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論「紅」(3)
網上論「紅」(3)
劉心武:把襲人視為「偽善者」是晚清以來許多讀者的同感,高鶚續《紅樓夢》也是這樣處理的,這大概是因為八十回以後曹雪芹如何寫襲人我們看不到了,據脂硯齋透露,在八十回後,賈家被抄,寶玉、王熙鳳等被逮入獄後,襲人和蔣玉菡還去獄中救助他們,所以曹雪芹是把襲人當作一個複雜的人物來塑造的。但是,您這樣解讀襲人,也是可以的。《紅樓夢》的偉大就在於幾乎對每個人物讀者都可以自然生發出自己的愛憎,往往讀者之間愛憎是相反的。
【幸福的人與香煙無關】:請心武先生閱:來論壇,就要天文地理,人文情懷,皆聊。回復點別的,比如紅樓之外的話題。對了,您先喝口水。
劉心武:我很幸福,因為我從不抽煙。對了,我現在得立刻喝口水。我是個大水罐,每天不知道喝掉多少杯茶,我只喝綠茶,我不喜歡喝香片就是花茶,您呢?
【符號】:劉先生,您寫作用電腦還是爬格子呢?我們這裡有幾個作家堅決不肯使用電腦。另外,您在寫《愛情的位置》時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感到愛情太少了嗎?那時我正是年輕人,戀愛的時候,那本書可以說給我個人的愛情生活開了綠燈,多謝您!
劉心武:我從1993年就一直用電腦寫作。堅決不肯用電腦,這是為什麼?我不理解他們。當然,寫「紅學」文章我電腦的字庫往往不夠用,因為「紅學」遇到很多很特別的漢字,現在我回答網友的問題,也都在盡量避免那些字眼,可是這小小的缺陷並不影響我用電腦寫作的樂趣。《愛情的位置》是我在1978年寫的一篇小說,轉眼已經二十五年了,那時候不僅愛情太少而且根本不敢公開講戀愛,那是人性被禁錮的歲月呦。時過境遷,您覺得現在是不是愛情又太多了呢?到處都是它的位置。也許有的霸著座位的也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了吧!
【龔睿妍】:《紅樓夢》最大的缺點是什麼?
劉心武:很高興進入您的帖子,裡面有很多看法很有趣,《紅樓夢》的最大缺點是不完整。一部不完整的著作卻形成了一門大學問——「紅學」,這當然是人類史上的奇跡。
【呂氏秋春】:有種說法,《紅樓夢》受到最大影響的是《金瓶梅》、《西廂記》?
劉心武:其實還不止,像《牡丹亭》、《水滸傳》都對曹雪芹產生過重大影響。這裡特別強調一下《金瓶梅》,《金瓶梅》也很偉大,因為它是中國人第一次用漢字、用很大的篇幅來寫普通市井人的生活,擺脫了《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那種只重視帝王將相、綠林好漢、神佛仙怪存在的價值觀,而開始重視最普通的社會存在、最普通的個體生命,展現他們的生死歌哭,而且《金瓶梅》的語言非常好,《紅樓夢》裡所出現的一些現在膾炙人口的語句如:「拼得一生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眼」,都是《金瓶梅》裡已經用過的。當然,《紅樓夢》和《金瓶梅》又很不一樣,《金瓶梅》的作者採取了純客觀的描繪方式,而《紅樓夢》卻含有理想的因素。
【曾點】:再問劉老師——我喜歡《紅樓夢》中「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看到一些介紹劉老師的文章,說劉老師同一些普通群眾有很好的聯繫和友誼,他們給您的寫作帶來一些什麼影響?
《紅樓夢》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作者曹雪芹的人生是否也可以稱為成功的人生?儘管他生活清貧,但他寫成了這部巨著,他創作成功的原因是他非常熟悉他描繪的生活?
劉心武:我現在甘於邊緣生存,很少參加場面上的活動,很多時間都待在農村書房,有時出去在田野中畫水彩畫,主動去接觸很多民工及低收入的人士。從他們那裡我得到很多滋養,這對我的寫作非常重要。我認為作家寫作當然應該熟悉他筆下的生活和人物,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一種情懷,曹雪芹經歷過家族的繁盛,也經歷過家族的湮滅,是一個翻過幾個觔斗的人,我認為正是命運的坎坷和他的禪悟,形成了他的文學思維,因此光是熟悉生活還是不行的,真的,寫作需要從生活中昇華出一種情懷。
【銀河系a】:你對賈府門前的石獅子怎麼看?
劉心武:書中的柳湘蓮對此表達了明確的看法。但是,獅子雖然乾淨卻不是活生生的東西。賈府裡的人雖然都有這樣那樣的人性弱點和陰暗面,卻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相比而言,我不喜歡乾淨的死東西,而喜歡帶有不潔的活潑的生命。
【松藍】:劉老師,有評論說你是首個在研究紅樓夢單個人物軌跡的基礎上提出「學說」——「秦學」研究體系的人。並說《畫梁春盡落香塵——解讀〈紅樓夢〉》這本新書是激活「紅學」沉悶局面的一聲鳥鳴。但也有人說你作為一個作家提出了「秦學」,並言稱「學術性」,是譁眾取寵,你對這些看法有何感受?你認為「秦學」研究體系正式形成了嗎?
劉心武:我在天津出版的雜誌《文學自由談》今年第五期上有一個答記者問,我宣告我的「紅學」研究體系已初具規模,因為我從1993年到現在用了十年的時間來做這項研究,而且我已經有三本不斷更新內容的著作,最新的一本就是《畫梁春盡落香塵——解讀〈紅樓夢〉》,而且因為我是一個小說家,所以我能把自己的「紅學」探佚成果用小說的形式體現出來,這就是我的三篇探佚小說——《秦可卿之死》、《賈元春之死》、《妙玉之死》。我的「秦學」研究得到了「紅學」界老前輩周汝昌先生的鼓勵與支持,當然我也聽到了批評的聲音,我歡迎批評,但希望批評者一定先要讀過我的「秦學」著作再來發言,現在有的批評者似乎很權威,但他顯然並沒有看過我的有關著作,我覺得這是一種「學閥」作風。需知「紅學」研究是一個公眾共享的話語空間,不是個別「學閥」所能壟斷的。我希望多一點周汝昌前輩這樣的「紅學」大家,以寬容的態度對待民間的「紅學」票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