是清水一般的。喝到嘴裡,又是茶味濃厚。因問道:「你們這裡用的是什麼茶葉?怎麼沒有顏色。」喝罷,童子取了茶杯自去。
寶玉把旁邊的窗推開一看,原來窗外是一所花園。這窗正對著一個亭子,亭外一株石榴,正在開花,十分紅艷。寶玉便憑窗閒眺。司時器報了午正,童子便來請吃。到了膳房,仍是同老少年兩個同吃。桌上卻沒有碗箸之類,童子送上一個杯來,杯內盛的也是清水,喝到嘴裡卻又甘香芳洌。喝完了,又換上一杯。如此遞換了六七杯,也有同沖藕粉一般的,也有同杏仁茶一般的,杯的味道不同。寶忍不住,便問:「吃的是什麼東西?老少年道:「不過都是雞、鵝、魚、鴨、牛、羊之類。這是敝境的大醫家東方德發明的飲食改良。他考米、肉之類,雖能養人,然而那渣滓入到腸胃裡,有時不化,亦足以致病,所以行了一個新法,把各種食品都月化提出精液來,所吃的都是精液,自然不致於不化了。又考得用火煮食之物,內中都含有火毒。中國人吃的東西還好,還有些蒸熟的不十分近火,至於歐美人所吃的,非煎即烤火毒尤為利害。不懂他們是什麼意思,總不肯改良。並且他們未嘗不知道煎烤的東西有火毒,所以才做出那種皮酒,皮酒是用槐花做成的,性子極涼;他的意思,要借皮酒的涼,去解散那毒。殊不知己經吃了熱的下去,又吃些涼的去解,直頭是把自己的肚腸去做了涼熱兩品的戰場,虧他們還自以為醫昌明呢?還有那種西醫的,也不知他了多少,便先要把我們自己原有的中醫,說個一文不值,還要說中國醫,將來要絕的。你道烈笑不可笑呢?依他們所說,中國人的醫道不堪,幾千年來,中國人就早該死完了,何以尚有今日?他說的西醫那麼好,西人就應該處處比中國強了,何以人類孳生倒是中國人快?壽命長短,西人也不能比中國人長呢。我們東方德先生,幼年專攻中國醫,成之後,方才考究西醫。兩面的都捨短取長,所以卓然自成一家。又參以化,所以無窮不通,道先就改良食品。他常說,能治病的不算是醫生,只能算是病人的僕役。是真醫生,務要醫得通國人沒有病,才算是醫國好手。他這改良食品,也是要醫得通國人沒有病的意思。」
寶玉道:「改良食品的意思,已經領教了。但是不用火煮熟,怎麼能熟呢?」老少年道:「何嘗不用火?不過煮水成汽,借這熱汽熟食品罷了。」寶玉道:「如此說,居家也大難了,不常只要用一個廚子,一份鍋灶,照這樣弄起來,廚房裡非但要汽爐,並且還要請一位化師呢。」老少年笑道:「敝境人家,從來沒有廚房。每一地方,有一個總廚,四面分佈送食管,按時由管送到,豐儉隨人。這送食管就同那自來水管一般。非獨是吃飯,便是喝的茶,也是由總廚裡供應的。」說話時,童子上小小的一個小盅兒。老少年道:「今天菜單上的水果呀。」寶玉看時,仍是一盅清水,聞著卻是一股果香,不覺一吸而盡,吸罷散座。
老少年便引寶玉到花園裡去遊玩。果然奇花異草,點綴得宜,樓閣亭台,結構精巧。老少年道:「中國的客棧草率,自不必說。那歐美棧,只不過一味的裝潢富麗,純是甜俗之氣。較之這裡如何?」寶玉點頭漢美,又問:「聽說外國樓房,動輒有十多層的,這裡不知可有?」老少年道:「那是他們島國,地小人多有這個高樓。可笑一班鼠目寸光之輩,或是眼見的,或是耳聞的,不問來由,只說他是文明的建築,真是令人作嘔。其實我們地大足以容人,何必要樓房呢?」一面說,一面曲曲折折的遊遍了。轉出園外來,又指著一門道:「這裡就算廚房了,可要看看。」寶玉進去看時,只見四面牆上,都列著一排水制,不下二三百個。那水制都是用玻璃做的。寶玉道:「這個俗名做龍頭,向來所見,都是銅做的。怎麼這個都玻璃所造?」老少年道:「銅鐵之類未免不潔,所以用玻璃。非但這水制,便是一路接來的,都是玻璃管子。只有洗物的自來水,及地火燈管,是用鐵管。」一面說著,便同了寶玉出來,同到客座裡。童子又送上茶,寶玉問道:「這裡怎麼都沒有顏色,不要這顏色又有甚意思呢?」老少年道:「茶不過取一點香味,可以醒胃消食。那顏色非但沒用,而且有。試看泡了濃茶在碗裡,放的時候久了,便有了痕跡。可知吃到肚子裡,也有痕跡的了。雖然脾胃以化他,然而何苦叫脾胃用了那有用的消化力,去化那無用的痕跡呢?所以這裡的茶,用茶葉蒸成汽水,使只存香味,一點顏色都沒有了。」寶玉道:「方纔說地火燈,不知地火又從何處得來?」老少年道:「地火不足為奇。四川煮鹽的,就是用的地火,我們不過手仕廣其法。鉆地取火之後,就分佈管,散置開來,作晚上燈火之用。就是總廚裡的爐灶,與及製造廠裡,都是用地火。」寶玉道:「那麼說,這裡用不著煤,並沒有煤礦的了?」老少年道:「煤礦多得狠呢!開採出來都遠到外國去賣,本境人是不用的,所以此地十分乾淨。不比那野蠻國,無論通都大邑,家都有開火爐的煙,還有那製造廠的大煙雜在裡面,鬧了個煙霧騰天的世界,他還自己誇說文明,還有人崇拜他的文明呢!」
寶玉道:「這裡科如此發達,製造廠想必多了。」老少年道:「製造廠都在東部智字叵裡,智未十萬叵,差不多全是製造廠。明天遊歷時,可以去看看。」寶玉道:「這裡一個廠都沒有麼?」老少年道:「有的也不過小廠,不甚大觀。此地逼近海疆,倒有個水師堂,是個大觀。那誁堂裡面,足足可以容得五萬人。」寶玉皺眉道:「這誁堂大的倒不奇怪,只是那離得遠的,怎麼聽見誁呢?」老少年道:「那位科世家華自立,發明了一樣新器,叫做『助聰筒』,用一種金類,做成一個小小筒子,不過半寸來長,拿來塞在耳朵裡,任憑隔了多遠,只要當中沒有阻隔,極細的聲音,都可以聽得見的。」寶玉道:「這又是一件奇器,不知可得一見?」老少年道:「明日同到堂裡,一則看看堂,二則就可以見這樣東西。」寶玉大喜。老少年便寫了這條子,叫童子送到水師堂裡,約定日去看堂。
寶玉便自回房裡去,忽然見桌上的梅花設了,卻換上一盆白菊花。寶玉便不覺歎道:「常見小說上說的什麼仙人地方,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有長春之草。又說什麼仙人地方,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草,親到其地。一面推開窗戶,窗外的一株鮮紅石榴,與窗內的白菊,正是相映成趣。賞玩了一番,仍舊看書消遣。
夜飯後,回到房裡。到了入黑時,看見所掛的燈,忽然發起光來,那光的比電燈還利害。想道:地火原來甚亮,那做電燈的見了他,又未免瞠乎在後了。只見老少年走來說道:「我已經請准了假,明日一准奉陪遊歷。」寶玉道謝。老少年看看那燈,又指牆邊一個表道:「這是明暗表。如果嫌太亮,可以下推;嫌太暗,可以往上推。」寶玉看時,那表如同寒暑表一般,當中卻不是玻璃管,是一根銅條,上面畫著分數,寫著有字,外面棋著一根銀針。試把那銀針往下推了一分,那燈果然暗點,再往上一推,又復原了。心中十分快活,道:「這又比電燈靈動多了。」老少年辭去。寶玉坐了一會,把燈推的像油燈一般,便睡了,準備著明日往外遊歷。
不知遊歷了文明境界,見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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