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妙玉乞紅梅(第五十回)
訪妙玉乞紅梅(第五十回)
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到蓬萊。
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再割紫雲來。
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註釋]
1.開樽——動杯,開始喝酒。樽,酒杯。句未裁——詩未做。裁,裁奪,構思推敲。
2.尋春問臘——即乞紅梅。以「春」點紅,以「臘」點梅。蓬萊,以比出家人妙玉所居的櫳翠庵。
3.大士——指觀世音菩薩。佛教宣傳以為她的淨瓶中盛有甘露,可救災厄。這裡以觀世音比妙玉。
4.嫦娥——比妙玉。程高本作「孀娥」,只是寡婦的意思。從脂本。檻外,欄杆之外。又與妙玉自稱「檻外人」巧合,所以黛玉說:「湊巧而已。」(據庚辰本)程高本改為「小巧而已。」也是不細察原意的妄改。
5.「入世」二句——這兩句是詩歌的特殊修辭句法,將櫳翠庵比為仙境,折了梅回「去」稱「入世」,「來」到庵裡乞梅稱「離塵」。梅稱「冷香」,所以分「冷」、「香」於兩句中。「挑紅雪」、「割紫雲」都喻折紅梅。宋代毛滂《紅梅》詩:「深將絳雪點寒枝。」唐代李賀《楊生青花紫石硯歌》:「踏天磨刀割紫雲。」紫雲,李詩原喻紫色石。
6.「槎枒」句——意即「 誰惜詩人瘦肩槎枒」。槎枒,亦作「楂枒」、「查牙」,形容瘦骨嶙峋的樣子。這裡說因冷聳肩,寫自己踏雪冒寒往來。蘇軾《是日宿水陸寺》詩:「遙想後身穿賈島,夜寒應聳作詩肩。」
7.佛院苔——指櫳翠庵的青苔。這句是以詩的語言說自己歸途中尚念念不忘佛院之清幽。詩文中多以「苔」寫幽靜。
[鑒賞]
隨著封建制度日趨衰落,當時的豪門,特別是貴族人士,在精神上也日益空虛,做詩竟成了一種消磨時光和精力的娛樂。他們既然除了「風花雪月」之外別無可寫,也就只得從限題、限韻等文字技巧方面去鬥智逞能。小說中已換過幾次花樣,這裡每人分得某字為韻,也是由來已久的一種唱和形式。描寫這種詩風結習,客觀上反映了當時這一階層人物的無聊的精神狀態。
從人物描繪上說,邢岫煙、李紋、薛寶琴都是初出場的角色,應該有些渲染。但她們剛到賈府,與眾姊妹聯句作詩照理不應喧賓奪主,所以蘆雪廣聯句除寶琴所作尚多外,仍只突出湘雲。眾人接著要她們再賦紅梅詩,是作者的補筆,借此機會對她們的身份特點再作一些提示,當然,這是通過詩句來暗示的。作者曾借鳳姐的眼光介紹邢岫煙雖「家貧命苦」,「竟不像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樣,卻是個極溫厚可疼的人」(四十九回)。她的詩中紅梅沖寒而放,與春花難辨,雖處冰雪之中而顏色不同尋常,隱約地包含著這些意思。李紋姊妺是李紈的寡嬸的女兒,從詩中淚痕皆血、酸心成灰等語來看,似乎也有不幸遭遇,或是表達喪父之痛。「寄言蜂蝶」莫作輕狂之態,可見其自恃節操,性格上頗有與李紈相似之處,大概是注重儒家「德教」的李守中一族中共同的環境教養所造成的。薛寶琴是「四大家族」裡的閨秀,豪門千金的「奢華」氣息比其他人都要濃些。小說中專為她的「絕色」有過一段抱紅梅、映白雪的渲染文字。她的詩彷彿也在作自畫像。
寶玉自稱「不會聯句」,又怕「韻險」,作限題、限韻詩每每「落第」。他懇求大家說:「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這並非由於他才疏思鈍,而是他的性格不喜歡那些形式上人為的羈縛。為了證明這一點,就讓他被「罰」再寫二首不限韻的詩來詠自己的實事。所以,這一次湘云「鼓」未絕,而寶玉詩已成。隨心而作的詩就有創新,如:「割紫雲」之喻借李賀的詞而不師其意,「沾佛院苔」的話也未見之於前人之作。詩歌處處流露其性情。「入世」、「離塵」,令人聯想到寶玉的「來歷」與歸宿。不求「瓶中露」,只乞「檻外梅」,寶玉後來的出家並非為了修煉成佛,而是想逃避現實,「蹈於鐵檻之外」。這些,至少在藝術效果上增強了全書情節結構精細嚴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