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與「冷香丸」的象徵意義
「冷香九」是《 紅樓夢》中一個富有象徵意義的藥分。作者杜撰此方,旨在賦予薛寶釵這一形象完美的性格內蘊,寄寓了作者的審美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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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釵是《 紅樓夢》主要人物之一。因其有著極為豐富的性格內涵,故歷來為人們爭論不休,或褒或貶,不拘一論。事實上,薛寶釵是作者傾注全部心血塑造的一個完美的封建淑女的典型形象。這一點,通過對薛寶釵所服的「冷香丸」的剖析,即可得出如此結論。
「冷香丸」:一個富有象徵意義的神秘藥方
薛寶釵所服的「冷香丸」,見於《 紅樓夢》 第七回。寶釵告訴周瑞家,一個「專治無名之症」的和尚為她看病,說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傳了一個海上方,名曰「冷香丸」。其方藥是: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按:此指木芙蓉)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些花蕊在次年春分日曬乾,一齊研好。再用雨水節的雨水十二錢,白露節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將藥和勻,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揉成龍眼大的丸子,盛在瓷壇裡,埋在花根底下。若發病時,拿出一丸用黃柏煎湯送下。
查遍醫學典籍,均無「冷香丸」一方,實為作者所杜撰。《 紅樓夢》 一書中醫藥描寫甚多,然都有其嚴肅的科學性,為什麼唯獨要杜撰「冷香丸」這個藥方呢?其實,「冷香丸」不是作者的遊戲筆墨,乃是一種嚴肅的寫法,寄寓著作家的審美理想。一方面,我們不得不承認「冷香丸」是作者杜撰的;但另一方面,我們要看到「冷香丸』護在小說中的合理性。而且,這裡還包含有隱性與顯性的兩重意義。就其顯性意義來說,我們可以分析出其方藥的實效性;隱性意義則可分析出「冷香丸」的象徵意義,從而揭示出薛寶釵的性格實質。
先分析「冷香丸」的顯性意義。該方雖為曹氏小說筆墨,且又「可巧之至」,用周瑞家的話說,是「坑死人的事兒」。但其中卻有一定的藥理性。按小說所述,薛寶釵之病發時,「只不過咳嗽些」,其病源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可見,寶釵所患大抵是兒童過敏性的哮喘症。該病確與母胎有關,其因乃是孕婦所食補益與厚味過多所致。富豪之家的薛姨媽,懷胎十月,決然是濫進補益。按中醫理論,婦人有孕,如桃李結子,乃自然之理,無須濫進補益。而且,肆然進補,則溫燥化火,胎毒鬱結,遺及胎兒,生發「百病」。薛寶釵體形較胖,「肌膚瑩潤」,也正是這種病症的特徵體型。此病發無定時,稍感風寒或接觸刺激性東西即發,故春夏二季花開花落之時最易誘發。病發時,其症稍咳微喘,肌膚不適,甚或出現皮疹。對於此病,中醫無特效方藥。一般待成年之後,則不治而愈。「冷香丸」所選諸物,一般不入方藥,然其配方卻頗合醫理藥性,對這類病症又不無一定的適用性。考諸《本草》 ,白牡丹花味辛、苦,微寒,能清熱涼血、活血化瘀;白荷花性味苦平,有清熱解暑、升發清陽之功;白芙蓉性味微辛、平,能清肺涼血、散熱解毒;白梅花性寒,味酸,能解先天胎毒、清頭目、利肺氣、祛痰而止喘咳;雨水鹹平無毒,主治殺百蟲。「其性始得春升生發之氣,故可煮中氣不足、清氣不升之藥。」[1]露水廿平,乃「陰包之液」。稟肅殺之氣,宜煎潤肺殺祟之藥。久服能令人身輕正肌,故姑射神人吸風飲露,漢武作金盤承露以求長生。傳說楊貴妃每天清晨吸花上露。霜,味甘寒無毒,因為「陰盛則凝為霜,… … 天氣下降而為露,清風薄之而為霜」[2]故有清熱解毒之功。雪珠甘、冷,無毒。劉熙云:「雪,綏也,水下遇寒氣而凝,綏綏然也。」《本草屍》言其功能:解一切毒,治天行時氣溫疫,小兒熱癰狂啼,大入丹石發癮!。加之澤查味甘平,人肺、脾、大腸經,有潤肺補中.緩急解毒之功。白糖(即硬槍糖)性味甘、微溫,入脾、胃、肺經,有補虛建中,緩急止痛,潤肺止咳之用。同時,白色屬金產、肺,故諸花均取白色。總觀其方,諸藥合用,確有「清熱解毒,潤肺生津,平喘止咳」之功效,再加上「瀉龍火以救水」的黃柏煎湯為引,可謂配方嚴謹。苦寒並用,剛柔相濟,寒而不犯,瀉而不傷,補中不滯,有清有補,補中寓瀉,無論對標(咳喘)還是對本(從胎裡帶來的熱毒)均為有效,標本兼顧,切合醫理。至於取諸節氣,看似玄妙.實則是傳統中醫的重要觀點。李時珍說:「一年二十四節氣,一節主半月,水之氣味隨之變遷,此乃天地之氣候相感。」夫「天人感應」是中醫理論的核心,所謂「人身一小天地」。歲年一節,人身一時,以節應人,絲毫不爽。故中醫理論認為:適時之物,功用殊非。如梅雨之沾物作霉,不可用於造酒醋;春雪易敗,便無解毒之用等等。
然而,值得我們深究的是,治寶釵之症,傳統中醫藥中亦有成方,作者不用,偏要杜撰一個「冷香丸」。何況「冷香丸」諸藥,除黃柏蜂蜜為醫家常用之外,余則少有入藥。《紅樓夢》 中,涉及醫藥甚多,但都是辨症有據,處方有本,唯獨「冷香丸」不是。可見,「冷香丸」有其特殊的意義,服其藥的薛寶釵也有其特殊的美學價值。總觀「冷香丸」之藥物組成,有二個重要的特徵:一是所選諸藥,其性能有一個共同特點:平和;二是藥物配合甘苦兼半,溫寒相濟,剛柔並用,補瀉相兼。尤其是諸藥份量,均為「十二」。「十二」是一個神秘的數字.《紅樓夢》 中用數「十二」為最多,全書一開頭,寫女媧補天,煉成頑石高十二丈;「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各為十二;第五回寫警幻所演曲子是十二支;第七回薛姨媽囑周瑞家送宮花給眾姐妹是十二朵等等,不可勝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三十七回「蘅蕪院夜擬菊花題」,薛寶釵先擬定十個,湘雲看了之後,笑道:「十個還不成福,越發湊成十二個便全了。」不要疏忽了史湘雲這句話,她說出了「十二」之數的特殊屬性。在中國,「十二」一數運用特多,一年十二月,一日十二辰,天下十二州,音樂有「十二和」,音調有「十二律」,雜劇十二種.長安有十二門.巫山有十二峰,人之臟腑亦十二……。天上人間,九教三流,比比十二,無不如此。連十二的倍數,也是屢用頻繁:三十六計,七十二行,三十六天呈,七十二地煞,三十六雨是天下太平、五穀豐登的徵兆3 。七十二候乃季節變化,農事活動的依據4 。毋庸列舉,「十二」之數處處可見。究其原因,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十二」是一個最完美最吉祥的數字。所以史湘雲說:「十個還不成福,湊成了十二便全了。」考諸《易經》 ,「十二」一數屬八卦中的坤卦() ,《 易》 用數是「天一地二」, 坤屬地,故為二;坤為母,為女,其爻均是虛交,虛能納物。《易經》 云:「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鹹享。」孔穎達注云:「至哉坤元至德合無疆五句,總明坤義及二德之首也。… … 萬物資生者,言萬物資地而生,初察其氣,謂之始成… … 順承天者,乾是剛健,能統領於天;坤是陰柔,以和順承平於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者,以其廣厚,故能載物。有此生長之德,合會無疆… … 」可見,坤能順承天地,生養萬物,厚載萬物,包容萬物。是故地之德盡善盡美,普施萬物而無邊。所以,曹雪芹筆下的「十二釵」,均是「山川日月之精秀」,才貌雙全、聰慧無比,只可惜「生於末世」,材不得用!而這十二釵中,盡善盡美的就是薛寶釵。作者為她杜撰的「冷香丸」,其象徵意義即在於此。
如上述,「冷香丸」藥物組成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平和」,其用量均為「十二」,這些都是作者有意而為之。曹雪芹寫「冷香丸」,決不是一個無關的細節.而是關係到薛寶釵形象的一個重要關目。一句話,「冷香丸」是一個象徵,即薛寶釵是一個完美的封診淑女形象;藥方與人物均至為平和,十全十美。
中和:古代審美的理想境界
中華民族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而文化的發生發展,都有一個源頭。生民之初,宇宙混沌,生產力極為低下,人們賴以生存的一切生機全部仰仗大自然的贈予。且先人的認識能力低下,看不到自身的力量,於是把目光與思考都只能投向大自然- 天。天是先人體驗世界的凝聚點。天的生命力便是天命,故「天乃大命文王」, 「王以小民,受夭永命」5 。對於天的秉性,古人認為:「氣無滯陰,亦無散陽,陰陽序次,風雨時至,嘉生繁社,人民和利,物備而樂成。」[6]也就是說,天地之氣,貴在和順,和順則萬物滋繁,民生富阜。與之相反,如果天地之氣失和,則會引起災異:「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之亂也。」7 與此同時,人們並不是孤立地看待天命,而是把自身與天地等同起來,視為一體。把對天地相和的嚮往反映到對人事的追求上,就是說人事的安排也必須符合於自然,和諧發展。比如春回大地,萬物復甦,「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睦,草木萌動,王命布農事,命田舍東郭,皆修封疆,審端經術。」[8] 如果人為地去違背時令,逆氣而動,夏行秋令,則同樣會引起災禍,至為不祥。所以,當武王以天道詢問箕子時,箕子回答說:「我聞在昔,鯀湮洪水,淚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9] 鯀之所以治水失敗,就因為他違反了五行中水的特性,以土堵水,破壞了大自然的和諧。禹則不然,適水之性,疏通九河,因勢利導,終以成功。這個事例充分說明了古人在人事上必須遵循和諧原則的觀點與主張。正由於此,所以產生了《易》 。在這裡我們無須去探求《 易》 的奧旨,但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 易》 反映的就是古人「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天人合一」體現在具體的人倫道德上,就是追求「平和」。儒家重視人倫之和,道家強調自然之和,人與人和人與自然等同,從而構成了我國傳統審美規範的最佳境界。
這種最佳審美規範表現在做人上,就是孔子一再強調的「中和」之德。「中和」是孔子主張的為人處事的準則、立場、原則和方法。《尚書· 酒浩》 記載周公告誡康叔的話:「丕唯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爾尚克饈饋祀,爾乃自爾用逸。」,這幾句話意思就是說,你如能經常反省自己,努力做到中正之德,就能保住權位。尤其是「中』,更為重要,因為它是在那「和」的基礎上採取居中不偏,兼容兩端的態度,從而使處事達到最佳狀態,這就是孔子推崇的作為道德準則、行為方式的中庸哲學。《尚書· 皋陶漠》 列舉的「九德」就是這種理想的道德:「寬而栗,柔而立,願而恭,亂而敬,擾而敦,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彰厥有常,吉哉!」孔子「寬柔以教」、「寬猛相濟」的主張就是這種「中和」品德的最好詮釋。孔子提倡中庸,首先就意味著反對走向極端,「過猶不及」、「失之偏頗」,都是不能達到中庸的。這樣一種「中和」之德,從時間上來說,一直貫穿於幾千年的中國歷史,雖經歷代的改造與異變,但百變不離其宗,「甲庸」之道始終是儒家學說為人處世的最高準則;從空間來說,「中和」之德滲透到了文學、醫學、建築、服飾等各個領域。當然影響最大的是文學,這裡毋庸贅述。
再來看「冷香丸」。從「冷香丸」成方結構及配伍原理來看,其性之不偏不倚,其量之盡善盡美,恰也是最為符合「中和」之德。曹雪芹為什麼要給薛寶釵杜撰一個這樣的藥方了其意恐怕就在這裡。作者把「冷香丸」作為一個完整的審美意象,作為一牛代表某種深層意義的象徵物,而指屬這種深層意義的審美主體就是服其方者的薛寶釵。
薛寶釵;一個完美的封建淑女形象
的確,薛寶釵在《 紅樓夢》 中是一個特殊的形象,她不像一般人所評說的亦美亦丑、功罪相參;她是作者傾注全部心血澆鑄的一個完美的封建淑女形象。
我們說薛寶釵是完美的封建淑女形象,主要體現在她的才德兼備、完璧無瑕上。誠然,封建傳統道德理論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曹雪芹不然,既極寫其德,又極寫其才。其原因固然是在於作者倫理道德標準的進步性,進步的世界觀決定了作者對女性傳統評判標準的叛逆。正因為作者覺得:「當日所有女子… … 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所以把「才德兼美」作為一個完美女性的最高標準。薛寶釵就是這樣的人物。寶釵之德,是為全德,忠孝節貞、禮義廉恥,凡為封建之美德,無論是屬於男性的,還是屬於女性的,無所不有。小說中,作者是把寶釵與黛玉作對比性的一組來寫的。其判詞也是二人合言:「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突出了寶釵之德,強調了黛玉之才。然而,在以後小說情節發展中,儘管作者對黛玉傾注了全部同情去讚美,但卻不能寫得像薛寶釵那樣完美無缺。薛寶釵一進賈府,作者就用對比的方法描寫了釵黛二人的不同性格特色:薛寶釵「品格端方,容貌豐滿,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下無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第五回)在「比通靈」的第八回中,作者對其性格特質下了一個更為準確精密的判語:「率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的確如此,作者把封建社會最完美的品德都賦予了她。她,出身富豪,卻有「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的君子之風;她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脫盡了淺陋與庸俗,有的是超凡脫俗的品性。她把自己的一切言行,全都納入封建正統道德規範之中,真正嚴格地做到了「非禮勿聞,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關於這一些,許多人做了詳細的論述。這裡就大家所共識的幾點作些膚淺的辨析。人們在肯定寶釵之德時,又無不批判其虛偽。是的,寶釵有虛偽,但其罪不在寶釵,我們要責備的是封建的「禮」。強調「禮」的荀子,就曾經同時指出了「禮」的「偽」;如果不是「禮」的束縛,寶釵也就無所謂有虛偽的罪名。其實,從某一角度來說,寶釵比賈府其他人要誠實得多。「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人們往往據此責難她有野心,事實上,如此以詩言志,公之於眾,難道不謂之誠實嗎?由於她自覺地奉守傳統的「禮」,把自己一切活動都規範於「禮」之下,所以無論她怎樣委曲求全,補直夠漏,也難以彌補「禮」之虛偽本質。對寶玉的愛情也是這樣,人們總是批判寶釵有覬覦二奶奶寶座的野心,為什麼薛寶釵不能愛寶玉呢?賈府權勢顯赫,攀上這簪纓之族,於薛家大有裨益;寶玉是榮府的當然繼承人,且人品不凡,令她傾心,更何況還有那「金玉良緣」的徽言在先。所以,寶釵愛寶玉,乃人之常情;而且,寶玉也並不完全不愛她。試問,大觀園中,妙齡少女有誰不愛寶玉呢?難道愛寶玉只是黛玉一人的專利?就是在對寶玉的愛上面,黛玉才是虛偽的,寶釵只不過把這種強烈的「人欲」規範於理智之中罷了。人們還普遍認為:寶釵稱鳳姐為嫂子而不呼姐姐,是其覬覦二奶奶寶座的又一種露骨表現。這實在有些冤枉,殊不知這正是做人的起碼常識。寶釵客居賈府,自然應以賈府人身份呼之,以顯示與賈府之親,而不顯得生分。再則,她不像黛玉那樣心胸狹窄,而是氣量寬宏。儘管黛玉對她處處奚落,尖酸刻薄,但她從不計較,以誠待之,最終使黛玉也不得從內心檢討自己,感激寶釵。(第四十五回), 她謹慎少言,不惹是非,既能承歡於賈母,又能求和於丫鬟,一切做得玲瓏得體,處處表現豁達大度,「上上下下,誰不稱讚寶姐姐:」一味虛偽能達到如此境界麼?寶釵之德,總其大端,就是符合封建社會的「中和」之德,孔.子普云:「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十 。王弼據此發微說:「溫者不厲,厲石不濕;成者不猛,猛者不威;恭者不安,安者不恭,此對反之常名也。若夫溫而能厲,威而不猛,恭而能安,斯不可名之理全矣。故至和之調,五味不形,大成之樂,五聲不分,中和備質,五材無名也」[11]。寶釵之德,即「大和」之至,正唯如此,所以她不為剛,不為柔。「唯中也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之事也。」不為喜,不為怒。「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皆中節,情之正也,無所乖決,故謂之和。」[12]寶釵之德,就是「中和」的集中體現。邵雍曾經指出:「任我則情,情則蔽,蔽則昏矣;因物則性,性則神,神則明矣」[13]。所以說,寶釵虛偽,維護封建禮教等罪名,根源不在其本人,而在乎整個封建社會與倫理秩序。而且,就某種意義上說,寶釵本身也是這種所謂的「禮」的殉葬品,「禮」造就了她的悲劇。
至於寶釵之才,亦為全才,香菱曾折服地說:「她的學問,連咱們姨老爺常時還誇呢。」針線女紅,自不必說,吟詩作文,錦腹繡口。上至國典朝章,下至彫蟲小技,無所不知。建築服飾,繪畫音樂,無一不精。她的文學修養極高,不僅是精讀了「五經四書」,而且雜史小說,廣聞博識。因此,當寶玉奉元妃之命題詩,不知怎麼改「綠玉」二字時,她可以立時叫他改為「綠蠟」, 並指出其出處(第十八回)。史湘雲讀《 歷朝文選》 ,不識「楷」字,寶釵馬上指出「這就是如今俗名叫做『朝開夜合』的」。湘雲不信,一查果然(第七十六回)。第四十二回寫她的一整套繪畫理論,就是專業畫家也不過如此。她先從樹木高低疏密,人物遠近來談構圖,再言用紙用筆的講究,最後談到所需的用具,口授如流,毫無思索。還居然說出要「生薑二兩,醬半斤」,直說得大觀園的姐妹們目瞪口呆,只有讚歎而已。尤其是薛寶釵的醫學知識特別豐富,第八回勸寶玉不要喝冷酒,飲食營養,堪稱行家;在「金蘭契互剖金蘭語」的第四十五回中分析黛玉病因,指出黛玉常吃藥方里人參肉桂太多,藥性太熱,更精闢入微,一語中的。在寶釵看來,黛玉之疾,源於胃氣虛弱,不納五穀,飲食不攝,百病叢生。治療大則為平肝健胃,肝木一平,不克脾土,脾復健運之常,飲食以進,營養百骸,何病之有!真是切中肯綮,至合醫理。第八十四回寫薛姨媽被夏金桂氣得肝氣上逆,左肋作痛,在沒有醫生的情況之下,寶釵馬上想出急救方藥,令人買幾錢鉤籐煎服一碗,服下即見效果。案其母之病,緣怒而發,怒氣傷肝,怒則氣逆,氣機不順,氣聚則痛。而中醫傳統理論有「右肺左肝」之說,即所謂「肝象木,旺於春,春陽發生,故生於左也。」[14]。故左肋刺疼。治療之法宜平肝理氣,息風降壓,肝陰平,氣機暢,則無病矣。鉤籐味甘微寒,入心包、肝經,能清肝熱而平肝息風,降肝陽而鎮痙止痛.故一服下去,薛姨媽「肝氣便漸漸平復了。」如此博通醫理,恐怕連張友士輩也難望其項背。
總之,薛寶釵是作者精心塑造的一個符合封建禮教要求的「德言工貌」的理想人物形象。作者旨在通過寶釵形象寄托自己的理想,只是歷史發展的辯證法是無情的,歷史注定了薛寶釵的悲劇性。作者無力回天,故只有「淚盡而逝」。而這諸多豐富的信息都由「冷香丸」透露給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