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水論《紅樓夢》
張恨水對《紅樓夢》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喜愛;他的《金粉世家》在文化和文學方面與《紅樓夢》都有著傳承關係。他對《紅樓夢》的很多問題都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有些見解至今依然顯得深刻和精闢。
張恨水曾不止一次地肯定《紅樓夢》在中國小說史上的地位與價值:「我覺得章回小說,不儘是要遺棄的東西,不然
,《紅樓夢》、《水滸》,何以成為世界名著呢?」(《總答謝———並自我檢討》)並從時代的高度論述了自己堅守章回小說創作並立志改良它的原因。他又說:「自《紅樓夢》那時起,一直到現在……若論小說的名字,那真是浩如煙海。不過論到章回小說本身,這裡還沒有哪一本小說,夠得上和《紅樓夢》《水滸傳》比一比的。」(《章回小說的變遷》)從《紅樓夢》所反映的社會面以及小說發展史的角度對其進行了總體評價,這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是不可多得的。
《紅樓夢》的主題是什麼?張恨水在《關於讀小說》一文中以《紅樓夢》為例進行了論述:「中國最有名的長篇小說《紅樓夢》同《儒林外史》等幾部書,讀過的人,當不難看出大家庭腐敗,婚姻壓迫,以及官僚骯髒的是非。」在《金瓶梅》一文中,又指出了《紅樓夢》與《金瓶梅》的承繼關係:「此書(《金瓶梅》)實出《儒林外史》《紅樓夢》前,而外史之寫社會齷齪,紅樓之寫家庭盛衰,亦即各襲金瓶梅之技,發揚而光大之也。」他還認為,閱讀《紅樓夢》必須瞭解其創作的時代背景,明白古今風俗的不同:「《紅樓夢》寫的寶玉、黛玉雖有愛情卻不能配合婚姻,兩人都飲恨千古。這樣的事,現在少了,將來可能沒有。但是前四五十年,幾乎青年男女都會碰到這樣的事。所以《紅樓夢》一書,當時青年男女最愛讀。我們生在現時代,要讀古典文學的書,就先得明白古今風俗有所不同。」這一觀點,對當時普通讀者閱讀《紅樓夢》無疑具有啟發作用。關於《紅樓夢》的寫法及結構佈局,張恨水在《長篇與短篇》(二)中論述得尤其精闢:「長篇小說團圓結局,此為中國人通病。《紅樓夢》一打破此例,彌覺雋永,於是近年來作長篇者,又多趨於不團圓主義。其實團圓如不落窠臼,又耐人尋味,則團圓固亦無礙也。」「從來中國小說,十九以喜劇散場。其能破此習慣者,不能不首數《紅樓夢》。說者對於此事,一半歸功曹雪芹,一半歸功續後四十回之高蘭墅,吾以為紅樓之得傳,初固毋待於後四十回之績,然真正賺得天下後世兒女一副眼淚者,一大半在後四十回。前十年莫不知有曹雪芹,知高蘭墅者果有幾人。若高氏者可又謂曹氏之功臣矣。」(《曹雪芹高蘭墅》)可以說,這一觀點深刻地影響著張恨水的小說創作,並成為他小說佈局的風格。
《紅樓夢》的思想傾向是通過人物性格表現出來的。對於《紅樓夢》中人物的評價,張恨水論述不多卻頗具特色。代表性的是對劉姥姥的評析:「《紅樓夢》寫進一個劉姥姥,大家都以為這是作者一種插科打諢的玩藝。有些已往的批評家,隔靴搔癢,也不過說文字上的變化。其實,這裡含有偉大的命意,用一個極窮的莊稼人來反映富貴人家的奢侈。」「可惜曹雪芹的原本《紅樓夢》之後半部已失傳。不然,他在『繩床瓦牖』之間,必定寫有一個飢寒交迫的賈寶玉來諷勸世人。這位自八十一回寫起的作者高蘭墅,竟未夢想到此。只以他未來進士的身份,寫了一個舉人賈寶玉而結束之。他沒有經過繩床瓦牖的生活,他不會想到穿貂皮住怡紅院的賈寶玉有給人巡更守夜的一天。於是,我們可以想到劉姥姥也就是曹雪芹自己。他在前半部裡,覺得主觀的敘述之不足,又客觀地描寫一下。」「世上作賈寶玉的人,原不會有劉姥姥的眼光,像曹雪芹也是自己家裡查抄之後,才會覺悟而寫出劉姥姥的,劉姥姥見一樣東西唸一聲佛,那些昏天黑地的富貴閒人怎會懂得?故事告訴我們,總有一天,他們覺得劉姥姥的態度是正義感!」(《劉姥姥眼睛裡》)這裡,對劉姥姥進行的評論,著墨不多但畫龍點睛,讀後另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