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為何特寫王熙鳳夫妻性生活?
《紅樓夢》,原名《石頭記》,是中國的一部古典長篇章回小說,亦是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書內提及的書名還有《情僧錄》、《風月寶鑒》、《金陵十二釵》,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年)夢覺主人序本題為《紅樓夢》,在第一次活字印刷後,《紅樓夢》便取代《石頭記》而成為通行的書名。原本共120回,但後 40回失傳。(紅學家周汝昌先生則認為《紅樓夢》原著共108回,現存80回,因此為後28回迷失。)現今學界普遍認為通行本前八十回為曹雪芹所作,後四十回不知為何人所作。但民間普遍認為為高鶚所作,另有一說為高鶚、程偉元二人合作著續。據人民文學出版社最新考認為是無名氏續,高鶚、程偉元整理。
《紅樓夢》被評為中國最具文學成就的古典小說及章回小說的巔峰之作,以至於以一部作品構成了一門學術性的獨立研究學科——紅學,這在文學史上是極為罕見的。自胡適作紅樓夢考證以來,一般認為曹雪芹以其家族的命運投射在《紅樓夢》一書。
《紅樓夢》裡的賈璉、王熙鳳這對夫婦,是作者著墨甚多的一對貴族夫妻。按書裡的交代,他們本不是榮國府裡的主子。榮國府正院正房裡住著賈政、王夫人,他們有兒有女,大兒子賈珠雖然去世,大兒媳李紈卻老成持重,與王熙鳳相比較,李紈文化水平高得多,賈元春省親時,李紈曾賦詩一首,雖未見出色,倒也中規中矩。
但王夫人為擴大娘家的勢力,特把幾乎不識字的內侄女王熙鳳搬到榮國府來掌握家政大權。在第七回上半回裡,曹雪芹特別寫到賈璉、王熙鳳和諧的夫妻生活。那文筆與《金瓶梅》很不一樣,《金瓶梅》寫性直截了當,《紅樓夢》既含蓄又傳神。書裡寫到王夫人陪房(就是出嫁時當作陪嫁帶過來的大僕人一家子)周瑞家的,奉薛姨媽之命,給諸位小姐太太送宮花,大中午的,送到王熙鳳住的那個院子,「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鳳姐的房門檻上(把門放哨呢——劉注,下同),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手兒叫他往東屋裡去(「周瑞家的」是「周瑞的老婆」的意思,曹雪芹寫書時漢語裡還沒有「她」字),周瑞家的會意(會的什麼意?僅僅是明白主人在午睡麼?)……只聽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回目中所以有「賈璉戲熙鳳」字樣)。接著房門響處,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去(平兒可以在賈璉、王熙鳳做愛時在場,甚至可以在主子召喚下參與做愛,這種身份叫「通房大丫頭」;叫舀水進去,可見房事完後,夫妻要適當沐浴,很注重性衛生)。
曹雪芹這樣寫「賈璉戲熙鳳」,曾引起清代某些評點者的訾議,認為是寫「白晝宣淫」、「淫極」;也有現當代批評家認為這是在揭露「貴族家庭生活糜爛」。其實,一定程度上參與了《紅樓夢》創作的脂硯齋說得好,這樣寫是採取了「柳藏鸚鵡語方知」的高妙手法,體現出該書意在反映大家族日常生活情態,重點在刻畫人物,寫人物關係互動中的性格衝突、命運跌宕,而絕非一般風月俗書可比。以今天的眼光來看,書中此刻賈璉、熙鳳魚水和諧,他們不是那種因為父母包辦,毫無感情,只能在昏夜裡讓本能催動著發生關係的懵懂夫妻,而是能在亮光下互相欣賞,循序漸進地享受性生活之樂,最後能雙雙達到高潮,那樣的一對伉儷,他們的「午嬉」沒有多少值得責備的地方。
賈璉與王熙鳳的性生活,大體上一直採取著這樣的表現手法,用墨十分經濟,卻給人很深印象。第二十三回,寫他們夫妻倆分派大觀園補充工程的管理人員,在利益分割上有矛盾,氣氛緊張起來;但賈璉忽然把話鋒一轉道:「……只是昨兒晚上,我不過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鳳姐兒聽了,嗤的一聲笑了,向賈璉啐了一口,低下頭便吃飯。這進一步說明他們的性生活不僅正常,而且還頗能自覺地變換花樣,享受性生活中的樂趣。
夫妻暫別,在任何時代任何階層的家庭裡都很難避免。第十三回寫到「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心中實在無趣,每到晚間,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有的讀者根據書中某些描寫,認為王熙鳳和賈蓉、賈薔不乾不淨,其實,她和那兩位晚輩至多只能說是情感上有些個曖昧罷了;她不僅嚴拒賈瑞的誘姦,而且設毒計將其凌辱終至死亡,從這樣的重大情節上,我們可以看出,在夫妻關係上,她對賈璉的忠實度,是超過對方對她的忠實度的。第二十一回明確交代: 「那個賈璉,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並不甘心「胡亂睡了」。他對王熙鳳的不忠,跟燈姑娘的那回,還可以用在不得不分席的情況下,耐不住性飢渴而「打野食」;但跟鮑二家的那回,則是偏在王熙鳳大張旗鼓過生日的時候,就說明他不僅是肉慾旺盛,追逐皮膚濫淫,而且,也是對平日在王熙鳳那強悍性格壓抑下爆發出的一次大反叛、大發洩。他公然跟姘婦抱怨:「我命裡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一場暴風雨般的大鬧後,賈母出面說合,公佈了一條貴族社會裡最開明的性事宣言:「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不過,細想一下,人類社會裡,各個利益集團之間,各人之間,「要緊的事」首先還得說是經濟利益,以及經濟利益的最高體現政治關係,各種道德規範的釐定都是首先尊重這個前提的,貴族如此,平民又何嘗例外。例外的是超越一般性關係的、純感情性的、詩化的愛戀,如賈寶玉和林黛玉,但他們原是天上的神仙(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一般俗眾很難達到那樣的境界。
賈璉和王熙鳳的性關係遭遇到的最嚴重的危機,是尤二姐的出現。這並不意味著婚姻危機,因為像賈府那樣的家庭,男主子三房四妾原是很正常的。王熙鳳原以為,雖然因賈璉「亂搞」而大鬧過,那夫妻相處的格局應該還能長久維繫,所以在賈母開玩笑說把鴛鴦「給璉兒放在屋裡」時,她很輕鬆地說:「璉兒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兒這一對燒糊了的卷子跟他混吧。」沒曾想,賈璉因色慾勾搭上了尤二姐,在偷娶之後,竟從性關係上生發出了真摯的情愛,賈璉從尤二姐那裡感受到了絕對不能從王熙鳳身上獲得的溫柔和順,從此對王熙鳳在性事上也就一冷到底。王熙鳳的遭遇比現在我們常說的「第三者插足」更慘,因為賈赦偏又賞了賈璉一個秋桐,一刺未除,平添一刺,為了拔去這兩根刺,王熙鳳先禮後兵,欲擒故縱,借刀殺人,還假裝好人,雖然終於使他們的家庭結構復原,卻永遠失去了賈璉對她的情愛(如果有過的話)與性愛(那是曾經相當濃釅的)。
關於王熙鳳的命運結局,第五回裡有「一從二令三人木」的暗示。有研究者指出,這意味著她與賈璉的夫妻關係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賈璉對她言聽計從,第二階段則是反過來對她施以命令,第三階段則是把她休了。可惜現在八十回以後曹雪芹究竟怎麼寫的我們無從看見,只從某些脂硯齋批語裡得知,曹雪芹筆下有王熙鳳淪落到被役掃雪等情節。
《紅樓夢》裡對賈璉王熙鳳夫妻生活的描寫,不避諱寫性,卻又用筆巧妙,既提供了那個時代一對標準貴族夫妻日常起居的栩栩如生的畫卷,又透過他們性愛關係的變化揭示了宗族間的利益摩擦與個人間的性格衝突,而其中的某些內涵,更具有超越時代的性質,使當代中國人在處理與理解夫妻兩性關係上,可以得到有益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