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窗風雨夕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打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綠;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爇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連宵脈脈復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
《秋窗風雨夕》的作意,如果不加深求,可以說與《葬花吟》一樣,都不妨看作是林黛玉傷悼身世之作,所不同的是它已沒有《葬花吟》中那種抑塞之氣和傲世態度,而顯得更加苦悶、頹傷。這可以從以下的情況得到解釋:黛玉當時被病魔纏身,寶釵對她表示關心,使她感激之餘,深乍悔恨,覺得往日種種煩惱皆由自己多心而生,以至自誤到今。黛玉本來脆弱,現在,病勢加深的情況下,又加上了這樣的精神負擔,自然會更加消沉。
但是,如果我們認為作者寫此詩並非只為了一般地表現黛玉的多愁善感,必欲細究其意,那麼,也就自然地會發現一些問題。首先,無論是《秋閨怨》、《別離怨》或者《代別離》這類題目,在樂府中從來都有特定的內容,即只烈軍屬男女別離的愁怨,而並不用來寫背鄉離井、寄人籬下的內容。,此時黛玉雙親都已過世,家中又別無親人,詩中「別離」、「離情」、「離人」等等用語,更是用不上的。再從其借前人「秋屏淚燭」詩意及所擬《春江花月夜》原詩來看,也都寫男女別離之思。可見,要說「黛玉不覺心有所感」,感的是她以往的身世遭遇是很難說得通的。我以為這只能是寫一種對未來命運的隱約預感。而這一預感倒恰恰被後半部佚稿中寶玉獲罪淹留在外不歸,因而與黛玉生離死別的情節所證實,曹雪芹的文字正有這種草蛇伏灰線的特點。《紅樓夢曲》中寫黛玉的悲劇結局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脂硯齋所讀到的瀟湘館後來的景像是:「落葉蕭蕭,寒煙漠漠。」這些也都在這首詩中預先作了寫照。
小說中黛玉剛寫完詩擱下筆,寶玉就進來了。所描寫的主要細節是:黛玉先說寶玉象漁翁,接著說漏了嘴,又把自己比作「畫兒上畫的和戲上扮的漁婆」,因而羞紅了臉。對此,用心極細的脂批揭示作者這樣寫的用意說:「妙極之文!使黛玉自己直說出夫妻來,卻又云『畫的』、『扮的』;本來閒談,卻是暗隱不吉之兆,所謂『畫中愛寵』是也。誰曰不然?」這一批語,對我們理解作者寫這首詩的用意,不是也同樣有啟發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