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是用來狐假虎威的
老闆是用來狐假虎威的
曹雪芹真是個妙人,紅樓一書思維運筆常在常理之外,就比如說寫到大觀園裡一派花柳繁花,溫柔富貴的景象,公子小姐們在裡面過著幸福生活的時候,按一般人的想法,自然是編排些風雅韻事,吟詩作畫玩遊戲。就像現在電視裡一演到有錢富豪的腐朽生活,男的打高爾夫,坐遊艇旅遊,女的每天做頭髮逛大街,看的多了覺得作富豪也挺悶的。看了許多明清艷情小說,也大抵如是,差別只在於作者代那些才子才女寫的詩,水平有高低而已。
老曹就不一樣了,他筆下這些公子小姐們一開詩社寫詩,我的心裡就直打哆嗦,不知道他又要在她們的詩裡寫出多少悲秋之意,隱含多少命運之僭。府裡正經和平無波,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太平盛世,他卻用了幾場丫頭婆子之間的打架鬥毆來表現,讓我們這些後輩看了只能說一個字,高。
高字不能白說,說完了也要仔細研究學習領會其中要旨。我看了兩遍,突然就看穿了一個事實,悟出了一點道理。這個事實就是,麝月其實很厲害,丫頭們吵得不可開交,襲人的春風化雨似的教誨不起作用,晴雯柳眉倒豎,聲色俱厲的責罵也不起作用,最後總是要麝月站出來才搞得掂,可是麝月那一招也很簡單,就是狐假虎威。卻說丫頭芳官同她乾娘洗頭,她乾娘自然偏心,用親女兒洗完了剩下的洗頭水給她洗,芳官可是戲班子裡的正旦,怡紅院的新寵,自然嚥不下這口氣,大吵起來。大丫頭們都給芳官撐腰,襲人忙打發人去說:「少亂嚷,瞅著老太太不在家,一個個連句安靜話也不說。」乾娘向芳官身上拍了幾把,芳官便哭起來。
寶玉便走出,襲人忙勸:「作什麼?我去說他。」晴雯忙先過來,指他乾娘說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給他洗頭的東西,我們饒給他東西,你不自臊,還有臉打他。他要還在學裡學藝,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說:「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場我,我就打得!」這個大道理一說出來,襲人晴雯全沒詞了,襲人喚麝月道:「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他兩句。」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你且別嚷。我且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閒事了?都這樣管,又要叫他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了規矩!你見前兒墜兒的娘來吵,你也來跟他學?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閒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消閒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上頭能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睛裡沒了我們,再兩天你們就該打我們了。他不要你這乾娘,怕糞草埋了他不成?」
那乾娘原是個三等人物,托了芳官的福才進了園子,沒見過世面,讓麝月給嚇住了。其實若換成像寶玉的奶媽李嬤嬤那些老貨,回上一句,「我就坐在這裡等,有本事你請了老太太來我看。」麝月也就傻了眼了,老太太豈能因為這些個小事來給你一個二等小丫頭撐腰。想必後來她自己也意識到了,所以下一次為了春燕她娘要打春燕吵架的時候,襲人見他娘來了,不免生氣,便說道:「三日兩頭兒打了干的打親的,還是買弄你女兒多,還是認真不知王法?」這婆子來了幾日,見襲人不言不語是好性的,便說道:「姑娘你不知道,別管我們閒事!都是你們縱的,這會子還管什麼?」說著,便又趕著打。襲人氣的沒辦法,最後還是靠了麝月排眾而出,對婆子及眾人道:「怨不得這嫂子說我們管不著他們的事,我們雖無知錯管了,如今請出一個管得著的人來管一管,嫂子就心伏口伏,也知道規矩了。」便回頭叫小丫頭子:「去把平兒給我叫來!平兒不得閒就把林大娘叫了來。」那小丫頭子應了就走。眾媳婦上來笑說:「嫂子,快求姑娘們叫回那孩子罷。平姑娘來了,可就不好了。」那婆子說道:
「憑你那個平姑娘來也憑個理,沒有娘管女兒大家管著娘的。」眾人笑道:「你當是那個平姑娘?是二奶奶屋裡的平姑娘。他有情呢,說你兩句,他一翻臉,嫂子你吃不了兜著走!」
平兒不得空,但大家都是錦衣衛的一員,這個面子是一定要給的,所以就派了個小丫頭子回來口頭支持,說:「平姑娘正有事,問我作什麼,我告訴了他,他說:『既這樣,且攆他出去,告訴了林大娘在角門外打他四十板子就是了。』」那婆子聽如此說,自不捨得出去,便又淚流滿面,央告襲人,賭咒發誓的,終於留下來,人也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