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之死(10)

秦可卿之死(10)

秦可卿之死(10)

紅樓解夢

秦可卿之死(10)

   

彼時賈氏宗族,紛來亮相。代字輩僅存的賈代儒、賈代修二位俱到外,賈赦輩的到了五位,與賈珍同輩的到了七位,與賈蓉一輩的到了十四位;賈蓉未見賈璜,因問管事的人,是否漏通知了,管事人說尤氏吩咐過,無庸通知他家,賈蓉想起賈薔說過,那璜大奶奶的什麼侄兒叫金榮的,在學堂裡打過寶玉和秦鍾……想至此,方才忙問:「岳父母還有秦鍾如何未到?」管事的見問,方敢回:「老爺太太並未指示,想是怕他們一時不能承受。」賈蓉心中暗笑,沉吟一時,方囑咐說:「還是快快報與他們,並我老娘和二姨三姨吧!」不久秦業等也都到了。那秦業與可卿本無感情可言,到後只能乾嚎一陣,連眼淚亦擠不出來,全無養父暨親家翁模樣,賈珍賈蓉也不大理他。

賈赦對不得不早早起床來應付這喪事,又不能晃晃就走,心中十分厭煩,但見到賈珍那副有趣的模樣,也就樂得留下且起起哄。

唯有賈政趕來後,對此事極為認真。他見賈敬根本不回,尤氏撂了挑子,賈珍大露馬腳,著實憂心忡忡。賈珍恣意奢華,已屬不當,而那離奇僭越的行徑,尤易惹出亂子,他對之實難容忍。除了常規的僧道超度,賈珍還令在天香樓上另設一壇,專請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醮,本來眾人對秦可卿的病逝一說就紛紛起疑,這樣做,那不等於不打自招嗎?此事已大大不妥,尚未勸說,賈珍又在用什麼棺材的問題上,大興波瀾,那時已有人送來幾副杉木板,賈珍都嫌不好,可巧薛蟠也來弔問,偏對賈珍說:「我們木店裡有一副板,叫什麼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現在還封在店內,也沒有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抬來使吧!」賈珍聽說,全不忌諱,竟喜之不盡,即刻命人抬來。大家圍看,那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叩之,玎璫如金玉。賈珍笑問:「價值幾何?」薛蟠笑道:「拿一千兩銀子來,只怕也沒處買去。什麼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賈珍聽說,忙謝不盡,即命解鋸糊漆。賈政忍無可忍,因正色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一邊說一邊給賈赦遞眼色,意思是我們長輩該勸時一定要開口才是。賈赦只當沒看見他那眼色,拈著鬍鬚竟對賈珍的選擇點頭稱是。

賈政悶悶地回往榮國府,心中很是擔憂。只好暫用天意排解——也許,那秦可卿最終睡到她叔爺未能睡成的壽材中,是她必有的造化;但願不要洩露,莫株連到賈家就好,特別是千萬不要影響到元春正謀求的晉陞啊!

10

玄真觀的靜室中,賈敬在蒲團上趺坐,他合目良久,卻作不到意守丹田。

賈蓉白天來報告了他,秦氏已病故;當時他只哼出「知道了」三個字,便揮手讓賈蓉退下。賈蓉回家報知賈珍,賈珍歎道:「太爺是早晚要飛昇之人,如何肯因此事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也只好我們冒昧作主料理罷了!」賈珍之言,說對了一半,近年來他那煉丹爐,下面的火是越來越青,上面丹堝內的鉛汞是越煉越精,而他對塵世的記憶與牽掛,卻隨之越來越如飛煙游絲……

他父親賈代化生下他以後,雖在他之前已有一子賈敷,卻偏心於他。後來敷哥未能過成「出痘」關,在八九歲上夭折,父親對他就更寄以厚望,他也曾以家族的棟樑自居。父親病故後,他襲官生子,儼然族長風範;他本想忠厚守成,誰知後來卻蹦出來個「家住江南姓本秦」的尤物!

……那時榮府的叔叔賈代善還在世,叔叔和嬸母卻並不滿足於守成,他們和皇帝那亂麻般的一家子裡的幾根麻線,有著那扯不斷漚不爛的源遠流長的關係——這自然也是父母曾經珍惜過的關係。但父母已去,他不想承襲那一份驚險,雖然那也確實可能給賈家帶來新的飛騰……叔嬸對他曉之以理、喻之以利並動之以情,最後,那份情讓他無言以對——難道能忘記秦氏之父多年來對賈家的提攜庇護麼?現在人家有難,能撂開不管麼?

……管也罷,卻又必須收留於寧府,以秦業的抱養女身份,作為賈蓉的童養媳藏匿,他雖拗不過二位長輩,照辦了,卻從此坐下了心病;每有不甚相熟的官員來拜,或傳來宮中的秘聞,他便心驚肉跳;他給秦氏定名為秦可卿,寓「情可輕」之意,為了前輩人之間的情分,後輩就該背負如此沉重的義務嗎?不!所以一定要把「情」視為「可輕」之物!

……可輕的,又豈是情!在那榮府的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中作女史後,他決意將一切撂開,到這遠郊的玄真觀中,尋求一條超凡脫塵之路……他潛心鑽研文昌帝君的《陰騭文》,並作了大量批注;一般人或者會以為,他之修煉,是為了一己的永生,其實,與其說他是嚮往幸福,不如說他是在拚命躲避災禍——他深知,在這塵世的是非場裡,就算你是「壽終正寢」,到頭來,牽連到一樁什麼「逆案」裡,也還是可能被掘墓戮屍!所以,他希望真能吞丹飛昇,到那「生後是非」來鬧時,不至於再受牽連!

賈珍說他不肯回家染了紅塵,免得前功盡棄,只說對了一半;他深知可卿雖死,而有關的「是非」絕沒有了結,那引出的災難一旦呈現,如自己的丹仍未煉好,不能及時飛昇,那就好比是「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他此刻的另一半心,是不能不懸掛著那個並不可愛卻會禍及於他的府第啊!念及此,他哪兒能意守丹田,只覺身下的蒲團,彷彿狂浪中的葦葉,急速地旋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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