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之死(7)
賈元春之死(7)
戴權就在門外值候,立即進來了。
皇帝斬釘截鐵地宣諭:「起駕!」
當袁野與鄔銘從睡夢中被喚醒時,都不禁發愣。剛剛丑時,且下著不大不小的雨,為何皇帝要此刻趕路?
也許能明瞭皇帝心思的,唯有戴權。
戴權的名分,一直是大明宮掌宮內相。大明宮是太上皇住的地方。太上皇的偏癱禪位與當今皇帝的登基成功,都有戴權的不可磨滅卻又不便宣揚的功勞。前些年皇帝那樣處理江南秦逆,戴權的建議亦構成很重要的部分,所以皇帝竟破祖宗那不許太監以公務身份出宮活動的老例,在秦可卿死後,讓戴權公然坐上大轎,打傘鳴鑼,親赴寧國府上祭,並允了賈珍之求,給了賈蓉一個龍禁尉的名分。
這回皇帝南狩,隨行者當中,只有戴權瞭解全部機密。他和皇帝都知道,這潢海一帶,佈滿湖澤沼地,倘若雨量失常,變得太勤太大,會很快形成水漲失路的局面。他們離最後所要到達的「圍獵地」,只有一天的行程了,只要抵達了那裡,一切駐跗供應,便都會有金陵體仁院總裁仇琛的周密安排,會是色色精細、小心伺候的。那裡不遠,也即是秦可信的圈禁之所。皇帝甫至,不僅不會為難秦可信,還欲當著眾官員乃至精選的良民代表們,給秦可信以最大的恩典,以示其仁愛孝悌的慈懷。皇帝夤夜起駕,正是防止一夜連綿陰雨之後,沼澤淫溢,路徑難辨,鑾駕不能如期抵達目的地。當然他更憂心的是,所暗中調動的南北兩支勁旅,亦不能如期圍住鐵網山匪寇的山寨。
丑時未過,鑾駕已在雨中行進了。這回抱琴與元春同坐在那金頂金黃繡鳳版輿之中。元春手中,仍握著那臘油凍的佛手。寒氣從版輿簾縫中透入,抱琴替元春系披風上風帽的絛帶。
抱琴對元春小聲說:「娘娘好春色!」
版輿中,只有一盞羊角燈,泛出微弱的光。
元春什麼也沒說,只是現出一種令抱琴無法理喻的神色。
在版輿中,她們聽見雨聲越來越大,並且還忽有強光洩入輿中,須臾,竟雷聲大作。版輿禁不住顛動搖晃起來。抱琴坐在元妃對面,不禁把手也放到了元妃那握臘油凍佛手的手上,喃喃地念起佛來。
這雨勢使得鑾駕不得不停了下來。打頭陣的袁野來到皇帝的馬車前,滾下馬跪報:「前方已失路徑,有幾匹馬已誤陷沼澤,難以拉出……」
後衛的鄔名也來跪報:「似這等情形,臣斗膽建議,右側有一小山,山上似有房屋,或到山上暫且駐蹕一時,待雨稍息,並派員探明前行路徑後,再抓緊趕路,可望於天明前到達目的地。」
戴權騎在馬上,亦附和說:「先上山小憩,實為良策。」
皇帝應允了。
於是鑾駕上了小山。
山上的房屋,原來是所破廟。廟額依稀可辨,曰「智通寺」。袁野先帶人進去搜索一番,證實內中並無僧俗人等。夏太監又帶領眾小太監迅速佈置好正殿,迎進皇帝與元妃。那正殿中的三世佛金身早已剝落,但在大明角燈照耀之下,瑞相依然莊嚴。
夏太監等於佛案前設下臨時寶座,皇帝坐了上去。元妃進入,跪下叩頭。皇帝笑道:「你是拜我,還是拜佛?」元妃答:「拜佛,也拜聖上。」皇帝一把拉過她,攬於懷中,又問:「拜我重要,還是拜佛重要?」元妃側顧左右,面有為難之色,皇帝一揮手:「去!」殿中所有宮女太監,悉盡退出,皇帝卻又喚進戴權與夏守忠,命令說:「戴權你與我寺外統領一切。小夏子只許你一人在殿門外伺候,傳水傳食,更衣取物,我自會吩咐,不用你擅獻慇勤。」二人喏喏,各自去了。夏守忠臨去關攏殿門。
皇帝便一邊輕薄元妃,一邊又問:「是拜我重要,還是拜佛重要?」
元妃答道:「一樣重要。」
皇帝捧著她的臉,逼近了問:「偏要你分出輕重,說!」
元妃便道:「聖上是活佛,自然拜活佛活更為緊切!」
皇帝把元妃的臉一拋,厭惡地說:「原來你也只會阿諛奉承!」
元妃身子一閃,袖子一揮,光噹一聲,將袖中那臘油凍佛手掉在了地下。
皇帝一驚,聳眉道:「你竟袖有暗器!」
元妃趕忙跪下,拾起那臘油凍佛手,舉給皇帝檢驗,並坦白道:「這是臣妾隨身帶著壓驚的一樣古玩。是臣妾祖母過壽時,一個外路和尚獻給她的壽禮。臣妾母親進宮請安時,帶給了臣妾,意在見物思祖,永葆孝心……」
皇帝取過那臘油凍佛手,慍怒地說:「我那嚴禁私相傳遞的旨意,你們難道不知道嗎?該當何罪!」
元妃匍匐在地,戰慄地說:「雖然這是聖上諭旨下來之前送來的,臣妾等確是罪該萬死……」
皇帝摩挲著那臘油凍佛手,觸覺上甚有快感,忽又轉怒為喜,道:「起來起來,什麼罪不罪的,咱們是兩口子,且坐一處說話……」一把拉起元春,又把她攬於懷中,問:「這竟不是蜂蠟制的,沉甸甸的我看是名貴的玉石,你快給我解釋解釋……你說是和尚所獻,看起來內中頗有玄機呢!佛手就是香櫞,香櫞便是元春,假香櫞便是賈元春……你看黃得多亮,就憑這個東西,我怕就要封你為皇后呢!」
都說伴君如伴虎。其實虎何嘗會像皇帝這樣喜怒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