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金玉良緣
薛寶釵在寶、黛、釵愛情婚姻中的態度和作用,歷來是分析寶釵這一形像的重要內容。在一般讀者的心目中,釵、黛是一對情敵,有人甚至認為,寶釵為了爭奪“寶二奶奶”的寶座費盡了心機;是她“欺騙了寶玉,害死了黛玉”,爬上了寶二奶奶的寶座。她簡直成了破壞寶黛愛情的元兇和殺害林黛玉的劊子手了。
從作品的描寫中,得不出這樣的結論;我們看到的是生活的和藝術的真實。在二人關係的開始階段;她們之聞確實是頗為緊張的;在寶黛青梅竹馬,情甜意密之時,突然來了一個“品格端方,容貌美麗”的薛寶釵,這對林黛玉來說不能不是一個威脅;特別是當有了“金玉良緣”之說後,黛玉更感到寶釵是她的一個實力雄厚的情敵。所以,她利用—切機會處處對寶釵投以充滿敵意的、鋒芒畢露的諷刺,總是警惕地暗中窺探寶玉和寶釵的動靜。書中多次寫到,寶釵和寶玉說話時,黛玉不是及時地來到,就是在背後偷聽了去。例如“識通靈”“認金鎖”的時候;寶玉看寶釵腕子上的香串時;還有一次,賈母傳寶黛二人吃飯,二玉因鬧了彆扭,黛玉競一人先走了。寶釵使勸寶玉陪黛玉一起去吃飯;寶玉當時說了一句:“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事後,黛玉多次在寶玉、寶釵面前重複這句話,可見二人的談話都被黛玉背後偷聽去了;這種情況書中還不少。可以這樣說,釵、黛關係的緊張,並不是寶釵要與黛玉爭奪寶玉引起的,而是黛玉為保護自己的愛情而處處防範的結果。相反,寶釵對寶、黛的親近,倒是採取了明智的迴避做法。關於這,書中有多次明確的描寫。說寶釵為爭奪“寶二奶奶”的寶座,處處監視寶、黛,陷害黛玉,是不符合書中描寫的實際情況的,是沒有任何根據的。
這並不是說寶釵對寶玉毫無感情,她對寶玉是有愛憎之意的;且時有流露。但由於封建道德觀念的嚴重束縛,使她連黛玉那樣痛苦曲折地表達自己傷感情的勇氣也沒有,在她看來,婚姻大事完全決定於父母之命,媒婆之言,如果表現出任何一點主動的意圖和行動,都是傷風敗俗的可恥勾當。薛蟠說她愛上寶玉的話,因太傷了她的廉恥;氣得她“整哭了一夜”。事實上,寶釵對寶、黛二人的親厚,往往表現出一種局外人的超然態度。當寶釵聽到有人開他們二人的玩笑時,常常添上幾句湊趣;有時自己也開他們的玩笑,並未表現出拈酸吃醋的形景。這就是釵黛和好前、她們在愛情問題上的態度。
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之外,這一對“情場冤家”終於和解了,而且是以黛玉主動認錯,承認“往日竟是我錯了”而導致和解的。有人認為,這是陰謀家薛寶釵的勝利,幼稚的林黛玉上了當。果真是這樣嗎?請讀瀆“秋雨夕悶制秋雨詞,金蘭契畫剖金蘭語”那一回吧。寶釵確實征服了黛玉,但那不是用的陰謀詭計,而是用她忠誠信奉的封建禮教。從這件事中,黛玉看出寶釵並未拿她的“行為失檢”作話柄,到處張揚,大作文章,而是真心地勸,說她,開導她,因而消除了“疑癖”,主動作了和解的姿態,此後,通過“薛姨媽愛語慰癡顰”等章回;進一步描寫了她們友情的發展。她們的關係親密到“竟比別人好十倍”的程度,連寶玉都感到奇怪,“暗暗納罕”。作者寫出了二人友情的建立和發展,就十分明確地排除了對寶釵形像——同時也即對作者的藝術構思——的誤解,寶釵不是撥亂其間的小丑,更不是破壞寶留愛情的元兇。她和黛玉都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這樣,就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扼殺寶、黛愛情的真正元兇——封建統治者。
最後,在薛、林二人當中,賈府統治者選中了薛寶釵,黛玉因此“淚盡而逝”。那麼,能否據此斷言,這是薛寶釵陰謀詭計的勝利,而林黛玉是陰謀下的犧牲品呢?前邊的分析已經作了否定的回答。事實上,賈母等人所以選中了寶釵,是喜歡她“品格端方”,“穩重和平”,而決非她玩弄了什麼陰謀詭計的結果。如果把寶玉與寶釵的婚姻說成是寶釵煞費心機造成的“金玉良緣”,恰恰否定了封建禮教戲害青年的幸福和生命的罪惡。事實是,婚後寶玉“懸崖撒手”,出家為僧,寶、黛、釵三者的愛情婚煙糾葛,到頭來都是一場悲劇——是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和信奉者的雙重悲劇——儘管二者的意義不同——卻都是悲劇,真是所謂“干紅一哭”,“萬艷同悲”。《紅樓夢》婚姻悲劇的意義正在這裡,它所批判的封建禮教的罪惡的深度也正在這裡;這個悲劇;並非僅僅是性格的悲劇,愛情的悲劇,而更是一個社會悲劇,時代悲劇。薛寶釵這個藝術形象對封建禮教的批判意義,並不亞於寶、黛二形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