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賈郎君舟中結秦晉 桂太守堤上拜神僧

第四十九回 賈郎君舟中結秦晉 桂太守堤上拜神僧

第四十九回 賈郎君舟中結秦晉 桂太守堤上拜神僧

《紅樓復夢》清·陳少海

第四十九回 賈郎君舟中結秦晉 桂太守堤上拜神僧

   

話說王夫人看那天色不早,吩咐趕著開船。忽有一個美貌姑娘過來,拉著大哭。王夫人正在悲感,又被眾人纏住哭了一會。因要開船,那些送行的男女眾人只得含悲分手,望著水光雲影又放聲慟哭一番。天色將晚,恐趕不上進城,無可如何,只得含慟上馬上車,紛紛的一路進城而去。正是:目送斷雲歸谷口,身隨新雁寄江干。

不言眾人進城之事。且說王夫人們因匆匆下船,都在一堆兒,又兼心中俱帶著悲苦,到上燈時候已走了五十餘里,將船灣祝林之孝過來回太太,將派下每日輪班坐夜男女家人名單請太太過目。王夫人看了單子,叫林之孝吩咐眾人,一路上務要加倍小心,到家後自有重賞;輪班守夜男女眾人不許賭錢、飲酒,若遇風雨月黑,更要小心;每日飯菜,比在榮府時再添肉三十斤。林之孝連聲答應。王夫人吩咐道:「我同環哥兒、友姑娘一船;璉二奶奶同巧姑娘、毓哥兒娘兒三個一船;珠大奶奶同蘭哥兒一船;寶二奶奶同薛姑娘、四姑娘、慧哥兒一船。各船各備伙食,不必在一堆兒吃飯。我船上派柳家的照應飯食。」

大奶奶們答應了,照著去辦。今日是第一天,都在太太船上吃晚飯。王夫人吩咐,款待二姨太太差來的陸賓夫妻兩個,每人賞了十兩銀子。叫他們明日一早回去道謝,上覆太太、姨娘、蓉姑娘,都請放心,不用惦記。陸賓夫妻兩個磕頭謝賞。王夫人又吩咐了些說話,然後命眾人回船安歇,每日不必過船請早安。大奶奶們都一齊答應,辭了太太,各人都回船去。不多會,鑼聲響處,早已開船。陸賓夫妻雇了一隻小船,傍著大船又送下幾十里。王夫人再三吩咐,然後辭了回去。

不言陸賓夫妻回家覆命之事。單講王夫人們十七號大船曉行晚泊,正是金風退暑,玉露生涼,兩岸上疏柳依稀,秋蟬斷續,添人離恨。寶釵眾人每日住船之後,都到太太船上請安閒話。那些男女家人們俱各小心照應。行了數日,甚是平安。不知不覺已走了七八日路程。這日正值順風,各船俱拉著滿篷。

林之孝這船在前,見有一隻小劃子對面衝來,艙中坐著一人,高聲問道:「船上的舵工,我借問聲,這船可是榮府賈二太太的座船嗎?」船上水手答應道:「是賈府的堂上林大爺的船。你是那兒來的?」那人道:「我是京裡下來的,正要見林大爺回話。」說著,那隻小船已幫住大船,這邊水手趕忙回,跟林大爺的兩位三爺們走到船頭上問:「是京裡誰差來的?」那人答應:「是禮部大堂祝大人宅裡差來的腳子,要見林大爺。」

說著,走上大船。三爺們叫他站著,趕忙下艙回了林之孝,隨即叫進艙來問他原故。

那腳子解開個黃布包袱,取出書子,說道:「祝大人已於二十三日戌時不在了,有祝府裡蓉姑娘的一封報喪書子,叫呈上這兒太太。我兼程攆過頭去,又雇了小船一路迎來,投過書子,就趕著星夜要到鎮江去報喪。」林大爺聽見,不敢耽閣,帶著腳子跳上小船,迎著王夫人座船上去回太太,並呈上書子。

王夫人聽了十分傷感,將書子拆開看,上面寫道:甥女芙蓉敬啟,姨母大人尊前。二十日吉帆南指未得叩送,河干殊深,縈結望雲之想,與日同增。從此秋水長天福星遠照矣!繼父大人已於二十三日戌時赴召玉京。萱堂悲痛,幾不欲生。芙蓉飲泣,力求再三勸慰,現已節哀成服,料理喪務。大約風雨重陽,可以買舟南去也。今因急足往南之便,肅此訃聞。

伏維珍重,是所切禱。芙蓉汶淚謹啟。

諸姊妹均此致慰相思,恕不另啟。

王夫人看畢,悲傷了一會,吩咐林之孝賞腳子四兩銀,賞他酒飯,趕緊叫他起身,路上不許耽擱。林之孝答應,出來同腳子上了小船,一路好攆,才趕著自家的在船。叫腳子同上船去,款待酒飯。將太太賞的四兩銀子給了他,另給小船兩弔錢。

那腳子千恩萬謝而去。

到晚上灣船之後,珠大奶奶們上座船請安。王夫人對著寶釵、珍珠道:「你們乾爹不在了,芙蓉有書子來報喪。」寶釵、珍珠趕著接了書子,從頭細看,兩人不勝悲傷。哭歎一會,王夫人道:「咱們起身的頭一天,我瞧那光景就有些過不去,誰知又掙了三四天!」寶釵道:「那天他們姨娘說,明明瞧著老爺跟著幾個人走下台階,一直出去。想是那天就出了魂。」平兒道:「咱們早知道,該煩親家姨夫帶個信去給劉姥姥,咱們攪擾了他一會子,也該謝謝他才是。」王夫人笑道:「平丫頭倒還念舊。」珍珠笑道:「平丫頭不是念舊,他要留個人情,將來好去同他伙開茶鋪。」王夫人們都笑起來。

珠大奶奶道:「想起來,人人都是要過那奈河橋的,到底不知道劉姥姥的茶鋪開的長遠不長遠,可是誰還知道呢?」寶釵笑道:「你放心,不用替他過慮。我聽見有人來說,近來劉姥姥的茶鋪開的更外熱鬧,又添賣鹽水餑餑、青油餅、光頭兒,還有二五眼帶著賣干燒酒。因為他坐產招夫,嫁了咱們家的焦大,又添了好些本錢。想起來這茶鋪子再也倒不掉了。」寶釵尚未說完,引的王夫人們縱聲大笑。珠大奶奶笑道:「寶丫頭這張嘴,比八角鼓兒還來的快,真不用打稿兒。」賈環笑道:「太太今兒接著芙蓉妹妹的書子,悲傷了半日,必得寶姐姐這些說話,才散得這半天的悶氣。」王夫人笑道:「環兒的話一點不錯。真虧寶丫頭們過船說說笑笑,心中稍解悲感。只可憐你二姨媽,若不有芙蓉就是個女兒一樣,真叫他舉眼無親,有誰照應呢?」平兒道:「咱們既接著蓉妹妹的書子,也該差個人去才是。」王夫人道:「我方才也想過,雖是要到鎮江去見老太太請安道惱,到底二姨媽那兒也得寄個信兒安慰才是。」

寶釵道:「太太想的很是。差誰去呢?」珍珠道:「我倒想出這去的人來,不知太太的主意是不是?」王夫人道:「你想出叫誰去,你說我聽聽。」珍珠道:「依我的主意,竟差董升夫妻兩個去弔喪,就在那裡伺候著,一同回南。橫豎乾媽也不過一個來月就要起身,裡外添個人照應也好。董升夫妻兩個人都麻利去得,辦事又小心。這差使我保舉他兩個,可以放心。」

王夫人點頭道:「倒也罷了,我們備二百兩銀子奠儀,就差他兩個明日一早起身罷。」隨吩咐人去叫林之孝同董升夫妻兩個。聽差的嫂子們答應著,到船頭上去傳了話。

不一會,林之孝同董升夫妻過船來,嫂子們帶著到了官艙,給太太、奶奶、姑娘、爺們請過安。王夫人將差董升夫妻往京中祝太太宅裡弔喪的話,對林之孝說了一遍。董升夫妻連聲答應。林之孝回道:「吊儀二百兩,奴才那裡去備,還是大奶奶這裡備辦?」王夫人道:「就是你那裡備罷。再賞董升夫妻兩個十兩銀子盤費。奠儀簽子上寫環哥兒名,稱愚外甥。我另有書子,交董家的收拾。你只管備辦妥當,交給董升就是了。」

林之孝答應著,同董升出去料理。王夫人吩咐董家的:「只須帶隨身行李衣服,所有箱子等物不必帶去。」董家的答應了,趕著過船收拾。

王夫人命寶釵、珍珠寫書子給祝太太並芙蓉的回書。寶釵們答應,回到自己船上去寫。珠大奶奶、璉二奶奶這一班人陪著太太說話。不多一會,林之孝進艙來回太太:「奠儀封好,請太太過目。」說著,將大封銀子放在桌上。王夫人看是白布包封,四周圍俱是麻線縫好,上面貼著淡色簽子,寫著」奠儀「二字,下邊寫的是」愚外甥賈環頓首拜具」。王夫人道:「很好。等著書子得了,交給他們去收拾。」林之孝道:「咱們對岸灣著幾號上水的官船,是進京的家眷。剛才打聽,說是兵部員外張老爺的家眷,又問那底下人,才知道是工部主事張銘張老爺。原先老爺在工部時,同張老爺最相好,這幾年他升了兵部員外,奴才知道他是祝大人門生。這會兒請環哥兒過去拜見,就將董升夫妻兩個請他帶進京去,最為妥便,太太又好放心。」王夫人聽了大喜,說道:「很好。先將環哥兒片子過去請安,你再同環兒過去見張老爺,就托他們帶董升夫妻去。」

林之孝答應出去。

賈環趕著換了衣服,一會兒林之孝帶領著家人、小子點著多少燈籠,都下了劃子船,渡過張老爺船上去。那邊張老爺船上也是燈籠、手照在那裡等候。賈環到了那船,見張老爺行子侄之禮,並將母命致意,還要求見太夫人同嬸母。張銘差人到老太太船上去回,說賈三少爺要見老太太同太太,那家人答應著去不多會,來請張老爺陪著賈環過去。只見那船中丫頭、老媽、媳婦們都站了多少,燈燭輝煌,走到艙中看見那位老太太約有七十來歲年紀,白髮盈頭,慈容滿面。旁邊坐著個四十來往年紀、幽嫻大雅的一位太太。賈環趕忙走到老太太面前雙膝跪下,口稱侄孫賈環拜見奶奶。張老太太見他生得清秀,舉止大方,語言清朗,滿心歡喜,站起身來用手扶他說道:「勿要拜,勿要拜。」賈環拜完,起身請過安,又拜見嬸嬸,張太太也趕忙用手相扶。等他拜完請安之後,老太太叫丫頭端了一張杌子,坐在面前。張銘對著老太太道:「這是榮國府賈二哥的第三個郎君,今年十七歲。他還有一個哥哥,名叫寶玉,生下來時口中銜著一塊羊脂美玉,上面還有字跡,因此取名寶玉。

長的比他還要清秀。那時我在工部時同賈二哥最為相契,常到他家去,他弟兄兩個時常見面。自從我出了外差,又得了員外,有好些年沒有信息,後來聽見說他哥哥寶玉中了舉,又聽說出了家,接著賈二哥也就不在了。不期今在路途中得遇賈三侄,我方才問起,知道賈二嫂子們回南的一切事務。」老太太笑道:「原來你的至好,我們婆媳兩個也該同賈二太太會會才是。」

對著賈環道:「你過去對阿娘說,我們都是至好,今日南北征帆相逢一處,真是三生有幸,何勿相聚一宵以慰飢渴?本該我過去才是,因我這幾天腿疼腰痛,行走勿便。請阿娘們過來相會,勿要著奢衣裳。」賈環連連答應,站起告辭出去。張老爺忙吩咐兩邊家人、小子,掌燈送賈少爺過渡。

此時,兩岸燈籠如同白晝。賈環渡過這邊來見太太,將張老爺同老太太的話從頭說了一遍。王夫人聽了十分歡喜,吩咐寶二奶奶們趕著封書子,不必來念。命將這四五號座船放過去,幫著張老爺的大船。林之孝們聽見,吩咐船家水手,立刻將中間這幾號船放過對岸。寶釵、珍珠知道有一夜的敘談,趕著將書子封好,連奠儀都交給董升夫婦。隨又趕著換了衣服,那船早已幫定。張老太太差了多少丫頭、媳婦們過來相請,兩邊船上男男女女一齊伺候。王夫人帶著珠大奶奶、璉二奶奶、寶二奶奶、四姑娘、六姑娘、薛姑娘、巧姑娘一同過去,那邊張老太太領著太太、姨娘、小姐俱在船頭上迎接。彼此謙讓下艙,王夫人請老太太上坐,自家行侄婦之禮,又同張太太拜見。張小姐過來相見,王夫人同大奶奶們見這位小姐生的十分美貌,舉止端莊,甚為稱讚。小姐拜完,讓兩個姨娘過來行禮。珠大奶奶們這一班拜過老太太同太太、姨娘、小姐,又是巧姑娘拜見。

張老太太讓了坐,舉目左右細看,十分歡喜,對王夫人道:「方纔小兒說起,才曉得唔哪是通家至好。今日天使其便,北往南來途中相遇,真是三生之幸。」王夫人道:「侄婦閉處孤幃,苟延風月。今天假之緣得親慈范,實深欣願。」張太太道:「通家姐妹久仰芳儀,不期邂逅相逢,實慰生平。」老太太同太太們謙虛一會,丫頭們送過香茶,張老太太又將大奶奶們問了一遍。王夫人指著,一個一個的說與老太太知道。張太太道:「如今太太身邊只有三少君一人,不知岳家是誰?」王夫人道:「三小兒今年十七,未曾納婚。」老太太笑道:「我只有這孫女桂生,年雖十五,頗嫻閨訓,意欲與夫人結秦晉之好,只恐村野凡姿,不足為朱門良匹,徒增慚愧耳!」王夫人聽說大喜,站起身來道:「倘蒙叔婆不棄寒門,不嫌三兒愚拙,侄婦願結朱陳,以成姻眷。」老太太同張太太都歡喜之至,珠大奶奶們無不大喜。將個桂生小姐羞的無地自容,趕忙站起身來,要往房艙去躲,被珍珠一把拉住,笑道:「將來是我的弟婦,一家人不須迴避。」寶釵們笑道:「妹妹不要害臊,咱們姐妹兒正要親熱。」張老太太叫人去請老爺過來,同王夫人眾人俱見了禮。老太太將同賈太太結親家的

話說了一遍,張銘又喜又謝,說道:「蒙二嫂不棄,深感之至。」王夫人當著老太太們將頭上一隻悲翠雙如意給桂生小姐插在頭上,又在身上解下一個富貴玉連環,繫在張小姐胸前。拜謝過張老太太,同兩親家拜謝。大奶奶們也俱道過喜,兩邊男女家人、媳婦、丫頭彼此磕頭道喜。王夫人吩咐柳家的,備兩桌果碟子送過來,親家們敘談一夜。私下命大奶奶同寶釵過去備了三分盛禮,一分送老太太,一分送兩親家,一分送桂生小姐。余外幾個姨娘都有一分,又將張府上內外男女大小家人、媳婦俱加重賞,連他們的船家都有賞賜。說不盡這一宵的熱鬧。

王夫人說起差董升夫婦要附船進京,往祝府弔喪一事,張銘歎息不止,說道:「我竟不知道祝老師業已仙去,我到京後必要去哭祭一番,面見師母,將路上遇著二嫂結了親家的話,也必得稟明師母,使他老人家放心歡喜。二嫂不知道,我嫡親表弟梅白,字香月,是祝老師胞妹丈,所以我們本是姻親世誼。」

王夫人道:「既是這樣,我們都是親上加親。」吩咐丫頭,叫董升夫婦進來,見過張老太太同老爺、太太,吩咐他們將行李搬過船。寶釵、珍珠又對董家的說了多少話,叫他記著去回祝太太同芙蓉姑娘,千叮萬囑絮絮不已。此時東方已白,兩邊船上俱已鳴鑼啟橛,王夫人同張老太太們彼此紛紛拜別。寶釵們同桂生小姐十分依戀,不得已只得分手,各人過船。賈環也拜辭了岳丈。只聽見各船上齊聲打起號子,轉眼之間船分南北,悠然而去。

且不言張銘同王夫人兩親家途中分手之事。且說桂廉夫自從七月十六起身之後,誰知一路上桂太太暈駝轎,又暈車,沿途大病,飲食不進,十分危急。杜麻子見太太如此光景,旱路難行,只得同老爺商量:「不如坐船倒還妥便,此去都是下水,倒也不很遲日子。」桂廉夫無法,只得應允。在半道兒上將車卸掉,換了船隻。桂太太下船之後漸漸平服,又兼連遇西北順風,日行數百里,十分得意。看著去家不遠,這日早飯後,四野陰雲布合,陡然起了東南風,十分狂暴。船上的趕著下篷,將船收入港口。桂老爺在艙裡瞧見,忙叫家人吩咐船家,不用灣船,說道:「此時已交過寒露,這東南風不過偶爾一陣,將篷下掉,只管走,不必收祝」船上的聽見老爺說的有理,也就放膽迎風前進。

走了半日,還不到五六里來路,到了一個無可灣船之處,風暴大作,波洄浪立,石走砂飛,水面上白茫茫一片,雲影天光不分高下,只聽見滿河船隻叫喊連天,彼此不能相顧。桂老爺夫妻兒女同那些丫頭、媳婦們無不驚謊失措,不知所之。頭艙的二爺們同船上的都慌了手腳,看著有一邊土崖相近,一齊用力直奔過去,無如頂頭風緊,再也不能近岸。正在危急,只聽滿河都叫救命,前面翻了一號家眷船,又翻了一號客船。桂老爺們在艙裡看見,心魂皆失。桂太太娘兒三個拉住大哭。正在慌忙時候,誰知一陣大風,那雪浪銀濤將船湧起高有數丈,忽然往前一送,直落將下去,正碰在一塊大石頭上,只聽見」喀扎」一聲響亮,將頭艙底打了一個大洞,那波浪直湧了進來,船身向著一邊歪了過去。

此時,連桂恕也沒了主意,又兼外面風雷交作,大雨傾盆,一家性命只在呼吸。桂太太將丈夫、兒女四個拉住一堆,說道:「同死一處,不可分散。」桂恕含淚點頭,那船已漸漸沉了下去。忽見洪波巨浪中,有一人站在小瓜皮船上,分波破浪而來。船梢上有一小孩子搖槳,其快如風,到了桂老爺船邊,跳進艙來說道:「快過船去!」桂老爺們看那人是個頭陀打扮,身上披著鶴氅,腳下穿著芒鞋,手中拿著一把蕉扇,約有三十餘歲年紀,十分清秀,走下艙來將桂老爺夫妻兒女四個都扶上小船。那頭陀站在小船頭上,將扇一插,登時風平浪靜,雨散雲收。桂太太們如醉如癡,不知不覺四人俱站在岸上。船上的丫頭、媳婦見老爺、太太們都踏了實地,他們望著崖上一齊大哭,那頭陀轉身又到船邊,一隻手將前半隻船輕輕端起,兩艙黃水仍舊往破洞裡溜了出去,順手將船送到岸邊,這些船家無不齊聲念佛,船上的家人小子、丫頭媳婦們都跳上岸來。

此時,桂老爺們心神才定,同著太太、兒女四人趕忙拜謝神僧。那頭陀跳上岸來笑道:「適在幻虛仙處多談數語,至使受驚,這就是順境中的一點波折也。」走到桂堂面前將手在他頭上摩娑摩娑,說道:「好郎君!是個少年英浚我有蕉扇一柄奉贈,望郎君代為寄一口音,說道:『白雲僧問詢。』」回過頭去對著桂恕道:「且別,未必不再見也。」說畢,飛跑到河邊叫道:「升兒!」見那小童應聲而至,頭陀湧身上船。桂恕趕著叫道:「神僧且住,尚有

話說。」那人頭也不回,向著急流中轉眼不知所向。桂太太們十分驚異,眾船家都道老爺、太太的福氣,遇著神僧。桂恕將兒子的蕉扇取在手中,看見上面寫著」賈璉稽首」四字。大叫道:「哎呀!當面錯過,原來是璉二親家!」桂太太道:「怨不得見了堂兒很歡喜,誰知就是丈人呢!真是至親關切,救我們一場大難。只是當面錯過,未曾敘敘親誼,甚為可惜。」桂恕道:「將來見了親家太太拜謝,總是一樣。」正說著,那些家人們的船都攏了過來,一齊上岸,給老爺、太太、大爺、小姐請安道驚。桂老爺吩咐趕著將船收拾,就好開行。只聽見座船上的船家、水手一齊叫道:「怪事!這麼大的一個窟窿,將一張荷葉就補住了。」這些家人們都跳上船去看,那船底上果然是一個大荷葉,將破處補住,艙中並無一點兒水跡,彼此驚異。桂恕也趕著上船看了,說道:「這是神僧顯聖,不必動他。」吩咐丫頭、媳婦們請太太、小姐、大爺下船,趕著備了香燭紙馬,在船頭上閤家拜謝親家,又謝了河神,鳴鑼獻牲,拉篷啟橛。此時秋水長天,波平浪靜,向南行不二三十里,就是村鎮。且天已黃昏,將船灣祝柱老爺夫妻們深感璉二親家的大德,彼此念不絕口。

自此曉行夜宿,一路順風。不覺已過淮安,來到揚州,灣在碼頭上。那些家人們上去買東西,因遇著一個走差的,才知道祝大人業已仙去。問明了時日,趕著上船來回老爺。桂老爺同太太、小姐聽見十分悲感,吩咐杜麻子趕著開船,明日一早渡江到鎮江,要灣住兩日。老杜答應,出去吩咐船家,不一會兒俱一齊開去。正是九月初間,只見萬點寒點,一彎新月。桂老爺們整整走了一夜,到得江口,天還未曙,將船泊住,眾人暫為歇息。次日一早,多叫幾隻紅船幫著渡江。桂太太同蟾珠趕著梳洗收拾,剛交巳初,那船早已收入鎮江。杜麻子叫跟班的王淮先上碼頭,到祝府去通知。

原來祝太夫人因為接著大老爺的訃聞過於悲慼,臥病在床已經數日。幸虧有沈夫人、薛姑太太、竺、鞠太太、梅秋琴、鄭太太,還有江太太們幾位至親太太、奶奶、姑娘輪著班給老太太解悲相勸,桂夫人又帶著海珠、掌珠、汝湘、九如這幾個孫媳婦同修雲、梅春都陪著祝母說說笑笑,無如老人家悲子之心甚切,雖有萬般安慰,總難卒解。又兼著祝筠悲兄傷弟過於哀痛,連日身子亦甚不安,桂夫人同著姨娘、姑娘們兩邊照應。

夢玉是奉老太太之命,帶著秋瑞在尚書宅裡蔭玉堂設靈守制,派宜春、雙慶、江蘋、碧霄、翠翹、金鳳、雁書、蝶板這八個人分作兩班,每班五日在蔭玉堂伺候,命夢玉、秋瑞過了百日再去請安,以此夢玉同秋瑞總在大老爺宅裡。

這天巳牌時候,門上的查本見王淮來通知三舅老爺到了。

槐蔭們趕忙派人將轎馬上碼頭迎接,一面至垂花門通知裡面。

查、槐兩位奶奶聽見,趕忙叫周大奶奶上去回太太,並知會各位太太、姨娘、姑娘們,此時各堂無處不知。祝筠正在上房睡著,聽了十分歡喜,叫桂夫人趕忙去回老太太。這會兒介壽堂坐滿的都是人,正在說笑,桂夫人來回老太太說道:「我家三兄弟同三妹妹們到了。」祝母聽見倒覺得心中一樂,說道:「來的甚好,我很望著他們,怎麼今兒才到?快些叫查家的派幾個媳婦們去接三舅太太同姑娘來!」海珠趕忙吩咐聽事的媳婦們到垂花門傳話,槐大奶奶們立刻派了吳嫂子、楊嫂子、小金嫂子、廖嫂子四個人趕著到碼頭上去接三舅太太同姑娘。嫂子們答應著,趕忙出去坐上值日聽差轎子,飛攆而去。查大爺們吩咐崇善堂值日該班的二爺們,在三老爺靈前點上蠟燭,預備著香,伺候舅老爺來拜。原來正要給三老爺舉殯,接著大老爺訃聞,老太太吩咐等著大老爺的靈櫬回來一同舉殯,省得開兩回喪不像個樣子,因此三老爺還在家中。

且說崇善堂的人正在收拾點燭,聽見三舅老爺同舅太太們都已到了,只有梅大爺出來迎接。桂老爺們到了茶廳院子裡下轎。金夫人同姑娘的轎子,由夾道裡直到垂花門口下轎,早有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們迎接進去。金夫人舉目一望,都是至親姐妹,只有鞠、薛、王、竺四位太太未曾會過,連忙致問:「這四位太太是誰,怎敢有勞遠接?」桂夫人指道:「這是沈四姐姐,王相國的夫人;這是薛二姐姐,寶釵的母親;這位鞠親家,這位竺親家,都是夢玉的丈母。」鄭太太笑道:「還有我這丈母,你倒不提一句!」眾人一齊好笑。金夫人對鞠、竺兩位太太道:「我雖未曾拜見,但說起來都是世誼姐妹,而今又是親家,真是三生之幸。沈四姐姐、薛二姐姐都是咱們至親姐妹,今日才得見面。」桂夫人道:「你慢些同親家們敘話,且趕著上去見老太太,要狠狠的勸慰一番。這幾天叫眾人纏的略覺好些,這會兒瞧見你們自然又要提起大哥哥,你想著勸勸老人家,再別提大哥哥病中光景。」金夫人走著,一路答應。

海珠、修雲們這一堆拉著蟾珠,也是說不盡的話。太太們過了景福堂,在甬道上走不幾步,只聽見後面」噗通」的一人栽倒,太太們趕忙站住,回頭一看,不知那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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