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白海棠詩六首

詠白海棠詩六首

詠白海棠詩六首

紅樓詩詞

賈探春詩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詩詞鑒賞】

寶玉挨打後不久,賈政點了學差到外省公出,寶玉得到了「解放」,在大觀園內「任意縱性的逛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這時,探春忽然雅興大發,寫信給寶玉提議結社作詩。恰好賈芸孝敬寶玉兩盆珍貴的白海棠,他們便借此成立了海棠詩社,上面是探春作的第一首詩。

作這類律詩約束很多,要講究平仄,要押韻,要對仗等等。平仄和韻,必須嚴格遵守「平水韻」的規定,不能用錯。「平水韻」分平、上、去、入四聲(其中平聲又分上平和下平),每聲有若干韻部,每部包含若干字。律詩通常要押平聲韻,更嚴格的還要限韻,即指定押某幾個字的韻。詠白海棠詩即限定必須用「十三元」部中的「門、盆、魂、痕、昏」五個字作韻腳。

詠海棠諸詩以及後面的詠菊諸詩,每一首都「詩如其人」,把大觀園群芳每個人的思想、情趣、品格表現出來,同時作者曹雪芹也通過其中詞句隱示了他們的命運。

探春這首詩也就是她本人的寫照。「玉是精神難比潔」,正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的同義語。「雪為肌骨易銷魂」也是她「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的形象的進一步描繪。芳心無力,使人聯想到斷線風箏;絹仙羽化,也使人聯想到離家遠嫁。探春把自己的情操賦予了白海棠,實際上是借白海棠詠歎自己。

薛寶釵詩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姻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詩詞鑒賞】

海棠詩社由李紈自薦掌壇,並聲明:「若是要推我作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迎春別號)、藕樹(惜春別號)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人不作,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四個都是要限定的。」李紈說的「四個」,即探春、寶釵、寶玉、黛玉,所以第一次作海棠詩的只有他們四位。

寶釵是封建階級典型的大家閨秀,幾乎到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地步。雖然小時也偷讀過《西廂記》一類的書,但在人前絕不流露;聽到黛玉行酒令時說出《西廂記》中的詞語,立即在背後提出善意的告誡;大觀園出了「繡春囊」事件,她立即借口母親有病搬出大觀園等等,都是她「珍重芳姿」的表現。她平日不愛花兒粉兒的,穿著的也是半新不舊的衣服,這是她「洗出」「胭脂」的註腳。「淡極始知花更艷」,表明她對自己內在和外在的美都充滿了矜持和自信,第五回裡說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即是旁證。

「愁多焉得玉無痕」一句,直接指的是白海棠,有一條脂批說:「諷刺林、寶二人。」林、寶二人的名字都有「玉」字,他們確也「多愁」,這究競是有意地影射呢,還是偶然的巧合?不好下斷語,可聊備一說。

詩社社長李紈以為「要推寶釵這詩有身份」,這身份就是封建社會「淑女」的身份。寶釵既受了封建禮教深深的毒害,又用這種禮教去約束別人,並且自以為是在幫助人。她的悲劇就在於害已害人都不自覺。從本質上說,她不是惡人,更不是陰謀家,她的未來的遭遇也是值得同情的。

賈寶玉詩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沼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詩詞鑒賞】

社長李紈評這首詩說:「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說:「我的那首原不好了,這評的最公。」寶玉的這首詩寓進和他關係最密切的兩個人,就是寶釵和黛玉。

「出浴太真冰作影」,是借詠海棠詠寶釵。寶釵長得「肌膚豐澤」,和楊貴妃同具健康豐滿的美。第三十回書中寶玉就曾以「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的話譏誚過額。「捧心西子玉為魂」,是借詠海棠詠黛玉。黛玉行動如「弱柳扶風」,和西施同具病態柔弱的美。第三回書中寶玉送黛玉的「顰顰」的稱呼,就是「捧心而顰」的意思。「冰作影」是形容寶釵的肌膚,「玉為魂」是比喻黛玉的心靈。「曉風不散愁千點」,是暗示寶釵日後寡居時的苦悶;「宿雨還添淚一痕」,則顯然是喻黛玉善哭。最後兩句似乎是合說釵、黛都對寶玉大有情意,但結局都不好。

我們這樣分析這首詩,不是說寶玉已經預知了未來,而是說曹雪芹為寶玉擬作這首詩時,有意暗示了這些內容。其他人的詩亦與此同。

林黛玉詩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詩詞鑒賞】

別人都交卷了,黛玉還沒作。李紈催她,她提筆一揮而就,擲給李紈等人,表現了黛玉才思特殊的敏捷。

和寶釵「珍重芳姿晝掩門」相反,黛玉是「半卷湘簾半掩門」,任性任情,並不特別珍視貴族小姐的身份。「碾冰為土玉為盆」,表明她玉潔冰清,目下無塵。她以白海棠自比,有梨花的潔白,有梅花的馨香。「月窟仙人」不就是「絳珠仙子」嗎?在清冷的月窟裡縫白色的縞衣,多麼頹喪;在秋天的深閨裡悄悄哭泣,又多麼可憐。滿腹的心事不能向任何人傾訴,只好在西風落葉的季節,淒淒涼涼地送走一個又一個寂寞的黃昏。

詩社眾人看了黛玉的詩,「都道是這首為上」,李紈卻說:「若論風流別緻,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寶釵)稿。」李紈的評價未必公允,但她的評論確也指出了林、薛二人詩的特點。所謂「風流別緻」,就是構思新巧,瀟灑通脫,所謂「含蓄渾厚」,就是溫柔敦厚,哀而不傷。李紈從「大家閨秀」的標準來衡量,自然要把四平八穩的寶釵的詩評為第一了。只有最理解黛玉的寶玉理解了她的詩的內蘊,要求重新評價薛、林詩的高下,被李紈頂了回去。

史湘雲詩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情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價通蘿薛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詩詞鑒賞】

海棠詩社剛成立時,湘雲不在場。過後,寶玉特意把湘雲請來。湘雲來後,興頭極高,立即依韻和了如上兩首。湘雲是十二釵中的重要人物之一,除了黛玉,寶釵就要數到她。她像寶釵一樣健美,像黛玉一樣聰明,是一個介於薛、林之間的人物。

第一首裡的「自是霜娥偏愛冷」、「秋陰捧出何方雪」,隱指吃「冷香丸」的冷美人薛寶釵;「非關倩女亦離魂」、「雨漬添來隔宿痕」,隱指在苦戀中魂牽夢惹、沼漬不幹的林黛玉。第二首裡,為「悲秋」而「斷魂」的是林黛玉。被「晶簾」隔破的花影,也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水中月」、「鏡中花」之類關於寶、黛愛情的判詞。相對的,花難尋偶、玉燭滴淚等句,也像是隱指寶釵未來的「寡居」生活。

湘雲的詩說了寶釵,又說了黛玉,也就等於說了她自己。雖然我們已無法知道曹雪芹如何寫她的結局的具體情節,但「湘江水逝楚雲飛」、「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等判詞已說明了她的結局同樣是淒慘的。她將像黛玉那樣為婚姻悲劇而哭泣,像寶釵那樣過孤寂無著的生活,當然情節不會雷同。

細細琢磨,可知曹雪芹為書中人物代擬的這些詩用了苦心,讀者不可忽略其寓意。因為這些詩既要詠物,又要加進寓意,兩面都要兼顧,詩意就要朦朧些,不會丁是丁、卯是卯那樣確定,所以我們理解時也不可太鑿。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