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花
夏歷二月十二日,許多地方相傳為百花生日,因而稱作花朝。《紅樓夢》裡與百花同一天誕辰的有林黛玉、襲人;寶玉因襲人姓花,記起前人詩句「花氣襲人知驟暖」(陸游《村居書事》)而給她取這個名字,小說裡把她的生日派在花朝,無非與姓關聯而已;就用筆而言只是陪襯。主要是借百花女神之一芙蓉仙子寫林黛玉。
小說行文至第七十八回,寶玉聽小丫頭胡謅晴雯死後成了芙蓉神,因而撰成《芙蓉女兒誄》,到「池上芙蓉」(荷花)前讀誄為祭;又掛誄文於芙蓉枝,似兼涉木芙蓉了。明筆所指固然歸屬晴雯,但黛玉聞其誄辭,說「紅綃帳裡,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兩句未免熟濫,要他修改,一改再改,改成「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黛玉「忡然變色」,因為它轉成了寶黛關係,於是小說裡的芙蓉神就暗指「世外仙姝寂寞林」了。
被稱為水芙蓉的荷花,出污泥而不染,足以成為黛玉的寫照,卻也可以看作晴雯性格悲劇的呈現。這裡暫且擱下,再就俗傳百花生日略志數語。
花朝是民俗的節日,即也影響到宮廷。相傳唐武則天時每屆花朝總命人採集諸花,做成花糕,與群臣同食共慶。宋楊萬里《誠齋詩話》云:「東京以二月十二日為花朝」。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未言東京(開封)花朝,只記元宵收燈以後,「都城左近」私家園圃即「放人春賞」,「次第春容滿野,暖律暄晴,萬花爭出」。與楊誠齋所載合看,可知北宋都城人士賞花於「萬花爭出」之時,正月下旬尚無此種景象,適逢其會當在二月,花朝自必包括在內。
按各地民俗,花誕節日不盡相同。最早的是洛陽,以二月二日為花朝節。定為二月十二日者也不少,還有設在二月十五日的,南宋吳自牧《夢粱錄》所記杭州花誕節俗,就是這一天,最遲者要到二月二十二日。北京繫於何日呢?清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說:「(二月)十二日傳為花王誕日,曰花朝。」吳地亦然,清顧祿《清嘉錄》有載。《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對蘇州有相當的瞭解,小說裡直接間接寫到蘇州,或就其地生發故事,或濡筆落墨涉及吳中風物;晚年居住北京,熟悉帝都風土民俗,他寫黛玉生日雖只寥寥一筆,而敘芙蓉花神卻有洋洋大文,誄辭明言晴雯,暗合黛玉,明筆倒是虛寫,暗筆反而成為實指。以芙蓉花神稱譽黛玉,因她的生日在花朝,就更為切近了。
在蘇州,還有六月二十四日為荷花生日的民俗,亦載在《清嘉錄》。百花中自應包括荷花,何以又單獨列出?俗傳紛繁,這就難以說清了。民間稱觀音生日不止一個:二月十九與六月十九日都是,荷花竟也彷彿如此。蘇州有花神廟,據說最多時達五十多處,其中或者就有芙蓉神廟吧。虎丘花神廟最著名,至近世已是獨一無二,更後又毀廢,近年重建此廟,有其一當然足夠了,惜乎並非古跡,只能說花朝的民俗活動算是有了一個場所。但願它在花樹叢中供人觀俗遐想,而不成其為拜神求佑的香客新拓的會聚之地。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就不學那世俗之奠禮,另立排場,別開生面,未嘗褻瀆芙蓉花。因百花生日的傳說而成就了的花朝,在這裡也得到了美的折射。
作者:王爾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