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另有情緣
對於薛寶釵的婚姻結局,學界幾乎是無爭議地認為:薛寶釵嫁給了賈寶玉,後寶玉出家為僧,她獨守空房,終身守寡,從一而終。這就是說,人們一致認定程偉元、高鶚是完全遵照曹雪芹本意,為薛寶釵安排這個婚姻結局的。然而再閱《紅樓夢》,竟發現薛寶釵終身守寡的婚姻結局大有疑處,明顯有違曹雪芹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所透露出的本意:薛寶釵可能在賈寶玉出家為僧後,與他人另有一段情緣,未能從一而終。
說起薛寶釵另有情緣,凡讀過《紅樓夢》、對薛寶釵有所瞭解者,大概都要搖頭,甚至指責這純是故弄玄虛,天方夜譚。筆者曾給中文系學生講過這個觀點。不想話音未落,課堂內已是喧嘩聲起。筆者方感話出唐突,一再聲明:「這只是可能,這只是可能,純是一管之見,同學們可以爭論」云云,並答應要專設講座專題論證,方才勉強「彈壓」下這一場軒然大波。學生們一致認為:像薛寶釵這樣一位極嚴格自覺地執行封建倫理禮教閨範的極其標準的賢淑女子,怎麼會像花襲人那樣琵琶別抱呢!
由於曹雪芹《紅樓夢》八十回以後原稿的迷失,我們對曹氏為薛寶釵所安排的婚姻結局之本意,已很難完全清楚。筆者認為,薛寶釵終身守寡,從一而終,只能是程、高為其安排的婚姻結局。這個婚姻結局,實在有違曹氏本意。
(一)《紅樓夢》塑造人物有一特點,便是給書中人物安排影子。如賈寶玉之影子甄寶玉,王熙鳳之影子平兒;林黛玉的影子最多,若晴雯,若尤三姐,還有妙玉、小紅和齡官;薛寶釵的影子則是花襲人。曹氏寫作《紅樓夢》,常用各種手法來影射暗示預伏書中人物的命運結局,如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所看到的金陵十二釵冊子中的繪畫、判詞、紅樓夢曲,以及二十二回被賈政悲為讖語的燈謎,包括給人物安排影子等等。這些手法,常常前後照應,互相影射,一個人物的命運結局常是另一個人的命運結局,各種詩詞歌賦,以及繪畫、燈謎、花簽、戲劇,甚至人物一些對話,皆常常暗伏著後文。其文心之細密,照應之巧妙,影射之自然,確實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這一天才奇特的寫作方法,成為探佚曹氏原稿本意的重要依據之一。這些人物的影子,除影子自身是完整的藝術形象、不是主體人物可以替代、有其各自獨立的形象意義外,還預伏影射著主體人物的性格、命運和結局,甚至容貌長相。讀者若將主體人物與其影子對照而讀,往往可以達到知此及彼、「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的閱讀效果。如林黛玉的影子,若晴雯,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時,王善保的老婆向王夫人狀告晴雯時云:「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說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趒趒,大不成個體統。」此話突然提醒王夫人想起往事而說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可見,林黛玉之容貌長相與晴雯相似,二人皆如西施,所以第三回作者言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施勝三分」。林黛玉與晴雯命運亦相類:林黛玉父母早逝,成為孤女寄人籬下;晴雯則從小被賈府管家賴大買來做奴婢,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晴雯的結局是被誣陷抱屈而亡,林黛玉的死,據梁歸智《石頭記探佚》論證,也是被人誣陷而投水自盡的。次尤三姐,六十五回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向尤二姐介紹林黛玉時,言其「面龐身段和三姨不差什麼」,「我們這起沒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三姨即尤三姐,她的結局也是被柳湘蓮誤解後憤而自殺的。幾個影子的身世命運都有相似之處,他們都是《紅樓夢》中的下層女子,如婢女、尼姑、戲子之屬,又都是這一類人物中最富反抗性的代表。而大觀園貴族女子中,林黛玉是無父無母無家無靠山,地位最低,所以她才說:「他(指史湘雲)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貧民的丫頭。」尤其是他們雖身處下賤,卻如林黛玉,敢於蔑視賈府的富貴權勢,一個個心高骨傲,嫉惡如仇,在一片烏雲濁霧的大觀園中,保持了自己純潔的人格。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影子其實就是所要襯托影射的主體人物,二者的性格命運與結局,大致都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