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芙蓉花與瀟湘子(外一章)

漫說芙蓉花與瀟湘子(外一章)

漫說芙蓉花與瀟湘子(外一章)

樂知兒語說《紅樓》

漫說芙蓉花與瀟湘子(外一章)

   

「芙蓉累德夭風流,倚枕佳人補翠裘。評泊茜紗黃土句,者回小別已千秋。」

秋後芙蓉亦牡丹

余前有釵黛並秀之說為世人所譏,實則因襲脂批,然創見也,其後在筆記中(書名已忘)見芙蓉一名秋牡丹,遂賦小詩云:「塵網寧為綺語寬,唐環漢燕品評難。哪知風露清愁句,秋後芙蓉亦牡丹。」(記中第六十三回箋上注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蓋仍舊說也。

此記僅存八十回,於第七十九回修改《芙蓉誄》,最後定為「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書上說:

黛玉聽了,忡然變色,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亂擬,外面卻不肯露出,反連忙笑著點頭稱妙。

芙蓉一花,雙關晴黛。誄文哀艷雖為晴姐,而靈神籠罩全在湘妃。文心之細,文筆之活,妙絕言詮,只覺「神光離合」尚嫌空泛,「畫龍點睛」猶是陳言也。石兄天真,絳珠仙慧,真雙絕也,然已逗露夢闌之消息來。下文僅寫家常小別:

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罷。」說著,便自取路去了。

平淡淒涼,自是書殘,非緣作意。黛玉從此不再見於《紅樓夢》矣。曲終人去,江上峰青,視如二玉最後一晤可也,不須再讀後四十回。舊作《紅樓縹渺歌》曰:

芙蓉累德夭風流,倚枕佳人補翠裘。

評泊茜紗黃土句,者回小別已千秋。

即詠其事。晴為黛影,舊說得之。晴雯逝後,黛玉世緣非久,此可以揣知者也。未完之書約二、三十回,較今續四十回為短,觀上引文,有急轉直下之勢,敘黛玉之卒,其距第八十回必不遠。或即在誄之明年耶?其時家難未興,名園無恙,「亭亭一朵秋花影,尚在恆沙浩劫前。」又如梅村所云「痛知朝露非為福」也。

黛先死釵方嫁 但續書卻誤

芙蓉又為夭折之征。《閱征草堂筆記》卷十二,紀曉嵐悼郭姬詩自註:「未定長如此,芙蓉不耐寒,寒山子詩也。」上述姬卒於九月。按《芙蓉誄》稱,「蓉桂競芳之月」,即九月也。蓋晴黛皆卒於是月,雖於後回無據,以情理推之,想當然耳。

於六十三回黛玉掣得箋後:

眾人笑說:「這個好極。除了他,別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

書中特舉,可見只有黛玉,別人不配作芙蓉。那麼怎又有《芙蓉誄》呢?豈自語相違,形影一身故。上文懸揣,非無因也。

怡紅夜宴,擎花名箋,書中又一次預言,釵黛結局於焉分明。牡丹芳時已晚,而況芙蓉。花開不及春,非春之咎,故曰「莫怨東風當自嗟」也。黛先死而釵方嫁,此處交待分明,無可疑者。續書何以致誤,庸妄心情,誠為叵測。若雲今本後四十回中,或存作者原稿之片段,吾斯之未能信。

蛾眉善妒 難及黃泉

後回情節皆屬揣測,姑妄言之。黛玉之死,非關寶玉之婚;而寶釵之嫁,卻緣黛玉之卒。一自瀟湘人去,怡紅院天翻地覆,挽情海之危瀾,自非蘅蕪莫可。即依前回情節,諸娣歸心,重闈屬望,寶釵之出閨成禮已屆水到渠成,亦文家之定局,蓋無所施其鬼域奇謀也。但木石金玉之緣,原有先後天之別,凡讀者今皆知之,而當時人皆不知,且非人力所能左右。三十六回之夢話,寶玉亦未必自知。及其嫁了,如賓斯廝敬,魚水言歡,皆意中事,應有義。而玉兄識昧前盟,神棲故愛,夙業纏綿,無間生死,蛾眉善妒,難及黃泉。寶釵雖具傾城之貌,絕世之才,殆亦無如之奈何矣。若斯悲劇境界,每見於泰西小說,《紅樓》中蓋亦有之,借餘韻杳然,徒勞結想耳。「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終身誤》一曲道出伊行婚後心事。窺豹一斑,輒為三歎。

作者於蘅瀟二卷非無偏向,而「懷金悼玉」之衷,初不緣此而異。評家易抑揚為褒貶,已覺稍過其實,更混以續貂盲說,便成巨謬。蘅蕪厄運,似不減於瀟湘也。

七八年十一月二十日

臨江仙詞

其一

惆悵西堂人遠,仙家白玉樓成。可憐殘墨意縱橫,茜紗銷粉淚,綠樹時問啼鶯。

(從本書五十八、七十九回之文,可揣知黛玉死後寶玉心情意態之一二)

多少金迷紙醉,真堪石破天驚。休言誰創與誰承,(謂八十回蓋非出一手)傳心先後覺,說夢古今情。

作於一九六三年

其二

誰惜斷紋焦尾,高山流水人琴。禪心無那似詩心,蜻蜓才點水,飛絮漫留萍。

多少深閨幽怨,情天幻境娥英。知從羅綺悟無生,蘅瀟相假借,兼美亦虛名。

續於一九七九年三月三日鈔

宗師的掌心(外三章)

一切紅學都是反《紅樓夢》的。即講的愈多,《紅樓夢》愈顯其壞,其結果變成「斷爛朝報」,一如前人之評春秋經。筆者躬逢其盛,參與此役,謬種流傳,貽誤後生,十分悲愧,必須懺悔。

開山祖師為胡適。紅學家雖變化多端。孫行者翻了十萬八千個觔斗,終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雖批判胡適相習成風,其實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胡適地下有知,必乾笑也。

何以言之?以前的紅學實是索隱派的天下,其他不過茶酒閒評。若王靜安之以哲理談「紅」,概不多見。胡氏開山,事實如此不可掩也。按其特點(不說是成績)有二:1.自敘說。曹家故事。2.發見脂批。(十六回本)

頃閱戴不凡《揭開〈紅樓夢〉作者之謎》一文似為新解,然亦不過變雪芹自敘為石兄自敘耳。石兄何人?豈即賈寶玉?謎仍未解,且更混亂,他雖斥胡適之說為「胡說」,其根據則為脂批。此即當年胡適的寶貝書。既始終不離乎曹氏一家與脂硯齋,又安能跳出他的掌心乎。

七九年三月十一日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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