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性格塑造的特點

薛寶釵性格塑造的特點

薛寶釵性格塑造的特點

薛寶釵

清代陳其泰在《桐花鳳閣評紅樓夢輯錄》中說:「寫黛玉難而易,寫寶釵易而難。以黛玉聰明盡露,寶釵則機械渾合也。」確乎道出了薛寶釵這類人物塑造的「易而難」的關鍵:「機械渾合」。具體說來,恐怕就是善於心機內藏,巧於隨分從時;不像林黛玉那樣,喜怒全露之於面,感情都形之於色,容易為人們認識與把握。但是,曹雪芹卻把薛寶釵這樣「易而難」的性格,塑造成令人過眼難忘,可與賈寶玉、林黛玉鼎足而立、並馳而現的不朽藝術典型,我覺得有個成功的訣竅,就是作家「胸中自有爐錘」1,很善於從矛盾衝突中突現人物性格,很巧於透視人物內心世界的矛盾,又採用矛盾含而不露、心曲渾然難察的情態點逗,以端莊凝重、和平厚道、隨分從時的神態顯現,這就能「偏於沒文字處生色」2,寫出了她內心世界的:一湖平波,兩股潛流;一峰玉立,瑕瑜互現;也寫出了她人生道路的:兩樣情遇,一樣悲劇。從而揭示出她身上特有的時代特點及深刻的悲劇原因。我想:薛寶釵形象的「無數妙文,皆從此而出」3吧!那麼,我們也就「皆從此出」來分析她性格塑造的特色。

一湖平波 兩股潛流

如果說薛寶釵的性格如一頃湖水,平波如鏡,那麼,她的內心世界的深刻矛盾,就恰似兩股潛流在平波展鏡下奔湧。一湖平波如果反映著她性格的外露形態,兩股潛流就是她性格的內在情狀。而兩股潛流奔湧,卻又能以一湖平波出現,正意味著她自覺按照封建意識克制自己,逐步淪為封建禮教的應聲蟲的情景。

薛寶釵的性格可以這樣概括:理氣盤踞於內,愛憎不露於外,褒貶不出於言,喜怒不形於色。脂評指出她「待人接物不親不疏,不遠不近,可厭之人未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醴密之情,形諸聲色。」4可說是抓住了她性格外部形態的特點。她就是按照儒家理學、封建道德的規範,以不溫不火、不偏不倚之態,出沒於人物糾葛之間;不即不離、不亢不卑之容,浮游於社會交往之中。巧妙地表現著自己,機敏地保護著自己,嚴格地克制著自己,靈活地衛護著自己。吃虧,少動聲色;上當,不思報復;得益,不露於外;獲勝,不誇於言,真可謂獨處封建道德規範之要津,深通儒家中庸之道的堂奧。

可是,循著她的這種外部形態的軌跡、待人處世的特有程式去探尋,分明有著脂評未能窺見或顯出的內在性格特色,那就是兩種感情意向的矛盾,兩種處世方式的衝突,從而凝結成特有的「冷香」特色。只不過她總是事事按照封建禮教相約束,處處以封建意識相規範,「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使人難以窺見她思想感情的流動情形,不易察覺她那感情的躍動情態罷了。所以,說寶釵性格塑造的秘密,是她內在的情感矛盾的刻劃,人們可能會奇怪:這樣一個冷美人,表現的是那樣「微波不興」,真情不露,那會有什麼內在的心靈矛盾呢?其實,作者高明之處,正在於善用煙雲迷濛、隱約閃爍的筆法,以令人「渾然不覺」的不寫之寫,刻畫出她那蘊含不露的內心矛盾基調,從而使她的個性雖「易而難」寫,卻又更為成功而鮮明地凸現出來。

如在愛情上,她分明就有兩種感情意向的矛盾,但又處處以端莊持重相約束,表現出外冷內熱、以冷馭熱的情態。她分明有愛情的追求與嚮往,對賈寶玉是情有所衷、愛有所專的,但卻將這種感情封閉到莊而不露、熱而不顯的地步,她的胸前天天掛著那沉甸甸的婚姻象徵——金鎖,就是屬意寶玉的內熱表現。寶玉來探望她時,她主動要來寶玉項上掛著的通靈寶玉,拿在手中反覆細犜?,又將玉上「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字句反覆念叨兩遍,還回頭笑著問鶯兒:「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站著發呆作什麼?」這便逗起鶯兒會心的議論:「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這便引起寶玉纏著要看金鎖的要求,給寶玉隱隱透露出「金玉良緣」的信息,使寶玉看了金鎖上的字後,也不覺說出「姐姐這八個字倒真是與我的是一對」。這更是她屬意寶玉的明證,感情內熱的外現。但是,當寶玉要看金鎖時,她便欲露更掩,含糊其辭地說:「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鶯兒接著再要進一步挑明原委,她便立即加以制止,不讓說下去了。以後,當她想到母親曾對王夫人當面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寶玉」,表現出以冷掩熱的特點。元妃端午節「賞禮」,將她與寶玉同等,反將黛玉與三姐妹同級,這自然反映出賈府當權派的選媳意向,也使她會心地喜悅起來。所以,便一反不愛妝飾的常態,竟然在大熱天將惟有她與寶玉才有的麝串子籠在腕上,在人前走來走去,表現出少有的興致,內熱的感情。但當她想到:「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她與寶玉的一樣,心裡越發沒意思起來。」又以封建禮教相約束,立即以冷掩熱了。寶玉挨打後,她第一個跑去探傷,而且第一次以少有的情態和語言說:「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流露出又疼又愛的意向、又怨又勸的情態,使人清晰地摸到她脈搏的跳動;但接著她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已超過了封建禮教的正軌,又馬上以端莊持重、不即不離的態度掩飾起來了。此時,她「剛說了半句又忙嚥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這便表現出兩股潛流的奔湧,內熱與外冷的矛盾統一。使我們看到了:她在遇到兩種感情意向的矛盾時,總是以封建淑女的規範相約束,用蘊而不露、離而不即的態度來掩蓋內心的情波意瀾。

在對待林黛玉對她的醋意嘲弄問題上,她何嘗沒有兩種感情意向的矛盾?但她總是以容忍退讓來加以調整,以溫柔敦厚來迴避正面衝突,基本上採取了息事寧人、與世無爭的態度去對待。她對寶黛愛情的發展深化,有醋意,有妒情,也有流露,如趙姨娘買通馬道婆使用魘魔法,使寶玉一度不省人事、茶飯不進,當黛玉一聽到寶玉的病情轉好,吃了米湯,省了人事後,便情不自禁地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薛寶釵聽了便回頭看了半天,嗤的一聲笑道:「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講經說法,又要普渡眾生;這如今寶玉、鳳姐姐病了,又燒香還願,賜福消災;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緣了。你說忙的可笑不可笑。」這又使我們窺見了她內心愛情醋意的躍動。但這種醋意也僅僅止於玩笑打趣,並未露出多少挖苦、怒意。在更多的情況下,她連這種醋意玩笑都統統迴避,反以超然物外、大智若愚的態度去處置,甚至有意退讓躲閃。如當她有一次去瀟湘館,忽然抬頭看見寶玉先去了,便立即站住低頭細想:「他們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罷了,倒是回來的為妙。」並不摻合進去爭風吃醋,藉機譏諷。清虛觀看賞物,賈母看到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隨口問誰也有這個東西?寶釵笑著說:「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探春聽了笑著說:「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黛玉聽了便冷笑著刺了過去:「他在別的上頭還有限,唯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醋意顯然,怒氣逼人。寶釵聽了,既不辯駁,也不回擊,只是裝作沒有聽見,回頭走掉了事,加以以後也並未進行報復,表現出令人稱揚的豁達大度、和以待人的忠厚態度。而這「不寫之寫」中,何嘗不反映出她內心潛藏著的焦躁與憤激?後來,她更主動與黛玉「蘭言解疑癖」「互剖金蘭語」,調整關係,消除疑慮,又送燕窩,探病情,道安慰,直到消除了隔閡,使二人親如姐妹一般,連寶玉都為之驚奇:「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這都再三表現出:她對封建禮教的恪守,能以溫柔敦厚約束自己,更多地表現為抽身退讓,鈍化矛盾,迴避矛盾,獨善其身。有的人把這些表現,往往推論為表面寬厚,內裡藏奸,背後暗算,恐怕是不盡符合人物形象實際的。應該說,她在這個問題上能夠這麼處理,還是好的,不容易的,當然也滲透著封建主義的色彩和氣味。但無論如何不能稱之為內裡藏奸吧!

在才學上,她有很淵博的知識,很高的藝術才華及藝術鑒賞能力;也雜學旁收,並不只讀四書五經。在議論繪畫大觀園時,她發表的那套畫論:看遠近、察多少、分主賓,添減適當、藏露結合等見解,同樣是絕妙的美學觀、藝術論。她的詩雖然才冠群艷,與黛玉不相上下,然而,使我們看到的,卻是處處以封建時代宣傳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相約束,平時「不以書字為事」,「閒來只以針黹為事」。實際上,她那淵博的知識,超人的才華,卻不時欲掩還露,反映出她內心藝術情趣與封建淑女規範的矛盾。當寶玉為「綠玉」二字找不到典故相代而不安時,她便立即咂嘴道:「唐餞珝詠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乾,你都忘了不?」竟被寶玉稱為「一字師」。就是才學淵博,不甘在針黹中埋沒青春的反映。林黛玉在行酒令時,無意間以《牡丹亭》、《西廂記》中的詩句「良辰美景奈何天」、「紗窗也沒有紅娘報」相對,她便馬上發覺了,說明了她也雜學旁收,內心也潛藏著愛情自由的追求與藝術魅力的留戀,但在背後又誠摯地勸黛玉道:「咱們女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就反映出,她又時時以封建淑女之德自覺要求自己,扼殺自己的藝術愛好及生活情趣,而且還用來規範別人。而她的風箏詩「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正是這種自我克制後,思想異化的寫照。而「釵於奩內待時飛」,恰是這種異化情緒的心靈刻劃。

在生活上,也常出現個人情趣與封建習俗的矛盾,她都處處按照封建習俗辦事,去扼殺或壓抑自身的愛好與情趣。她作為情竇初開的少女,難道就一點兒不愛美,不愛裝飾,不愛花兒粉兒嗎?不,有一次寶玉要鶯兒為他打絡子,卻不知打什麼好,怎麼配色。剛好寶釵來了,便向她詢問,她便建議為通靈寶玉打上絡子,又侃侃而談如何配色方好起來:「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這便使人看出:她有相當高的審美能力,也很有藝術鑒賞的情趣。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她卻常常用封建意識克制自己的審美情趣及愛美的追求。這便使她不大講究妝扮抹飾之美,自甘樸素淡泊之象;不追求活抳?鮮明之態,但保持溫柔敦厚之貌。穿的衣服,「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屋內屋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人前人後,從不「妄言輕動」,搔首弄姿,保持端莊大方、舉止穩重之貌;房間擺設,也佈置得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擺設俱無;床上,也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這便引起賈母「這孩子太老實了」的感歎,對樸素大方的讚賞,及對「穩重和平」的愛悅。

所有這些都說明一個問題:作者很善於以一湖平波來揭示兩股潛流。以薛寶釵自覺用封建意識規範自己所出現的端莊凝重之貌,反映她怎麼壓抑著自己不符合封建規範的思想情趣;又以主動地用封建禮教約束自己所表露的溫柔敦厚之態,來揭示她怎麼克制著自己的超越封建藩籬的言談舉止。從而形象地揭示出:封建意識是多麼可怕地扭曲著她的靈魂,又多麼無情地吞噬著她善良的心靈與情趣,使她成為封建意識的俘虜,這就把她的那些端莊凝重、隨分從時的情愫,與封建禮教融合起來,轉化為既有某種善良的情態,又充溢著封建糜氣的混合物,使人往往產生出許多各不相同的評價來。那一湖平波,正反映著兩種感情意向的矛盾,在自我強化中進行;而兩股潛流的奔湧,又反映出封建禮教對她心靈的吞噬毒化進程。這便從一個標準的封建淑女的靈魂深處,揭示出封建禮教對青年一代的深深毒化,怎麼泯滅著她身上善良、純潔、率真的情愫,使之逐步演變成面善心冷的封建主義應聲蟲。從而深刻揭露了封建禮教吞噬青年一代心靈的吃人本質,對封建禮教發出了雖帶輓歌式的、卻又是無情的控訴與批判。

一峰玉立 瑕瑜互現

作者很善於一筆兩用,把自己對薛寶釵這類人物的又愛又憎、又褒又貶、又批判又同情、又揭露又惋惜的複雜感情,傾注在形象的刻畫中,揉合進故事情節的發展中,「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5。雖愛而「知其惡」,對她的容貌、才華甚至某種處世作風,有毫不掩飾的欣賞之意,卻也無情地寫出其性格「丑」的方面;而在揭露她那封建主義思想行為的「丑」時,又不抹煞交織其間的某種「美」的因素。這就使她的性格宛如玉峰壁立,瑕瑜互現,既有善於體貼人、關心人、識大局、顧大體的善良品德,也有見風使舵、明哲保身、八面玲瓏、善藏心機的痼疾;有令人同情喜愛的容貌才華、聰慧學識,也有令人厭惡的巴結奉迎、趨炎附勢的習性;有樸素清雅、自甘淡泊的生活作風,也有曲奉禮教、巧於盤算的冷酷寡情;有比別人多得多的優遇稱譽,也有比別人少得更少的愛情、情趣與理想。曹雪芹對她的性格刻畫,完全採取了「外無臧否,而內有褒貶」的皮裡陽秋手法:批判多於同情,又與同情並舉;揭露多於惋惜,又與惋惜結合;憤語多於輓歌,又與輓歌並現。因而,在她身上,既有對那個孕育她的社會精神支柱的深刻批判,又有濃重的「哀其不爭」的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既使她身上露出「盛世」之象的愛意,又有傳出「末世」之音的挽情;既使這個人物身上凝結著封建末世特有的思想氣質,又保持著某種傳統的社會美德與脾性。這便使她的身上出現了許多難以捉摸的可好可壞、可憎可愛、可美可醜的品性,以致引起了代代讀者的不同評價。早在清代就有「遂相齟齬,幾揮老拳」6的爭論;即便現在,人們對她的評價也不盡一致。可見,她的性格有多麼複雜了。

她一走進賈府,年歲雖然不大,卻因品格端方,溫柔敦厚,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就受到上層的鍾愛,也「大得下人之心」。以後,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多,便越杊?越洞悉世俗,練達人情,便更能浮游於封建主義的俗流濁浪中,精明處世,隨機應變,受到上上下下的交口稱讚。於是,她身上那善良的願望,少女的稚氣,體貼人的品性,經過封建禮教的熏陶、改裝,便出現了清濁合流,瑕瑜互掩的複雜情景,那美好的品性中又浸透著、散發著封建主義濁氣;那本來不好的習俗品性,一經與封建禮教的自覺尊奉合流,便更加刺眼地膨脹起來,顯得更加霉氣十足,濁氣逼人。而這兩種情況又常常互相匯合、互相交織,形成為一種香臭並陳、清濁互染的混合體,使人很難一眼分出哪是美的,哪是醜的;哪是善的,哪是惡的;哪是真的、哪是假的。便使她的性格呈現出香臭難分、真假難辨、清濁難別的情況,有著十分突出的複雜性、豐富性。

如寫她善於體貼人、同情人的同時,就寫出了其間混雜著的封建利己主義打算。她在滴翠亭無意間聽到了紅玉、墜兒的私情話,因為躲閃不及,便想到紅玉「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於是,便急中生智,想出了金蟬脫殼的法子,故意放重腳步笑著脫口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一面故意往前趕,進去找人。過後,她心中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樣。」這件事被許多評論者判成為:整個奪取寶二奶奶地位的戰略一環,表面退讓,暗中使奸,有意嫁禍於黛玉。其實,從整個情節來看,作者主要用「一筆兩用」手法,既寫她要顧全別人臉面,又寫她怕使自己沒趣;既有玩弄小聰明、弄虛作假,使自己逃脫干係的動機,又有體貼他人的某種考慮;但主要是考慮自己的處境,卻並未露出有意傷害黛玉的意向。但她這樣作的結果,事實上對黛玉又是一種傷害,把自己的「沒趣」轉嫁到黛玉頭上,而這無論如何與爭奪寶二奶奶位置沒有多大牽連。但作者這樣寫法,就給這個人物劃出了一個界限:不是把她寫成一個有意使壞的惡人,而是作為一個心底並不險惡,但由於浸透著封建主義氣息,雖然並非有意使壞,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無意間流露出的不好行為,這便更能夠揭穿封建意識的虛偽本質。

作者也寫到她善於體貼長輩的心境,尊長愛長,為長輩分憂解愁的同時,又刻畫出她曲意奉迎、趨炎附勢、陰冷無情的利己主義靈魂。金釧兒被王夫人迫害投井自殺後,王夫人要弄兩套新衣服為金釧兒妝裹,又沒有現成的可用,明知黛玉有兩套,又顧慮黛玉素日是個有心的,本來給她作生日的,反拿給別人妝裹,引起忌諱,便要派人趕作。寶釵聽後,便立即向王夫人表示,「我前兒倒做了兩套,拿來給她豈不省事,況且她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王夫人問她是否忌諱,她笑著回答:「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雖然表現出善能體貼長輩的心曲,能夠為長輩分憂的情愫,但卻同時又把她那曲意奉迎的內心透露了出來;那行為豁達、不講忌諱的作風,也夾雜著表現自己的利己動機;無意間又襯托出黛玉的心眼狹窄,多有計較,對黛玉無疑又是一種有意無意的傷害。

作者的著眼點,主要是寫她處處以封建禮教規範自己,以溫柔敦厚對待一切問題,寬宏大度對待一切糾葛,又使自己處處主動,不要陷入受人非議的地步;儘管她並無害人的動機,或排除「情敵」的險惡用心,但卻有利己主義考慮;這就不可能不使她在保護自己、表現自己的同時,有意無意損害著別人,對黛玉帶來某種不利的後果。她的那一套被封建主義浸泡、熏染出來的思想氣質,正是她做人犚?根本,也自然受到賈府當權派的賞識,為她取得選媳的勝利創造了有利條件。但她的這種思想作為又是她性格的必然,即使沒有黛玉這樣的愛情對手,沒有寶玉這樣的配偶對象,她在那些事情上也仍然會那樣做的。如尤三姐飲劍自刎,柳湘蓮失蹤,與賈寶玉的婚姻關係,與林黛玉的愛情對手關係都毫無關聯,又是在她自己家中聽到議論的;即使無惡不作的薛蟠,也因為同柳湘蓮有救命結拜之情,而為之流淚,薛姨媽也為之歎息,要派人去找。她卻「並不在意」,只是勸母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這說明:作者是把她寫成按照封建禮教陶冶的較為單純善良的少女,只是由於對封建禮教的無條件膜拜,以致把自己一步一步變成了封建禮教的俘虜、封建利己主義的僕從,加上皇商家庭的熏染,使她在封建主義泥沼中越隱越深,失卻了少女的純真與善良,竟然那樣冷酷無情地看待封建禮教製造的人間悲劇,顯露出封建道德的冷酷性,也使她著上了「任是無情也動人」的性格特色。

在人物關係上,作者寫出了她待人厚道、處事周到,而且不無欣賞之情,如她哥哥帶回的東西,她都一律同等挨門送到,不分遠近、貴賤、親疏,連人人厭惡的趙姨娘處也是一樣,這便引起趙姨娘的讚不絕口「會做人,很大方」,甚至十分感激地說:「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她都想到了。」當她聽到襲人央求湘雲做鞋,便說出湘雲的家庭苦衷,主動把活攬了過來。香菱受到薛蟠、夏金桂的虐待打罵,她便把她要到自己身邊,加以保護。就是這些看來很令人讚賞的思想作為,其實作者也不是一味肯定,也隱隱暗示出她那同時隱藏的家世利害的考慮,爭得上上下下稱譽的利己動機。同時更寫到:當她遇到自己的意願與長輩意願相悖時,總是自覺地以封建禮教長幼有序來處理。如有一次鳳姐邀她去清虛觀看戲,她嫌太熱,表示不去;待賈母相邀時,便又只得答應去了。賈母為她做生日,要她點戲,問她愛吃什麼,她呢,「深知賈母年老人,喜歡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食,便總依賈母往日素喜者說了出來」,便使賈母「更加歡悅」。元妃歸省時,要眾人賦詩,她發現寶玉詩稿上有元妃不大喜歡的「綠寶」字樣,便悄悄告訴換掉。元妃宮中送來的燈謎,她明明發現「並無甚新奇」,早就猜著了,便又「口中少不得稱讚,只說難猜,故意尋思」。這便從她對長輩,對皇妃的那種曲意邀寵、虛偽做作、巴結奉迎的表演中,使我們看到了她性格「丑」的方面,也隱含著作者的無情揭露與批評。

在遇到主奴之間的矛盾時,作者也無情地揭露了:她總是按照主貴奴賤的規範,掩護主子,責怪奴隸;維護「主尊」,視奴為「賤」。金釧兒投井自殺,本是王夫人迫害所致,連王夫人自己也感到於心「不安」,說這「豈不是我的罪過」,甚至還擠出了幾滴假惺惺的眼淚。可是,她卻在聽到金釧兒投井消息後,竟毫無同情之意,反急急忙忙去找王夫人「道安慰」,公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跌下去的。」「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她甚至還建議:「姨娘也不必唸唸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僕之情了。」當賈璉與鳳姐鬧矛盾,在平兒身上出氣,平兒氣不過要尋短見時,她卻又以主尊奴賤的禮教,公然為鳳姐辯護起來:「你是個明白人,素日鳳丫頭何等待彼?,今兒不過他多吃一口酒,他可不拿你出氣,難道倒拿別人出氣不成?」賈環和鶯兒擲骰子賭錢,輸了又耍賴,鶯兒不服氣地說:「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寶釵卻不等鶯兒說完,連忙喝住,還瞅著鶯兒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所有這些都表現出她性格「丑」的方面,非常形象地展示出:她身上那天真無邪、純潔單純天性的淪喪,而代之以封建利益及封建統治秩序的維護,竟然無視封建主子對奴隸們的殘酷鎮壓與迫害,到了十分冷酷無情、缺乏人性的地步。作者顯然又帶著明顯的厭惡之情,來無情地加以揭露與批判了。

曹雪芹就是這樣,用玉峰壁立,瑕瑜互現的辦法,用帶著惋惜的筆墨,一筆兩用地刻畫出薛寶釵性格的豐富內涵。雖然她沒有什麼險惡的用心、卑污的打算、損人的企圖,只不過是為了在那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賈府,能夠明哲保身,左右逢源;為了在那狼吞狽咽、雞爭鴨奪的糾紛中,能夠鎮靜自若,不受太大的傷害;甚至在可能時,「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這使她在賈府更加自覺地以封建禮教規範自己,克己守理,藏愚守拙,罕言寡語,隨分從時,一方面不斷泯滅著美好的天性、善良的情愫,一方面越來越成為封建主義精神的化身。這便使她在賈府獲得越來越多的稱譽,在那如「烏眼雞」似的糾紛爭奪中,不但安然無恙,甚至還受到上上下下的鍾愛,成為封建社會的幸運兒。這既寄寓著作者對她的某種偏愛之意,對她的某種醜行,既有某種局限性原諒,也有顯著的不滿與批評,還帶一種偏袒惋惜之情。但卻不可否認,他確實從一個標準的封建淑女的獨特角度,較為忠實地揭露了封建禮教的冷酷性與虛偽性,對揭示封建社會的精神支柱的虛偽性與深刻危機,有著深刻的批判意義。

兩樣情遇 一樣悲劇

薛寶釵的命運是悲劇性的,但卻有著兩樣的情遇。在封建衛道者那兒,她是時代的寵兒,受到他們特殊的青睞與好評;在封建叛逆者那兒,她卻是封建意識的可憐應聲蟲,是封建社會的廉價殉葬品,難以與之為伍。結果,封建衛道者們為了愛她、抬舉她,卻把她推到愛情悲劇的深淵;封建叛逆者寶玉,雖然與她不得不結合了,然而「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氣難平」,也只能與她「懸崖撒手」了。

作者寫出了她那性格形成的社會根源:皇商家世重利盤剝的利己主義熏染,富有較高文化素質的家庭教養,對有很大政治權勢的賈府的家世依附,封建禮教與封建習俗的重重包圍,留心理財治家與通曉庶務的家世利害考慮。就像為她那充滿封建濁氣的靈魂灌入的封建主義霉乳與鴆酒。所以,她的形象便體現著標準的封建淑女風範,她的精神世界反映著封建階級的意志與願望。所以說,她的性格是封建時代的產物,她的靈魂有強烈的封建時代特徵。她的思想,彷彿就是隨著那個社會自然而然孕育而來的;她的一切感情,也好像就是為著封建階級的利害而奔瀉的。她的靈魂簡直與封建社會共著呼吸,同著命運,扯著神經,甚至融合為一了。

薛寶釵那自覺恪守封建禮教、順應封建環境的性格,使她遨遊在賈府那樣典型的政治濁流中,簡直如魚得水,搏浪擊濤,浮沉自如,取得了上上下下的眾口交贊,成為那個時代的掌上明珠。史湘雲手頭緊,拿不出錢來作「海棠詩社」的東道,她便主動排難解困,從哥哥當鋪中要來幾簍螃蟹,資助她舉辦了別緻新奇的螃蟹宴,受到了賈母的稱讚。湘雲曾眼圈兒紅著對襲人稱讚說:「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有一個比寶釵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昊?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她寄居在賈府這充滿是非糾葛的地方,常抱著超然物外的態度,「拿定了主意非干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凡是賈府當權者的意願,她決不違背;凡是賈府當權者高興的事,她都積極贊助。她就是那樣和那個社會環境連著血肉,同一切封建流俗通著氣息,就能處處盡得人心,這就使她的敬老尊長的品性,羼雜著封建主義巴結奉迎的濁氣。如賈府當權者切望寶玉能改弦更轍,「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這與她對寶玉婚配的期望是完全一致的,她便與襲人、湘雲等結成勸導寶玉的聯盟,時常見機對他進行勸導。這自然深得賈府當權者的讚許,賈母就當著薛姨媽的面表揚「提起姐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裡四個女孩子算起,都不如寶丫頭。」王夫人也馬上幫腔:「老太太時常背地裡和我說寶丫頭好,這倒不是假話。」她生活上的簡樸,賈母就誇她「太老實」;她在人前人後不輕舉妄動,賈母就稱她「穩重」;她資助湘雲辦螃蟹宴,賈母又稱她「細緻」、「凡事想的妥當」。所以,賈府選中她作為寶玉的配偶,實在並不是她耍了什麼陰謀,施了什麼詭計的結果,而是她那「停機德」符合封建倫理道德的要求;她那套浸透著封建主義的思想、感情、風度與作為,完全符合封建貴族賈府選媳條件所致,她自己不過是被動地被選中而已。當然,也與她那皇商家世,與賈府有著「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家世利害有關;她自己的有意識表現,爭取給賈府上層以良好形象的努力,當然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面,但從作品中卻並未透露出這方面的任何直接信息。而林黛玉之所以落選,倒不是由於薛寶釵的從中爭奪,主要是由於她的封建叛逆精神,那種不符合封建名教「三從四德」的思想作風,與封建家庭的要求相悖的緣故。那種把薛寶釵的一切思想行為,都統統說成圖謀寶二奶奶位置的努力,就未免把人物的性格簡單化了,也貶低了薛寶釵形象對封建精神支柱的揭露批判意義,那不僅不符合薛寶釵形象的實際,也不大符合作者的創作意圖。

然而,「地球上不只一個世界,實際上的不同,比人們空想中的陰陽兩界還利害」7。薛寶釵的思想、感情、氣質、作為,在封建衛道者間是通行無阻、得心應手、言和氣順的,但到了另一精神「世界」——即便是封建營壘中的叛逆者、貳臣逆子之間,儘管她容貌豐美、艷冠群芳,使寶玉也有望之如呆雁,「不覺動了羨慕之心」的時候;儘管她博學多識,詩才敏捷,博得眾口稱讚。然而,就僅僅因為她的靈魂和封建禮教扯著神經,她的思想感情和封建道德通著氣息,便引起了賈寶玉的反感與生分,明顯地與她疏遠起來。在與林黛玉的愛情角逐中,她本來明顯地佔著優勢,連黛玉都對寶玉說:「我很知道你心裡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結果,僅僅因為思想氣質的不同,她便明顯地敗北了,在寶玉的心坎裡失去了愛的位置。有一次,寶玉竟故意支開她:「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沒人呢,你抹骨牌去吧。」她只得笑笑:「我是為抹骨牌才來了?」不得已悻悻然離去。三十二回史湘雲勸寶玉走仕途經濟道路,引起寶玉的不快,板起臉孔下了逐客令時,襲人曾藉機打圓場,講到了有一次寶釵也用這樣話勸說,寶玉給她難堪的情景:「他也不管人臉過的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這裡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的臉通紅,說不是,不說又不是。」而且過後,她雖然「還是照舊一樣」,毫不介意,但寶玉卻「反倒同他生分了」。以後她又藉機勸導,卻更使寶玉生起氣來,不滿地說:「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相反,林黛玉因為「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所以深敬黛玉」,因為他們之間有著共同的志向,共同的語言,共同的人生感受,能夠成為人生旅途中風雨同舟、並肩戰鬥的伴侶啊。

作者正是用「一擊兩響」的手法,以她那不可替代的獨特性格,「以更加對立的方式」,與封建叛逆者林黛玉相比較而存在、相矛盾而變化,從而批判了封建意識的腐朽性,歌頌了封建叛逆精神的新思想光輝。陳其泰說:「從來有正必有邪,有緣必有魔,而絕大文字生焉。」8作者正是把薛寶釵與林黛玉作為正與邪、緣與魔這兩種對立精神氣質的形象,在對比中加以刻畫,使之「兩峰對峙,雙水分流」的。但又不是簡單地把寶釵當作惡、邪的化身,把黛玉當作善、正的象徵;而是把她們當成兩種不同的精神力量,在對比中互相襯托,使之性格凸現,達到歌頌封建叛逆精神,批判封建意識的目的。

就外貌說,寶釵「品格端方,外貌豐美」,黛玉卻「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就個性說,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黛玉卻「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就人緣關係講,寶釵「大得下人之心」,上層更不用說了,黛玉卻越來越不受上層的歡迎,下人也不大與她接近。可是僅僅因為薛寶釵滿腦子封建意識,「釣名沽譽」,動不動就用立身揚名「混帳話」對寶玉進行勸導,便引起了寶玉的反感、生氣與生分;而林黛玉儘管愛耍小性,口舌尖刻,不大容人,動不動就對寶玉發脾氣,但是就因為她從不以立身揚名等「混帳話」勸說,同寶玉有著思想上的共鳴,對封建禮教有著共同的深惡痛絕,便使寶玉「深敬」,以心相許,矢志不變。所以,釵黛兩人的對立,並不在外貌、脾氣、人緣的不同,也不在為人處世方式的有別,主要是政治傾向、感情內涵的不同。這就寄寓著作者對封建叛逆精神的肯定與歌頌,對腐朽的封建意識的否定與批判。

寶黛的愛情關係,雖然不為封建禮教所許,不為封建親權所容,但她卻是精神上的勝利者,博得了寶玉的由衷敬重與愛戀,也反映了歷史的趨向,人民的願望,時代的要求。他們始終是感情上的情侶,政治上的同道,鬥爭中的戰友。他們的愛情悲劇,正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悲劇性的衝突。」9從而揭露出封建勢力怎麼摧殘著青年男女的正當感情與權利,摧毀著人間一切有價值的美好的東西,製造著一幕又一幕人間悲劇,宣佈了這個社會的黑暗性,必然要為歷史所淘汰。

薛寶釵雖然按照封建親權的安排,按照自己內心的意願,如願以償,同寶玉結為夫婦了。然而,她的婚配卻是與另一精神世界的人的結合,他們一個是封建社會的貳臣逆子,一個是封建社會的衛道士,無論在思想上、感情上、氣質上都是冰炭不能同爐,毫無共同志向、共同語言可言的。如果說寶玉已經對整個封建社會的秩序、規範產生了懷疑,開始了新思想、新道德、新人生的探索,發出了「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式的感慨;那麼,薛寶釵卻要把他拉向仕途經濟的舊人生軌道,讓他為已看穿了的腐敗社會服務,並幻想自己也能「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把自己的命運與正在衰敗著的社會捆綁在一起,這怎麼能夠使他們共同甊?活下去呢?賈寶玉只能是「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寶釵呢?又哪能得到「送我上青雲」的結局?等待她的,不可能是兩個心靈的互相溝通、互相契合,而只能是兩個心靈的互相隔離、互相疏遠,沿著各自的人生道路分道揚鑣了。最終也只能發生看來不會發生,卻又不能不發生的婚姻悲劇:賈寶玉「懸崖撒手」,薛寶釵「金簪雪裡埋」,這就使薛寶釵這樣一個受封建乳汁哺育出來的封建淑女,一個受到封建社會特別鍾愛、青睞的封建衛道者,去承受那個社會行將毀滅前的陣痛,用使她與她愛著的寶玉「勝利」結合的方式,「如願以償」的「愛護」方式,既摧毀了寶黛的愛情關係,使黛玉淚盡而逝,用年輕而又寶貴的生命代價,殉於自己愛情的理想追求;又把她推向了婚姻悲劇的深淵。終於,孕育她那個獨特性格的社會,把她培養成那個社會的影子,贊助與擁護那個社會一切的衛道者,把她捧為那個時代寵兒,又在這個社會「忽喇喇似大廈傾」的頹勢中,把她無情地推向不可避免的悲劇深淵,使她又成為那個社會的廉價殉葬品。她的悲劇,是那個時代加給她的悲劇,社會的悲劇。曹雪芹就是獨創出這樣一個獨特的封建淑女形象,對封建社會的精神支柱發出了有力的批判,也為封建社會敲響了一記響徹雲霄的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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