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探索:從神話寓意探尋賈寶玉的人生軌跡

紅樓探索:從神話寓意探尋賈寶玉的人生軌跡

紅樓探索:從神話寓意探尋賈寶玉的人生軌跡

紅樓評論

   時間:2006年10月23日晚7:00

地點:北京北京交通大學思源樓

提要:作者認為《紅樓夢》中的神話需從真、假、作者本意三個哲理角度分別解析。其中作者本意是,女媧補天隱喻了普通的人包括賈寶玉生命胚胎的形成過程。而甄士隱夢中的通靈寶玉和賈雨村「櫝中」的玉則只是代表了賈寶玉四向人性中的兩個心理方面。由於內心極善極惡的矛盾不可調和,所以賈寶玉出現了第二十五回的精神崩潰,神話表現為玉失靈。此後賈寶玉完成人性從自發到自覺的突變,並在後半生通過創作《石頭記》達到了人性的完善,實現了人生的最大的價值,對應的神話則是石頭刻滿自傳回到大荒山。汪宏華認為只要堅持以哲理為種子,就將迎來紅學和哲學的雙春天。

第一部分

作者曹雪芹在《紅樓夢》的前幾回中連續編撰了若干個神話傳說,如女媧皇煉石補天、地陷東南、木石前盟、賈寶玉銜玉而生、金玉良姻、通靈寶玉失靈,以及最後石頭刻滿自傳回歸大荒山等。按照作者自己的說法是為了達到用「荒唐」的「假語村言」取代「真事隱去」的目的。那麼這種手法究竟是作者承襲了《西遊記》、《聊齋誌異》的浪漫主義藝術風格,還是唯心、宿命的哲學思想使然,抑或是另有不為人知的深意呢?我經過反覆論證後認為這些表面鬆散的神話實則存在著緊密的關聯。儘管它們的隱喻都具有多義性,但仍可用哲理和邏輯將其中的「真事」一一還原。這些神話原來構成的是一道多元多次方程組,雖然有多組的解,但只有一組是真實的最佳的答案。即作者試圖追求的真理。這也正是哲學、文學和藝術具有的數學特徵,不是隱晦玄幻的無解,也不是千人千面的無數解。在我們解讀的過程中,還會發現《紅樓夢》將神話傳說與唯物思想完美結合在了一起。我今天就來與大家一道求解關於賈寶玉的方程,並用其中的最佳解勾勒出他確切的生命軌跡。希望各位批評指正。

首先我們要明確所謂「真」,廣義對應的為哲理的「陽」,狹義對應的為「性善」;「假」廣義是「陰」,狹義是「性惡」。與歷史史實或曹雪芹身世的真假無關。然後我們從真、假和作者本意等多個角度分別切入。此前人們因為沒有區別對待,張冠李戴,所以見仁見智,莫衷一是。癡迷的人認為《紅樓夢》太艱深,一千年也解不開;藐視的人則認為《紅樓夢》一團糟,不值得一看。這大概也是現代教育分科太細帶來的問題。對待《紅樓夢》需要的是理智,再理智。閒話少說,先看看作者本意是怎樣的。

第二部分

作者關於女媧補天的第一層本意:曹雪芹開篇就將《紅樓夢》的寫作對像定位在以探討人與現實社會為主,所以他既不寫參與補天的石頭的太空雲遊,也不寫地上普通石頭的平靜生活。單單只寫上天不能,入地無用的石頭。其實這塊石頭自從上天入地之後就已發生本質的變化,不再是石頭,成了一個外形粗蠢但有靈性的塵世之人了。「石頭」二字不過是人的代名詞而已。這樣,天與地也就是父與母的象徵。女媧補天也就是隱射男女交媾以及受精卵形成的過程。我們知道《紅樓夢》是一部傳記體小說,但曹雪芹寫人物傳記不是按照慣常從嬰兒呱呱墜地開始的,而是提前到了受精卵的形成之初,他認為這已是最初的人。而那些被用去補天的三萬多塊石頭則是指死去、「升天」了的卵子。相反,這個唯一遭遺棄的則活了(這裡的卵子數量存在錯誤,作者大約是從某些動物聯想而來,幸而本身就不是寫實,這也是用傳說的好處。其中採用三六五、十二、二十四這些數字是為了對應天穹及太陽的週期。之後寫地、塵世時小說則採用與月亮週期相關的數字,甚至與章回數量都存在對應。我在其他文章中寫到過,此處不再詳解。)這裡的「女媧皇」代表了促成精子與卵子結合的媒介。「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是母體的象徵。

曹雪芹之所以將人的初始點提前十個月,不像西方國家是從人權保護出發的,而是源自他的哲學思辨。為了說明人在胚胎階段就已經是人了,作者甚至不惜誇張地讓他「不得已,口吐人言。」而且這個小傢伙不僅僅是「性稍通」,「質粗蠢」,還同時存有意欲補天濟世的大善和坐享榮華的大惡,一會兒因不能補天而「悲號慚愧」,一會兒因世間繁華而心生「切慕」,個性極端雙重。那麼為何出現這種奇特的現象呢?原來作者是要在此確立他與前人不同的人性論。他不但將人性分成了善與惡兩種特性,還分出了心理和生理兩個層次,一共四個方面。對於這個「石人」來說大善大惡只是存在於他的心理或潛意識,生理上僅為小善小惡,如「性稍通」,「質粗蠢」。在作者看來人性的這四個方面本質上都是物質的,是有機統一、沒有主次之分的。它們之所以存在先後關係是由其物質具有的現象差異決定的,如形態的隱顯,運動的快慢。相對而言,善的形態為隱,惡的形態為顯,善在惡先;生理的變化為慢,為相對的靜,心理的運動為快,為相對的動,生理在心理之先。它們四者之間的力量關係是,小善和小惡互為吸引,矛盾同一;大善和大惡互為排斥,矛盾對立(由於心理活動類似於粒子運動,所以雖然矛盾對立,仍可以暫時共存,如同波粒二象性。)在這些力量的作用下人性會產生以下幾種運動趨勢:第一,小善和小惡有向外界吸收有效成分,逐步發展壯大的要求,直到總體量增大至引力消失。而在這個過程中,小善小惡之間始終都有保持體量均衡的要求。第二,大善和大惡有向外界剝離無效成分的要求,直到總體量萎縮至斥力消失。在這個過程中,大善和大惡之間也有保持體量均衡的要求。它們的最終目標是共同向著引斥力為零的中間臨界點趨近。也可以理解為理想和現實相互靠攏。可以看出人性的這種變化規律熱力學第二定律以及與生物界的新陳代謝很相近。這種人性特徵我們在現實中也能找到實例。比如一個孩子當他吃飽了且看到一個可憐的人之後,就會慷慨地將自己的的食物全部送人;但當他餓了,且看到別人吃東西的時候,又恨不得將事物都據為己有,其實肚子裡並裝不了多少東西。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會變得越來越理性。

以上分析的只是人性內部的特性,實際上它與外界的關係非常密切。只有當外界力量也同樣均衡時它的動態平衡才能維繫和發展。否則就會被扭曲、變形。比如傳統的性善或性惡、善惡混、無善無惡就都是人性失去平衡的表現。在《紅樓夢》中不同的人都有著不同的人性特徵,無奇不有,各具情態。曹雪芹的四向人性論不僅能夠包容和解釋此前所有的說法,更重要的是證實了人性中主觀能動力量的客觀存在,並說明了它的調控方式和調控目標。整部《紅樓夢》幾乎都是在用事實說明和論證上述人性變化的客觀規律,後面我會舉出一些例子。

只有當曹雪芹提出四向人性論,才真正將人與其它物種區分開來,才真正明確人具有成為天、地之外的第三極的潛能。曹雪芹的哲學體系從這裡便紮下了科學、穩健的根基。

第二層本意:女媧皇煉石補天的傳說還是中國版更確切地說是曹雪芹版的人類起源說。曹雪芹不僅僅是傳記作家,更是思想家,他不但要從生理角度,還要從哲學角度探討我是誰?我來自哪裡?只是這兩個角度都用了同一個故事。在他看來人和社會是週期不同的同心圓,而且在二者的初始階段,人的意識都是處於朦朧階段,無法回憶、實錄,所以只好用抽像的傳說代替。此後隨著寶玉的長大,意識的逐步清晰,傳說或夢幻也越來越少了。

曹雪芹信奉「拿來主義」,但他從來不生搬硬套,總會按照自己的哲學理念和藝術需求對原形進行改造。他改編「女媧補天」的老故事為的卻是表達新哲理,說明人類的祖先既不是來自上天虛無的氣或仙境,也不是來自地上頑固的器物或石頭,而是來自於天與石的合成。首先他認為天與石都是物質的,區別只是一隱一現、一動一靜。而且這個「天」是屬於天上所有「氣」中的極隱極動之物(如同微粒子)。石是屬於地上所有「器」中的極顯極靜之物。人就是這兩個極端對立的矛盾相互碰撞之後獲得的微小的統一。也就是說天與石雖然是一對幾乎是完全對立的矛盾之物,但理論上仍存在同一性。只要有媒介撮合,或自行找到接觸的機會,就有可能從趨向於「零」的火花中瞬間發生、合成出新的統一體。它的性質也與天、石不再相同,這個新物質就是人。之後這個小小的人通過與外界「新陳代謝」,再逐步發育長大。這就是曹雪芹的「發生學」理論。如圖。前面提到的受精卵的形成也是基於這一原理,精子是陽中之極陽,卵子是陰中之極陰。從曹雪芹的人性論和發生學還可以推導出迄今為止最為先進的哲學理論——時空唯物論。這裡限於篇幅就不解釋了。

前面說過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大荒山是母體的象徵。但按照女媧補天中「天傾西北」是說法,誕生第一個人的大荒山則是指位於西北方國家的某座高山,真正是「山高人為峰」。由此可見,女媧補天的故事不僅僅是為了說明個體的人或賈寶玉的來歷,還是要揭示整個人類的起源規律。對於這樣一個廣義、抽像的人我們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當然只能是「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實際上《紅樓夢》這部哲理小說並不是失去了時空,而是充滿了時間和空間的全部。不過,我通過考證後發現,《紅樓夢》的時空與現實時空也不是完全脫節的。《紅樓夢》從遠古時期的人到賈寶玉,再到甄寶玉,最後到曹雪芹本人,存在著從抽像對應到具體對應,最後相交於一點的規律。小說設置甄寶玉一方面是為了說明賈寶玉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因為通過甄、賈二人鏡面互照可以產生無數個影像,以表明他這樣的人社會上還有很多,所謂「此鄉多寶玉。」後面,二人又有了一些區別,甄寶玉比賈寶玉更接近於曹雪芹,從書中寫到的他們兩家接駕皇上的次數就能看出來。所以第二方面是用甄寶玉作為過渡,以形成從賈寶玉的「任何時代」向曹雪芹的康乾時代,直到曹雪芹本人回歸的趨勢。他們三家最後的結局非常相似,都是從盛到衰,都是遭到朝廷抄查、治罪,只是原因不同罷了。而到最後的終點時三個人竟然重合到共同完成《石頭記》這部書的地步了。他們的合作關係是甄寶玉構思,即「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賈寶玉撰文,即「下筆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曹雪芹編輯,即「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當然最終還是曹雪芹一個人寫的,他主要是以此說明賈寶玉、甄寶玉的結局,而且是曹雪芹心中的最佳結局。這樣看來,關於曹雪芹的身世,除了他晚年創作《紅樓夢》是事實之外,其它最好都不要從書中去尋找,此路已經完全被封堵。

在「天傾西北」、女媧補天之後,作者接著又提到「當日地陷東南」的傳說。之後便出現了東南一隅的姑蘇,出現了甄士隱一家。如果說前面「天塌」帶來的是天與石接觸的機會,產生人和人類社會的話,那麼「地陷」帶來的就是地與地版塊碰撞的機會了。它們產生的便是地域大小不同的人的群體——國與家。這裡的「東南」是曹雪芹心中中國在世界的方位,也是指姑蘇的士隱家和金陵的賈府在中國的方位。

通過以上兩個神話故事,小說便將廣義的人分成了個人、家、國、人類社會四個體量、週期不同,但運行規律一致的同心圓,它們就就像鐘錶上的時、分、秒針。其中的最小的圓是個體的人,小說具體描寫的就是這個圓,作者也只有對這個圓才有親歷的可能。而作者分出同心圓的意圖就是以人寓社會,以家寓國,即同心圓的漣漪效應,將自己發現的新的人性和人生規律放之四海,造福全人類。

第三部分

除了以上作者的本意,我們還需要站到真僧、道、儒和假僧、道、儒的角度來理解神話傳說的內涵。大荒山上的真僧道以及真儒甄士隱認為,人來自於前世的西天,本質無形且極善,就像玉一樣純潔、通靈。不幸的是這塊玉後來被來自地上的冥頑不化的蠢石蒙住了(三生石),所以凡心偶熾,轉世成了人。但他們又認為只要人能堅持存天理,滅人欲,還是能夠重獲補天之善能的。也就是說只要「莫失莫忘」自己的通靈本性,就能實現精神上的「仙壽恆昌」。孟子對此的說法是「反身而誠」。真僧道為了讓這個石人能在下凡之後時刻警醒自己保持唯善的本性,所以大施佛法將它表面粗蠢的物慾去除,只留下「鮮明瑩潔」的靈魂,石頭因此變成了一塊玉。很顯然,在「真」的眼裡像征善人的玉是形而上的,沒有具體形狀的,只可能在人的夢中存在。真僧道施佛法的另一個原因則是認為塵世之人都應該是向善的,所以對於一個有著玉一般本性的人一定非常歡迎,石人也就更容易到達他想去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了。果不其然,他很快就獲得了善良且為望族的甄士隱的垂青。士隱夢到這塊玉,說明他很想生一個本性通靈、人欲極小的兒子。然而,要得到這樣的兒子還需基於神瑛侍者和絳珠仙子一樣的兒女真情,也就是說甄士隱在封氏年事已高,失去生育能力的情況下,必需再納一位賢妾。但僧道又告訴他,這種「木石前盟」在仙境中常有,但在如今已經變假的塵世中卻很稀缺,會受到各種聲色貨利的侵擾,有情人難成眷屬。女方甚至終日只能用眼淚寄托恩情,一生以淚洗面,即所謂「還淚」之說。甄士隱為了避免陷入這種「沉淪之苦」,便放棄了納妾的想法。他自然與通靈寶玉只有夢中的「一面之緣」了。

應當說明的是,這裡玉和木都只賦予了兩向人性,為生理層面的大善與小惡,接近於無形,所以木在書中也就沒有實形的象徵物。那麼,既然通靈寶玉難以在塵世生存,賈寶玉為什麼又出生在賈政家了呢?因為賈寶玉稟賦的是普通人的四向人性,不同於甄士隱夢想得到的極善的兒子。前者為人性之玉,後者為神性之玉。正因為如此,王夫人即使只剩最後的一點生育能力,也順利生下在了賈寶玉。江南甄家也生了同樣的一個寶玉,以此類推,這樣的玉甚至可以出生在任何家庭。

不過,真僧道雖然認為玉象徵的是人的無形的善性,但並不能肯定這種玉就是無形的。他們也迷信靈魂有時會離奇地顯形。所以他們也聽信了賈寶玉銜玉而生的傳言,並以此判斷他的本性為至善,不能沾染一絲塵土。如第二十五回寶玉的精神出現暫時錯亂的時候,他們單方面認為玉是由於被聲色所迷了。只要拂去心中的物慾,借玉「頌持頌持」就可以找回靈性。實際上並非如此。第四部分

那麼既然通靈寶玉在作者眼裡是作為人的象徵,在真僧道儒更是只作為人的善性對待,為何賈寶玉出生時口中卻又真的銜了一塊「大若雀卵、燦若明霞」的玉呢?這便是源於假僧道儒的認識。他們的彌天大謊不但欺騙了真僧道,還欺騙了幾乎所有的讀者(需要說明的是這裡的「假」與荀子的性惡是不同的,假是楊朱的「為我」思想。)

「假」與「真」相反,認為人的本性為大惡。前世是山中富貴、長生的玉,只是不幸被上天點化而在外表蒙上了一層癡頑、可笑的善性,成為了一塊地位低賤的石頭。不過「這世」如果它能堅持擯棄善性,追求功名聲色,還是可以重新獲得物質上的「仙壽恆昌」的。所以假僧道為了時刻警示這個腹中的孩子不忘追求名利聲色的根本,便從山中找來一塊五彩的玉礦石,經過加工之後偷偷將放在了剛出生的寶玉的嘴裡。這種製造器物假象的手段與前面真僧道製造精神假象的佛法相反,是屬於妖法。假僧道施妖法的另一個目的是蠱惑人心。因為他們認為世人大多是向惡的,這個含玉而生的天賦貴人自然也就會受到名門望族的追捧和攀附。甚至希望與他成婚,達到夫貴妻榮的金玉良緣。假儒賈雨村的看法只是略有不同,他認為人的本性就是藏在櫝中的愛慕虛榮的玉。他的對聯「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就是與甄士隱夢中的木石前盟相反的一個神話。只是簡單一些而已。玉能求,釵能飛,當然是屬於神話。值得指出的是,木石、玉釵(或金玉),代表是兩種相反的抽像的人性和婚姻觀念,並非特指代某兩個人。比如神瑛侍者除了比喻甄士隱自己以外,還比喻他對兒子的要求,後面還指代了賈珠、賈環等人。與甄士隱一樣,賈雨村也想生一個兒子,只是他認為要基於納一位性感、勢利的知己。結果他順利地找到了,她就是嬌杏。像賈雨村與甄士隱的命運逆反一樣,嬌杏與絳珠仙子「還淚」的命運也相反,她是心想事成,怎麼走就怎麼有,歪打也能正著。第二年就為賈雨村生了一個兒子,且很快轉為正夫人。「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很顯然假僧道儒眼中的通靈寶玉也與作者的玉不同,也只有兩向,為生理層面的大惡與小善。屬於物性。由於作者只寫人性的玉,所以賈雨村性惡的兒子雖出生了,也隻字未提,與甄士隱沒有出生的兒子同樣對待。所謂「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對於第二十五回通靈寶玉失靈的原因,假僧道也有一套自己的看法。由於賈寶玉還保留著人的善性,比賈環聰慧,所以遭到賈環、趙姨娘的嫉恨,他們便買通馬道婆一同算計。作為假道的代表——馬道婆認為,人的肉體是本質,所以用針刺肉身的魔法一定能弄死寶玉,也就是說假道認為寶玉發病是因為他們施了魘魔法。

但問題是為什麼賈寶玉既沒有在真僧道頌持之後完全顯靈,成為一個先知先覺的人,也沒有在遭受馬道婆算計後一命嗚呼呢?原因就在於賈寶玉不是他們認為的那種玉。

在曹雪芹看來賈寶玉的毛病既不是因為靈性被蒙蔽,也不是因為肉體被傷害,而是因為他在發病之前長期周旋於極善與極惡之間,取捨不下,矛盾重重。最後當矛盾積壓、衝突到某個臨界點之後便出現了心力交瘁、精神崩潰的情況。但應當明確的是,他這時的矛盾還只存在於心理層面。假如在生理層面也同時達到極善極惡,那他早就沒命了,就會如賈雨村說的「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而心理出現暫時的糾纏鬱結則不會有大礙,只要本人及時反思並選擇排遣、突圍的方向,很快就能康復。所以王熙鳳即便沒有被頌持,病也好了。不過他們倆選擇的解決矛盾的路徑是不同的。賈寶玉是決心繼續走四向人性的道路,只是從此分清哪些矛盾不可調和的,應當堅決捨棄;哪些矛盾可以共存的,應當兼收並蓄。也就是自這一刻起,賈寶玉的人性意識發生了突變,從自發階段進入到了自覺階段,找到了真正的自我。而王熙鳳則選擇了順應虛偽邪惡的時世,她的人性從此也就向著性惡的一側傾斜了。結果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與假時代同歸於盡。這裡需要補充說明的是,賈雨村在第二回聽完冷子興對賈寶玉的介紹之後,又改變看法,認為賈寶玉者是「性三品」中的「正邪二氣同賦之人」,但這二氣仍然是指生理層面的兩向,與善惡混相同。也因為是生理層面,所以當「兩不相下」時會致死,即「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

說到這裡,我們也就可以推斷,儘管時世已經變假,但賈寶玉也不會接受金玉良姻的安排,他不想要賈雨村式的成功。當然,他也不會接受木石前盟的宿命,他也不想要甄士隱的頹敗。賈寶玉只是在心理層面留戀薛林,卻並沒有付諸婚姻行動。寶玉最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理想婚姻,對薛林一直只停留在心理上「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那麼這個理想的女人是誰呢?我先提示大家不要猜史湘雲,她與寶玉也是形似而神不似,不是最佳。他倆的氣性區別也一併留給大家去思索了。

第五部分

當我們理解了作者的本意之後,就可以判斷寶玉口中所銜的玉肯定是人為放置的了,石質的玉肯定不能成為人的血肉之軀的一部分。在通常情況下,曹雪芹是在玩了魔術之後又主動揭穿魔術,以告訴人們所有魔術都是假的。但小說對銜「玉」的真相卻沒有直接揭露,這大概是因為當時自己剛出生,未曾眼見為實。不過這並就成了無解之謎,小說還是用另外的事例千里埋伏作了旁證。請看第二十九回賈母興師動眾與張道士玩的雙簧:張道士先是對賈母說:「前日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生的倒也好個模樣兒,我想著哥兒也該尋親了。若論這個小姐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倒也配的過。」接著他便向寶玉送了眾道士的敬賀之禮,裡面就有麒麟。而當寶玉說把些器物散給窮人時,張道士便很著急,忙阻攔,要寶玉留下自用,哪怕是散錢也罷。可見張道士是想假托麒麟的神意達到說親的目的。另一個麒麟正巧是在史湘雲的手中。而張道士前面關于小姐年齡和家境的描述無疑就是指湘雲。賈母因為心中有數,便針對湘雲的特點說:「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雙簧演完之後,賈母又尋機有意無意地問大家,說好像記得誰有一個相似的麒麟。至此,道士和賈府人慣用的伎倆終於暴露了出來。這一暴露不要緊,前面關於玉的來歷也就同樣可以推理破案了。不過,這時雖然寶玉也已知道了事情的底細,但對待「假」玉和「假」麒麟的態度是不同的,對玉他是愛恨參半,對麒麟則是倍加珍惜。

那麼假僧道和張道士為什麼要做假呢?曹雪芹認為,在封建社會裡雖然儒教佔有統治地位,但佛道儒仍是三教歸一,假儒與假僧道之間往往會相互勾結,聯合起來愚弄和操縱世人,最終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第四回小沙彌與賈雨村勾結,第二十五回馬道婆與趙姨娘勾結等。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原來在假象背後都隱藏著一雙雙看不見的但又熟悉的手。針對賈府內部波詭雲譎的權利鬥爭,我還會專門撰文論述。

神話中的石和玉,除了以上所說的多種隱義之外,小說還設置了前後反對稱的結構,並沿著對稱軸做了折疊。將石頭最後的結局也放在了第一回。作者認為人的生老病死是折返跑,人出生要經過大荒山和太虛幻境,人老了也要回到這裡,比如石頭和玉既代表人初始的兩個階段,也代表衰老階段。所以石頭在「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之後又回到了大荒山,有所不同是石頭身上已刻滿了了自傳。在這個神話裡,作者要揭示的則是與「發生學」相反的「存在學」。他認為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和哲學思考用藝術的形式再現出來,「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就是人生價值的最大實現,就能將有限的生命化作永恆的存在,像石頭一樣長存於世。這種藝術人生就是作者追求的人性的「仙壽恆昌」。但石頭的回歸,在真、假僧道儒的眼裡卻只是經歷了一個「劫」的週期之後「復還本質」,回到了當初的起點。很顯然,這是兩種不同的循環,一種是做最大有用功的螺旋式循環,一種是做消長無用功的封閉式循環。而賈寶玉的生命歷程就正是一條螺旋式循環的軌跡。這條軌跡也就是作者為世人提供的一條從最普通的人成長為一個最完美的人的捷徑。

第六部分

當小說採用對稱性折疊和方程式結構之後,刪除八十回後面的部分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因為在對稱折疊之後必然會留下空白,在方程式之中也必然要留下未知項。此外也只有刪除後半部分,曹雪芹的哲學、文學、藝術和美學才能同時達到完整。刪除之後讀者理解起來雖然有一定的難度,但也充滿瞭解題的樂趣,更有利的是對於求得的結果我們自己就能驗算,不需要請曹雪芹本人確認。

《紅樓夢》的命運再一次證明,拒絕平庸、一騎絕塵的天才是極度孤獨的。《紅樓夢》八十回明明已經是完整的了,卻還要寫續。而曹雪芹筆下好好的一個寶玉更是被後人塗抹得沒有了人樣,徹底地失去了靈性。賈寶玉雖然主觀上不想落入真、假僧道儒設置的圈套,但客觀上還是被庸俗的文人強行劫持,不但被逼娶寶釵,還被逼做了和尚。他們無知、粗暴地將賈寶玉的人性連同其高度的自覺意識完全掐滅,讓他退化到荒蠻年代。由此可見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假僧道儒,不是實施文字獄的封建統治者,而是極少數陳腐、庸俗的文人。這一點曹雪芹當初也有所預料,所以在第一回借石頭對他們進行了痛批,第五十四回又借賈母對他們進行了「掰謊」。但曹雪芹還是沒有充分估計到這種牛皮癬的頑固性,二百多之後的今天,高鶚的續本和脂硯齋評本依舊嚴實地窒息著賈寶玉的生命。我認為誤解《紅樓夢》,失落的不僅僅是一部偉大的小說,更會貽誤人性進化、科學發展、社會強盛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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