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大體統也不像

失了大體統也不像

失了大體統也不像

紅樓評論

薛寶釵協助李紈探春理家,先說了一句「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可謂至理名言。她們從賴大家那裡獲得啟發,原來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賴家的花園子比賈府大觀園小許多,但就靠著把一切東西皆轉化為金錢的經營方式,除了自家戴花、吃筍等不用外買節約出許多開銷,還可將多餘東西外賣出二百兩銀子來。天下東西皆可用,寶釵接著說:「既可用,便值錢。」探春算起帳來,越算越興奮,於是三人就計議一番,要在大觀園實行興利剔弊的新政,所實施的政策,便是承包責任制。十幾年前就有人寫文章,說崗位責任的個人承包體制,早在《紅樓夢》裡,就通過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裡很具體很生動地描寫出來了,確實如此,我這篇文章不想把立意再局限於這個方面,我想強調的,是薛寶釵的另一思想側面。

承包的前提,是將個人責任與個人利益緊密聯繫在一起,說破了,也就是首先承認人皆有私心,人性中皆有惡,因此順其心性,加以駕馭,「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因為所承包的事項關係到自身收益,所以會盡心盡力,一定會努力地降低成本、減少浪費、提升技術、珍惜收益,一個一個的承包者皆是如此,則大局一定繁榮,用寶釵的話說,就是光一年下來的生產總值,就「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矣!」

但承包的做法,是揮動了一把雙刃劍,一邊的劍刃用於提高生產積極性很鋒利,一邊的劍刃卻很可能因為沒能轄制住人性惡,而使獲利者的私心膨脹,傷及他人,形成不和諧的人際齟齬,甚至滾動為一場危機。曹雪芹的厲害,就在於他不僅寫出了敏探春、時寶釵她們的「新政」之合理一面與繁榮的效果,也用了很多筆墨寫出了因為沒有真正建立起公平分配機制,所形成的大大小小的風波,僅從看角門的留榪子蓋頭的小兒與柳家的口角,就可以知道承包制使大觀園底層僕役的人際關係比以往更緊張了,一個個兩眼就像那黧雞似的,眼裡除了金錢利益,哪裡還有半點溫情禮讓?

薛寶釵是個頭腦極清醒的人,所謂「時空釵」,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摩登寶釵」,就是既能游泳於新潮,又能體諒現實的因循力量,總是設法在發展與傳統之間尋求良性的平衡。她一方面肯定崗位責任制,一方面又提出了「均富」的構想,這構想又細化為,一:大觀園裡的項目承包者,既享受稅收方面的優惠,不用往府裡的帳房交錢,但他們也就不能再從帳房那裡領取相關的銀子或用品,譬如原來他們服侍園裡的主子及大丫頭們,要領的頭油、胭粉、香、紙,或者是笤帚、撮簸、撣子,還有餵各處禽鳥、鹿、兔的糧食等等,此後都由他們從承包收益裡置辦;二:承包者置辦供應品外的剩餘,歸他們「黏補自家」;三:除「黏補自家」外,還須拿出若干貫錢來,大家湊齊,散與那些未承包項目的婆子們。薛寶釵在闡釋這一構想時,一再強調「雖是興利節用為綱,然……失了大體統也不像」,「凡有些餘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時裡外怨聲載道,豈不失了你們這樣人家的大體?」她特別展開說明,為什麼要分利與那些並沒有參與承包的最下層的僕役:「他們雖不料理這些,卻日夜也是在園中照看當差之人,關門閉戶,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門出入,抬轎子,撐船,拉冰床,一應粗糙活計,都是他們的差使,一年在園裡辛苦到頭,這園內既有出息,也是份內該黏帶些的。」

薛寶釵的「大體統」,當然是指賈府的穩定,起碼是表面上的繁榮與和諧。過去人們讀這回文字,興趣熱點多在「承包」的思路上,對與之配套的「均富」構想重視不夠。我們的現實社會,實行「承包」已經頗久了,甚至有人已形成了「改革即承包」的簡單思維定式。實際上「承包」不是萬能的,有的領域有的項目是不應該承包給私人的,而實行承包也不能只保障直接承包者的利益,而忽略了沒能力沒興趣沒必要參與承包的一般社會成員,特別是社會弱勢族群的利益,薛寶釵的「均富」構想,雖然很不徹底,而且在她所處的那樣一種社會裡,也不可能真正兌現,但是對我們今人來說,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特別是她能考慮到如何讓抬轎、撐船、拉冰床的做「粗糙活計」的苦瓠子們也能「黏帶些」體制改革的利益,以保持社會不至於因「失了大體統」而「不像個樣子」,這一思路,無論如何還是發人深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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