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黛玉的好性格——她的妒忌心及其它
黛玉有時會表現出某種忌妒。在一般情況下,忌妒會令人不快,但林黛玉的忌妒心卻不但不是讓人無法忍受的,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是可愛的,因為它是真摯愛情的表現。這和蒲松齡的《聊齋》中的《馬介甫》或《江城》中表現的那種可怕的忌妒有著天淵之別。這種可愛表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是其忌妒是十分有節制的;另一方面是在她明確地得到賈寶玉的愛心後,她對賈寶玉和其他女子的來往,即使有些親密,也不再忌妒了。
除了薛寶釵和史湘雲以外,她在賈寶玉對別的女孩子的關係上,似從沒有表現出忌妒之情,可能是因為別的人和她相比都不足以成為競爭對手。
賈寶玉和襲人曾有過「初試」之情,黛玉並無忌妒之表現。在第三十一回,黛玉開玩笑地把襲人叫「好嫂子」。雖有調侃之意,但卻無明顯的忌妒之心。
賈寶玉對晴雯極好,但林黛玉對晴雯也極好。賈寶玉對妙玉似也有特殊的艷羨,而孤傲的妙玉對賈寶玉也另眼看待,林黛玉對此似毫不放在心上。在第五十回,詩社眾人罰賈寶玉到妙玉處乞紅梅,「李紈命人好好跟著,黛玉忙攔著說:『不必,有人反不得了。』」可見林黛玉很清楚妙玉單獨和賈寶玉在一起的時候,賈寶玉有所請求,妙玉可能答應;如有別人在場,妙玉可能就要擺她那孤傲的臭架子的。
林黛玉的這種有節制的忌妒,正是她和賈寶玉愛情的一部分。有愛情就必有忌妒,沒有忌妒的愛情只能是假的。
據說王朔在評論《紅樓夢》時說林黛玉的性格就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蓮的性格,大概他根本就沒有好好看這兩部小說。潘金蓮的忌妒心幾乎是無節制的,在實現其目的時無所不用其極,令人畏懼。純因為忌妒,她整死了西門慶的情人宋惠蓮,嚇死瓶兒生的兒子官哥。潘金蓮的忌妒心的表現使人聯想到她毒殺武大郎那可怕的一幕,正是人性中最醜惡、最可怕的那一面的表現。說黛玉和潘金蓮性格相同,不是醉語就是夢話。
在林黛玉年齡較小一些的時候,薛寶釵還沒有到賈府來,林黛玉的性格表現的很正常,沒有那些古怪的「小性子」。可惜小說關於這些寫的很少,除了在寫她初進賈府時的小心謹慎之外,只說她和賈寶玉「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似漆如膠」,可見這時林黛玉是沒有「小性子」的。
林黛玉的可愛性格的真正表現是在稍晚一些時候,是在她和賈寶玉心心相知,林黛玉已經完全明白賈寶玉的愛心之後。當她知道賈寶玉的心已經完全屬於她了,她原有的好性格才真正表現出來。在前面已經說了,林黛玉十次小脾氣是在第七回和第三十一回中間發的,在第三十二回後就再也沒有了,這就是因為在此回中,林黛玉對賈寶玉的瞭解有了極大的飛躍。在這以後,不但沒有了讓人不快的「小性子」,林黛玉的性格表現得非常可親可愛,現舉些例子:
在三十六回,在一個很熱的中午,「賈寶玉穿著銀紅紗衫子,隨便睡在床上,薛寶釵坐在他身邊做針線,傍邊放個蠅刷子。」薛寶釵這樣的表演太像個妾或通房丫環了,尤其是旁邊放的那個蠅刷子,更是十分顯眼的道具。林黛玉看見「不禁呆了」,當然她不會沒有反應,但卻沒有任何令人不快的發作。
第三十八回,眾人評她作詩第一,她反而稱讚史湘雲作的更好。
第四十一回,妙玉因她沒嘗出泡茶的水是陳年梅花上的雪水,說她「你這個人竟是個大俗人」,她也沒有一點生氣的表現。
第四十二回,她和李紈開玩笑,李紈也拿她開玩笑說:「你們聽他這刁話。他領著頭兒鬧,引著人笑了,倒賴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你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會子還這麼刁不刁了。」她的反應只是「林黛玉早紅了臉」而已。
在第四十五回,她以開朗的態度談到自己的病,她對自己的病的態度是很理智的。也在這一回中寫到,一個雨天晚上,寶玉到瀟湘館去,臨走時黛玉讓他帶著自己的玻璃繡球燈,表現了她對賈寶玉的關懷之情。
接著她對夜裡來給她送東西的婆子說:「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該會個夜局,痛賭兩場了。」「誤了你們發財」,這話說的多有人情味,她對這些女僕們有真實的瞭解和體諒。
在四十八回,她以極大的熱心和耐心教香菱學作詩,對香菱循循善誘的耐心和愛心是很突出的,和薛寶釵的表現是個鮮明的對照。
在第五十二回,對趙姨娘也是十分有禮,看來至少比賈探春更有禮貌一些。
在第五十七回,薛姨媽用甜言蜜語騙她時,她像個不諳世事小女孩一樣受騙,真是天真可愛。
在第六十二回,她也在為賈府算計,為賈府的未來擔心,賈寶玉又趁機和她開玩笑說:「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她和第三十二回以前不同,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更沒有「小性子」的表現。在三十二回之前,這類玩笑很容易讓她想到,賈寶玉是不是只是拿她開開心,現在,她知道賈寶玉所說的,即使是以玩笑方式說出,也是真心話。
舉了這麼多的例子,可能會讓人厭煩,不過為了說明林黛玉的性格是可愛的,這是必要的。在第七回和第三十一回間為林黛玉寫了那麼多的「小性子」,是一種動態表現,容易給讀者以較深的印象,而後來這些好脾氣的表現,卻是一種被動的表現,容易被人們忽略。
前者就好像是一個人拿著球跑到人們正在讀書的圖書館中去玩,攪得大家無法安心讀書;而後者好像是一個人拿本書到體育場中去讀,對正在玩球的人們來說,可能一點影響也感不到。這樣,為了說明林黛玉的性格中可愛的一方面,就不得不很仔細地讀這部小說,在這裡也就不得不多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