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源看紅樓 —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2)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2)
死讎仇趙妾赴冥曹當然也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那就是曹雪芹出於某種創作需要。比如說,以目前這種趙姨娘形象來突出探春的勢利,強化嫡庶矛盾啦;表明賈環的委瑣低能和趙姨娘教育無方有關啦;反襯其他人物的光彩啦;增加一些小說的戲劇性和喜劇色彩啦,等等。趙姨娘在小說的人物關係網絡中處於一個比較重要的連接點上,將她醜化確實容易取得比較好的反襯與喜劇效果。但醜化並不是取得這些效果的最佳途徑,更不是惟一選擇。如果將趙姨娘寫得有城府,有手腕,陰而不露,刁而不直,也許她的「調唆」與「每每生事」會更有份量,更加深刻,這個介於主子與僕婦之間的女人的性格與命運也許會具有更大的典型意義。這兩種寫法的高下優劣,是一個中上水平的小說家都很容易想到和做到的,曹雪芹在其他人物身上運用得爐火純青,怎麼會偏偏在趙姨娘身上忘了呢?不可能。
因此在排除了創作失誤和反襯需要兩種可能之後,曹雪芹現在這樣寫趙姨娘,顯然是情有獨鍾。但是這個情,不是愛,而是憎!是一種永不寬恕的痛恨與厭惡!
關於曹雪芹經歷的資料實在太少,所以這個看法只不過是我的猜想。
心理學研究表明:「成年人的行為和個性特徵是受到出生後最初幾年的事件的影響的。」(美國E.R.希爾加德等著《心理學導論》上冊95頁,北京大學出版社)兒童心理十分稚嫩、脆弱,天性需要愛撫,對傷害格外敏感和恐懼。尤其是一些特別嚴重的傷害往往會給兒童心靈留下深深的傷痕,會對他日後性格發展產生重要影響。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學者在研究一些優秀文學作品時特別關注作家經歷尤其是他們的童年的緣故,儘管小說不是自傳,但是小說家往往會在作品中注入自己童年生活的某些影子。《紅樓夢》不是曹雪芹的自傳,賈寶玉絕不是曹雪芹,賈府也不是曹家。但是,小說中寫到的某些內容,某些人物的命運和個性,作者對事件與某些人物的態度,小說的某些環境等等,與作者早年的生活,特別是與作者家庭命運發生的突然變故,有著密切的聯繫,曹家的一些人與事,成為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素材,有的人物有原型。這早已是紅學界的共識。所以我猜想,曹雪芹少年時代也許曾經遇見過一個品質、修養不好,他沒好印象的女人,這個女人在曹家遭遇突然變故或者在那以後,曾經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也許還曾經直接傷害過幼小的曹雪芹本人或是他十分親愛的人,以致在他的心靈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傷痕。當然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時也未必就是非常清醒地有意識地將這個人物醜化甚至漫畫化,但是那段經歷,那個女人是那麼令他痛恨與厭惡,因而在他的潛意識中,那個女人的惡的形象已經牢牢地佔據了他的心頭,憎惡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無法排解的本能式情緒,從而使曹雪芹在構思時已經無法給她任何一丁點亮色,他只有將這個女人醜化才能宣洩自己多年來鬱積於心的仇恨,於是趙姨娘終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周思源看紅樓理想帝王容水溶論地位,水溶貴為北靜郡王,在《紅樓夢》的出場人物中僅次於賈貴妃。但是從人物在小說中的戲份來說,他比寶玉的貼身小廝茗煙還少得多。茗煙尚且只算三等人物,因而將這位王爺歸入三等行列,也不算太委屈他。不過王爺終究是王爺,在《紅樓夢》中也是一方代表,需要我們稍加注意。而我們若加注意,便會發現他頗有些特別之處,或者說,曹雪芹似乎要在他這個形象上體現點什麼理念。
首先需要引起我們注意的是水溶的頭銜「北靜郡王」。清制,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爵位,都要是皇帝近親才能得到。下面是分等級的公、侯、伯、子、男,比如大名鼎鼎的鰲拜和隆科多最高都曾經做到一等公。功勳卓著的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鄂爾泰,雍正十二年授一等伯爵,世襲。大學士張廷玉於雍正八年被賜伯爵,世襲(《清史稿·世宗本紀》),乾隆元年進三等伯(《清史稿·本傳》),開文臣封侯、伯先例。然後是各種品級的將軍。除了「世襲罔替」的有限幾個所謂「鐵帽子王」以外,其餘的王一代一代往下降。郡王是很高的爵位,因為即使皇帝的弟弟也不都能夠得到。《清史稿·世宗本紀》載:雍正八年封皇二十一弟允禧、皇二十二弟允祜為貝子,皇二十三弟允祁為鎮國公。同年四月,淳親王允祐死後,其子弘暻襲郡王。這就算很不錯了,有的一下子降好幾級呢。所以《紅樓夢》十四回寫到的這位北靜郡王很不簡單,一是他祖上第一代北靜王是皇帝的親弟弟,二是「及今子孫猶襲王爵」,這是很罕見的,相當於「世襲罔替」了。
理想帝王容水溶其次是曹雪芹對水溶的描寫很不尋常。《紅樓夢》中的人物雖然極多,但是曹雪芹很少作肖像描寫,即使有也只是一兩句,有的還是套話。但是對正式出場僅僅一次、篇幅不多的水溶的肖像描寫卻比較詳細。有作者直接介紹「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謙和」;有屬於間接描寫的賈寶玉耳聞「素日就曾聽得父兄親友人等說閒話時」,贊水溶是個賢王,且生得「才貌雙全,風流瀟灑」。還讓寶玉在不遠處瞥見坐在轎內的水溶「好個儀表人材」(十四回)。如果到此為止,也就罷了,因為畢竟都還比較籠統。曹雪芹還特意細寫寶玉的「近看」:「舉目見北靜王水溶頭上戴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繫著碧玉紅鞓(tīnɡ)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十五回)如此多角度描寫水溶外貌,顯然是「別有用心」的,不過不是出於惡意,而是要突出他的外表美。
當然,一個藝術形象的站立主要還是靠有沒有給人留下較深印象的個性化的細節。曹雪芹不但讚他「情性謙和」,「是個賢王」,而且寫出他和賈政等「仍以世交稱呼接待,並不妄自尊大」。最難得的是,他十分誠懇地勸告賈府長輩,對賈寶玉這樣的「吾輩後生,甚不宜鍾溺,鍾溺則未免荒失學業」。竟然不顧郡王之尊,說「昔小王曾蹈此轍」。謙恭、誠摯如此,令人感動。水溶對賈寶玉給予了很高評價,對賈政說:「令郎真乃龍駒鳳雛,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未可量也。」水溶的贊語不是一般的客氣套話,因為他直率地談及自己的教訓,並真誠地對賈政說,「若令郎在家難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因為他那裡「海上眾名士凡至都者」,沒有不去的。寶玉如果「常去談會談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由此可見,水溶對賈寶玉寄予很大的希望。相反,曹雪芹卻對水溶感到失望,不是對水溶賈寶玉路謁北靖王此人,而是像他這樣的人不能成為皇帝!如果皇帝有這等眼力,品格,那麼賈寶玉這樣有補天之才的人,就會有補天之命了。可惜的是,水溶只是個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