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心思終枉然的襲人
用盡心思終枉然的襲人
《紅樓夢》一書中,襲人是曹雪芹著意刻畫的一個人物,曾入金陵十二釵的副冊,判詞云:「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第5回)。她在賈府的生存空間中,所有的心思就是如何控制住賈寶玉,以便將來成為一個次主人——妾,地位在主人之下而在群奴之上。為了這個目的,襲人可說是煞費苦心,使盡手段!
襲人,姓花,原名珍珠,先是老祖宗賈母之婢。「賈母因溺愛寶玉,恐寶玉之婢不中使,素日珍珠心地善良,遂與了寶玉」(第3回)。寶玉知其姓花,便從陸游詩句「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竹識新晴」中,取「花襲人」三字作她之姓名。襲人是具有鮮明的奴才性格的人,忠於主人是決不打折扣的,「這襲人亦有些癡處,伏侍賈母時,心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伏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第3回)。晴雯曾給她起了個綽號,叫「西洋花點子哈巴兒」,話雖尖刻,卻很貼切。她自然是一個美人坯子,姿容「似桂如蘭」,性格「溫柔和順」,但十分工於心計。她曾是賈府最高領導者賈母之婢,其地位是非常獨特的,又被賈母賞賜給了寶玉,她「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那麼將來成為寶玉之妾是無疑的了。
第5回,寶玉因小睡在秦可卿房裡,夢遊太虛幻境,被警幻仙子「秘授以雲雨之事」,「未免有兒女之事」,造成了青年男子所常有的夢遺。「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濕……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一半了,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第6回)。但在回到怡紅院後,趁著其他丫頭不在,襲人非常利索地尋出襯褲給寶玉換上了,然後忍不住「含羞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哪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便毫無隱瞞地把「夢中之事」,以及「警幻所授雲雨之情」一一告之襲人,「羞得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與寶玉偷試了一回」(第6回)。襲人非常爽快地應允和寶玉發生性關係,是有她的想法的,第一,她自認為遲早是寶玉的人,「不為越禮」;第二,因為與寶玉有了性關係後,對於寶玉來說畢竟是一種情感上的牽制與誘惑,「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第6回)。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這是一個老幼皆知的道理。襲人以肉體的代價,來初步達到對寶玉的控制,雖小試牛刀,確是大獲全勝。
襲人聰明至極,她深知寶玉「任情恣性」,對所有的女性都充滿著敬愛之意,雖然自己時刻守在寶玉身邊,而寶玉心思不見得全在她的身上,便又開始了對寶玉心靈的控制。先是規勸,欲讓寶玉把心思放在讀書上,走仕途經濟之路,這些自然只能引起寶玉的反感,充耳不聞,我行我素。於是襲人「可巧有贖身之論,故先用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然後好下規箴」(第19回)。襲人假意說她家裡明年要贖她回去,入情入理地說出許多必然可以獲准離開賈府的理由,說得寶玉信以為真,淚流滿面。然後襲人以此為契機,答應留下來,並提出了要寶玉依從的「三件事」。第一件,是忌口說那些生生死死的癡話;第二件,「作出個喜歡讀書的樣子來,也教老爺少生些氣」;不去譏諷那些「讀書上進的人」;「再不可毀僧謗道,調脂弄粉」。第三件,襲人稱之為「更要緊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第19回)。寶玉自然是點頭應允:「都改,都改。」
襲人說的這三件事中,第一件是應景的,第二和第三件才是核心。她規勸寶玉收斂那些異常言行,把心思放在讀書上,目的在於寶玉能有一個好前程,同時這就大大減少了寶玉與眾女子廝混的時間,以讓她獨自為一心讀書的寶玉「紅袖添香」,消除了許多動搖她位置的危險因素。第三件,更是露骨,即杜絕寶玉與眾女子過分親暱的行為,以使其心不受其他女性的誘惑和牽制。這些條件,可見襲人用心良苦。
寶玉之所以答應這些條件,並非出於對襲人的「情有獨鍾」,是出於對一個女性世界的憐惜和呵護,他不願意周圍的美麗女性有任何一人忽然離去,他需要的是一個女性世界的完整性。因此,在同一個回目(第19回)中,寶玉去探黛玉,「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以為誰用指甲刮破的,寶玉說「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時沾上去的。可見他並沒有把襲人的約法三章放在心上,依然故我,一意孤行。
襲人在控制寶玉這個內部世界的手段失效之後,便把渾身的解數用在對付寶玉的外部世界上。
其一,她更有力地靠攏賈府的當權者,取得他們的信任,鞏固自己的地位。她極力討好賈母、王夫人、鳳姐、薛姨媽,就連這些當權者的下人,如鴛鴦、平兒等,都小心侍奉,曲意逢迎,以致都對她讚譽不已。在第36回中,王夫人就以種種方式確定了她「妾」的地位:「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弔錢來,給襲人去。以後凡是有趙姨娘周姨娘的,都有襲人的。」後來襲人的母親死了,回家守喪,臨行時鳳姐派車派人予以特別關照。這一切都表明她享受的是姨奶奶的待遇。
其二,襲人自知不能當上寶玉正兒八經的夫人,只能充其量當個妾,但她這個妾的地位也是很容易被取代的。與襲人同樣出身微賤且聰明漂亮的年輕女性,在賈府比比皆是。因此,她不能不繃緊神經,時刻注視著「敵情」的變化。她的慣常做法首先是忍讓,晴雯發脾氣,尖刻地譏刺她,她可以忍氣吞聲,不奮起反攻,以柔克剛。而在暗地裡,卻常向主人打「小報告」,使得晴雯、芳官、四兒等幾個女孩子相繼被逐出寶玉的身邊。寶玉對襲人當然是有懷疑的:「咱們私自玩話,怎麼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這可奇怪了!」「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了,單不挑你(襲人)和麝月秋紋來?」(第77回)在祭晴雯的芙蓉誄中,寶玉說「鉗奴之口,討豈從寬」,即是暗指襲人告密。襲人最厲害的一招,就是千方百計讓寶玉和眾姐妹隔絕開來,她對王夫人說:「……雖說是姐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第34回)
其三,襲人自知是個「妾」的地位,那麼選擇什麼樣的人當寶玉的夫人,也是她甚為關心的事。在可作為寶玉夫人的候選人中,史湘雲是不可能獲得此殊榮的,只有黛玉和寶釵各有千秋。而襲人深知寶玉和黛玉彼此之間心氣相通,肝膽相照,雙方都渴望結成連理。而襲人卻極害怕黛玉成為自己的「主母」,她不喜歡黛玉對愛情的極端排他性,如果黛玉成為寶玉的夫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誰都不可能從黛玉那裡分走一杯羹;她不喜歡黛玉的尖刻和不寬容,唇槍舌劍,得理不饒人,若成為了一家人,她還怎麼和黛玉相處?幸而襲人窺測到賈母和王夫人的心事,她們非常賞識寶釵,這一點與襲人的心思暗合,因為寶釵雍容大度,待人寬厚,她和她更容易相處。於是在暗地裡,襲人成了一個「擁薛反林派」,她對於能向鳳姐進言並得眾人愛戴的平兒,受人尊重又最得賈母歡心的鴛鴦,皆巧與周旋,並悄悄地施加她的影響,以確立寶釵的正宗地位。
在寶玉和寶釵結婚後,寶玉突然遁入空門,襲人的處境是相當尷尬的,她不能不聽從王夫人、薛姨媽的安排,走一條出嫁的路。「如今太太硬作主張。若說我守著,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願」(第120回)。因為,襲人作為妾的身份,並沒有明媒正娶,拜天地入洞房而禮法化地確定,那麼她是沒有資格為寶玉守節的;而真正要另嫁他人,心裡又是一百個不情願的。她只能「委委屈屈上轎而去」,嫁給了唱小旦的蔣玉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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