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層《紅樓》脂硯(6)

第七層《紅樓》脂硯(6)

第七層《紅樓》脂硯(6)

紅樓十二層

第七層 《紅樓》脂硯(6)

   

脂硯齋與《紅樓夢》

傳世《石頭記》舊抄,「甲戌本」卷首曾言「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之語,其書已正式題名曰《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脂硯多次重讀重評,逐次書寫在原先舊本書上,而帶有紀年署名之批,皆在眉上。乾隆己卯年又有一部《石頭記》清抄本繼前「甲戌本」竣工,回數較前更多了一些。尤為重要者,自甲戌即書名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至本年始有紀年己卯而署名脂硯的朱批,存於冊內。

脂硯讀《石頭記》,與吾人今日有異有同:有「異」者,與作者同時同歷過書中情事,也深知雪芹獨特文心筆致,別有賞會,不同泛泛一般;而「同」者則是任其知彼,也難一讀全解,也還是讀一遍有一遍的新體會。再者,初評時顯然手中只有前半部分書文,並非已覽全豹,成竹在胸。此也可證雪芹的書不是那麼十分易讀易曉的淺薄俗作,必須反覆尋繹玩味,方可漸入其所設的佳境。

第六回標題詩一首,寫道是:「風流真假一般看,借貸親疏觸眼酸。總是幻情無了處,銀燈挑盡淚漫漫。」

這恐怕也正是獨夜批書時的情景。但是,曰銀燈挑盡,淚墨交流,這是何等身份之人的口吻?很顯然,此是一位女子的聲口。

然則脂硯莫非是一女流嗎?這事不假,藏脂硯,用脂硯,號脂硯的,本來就是閨閣詞義,無待多考。脂硯其人,隱名諱姓,不欲以真情面世,她為協助雪芹抄整書文,批點勝義,常常是獨自一人,冬宵夜作,一盞銀燈,伴之流淚。她不但極賞雪芹之文,而且極惜雪芹之人。她面對著雪芹的書稿,一種深憐至惜、愛慕護持的至情,即如是寥寥數語之間流露抒發,閱之令人感動至深,這真不是隨常可見的一般世俗文字,也不同於「評點派」的舊套陳言,而且這位批家的女性情態的特色,也入目如繪其形,如聞其泣。脂硯有深情,有豪氣,文字不甚考究,一味信手率性而言,賞會雪芹的文心才氣,抉發書稿的密意真情,時有警策之語,駭俗之義。她是雪芹的閨閣知音,迥異於鬚眉詩酒之儔,世路塵緣之客。她與雪芹另是一種至親至密的因緣關係。

當她批閱到雪芹寫出「還淚」一段話題時,便於書眉上寫道:「知眼淚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當她批閱至第三回寶玉「摔玉」時,便又提筆寫道:「我也心疼,豈獨顰顰。」「他天生帶來的美玉,他自己不愛惜,遇知己替他愛惜,連我看書的人,也著實心疼不了。不覺背人一哭,以謝作者。」試看她對作者雪芹的感情,是何等的深切真摯。她對雪芹懷著一腔感激之忱,而且,此情此意,復不欲人知人見,因而只能「背人一哭」,則其心情處境又是何等的不同於一般身份——無論是一般讀者還是友好,都不會與此相同相類。

此批書人脂硯,口稱書中人為寶玉知己,實則她本人方是雪芹的真知己。雪芹在千苦萬難中能堅持將《石頭記》寫下去,大約只有她一人是他的精神支撐者與工作協助者。到了後來,雪芹甚至已將開始著書的主題對像逐漸改變,成為此書不但為了別人,就是為了脂硯對書的真情,也要寫完——說後半部書乃是為脂硯而寫,也無不可,或更符合實際。當雪芹不在家時,脂硯便於冬夜為之整抄,為之編次,為之核對,為之批注。雪芹是個狂放不羈之才士,下筆如神,草書難認,加以干擾阻斷,其書稿之凌亂殘損,種種不清不齊之處,全賴她一手細為爬梳調理,其零碎的缺字斷句而關係不甚重大的,甚至要她隨手補綴,不敢妄補的,註明「俟雪芹」。全書最後定名為《石頭記》,也出自她主張,此非小事。而且問世時又定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則益見此位女批家對整個創作完成的貢獻是如何大了。

作者的知己,書稿的功臣,小說評點史上的大手筆,中國婦女文學家的豪傑英才——佚名失姓的脂硯,信乎應與雪芹攜手同行而煥映千秋,其意義將隨歷史演進而日益光顯。

詩曰:

筆下呼兄聲若聞,

一年知己總關君。

硯脂入硯留芳漬,

研淚成朱謝雪芹。

脂硯實為一位女子,應即書中史湘雲之「原型」。「湘雲」乃李煦、李鼎家遭禍後經歷了難言的折磨屈辱,暗助雪芹著書。她身屬「賤籍」,為世路所鄙視,孀居後與雪芹的舊緣不解,相互遙通聲息或形跡往來,也大遭俗論的嘲罵(如「淫奔」等等之言)。最後芹、脂不顧非議,結為夫婦,隱跡山村,相依為命,以至於生離之後又逢死別。脂硯於批語中曾因英蓮的命運而感歎「生不逢時,遇又非偶」,八個字道盡了她自己的身世。

脂硯己卯批書時,雪芹何在?是與脂硯挑燈對坐?抑或不在一處,作者稿出抄齊,而批者別在他處為之評注?在《石頭記》寫到省親建園之前夕,借趙嬤嬤之口提起當日「太祖皇帝仿舜巡」時說出一番大道理:誰也沒那財力,「銀子成了土泥」,無非耗費官帑,去「買那虛熱鬧」!脂硯在第十六回「甲戌本」回前總評寫道:「借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心中多少憶惜(昔)感今!」此正因脂硯批書時又見「今上」南巡而追溯昔時之「感」中種下「罪」由禍根的深心痛語。冬夜寒宵,挑燈濡墨,面對雪芹之書文,忽涕忽笑,感慨不勝,朱墨齊下——此正雪芹已離京師南遊,而脂硯孤守索居、深念作者,遂以筆代語,既是與讀者對話,又似與作者共識之真情,紙上可尋。

詩曰:

南遊蹤跡事如何?

挑盡銀燈感喟多。

脂墨亦如真血淚,

錦心繡口共研磨。

在雪芹已佚原稿中,結尾是寶玉、湘雲經歷難言的苦難,至淪為乞丐——湘雲也做過女奴傭婦,最後終得重逢,結為劫後夫妻。

此殆即現實中雪芹與脂硯的悲歡離合的一種藝術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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