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掛牌之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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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差不多八十年了。香港竟有依然如故的所在。從魔幻般急速變化的皇后大道中往山上走,穿過荷裡活道,似乎也就是逆行於時間隧道,忽見古老的文武廟,盡顯中華傳統文化的風骨。再往上攀,又見彷彿生了銹的紅磚西洋式建築,那是基督教青年會的禮堂,默默地展示著在這片土地上東西方交融的超百年歷史。

不算文物古跡,不是「遺址」,是一直沿用到今天的教會禮堂。走進去,陳舊,清潔而並不規整,約五分之一空間擔負著倉儲功能,堆放些紙箱,另五分之三的空間裡擺放著些長條桌,桌邊對坐著一些人士,正靜靜地勞作,細觀察,做的是很簡單的事——把一張打印好的信紙折疊好,再放進已經打印好地址的信封裡。那些勞作者年紀大約從二十上下到五十左右,男女都有,是些殘障、智障的人士。再五分之一的空間,就是高於地面一米多的講台。

基督教青年會的這棟建築經歷過漫長的英治時期,過渡到了「一國兩制」的新時期,這裡面關愛社會弱勢族群的「善事照舊」,比起「股照炒、馬照跑、舞照跳」等「特區特色」來說,更讓我心裡充溢著欣悅。

貼近那講台,不禁仰望,彷彿望見,並且聽見——魯迅先生1927年2月18日、19日兩次站在那裡演講。18日演講的題目是《無聲的中國》,19日是《老調子已經唱完》。兩個題目過了八十年,灌進心裡還熱辣辣的,說驚心動魄仍不過頭。

兩篇演講現在都很容易從《魯迅全集》裡查到。當時聽眾踴躍,卻難懂先生的紹興官話,好在許廣平恰是廣東人,一段段準確流利地翻譯為粵語,又有熱心人速記,事後認真整理,再經先生親自訂正,當年咳唾珠玉,現在依然在紙上熠熠閃光。

經歷過「此時無聲勝有聲」、「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歷史階段,如今的中國,應該說是眾聲喧嘩,「大珠小珠落玉盤」,既有柔聲細語,也有大聲疾呼。但是,重溫先生之論,就感覺,一方面,我們的話語空間仍須去除多餘藩籬、加以展拓包容,另一方面,還需通過增強科學理性與百家爭鳴,逐步凝聚出能體現新品格的民族文化聲韻,令我們族群的多數以及世界凡平等待我之他族,從喧嘩中不是得出混亂的印象,而是感受到豐富中的和諧。

據當時記錄整理先生講稿的人士回憶,《無聲的中國》由香港《華僑日報》刊發了,但同時送去的《老調子已經唱完》卻「因故沒有刊出」。什麼緣故?香港文學史研究專家小思(盧瑋鑾女士)認為「大概談的太敏感,報館不想登」。確實,就是今天,「老調子已經唱完」這樣一句演講詞聽來也仍然會令某些人士覺得刺耳,何況用來作題目,而且,就那麼一口氣激昂地展開著這樣一個論點。我個人2006年7月21日上午10時,站在當年魯迅先生演講的講台下面,彷彿聽到他宣示這句話的聲音,忽然非常激動。這裡面當然有個人的際遇之感。2005年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邀我錄製播放了《揭秘〈紅樓夢〉》的系列節目,並出版了兩本同名的書,我並不認為自己就正確,也無意搶「紅學」權威及其機構學會的「生意」,不過只是離開「老調子」,試唱自編新曲,聊供世人參考罷了。怎麼他們就會惱怒到那樣的程度?魯迅先生曾說有些人對「非我族類」者恨不能「打殺了煮吃」,原來讀到那樣的話忍俊不住,現在卻絕對笑不起來。

是的,老調子已經唱完,我們處在一個嶄新的歷史階段,應該提倡新思路,唱出新曲調。

那天參觀完,同行人士有的就提出來,應該在這棟建築外牆上掛一鐫字銅牌,標名魯迅先生曾在此演講過。但香港還沒有這樣的文化習俗。舉凡蔡元培、許地山、蕭紅、戴望舒……等曾在香港從事文化活動的文化名人,與其相關的建築、園地,目前還都沒有掛牌。法國巴黎掛牌的建築那就太多了,而且可以買到一種專門標明文化名人遺跡供遊客「按圖索驥」的交通圖。按照魯迅先生倡導的「拿來主義」,不僅是香港,中國各處都應該掛起尊重文化的銅牌,並普及「文學地圖」,興起「文學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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