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讀後感之悼黛玉
詩歌和宿命是你全部的世界。初顯詩才是在元春省親之時:
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
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
雖有歌功頌德之嫌,但立意高遠,境界開闊,遠非眾姊妹可比擬。
在你還未入住大觀園之前,你的這首詩中已經把大觀園比作“別紅塵”的“仙境”了。但是在滾滾紅塵的包圍之中,突然出現這樣一個遠離名利喧囂的樂園,是注定不能長久的,最終的被抄檢是她必然的命運。然而又唯有在這樣的仙境之中,紅塵之外,才會開出你和寶玉那至真至純的愛情之花。不幸的是大觀園像虛無的夢一樣,像午夜的曇花一樣,俯仰之間已是狼藉一片。你的那場纏綿悱惻的愛情之劇注定要和大觀園一起謝幕。
然後你又為寶玉捉刀,寫下:
杏簾在望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
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
自然淡遠,別具一格。真可謂字字珠璣,句句齒香。
你不僅有詩才,你對詩歌的悟性亦讓人叫絕,同時也加速了你的死亡。
有一次梨香院內笛韻悠悠,歌聲婉轉,唱的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開始是側耳細聽,繼之不覺點頭,又繼之心動神搖,又繼之如醉如癡,以至於站立不住。
唉!只怪你太聰穎,對詩詞一聽便透,假如你愚頑到一無所知,又怎有“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只可惜,你的芳心已被你對詩歌的超人的悟性喚醒,
你的心湖從此不再寧靜,時時波瀾翻捲。
有一年春天,桃之夭夭,一陣風來,落紅遍地,你便哭道:“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由花及人,你想到:“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於是你希望:“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吟哦,卻成了你生命的讖語。
我在紅塵中只能祝願天的盡頭有你想要的香丘。
哀哉!痛哉!詩歌成就了你的一生,同時也葬送了你的性命。
你在海棠詩社第二次社日時寫到: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從詩中可以看出你已經知道自己詩魔纏身,又是臨霜寫又是對月吟。難道你忘記你初到賈府時賈母對你念過《四書》已經極大不滿了嗎?
記得你還在凹晶館聯詩悲寂寞。當時湘雲吟道“寒塘渡鶴影”,你對道“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讚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因又歎道: “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清奇詭譎之語。”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黛玉呀,世俗的東西你不屑一顧,不願爭取,但是詩歌的舞台你寸土不讓。悲乎哉,你如此的才華橫溢又鋒芒畢露,怎能自容與姐妹們中間呢?又怎能見容於賈母,見容於賈府呢?
真正為你添的一生病的是寶玉挨打後你在他送你的舊帕上寫詩。詩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為誰?
尺幅鮫綃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閒。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你詩興大發,欲訴心中無限事,“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
說你不知,或許冥冥之中你知道,不然的話,臨死之前,你為何要焚此稿以斷癡情呢?
嗚呼!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欠命的,命已償,欠淚的,淚已干。你為詩也為情流盡了淚,這就是宿命。儘管你的淚干了,可它卻久久地濕潤著我的心,塵世中的我祝福你在淚水鋪就的天堂之路上不再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