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與寒塘
梅枚老師：
您好。上午發一短信，不知收到否？下午趁閒重讀《紅樓》，因嚴中老師的「寒塘」，引起興趣，把最近搜集到的一點資料奉上，請您指教。從林徽因的文章裡知道，中國唐代建築的外觀與色彩，在木構部分一律刷紅。所以唐時多紅樓是很自然的，小文裡舉了一些詩詞。唐前的舉了謝眺的一首「迢遞起朱樓」。六朝「朱樓」建築情況容日後呈上。
拜讀了《紅樓》2002年第2期嚴中先生的《「寒塘渡鶴影」的原型》一文，頗受啟發，獲益匪淺。文中提到唐人趙嘏《寒塘》一詩：「曉髮梳臨水，寒塘坐見秋。方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就筆者所見，李白的《侍從宜春苑奉詔赴龍池柳色初青聽新鶯百囀歌》一詩，也有「紅樓」、「寒塘」、「月」等字眼，其中「綠」字用的比王安石得意佳句「春風又綠江南岸」要早的多。全詩如下：「 東風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覺春好。池南柳色半青青，縈煙溺娜拂綺城。 悵望人間萬事違，私書幽夢約忘機。幽徑只攜僧共入，寒塘好與月相依。」不敢斷定曹雪芹在創作時是否受到這首詩的詩意影響，但他的祖父曹寅曾主持刊刻《全唐詩》，搜集到的唐代詩人詩作版本定是不少，曹雪芹幼時在江寧織造府應該有條件接觸到這些本子。
說到「紅樓」，除拙作《紅樓未必在京都》所引詩句外，近來又發現一些資料證實唐初即建有紅樓。如初唐詩人沈詮期的《紅樓院》：「紅樓疑見白毫光，寺逼宸居福盛唐。支遁愛山情漫切，曇摩泛海路空長。經聲夜息聞天語，爐氣晨飄接御香。誰謂此中難可到，自憐深院得迴翔。」楊巨源的詩《送定法師歸蜀法師即紅樓院供奉廣宣上人兄弟》：「鳳城初日照紅樓，禁寺公卿識惠休。詩引棣花沾一雨，經分貝葉向雙流。孤猿學定前山夕，遠雁傷離幾地秋。空性碧雲無處所，約公曾許剡溪游。」於鵠曾有一首帶「紅樓」字眼的詩，前已引過，他還有這樣一首《送唐中丞入道》：「年老功臣乞罷兵，玉階匍匐進雙旌。朱門鴛瓦為仙觀，白領狐裘出帝城。侍俾休梳官樣髻，閹童新改道家名。到時漫發春泉裡，猶夢紅樓簫鼓聲。」「夢紅樓」三字相連，大可注意，因為他寫的比晚唐詩僧蔡京「凝成紫塞風前淚，驚破紅樓夢裡心」在時間上要早的多。尾聯「紅樓」與「夢」字，詞序雖然顛倒，而意思卻緊密相連，順理成章，情韻神髓相通。
俞平伯先生在《題贈全國紅樓夢討論會》序中說：「世傳紅樓夢，而紅樓何在，迄無定論。觀《通鑒》卷二百六十三記五代王建事，建作朱門繪以朱丹，蜀人謂之畫紅樓，是紅樓亦若朱門之泛稱耳。」韋莊「以才名入蜀，蜀主建羈留之」。他有個「資質艷麗善詞翰」的女朋友，被蜀主假托要拜師學詞納入宮中。也許韋莊《菩薩蠻》「紅樓別夜堪惆悵」裡的紅樓和「咫尺畫堂深似海，憶來惟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裡的畫堂真是指蜀主王建的宮殿也未可知。王建《織錦曲》裡恰恰也有「紅樓」字眼：「大女身為織錦戶，名在縣家供進簿。長頭起樣呈作官，聞道官家中苦難。回花側葉與人別，惟恐秋天絲線干。紅樓葳蕤紫茸軟，蝶飛參差花宛轉。一梭聲盡重一梭，玉腕不停羅袖卷。窗中夜久睡髻偏，橫釵欲墮垂著肩。合衣臥時參沒後，停燈起在雞鳴前。一匹千金亦不賣，限日未成官裡怪。錦江水涸貢轉多，宮中盡著單絲羅。莫言山積無盡日，百尺高樓一曲歌。」
曾讀納蘭容若詞有「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淒迷」，以為是紅樓夢裡寶玉詩迷「天上人間兩渺茫」所本，讀到曹唐詩才知道真正出處：「天上人間兩渺茫，不知誰識杜蘭香？來經玉樹三山遠，去隔銀河一水長。怨入清塵愁錦瑟，酒傾玄露醉瑤觴。遺情更說何珍重，擘破雲鬟金鳳凰」。曹唐是李遠非常欽佩的一個人，「岳陽守李遠每吟之而思其人」。李遠是李商隱的同事，同受令狐相知遇之恩，有「長日惟消一局棋」的佳句。他的《詠雁》一詩也提到了「紅樓」：「早晚辭沙漠，南來處處飛。關山多雨雪，風水損毛衣。碧海魂應斷，紅樓信自稀。不知繒繳外，留得幾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