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薛寶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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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薛寶釵

薛寶釵

正因為《紅樓夢》 描寫了賈寶玉與林黛玉、薛寶釵之間的三角婚戀關係,故而人們就把寶釵與黛玉看作情場對手,視之為對立面。

由於林黛玉同情賈寶玉那種反對科舉禮教、厭讀經書八股的叛逆精神,而薛寶釵卻一再規勸寶玉去讀經中舉,於是人們就把寶釵與黛玉的「情敵」關係進一步上升到政治觀點的對立。這在極左路線橫行、形而上學猖撅的年月,有人就更會據此「上綱上線」地對薛寶釵口誅筆伐了。

可是,著名教育家蔡元培曾在《<石頭記>索引》中,盛讚《 紅樓夢》 「其寫寶釵也,幾為完人。」王希廉在《 <紅樓夢>總評》 中也認為「寶釵卻是有德有才」。

實際上,對於偉大的現實主義藝術大師曹雪芹、高鶚來說,他們所塑造的藝術典型,決不會是充分理想化的絕對好人或充分漫畫式的絕對壞人,而是根據社會現實生活複雜環境中的複雜人而進行如實描寫的。薛寶釵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典型- 她既有令人討厭的一面;卻也有叫人喜歡的一面。這恰恰正是《 紅樓夢》 藝術高度成熟、創作極其成功的表現,誠如魯迅在《 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 中所讚揚的:「《 紅樓夢》的價值… … 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大不相同,……總之自有《 紅樓夢》 出來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

薛寶釵既然並非完全好人也並非完全壞人,那麼,我們在文藝評論中就應實事求是地肯定她好的方面,批判她壞的方面,並分析其所以壞的原因,以使這一藝術典型充分地起到社會認識作用和教育、鑒賞作用。

1 嚴格的封建教育

薛寶釵出身於「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富皇商家庭。她早年喪父,其母乃金陵王家的貴族干金,外公曾主管皇家外事貿易,舅舅王子騰系九省統制,姨父賈政乃皇親國舅,哥哥薛蟠則是個沉迷酒色的經商惡少。作為商人,自有注重實利的市儈習氣;作為貴族,則必然崇奉封建禮教。

薛寶釵自幼生活在如此皇商家庭,正如《紅樓夢》第四回所寫:在這個家庭中,她當時自然極易看到那些為市民商賈所喜讀的《西廂記》 、《 元人百種》 等書籍,但被家長發現後,就「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只令「揀那些正經書看」,從此寶釵就被嚴格地按封建倫理觀念進行管教,以致使她變成一個循規蹈矩的封建禮法的虔誠信徒。這正是一種由典型的封建家庭所培養的典型的封建淑女形象。

馬克思主義認為,在階級社會中,統治階級的思想就是全社會的正統思想。在封建社會中,封建階級的思想意識不僅支配著賈政、王夫人和薛姨媽等封建家長們,而且像薛寶釵,甚至於襲人等這些奴蟬,無形中也都會受到封建思想的統治和支配,這是完全合乎當時社會實際的。

2 寄寓賈府多討歡喜

《 紅樓夢》 第四回寫到薛姨媽攜一雙兒女來到京城投靠親戚寄寓賈府,就其意圖有四:一為送寶釵待選「繽妃」或「公主侍讀」、「才人讚善」之職;二為薛蟠整理商務;三為探親;四為觀賞京城風光。其中自然以送寶釵進京待選嬪妃而步賈元春後塵、爭當皇親國戚以求舉振家威為主要目的了。

待薛姨媽來到賈府見了寶玉之後,卻打消了送寶釵待選嬪妃之事。這是因為她感到寶玉既長得一表人材,又是賈府嫡系和直接繼承人,況且賈家又是皇親國戚、豪富權貴。如能配上這門姻親,也就等於找到了一個強有力的政治靠山。於是,薛姨媽下定決心要為女兒爭當「寶二奶奶」,以「借新的聯姻來擴大自家勢力」。

由於封建社會中女方不可主動求親而須由男方請媒人說媒,因此,薛姨媽就開動腦筋在寶玉所佩的玉上做起文章來,本來這寶玉之玉是從娘胎天生帶來的,而寶釵之金鎖則是人工制做的,二者並無必然聯繫,可是薛姨媽卻偏偏向王夫人無中生有地稱道:「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另一方面還讓其兒子薛蟠和丫頭鶯兒四處放風,大造輿論,宣揚他們的結合才是「金玉良緣」。他們大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來勢,於是薛家母女就在賈府長時間住了下來,十足地表現了攀龍附鳳的市儈俗氣。

薛寶釵既然是以客人身份寄寓賈府而並非賈家成員,那麼她為了在賈府立穩腳跟乃至配上寶玉,也就必須討得老祖宗賈母史太君和寶玉之母王夫人以及賈府當家人王熙鳳等人的歡心,否則就難以立足。也正是在這種特定生活境遇之中的特定身份和特定目的,也就決定了薛寶釵必然要去迎合、奉承賈府家長實權人物。例如當賈母史太君為寶釵做十五歲生日而讓她點戲點菜時,她就專投賈母所好而點些《 西遊記》、《魯智深醉鬧五台山》 那樣的熱鬧戲文和老人易嚼的甜爛食品,以討得賈母的歡喜。當然,這也同時體現了她對長輩的孝敬。

與此同時,寶釵還主動團結其他親戚姐妹,如「海棠詩社」輪到史湘雲做東道主時,正值湘雲一時手頭拮据而苦於請客的錢不夠,寶釵聞知後就慷慨解囊並從自己鋪中拿出幾筐螃蟹送給湘雲,以解其燃眉之急,這便贏得了史湘雲的好感而親密了姐妹關係。

此外,薛寶釵雖貴為豪富千金,但她並不據尊自傲,卻能與人為善地關心別人、尊重別人,不擺小姐架子,還十分大方。例如,《紅樓夢》第六十七回寫到薛蟠從江南販貨回來而帶回一些土產雜物送給妹妹。薛寶釵和她媽媽「母女二人看時,卻是些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等物,外有… … 。且說寶釵到了自己房中,將那些玩意兒一件一件的過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份一份配合妥當,也有送筆墨紙硯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墜的,也有送……只有黛玉的比別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點完畢,使鶯兒同著一個老婆子,跟著送往各處。」「且說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些東西,心中甚是喜歡,想道:『怨不得別人都說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來,他挨門兒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那裡肯送我們東西?』」顯而易見,薛寶釵很重視籠絡周圍人,連地位低下而被人瞧不起的趙姨娘和庶出的賈環都待之不薄,由此足以證明她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對上下左右都能和睦相待、融洽相處。

尤應指出的是,在賈府房族之間,嫡庶之間,父子、母女、兄弟、夫妻、以及妻妾之間,種種矛盾都相當複雜,甚至還是相當激烈的,不僅互相猜忌,而且彼此仇恨,爾虞吾詐,明爭暗鬥。面對這「人人都像『烏雞眼』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家族內部爭鬥,作為以外來客身份寄寓賈府的林黛玉就時時謹小慎微、步步留心在意;那薛寶釵同樣也謹傷地待「不干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明哲保身態度。不難理解:又有哪個非賈府成員的局外人肯多管閒事牽連進矛盾漩渦而去招引滅頂之災呢?再說,賈府的內部矛盾、內部爭鬥,作為寄居者又有什麼資格去參與,去多嘴多舌、指手劃腳呢?為此,寶釵這種外來客的特殊身份也就決定了她在賈府那錯綜複雜、勾心鬥角的各種矛盾中,只能「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了。這種性格特點正是由她所處的那種環境及其複雜的人際關係所決定的。儘管薛寶釵在那種複雜環境中顯得較有心計和「世故」。但這畢竟屬於十五六歲少女的單純討好、奉承和圓滑而已,絕不能把她等同於血腥殘暴的封建統治者,也不能視之為老奸巨滑、耍弄權術的政客之輩。

3 善待下人卻不悖長輩

薛寶釵寄寓賈府,既敬老扶幼,又和睦同輩姐妹及周圍親戚;而且對下人丫環們也不端架、不歧視,相反尚能隨和地與丫環們和睦相處。《紅樓夢》 第五回即如此寫道:

不想喪。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鬱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

由此可見,寶釵並非虛偽做作、老奸巨滑的陰謀家,她只是循規蹈矩地遵循著封建淑女的行為規範而已。縱然後來在鳳姐下台後由她幫助探春當政理家而有一定權力之時,她也不因為地位的變化而「上尊下卑」地趾高氣揚起來;相反尚能用「小惠全大體」的辦法善待下人和丫環們,以至取得奴僕們的好感和稱讚,就連從來好嫉妒的趙姨娘也誇她「真是大戶的姑娘,又展樣,又大方,怎麼叫人不敬重」。

然而,在賈府主奴矛盾激化以至逼死人命的關鍵時刻,薛寶釵畢竟還是要昧著良心趨炎附勢地巴結長輩的。例如:由於賈寶玉調戲丫環金釧兒而誘發金釧兒說出幾句調情話,以致使金釧兒被王夫人所逼而投井自盡,事後連王夫人自己都感到這是「罪過」,於「心不安」。可是,寶釵卻替她姨媽開脫罪責地勸道:「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 … 姨娘也不必唸唸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僕之情了。」誠然,這種謅媚姨媽而不體恤丫環的說法確乎大謬,但其動機並非仇視下人丫環,而僅僅只是為了討得寶玉之母的歡心以便達到與寶玉成親之目的;況且封建時代的家規禮法也教導她須孝敬長輩而不可憐逆,僅僅如此而已。難道非要求她拍案而起斥責姨媽不成?這種要求在封建社會的封建家庭中那就很不現實了,當時就連賈寶玉,面對母親抄檢大觀園迫害丫環晴雯,還一句話也不敢說,甚至於連一丁點兒微小的抗議和申辯都不曾有過。難道反要求寄寓賈府的、作為外來客身份的薛寶釵必須挺身而出指責主人嗎?其實,這種苛求反倒不近情理了。

同樣道理,《 紅樓夢》 第六十七回寫到尤三姐被逼自盡後,薛姨媽當時並不知其中原因,只是為尤三姐的死而惋惜,以致「心甚歎息」地告訴女兒寶釵說:「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 … 不知為什麼自M刎了。」寶釵聽了則更不知內中原委,當時只是為了安慰正在歎息傷感的母親才說:「俗語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 … 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可見,寶釵這番話純粹只是安慰母親而已,絕非為迫害者辯護,也並非仇視被迫害者,她根本就不知這非親非故的尤三姐自殺的內中原因及其經過,這能譴責她立場反動嗎?評論文藝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應從實際情節出發,從具體生活環境中的人物關係出發,而不可從抽像的概念出發,更不可按事先設想的籠統的階級鬥爭公式去生套各種人物,以免無限上綱、圓鑿方枘地損害作品人物的藝術形象。

4 感化黛玉而無奸心

儘管林黛玉對薛寶釵一直懷有妒意,已如前述,早在寶釵剛來賈府之初,由於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 「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並且又「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慢郁不忿之意」。至於寶釵進入以寶玉為中心的「三角戀」角色之後,黛玉則更加心懷醋意地時時忌防寶釵,還不時旁敲側擊、忽陰忽陽地指責寶玉心中惦有寶姐姐。可是,寶釵對「情敵」黛玉卻始終不懷惡意,連分送薛蟠從江南帶回的土產雜物,寶釵也要另外「加厚一倍」贈送黛玉,以示格外敬重和厚待。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當黛玉在酒宴上不慎順口說出當時被列為禁書的《牡丹亭》 和《 西廂記》 中的兩句詩時,所有在場人都不曾覺察,唯獨寶釵聽得出來,但她既沒向賈母、王夫人告密陷害,也沒有借此散佈流言蜚語以中傷黛玉,相反只是好言相勸,僅希望黛玉以後別再看那些被禁的雜書而已。頓時這「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喫茶,心中暗伏」。

以後,寶釵又給病中的黛玉送去名貴的燕窩,並勸慰她多保養身體,這就更使黛玉感動,以致歉疚地對寶釵說:

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 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了。

從此,黛玉對寶釵就親密了起來而不再對她心懷猜忌了。這一方面固然是由於黛玉經過一些試探已知寶玉真心愛著自己,所以也就不再妒恨寶釵;另一方面也因黛玉親身感受到了寶釵對己並無惡意反而還多方關照自己,這就感化了黛玉而使她真誠地向寶釵表示歉意和謝意。總之,寶釵對於婚戀的競爭對手黛玉確無陷害之心,相反還用實際行動感化了黛玉,以致親密了彼此關係。這又一次證明了寶釵人格之可貴,而黛玉之死絕非由寶釵所害,其理昭然。

5 婚戀不諧釀悲劇

薛寶釵被母親攜至賈府寄居,旨在實現「金玉良緣」而爭當「寶二奶奶」,為此她必先處理好上下左右的人際關係,尤須取悅於賈府長輩,為將來入主榮國府創造良好的人緣環境。應該說,起初寶釵還較主動地去接近寶玉,直到搬進大觀園後,她還經常到怡紅院去找寶玉閒聊到深夜,以致曾引起晴雯的不滿。後來由於其母對王夫人提及「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此意圖既已挑明,這才使寶釵不再好意思接近寶玉了。儘管寶玉傾心於黛玉,但他對寶釵也頗有愛慕之意,如《紅樓夢》 第二十八回就曾經描寫過寶玉的此種心態:

寶釵生的肌膚豐澤… … 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般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革,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也正由於寶玉對寶釵那種美麗的容貌及其出眾的才華和端莊的品行確是動情的,因而他禁不住對寶釵的丫環鶯兒說道:「明兒也不知那一個有造化的消受了你們主兒兩個呢」!這就更直接明朗地表露了他對寶釵的愛慕之心了。為此還曾使黛玉吃起「醋」來,並忌妒不已地挖苦過寶玉:「心裡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當寶玉被父親賈政責打後,寶釵也曾前往怡紅院探望寶玉,並禁不住地流露出少女的動情之語:「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 」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嚥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雲外」。

後來薛寶釵因故臨時回家,不久寶玉就想念不已,甚至於在嚴父令他當場做文章以至「搜索枯腸」之際,他還在思戀著寶釵。

總之,寶玉對寶釵確也存有愛情,並非只專心愛著黛玉一個人。不過,寶黛之間因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尤其在反科舉、反禮教方面更有共同的思想基礎,所以他倆更顯親密;可是由於寶釵受過更多、更嚴格的封建教育,以致一有機會就要規勸寶玉攻讀「四書」、留心「八股」,講些「仕途經濟」,以便日後博取功名富貴而「立身揚名」,這就引起寶玉反感,甚至斥之為「好好一個清淨潔白女子,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蠢之流。」也正由於他倆思想觀念如此對立不諧,因而導致他倆的感情隔閡。

然而,寶釵此番觀念、品性卻博得了封建家長的一致好感,賈母史太君於《 紅樓夢》 第八十四回便稱讚寶釵道:

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還強幾倍。… … 都像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那給人家作了媳婦兒,怎麼叫公婆不疼、家裡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

果然不久,賈府就察承賈母史太君旨意,並得到王夫人的支持,讓王熙鳳採用「掉包計」破壞了寶黛愛情而終使寶釵移花接木地實現了「金玉良緣」的願望,登上了「寶二奶奶」寶座。但這不能責怪寶釵,實乃封建家長制和那種封建婚姻制度的罪過。

想當初,寶釵母親應了寶玉這門親事而回來徵求寶釵意見時,寶釵反而正色地對母親道;「女孩兒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親沒了,媽媽應該做主的,再不然問哥哥。怎麼問起我來?」可見,在封建社會中,寶釵的婚事,她自己是作不了主的。縱然其母表面徵求她意見,那也只是一種事已定局的「馬後炮」而已,根本無濟於事。臨結婚之前,當寶釵得知自己要嫁寶玉時,也曾暗暗流淚,她雖愛寶玉,但她知道寶黛愛情一旦拆散,黛玉必將在重病中加速死亡,自己也會招來寶玉怨恨,因此她已預感這門婚事將不會美滿,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制度下,她只得順從而不能違抗。待到完婚之後,寶釵仍在抱怨家長的包辦婚姻,誠如《紅樓夢》第九十八回寫的:「寶釵也明知其事,心裡只怨母親辦事糊塗,事已至此,不肯多言。」而且當她得知黛玉已死時,不僅寶玉「不禁嚎陶大哭」,同樣「如寶釵,俱極痛哭」。足見寶釵並無要害死黛玉的動機;她雖與寶玉成婚,但她是被動的,是由雙方家長包辦作主的,這不能怪罪於她。

不過,寶玉自同寶釵結婚後,也真相信起「金玉良緣」系命中注定之說,並且還逐漸移情於寶釵身上了,《紅樓夢》 第九十八回即如此寫道:

一日,寶玉漸覺神志安定,… … 又想黛玉已死,寶釵又是第一等人物,方信金石姻緣有定,… … 又見寶釵舉動溫柔,也就漸漸的將愛慕黛玉的心腸略移在寶釵身上。此外《紅樓夢》在九十九回、一百零一回、一百一十回等回還一再反覆出現寶玉對寶釵恩愛纏綿的情景,就連鳳姐見了都為之羨慕。

然而,寶玉與寶釵的關係終於又因思想觀念不一致而產生矛盾衝突,乃至感情發生破裂。如(紅樓夢)第一百十五回寫道:

寶釵便問:「那甄寶玉果然像你麼?」寶玉道:「相貌倒還是一樣的。只是言談間看起來並不知道什麼,不過也是個祿蠢。… … 他說了半天,並沒個明心見性之談,不過說些什麼文章經濟,又說什麼為忠為孝,這樣人可不是個祿蠢麼!… … 」寶釵見他又發呆話,便說道:「… … 人家這話是正理,做了一個男人原該要立身揚名的,誰像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說自己沒有剛烈。倒說人家是祿囊。」寶玉本聽了甄寶玉的話甚不耐煩,又被寶釵搶白了一場,心中更加不樂,悶悶昏昏,不覺將舊病又勾起來了,並不言語,只是傻笑。

由此可知,缺乏共同思想基礎的婚姻,雖一時纏綿,但終究不能長久而必致感情由隔閡而破裂,使雙方沉溺於苦痛之中。再加上寶玉那叛逆性格和人生理想一再橫遭封建頑固勢力及惡濁環境的摧殘,而後又在抄家中遭遇家破人亡的慘痛打擊,最後使他陷入對人世無可留戀的絕望之中而在佛門求解脫。就連已懷有身孕的妻子也不屑顧念了!這雖是寶玉對自己家庭和本階級決裂的表現,但這畢竟是一種無奈,一種淒涼,一種逃避,屬於一種「夢醒後卻無路可走」的人生悲劇。

同樣可歎的是薛寶釵,到頭來只落得個抱著遺腹子守活寡、「守貞潔」而不能改嫁的下場,豈為悲哉?然此等婚姻悲劇在封建社會中比比皆是,《紅樓夢》 公侯貴族之家同樣充滿血淚,誠如冥飛《 古今小說評林》 所曰:「一部《 紅樓夢》 一百二十回,無非痛陳夫婦制度之不良,故其書絕未提出一對美滿夫婦,而所言者俱是婚姻苦事。」這正是對不合理封建婚姻制度的控拆和抨擊。通過薛寶釵守活寡的可悲結局,足以證明封建制度不僅毀滅了其對立的叛逆者,同樣也毀滅了其馴服的擁護者,這就更深刻地顯示了封建制度的腐朽、殘暴及其必然走向滅亡的趨勢。

綜上所述,薛寶釵是個標準的封建淑女形象,她因自幼受封建教育而在思想意識上格守封建禮法,使她在道德品行上循規蹈矩地遵奉儒家的倫理規範。然而她確實能尊上扶下,並關心人,體諒人,即使對忌妒自己的「情場對手」林黛玉,也能善意相待;在文化素養上尤顯知識淵博、才華出眾;在處世上端莊穩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深得周圍人上下一致的好評。作為文藝評論而言,絕不能因十五六歲的薛寶釵安分守已、遵循封建禮規,就一併否定體現在她身上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而應實事求是地揭其所短而贊其所長,切不可一概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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