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十五:也從小說角度談《紅樓夢》
附錄二十五:也從小說角度談《紅樓夢》--與王蒙金庸兩位先生商榷
也從小說角度談《紅樓夢》 水亦熱 於 2005-04-16 發表在 學術研究
近來,大家都對《金庸、王蒙對談〈紅樓夢〉:祟拜女人是對的》這個據說是"2004年最具閱讀價值演講談話"之一的具體內容並不陌生,報刊、網絡頻頻轉載,有按語稱"著名作家王蒙和金庸以對話的形式暢論了這部中國偉大的經典,頗耐人尋味。"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了這篇文字報道後,對金"作家"和王"作家""笑談"真理並不以為然。而且我感覺到:事實上並非是二位大"作家""對談《紅樓夢》",而只是王"作家"一個人瀟灑地開心地毫無顧忌地"笑談"而已,金"作家"只不過是在旁邊"附合"而已。也許金"作家"的武功修為真像他寫的武俠小說裡面的人物那樣已臻化境,所以他並不像王"作家"那樣張楊、那樣鋒芒畢露?
金"作家"說:"《紅樓夢》這樣一部好的小說,為什麼沒有一位真正的小說家來批評、評論一下呢?後來看到王先生這一部評點本,我很佩服。我覺得這是真正小說家的評點本,是從小說家的觀點來看《紅樓夢》,不是索引家的看法,也不是考證家的看法,是真正小說家的文學批評。我覺得很好看。"對於王"作家"的"評點本",金"作家"只是"覺得很好看",並沒有具體提出他自己的意見,是不是完全贊同王"作家"的"評點"觀點,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這裡,我想說的是:對於王"作家"的"真正小說家的評點本",我不想看也覺得沒必要看,因為我對他"笑談"《紅樓夢》很失望,這位王"作家"曾是"意識流"的引進者,曾經很讓我佩服,可他在"笑談《紅樓夢》"之際對小說創作和《紅樓夢》的一些常識性問題竟然表現出那樣的無知,實在令人遺憾。
我是寫小說的,也是愛《紅樓夢》的,不敢狂妄,也不敢屬自己的真名,願只就"小說角度"談一談《紅樓夢》的幾個問題,並與王"作家"和金"作家"商榷。
一、賈寶玉對北靜王的態度
王"作家"說:"屬於造反派"和"叛逆派"的賈寶玉,居然"很多時候很講規矩的,他對路謁北靜王,感到榮幸得不得了,恭謹得不得了,而且他覺得非常榮幸,被要人接見啊,北靜王當然是VIP。(笑) "王"作家"歸結為:"男人更容易受這個什麼社會地位的影響。"這涉及到對北靜王這個人物的理解,我們先來看看小說中是怎麼描寫這個人物的:
現今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謙和。近聞寧國公塚孫媳告殂,因想當日彼此祖父相與之情,同難同榮,未以異姓相視,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喪上祭,如今又設路祭,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畢,便換了素服,坐大轎鳴鑼張傘而來,至棚前落轎。
早有寧府開路傳事人看見,連忙回去報與賈珍。賈珍急命前面駐紮,同賈赦賈政三人連忙迎來,以國禮相見。水溶在轎內欠身含笑答禮,仍以世交稱呼接待,並不妄自尊大。賈珍道:"犬婦之喪,累蒙郡駕下臨,蔭生輩何以克當。"水溶笑道:"世交之誼,何出此言。"遂回頭命長府官主祭代奠。賈赦等一旁還禮畢,復身又來謝恩。
水溶十分謙遜,因問賈政道:"那一位是銜玉而誕者?【庚辰眉批:忙中閒筆,點綴玉兄,方不是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幾次要見一見,都為雜冗所阻,想今日是來的,何不請來一會?"賈政聽說,忙回去,急命寶玉脫去孝服,領他前來。那寶玉素日就曾聽得父兄親友人等說閒話時,贊水溶是個賢王,【蒙側批:寶玉見北靜王,是為後文伏線。】且生得才貌雙全,風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每思相會,只是父親拘束嚴密,無由得會,今日反來叫他,自是喜歡。一面走,一面早瞥見那水溶坐在轎內,好個儀表人才。
【甲戌:寶玉謁北靜王辭對神色,方露出本來面目,迥非在閨閣中之形景。】
【甲戌:北靜王問玉上字果驗否,政老對以未曾試過,是隱卻多少捕風捉影閒文。】 【甲戌:北靜王論聰明伶俐,又年幼時為溺愛所累,亦大得病源之語。】 【甲戌:鳳姐中火,寫紡線村姑,是寶玉閒花野景一得情趣。】 【甲戌:鳳姐另住,明明系秦、玉、智能幽事,卻是為淨虛鑽營鳳姐大大一件事作引。】 【甲戌:秦、智幽情,忽寫寶、秦事云:"不知算何賬目,未見真切,不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是不落套中,且省卻多少累贅筆墨。昔安南國使有題一丈紅句云:"五尺牆頭遮不得,留將一半與人看。"】
【蒙:欲顯錚錚不避嫌,英雄每入小人緣。鯨卿些子風流事,膽落魂銷已可憐。】
話說寶玉舉目見北靜王水溶頭上戴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繫著碧玉紅鞓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寶玉忙搶上來參見,水溶連忙從轎內伸出手來挽住。見寶玉戴著束髮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面若春花,目如點漆。【甲戌側批:又換此一句,如見其形。】水溶笑道:"名不虛傳,果然如'寶'似'玉'。"【靖本眉批:傷心筆。】因問:"銜的那寶貝在那裡?"寶玉見問,連忙從衣內取了遞與過去。水溶細細的看了,又念了那上頭的字,因問:"果靈驗否?"賈政忙道:"雖如此說,只是未曾試過。"水溶一面極口稱奇道異,一面理好彩絛,親自與寶玉帶上,【甲戌側批:鍾愛之至。】又攜手問寶玉幾歲,讀何書。寶玉一一的答應。
水溶見他語言清楚,談吐有致,【庚辰眉批:八字道盡玉兄,如此等方是玉兄正文寫照。壬午春。】一面又向賈政笑道:"令郎真乃龍駒鳳雛,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甲戌側批:妙極!開口便是西昆體,寶玉聞之,寧不刮目哉?】未可量也。"賈政忙陪笑道:"犬子豈敢謬承金獎。賴藩郡余禎,果如是言,亦蔭生輩之幸矣。"【庚辰側批:謙的得體。】水溶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是資質,想老太夫人、夫人輩自然鍾愛極矣;但吾輩後生,甚不宜鍾溺,鍾溺則未免荒失學業。昔小王曾蹈此轍,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難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小王雖不才,卻多蒙海上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是以寒第高人頗聚。令郎常去談會談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賈政忙躬身答應。
水溶又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來,遞與寶玉道:"今日初會,傖促竟無敬賀之物,此系前日聖上親賜鶺鴒香念珠一串,權為賀敬之禮。"寶玉連忙接了,回身奉與賈政。【庚辰側批:轉出沒調教。】賈政與寶玉一齊謝過。於是賈赦、賈珍等一齊上來請回輿,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非碌碌你我塵寰中之人也。小王雖上叩天恩,虛邀郡襲,豈可越仙輀而進也?"賈赦等見執意不從,只得告 切歡 回來,命手下掩樂停音,滔滔然將殯過完,【庚辰側批:有層次,好看煞。】方讓水溶回輿去了。
從中我們可以感覺到,北靜王絕非凡夫俗子,更不是賈政、賈雨村之流所及,大家注意這幾個形容北靜王的詞彙:"生得才貌雙全,風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謙和",便能明白賈寶玉為什麼對結交北靜王感到"非常榮幸"了,絕不是因為什麼"男人更容易受這個什麼社會地位的影響"。而林黛玉不要北靜王送給賈寶玉的"念珠",說明她不瞭解北靜王的人品,在她的潛意識裡認定"天下男人一般臭"--當然除賈寶玉之外。
另外,需要指出三個常識性問題:第一,"後來北靜王的生日"賈寶玉"去拜壽",發生在後四十回,不在前八十回;第二,北靜王送賈寶玉"念珠"不是在過生日的時候,而是在第十四回"賈寶玉路謁北靜王"之時,是初會的"見面禮";第三,後四十回裡北靜王生日,送給賈寶玉的是假的"通靈寶玉"。--周汝昌先生說"《紅樓夢》不好讀",還是請王"作家"和金"作家"再多讀幾遍《紅樓夢》吧(建議選擇最好的版本--脂批本)。
二、林黛玉也會察言觀色
在這個問題上,我同意王"作家"的觀點:林黛玉剛到榮府"也會察言觀色","但後來,林黛玉就越來越不注意了,是不是因為她的叛逆意識,造反意識,乃至於革命意識越來越強了呢?(笑)我不這麼看,我認為她後來越來越不注意是因為她越來越愛賈寶玉,她也得到了賈寶玉的愛。女性必須有愛,有了愛以後她才敢於反抗,她才敢於革命。(笑)所以後來她在榮國府就比較敢唱反調了,比較敢充當反對派了。(笑)但是你很難從政治上和意識形態上分析,很多是需要從她的感情上分析的。 "我要指出的是:林黛玉初到榮府的"察言觀色",表現出了她聰明的一面,與叛逆、造反無關,難道你要求林黛玉這個所謂的"叛逆者"一進榮府就冷冰冰地或疾言厲色地拿"槍"對準所有人開火?是不是非如此不足以表現出她的"叛逆"精神來?其實"叛逆者"也要"聯合所有可以聯合的力量"的嘛,不見得對誰都應該敵視吧?
女性有了愛之後,"她才敢於反抗,她才敢於革命。"這也不是絕對的。愛,並不是女性"敢於反抗""敢於革命"的唯一源動力,有時候"恨"的驅動會使其結果更加難以想像。
三、尤三姐之死
王"作家"說:"她(指尤三姐--筆者注)最後自殺的時候就那麼簡單,一刀抹過去,然後就躺在地上,這個描寫太粗率了。(笑)沒有這麼簡單,尤三姐哪怕是練過劍術,自己砍自己也沒有那麼簡單的。""必須要割到動脈,而且要割斷,你割到氣管都不死的,(笑)你割到食道當然更沒有關係,漾出一點水來。(笑)所以他這個地方就寫得不太對了。柳湘蓮的功夫那麼好,一看到她掏出劍來要自殺,應該跑上前去攔住她,不大可能就讓她很輕易的,在十分之一秒內完成了自殺的任務。(笑)這個我就覺得曹雪芹不見得真正見過誰自殺。(笑) ""砍自己也要有勁。所以我覺得曹雪芹有的描寫,就不太到位的。"在這裡,王"作家"犯了個大錯誤,他將小說完全等同於生活,他以為不將尤三姐的死詳細描述出來就是"太粗率了"。我們知道,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用的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手法,《紅樓夢》是曹雪芹對生活的提煉,按照現在的理論就是"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而且即使是百分之百的現實主義作品也並不是百分之百地照搬生活中的全部真實細節的,否則那就不是小說而成了紀實文學或新聞報道之類的了。
我們再看一下,小說中對尤三姐之死的描寫:
賈璉正在新房中,聞得湘蓮來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來,讓到內室與尤老相見。湘蓮只作揖稱老伯母,自稱晚生,賈璉聽了詫異。喫茶之間,湘蓮便說:"客中偶然忙促,誰知家姑母於四月間訂了弟婦,使弟無言可回。若從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訂,弟不敢索取,但此劍系祖父所遺,請仍賜回為幸。"賈璉聽了,便不自在,還說:"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為定。豈有婚姻之事,出入隨意的?還要斟酌。"湘蓮笑道:"雖如此說,弟願領責領罰,然此事斷不敢從命。"賈璉還要饒舌,湘蓮便起身說:"請兄外坐一敘,此處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聽見。好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賈璉說退親,料那賈璉必無法可處,自己豈不無趣。一聽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內,出來便說:"你們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只往項上一橫。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芳靈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邊去了。當下唬得眾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罵湘蓮。賈璉忙揪住湘蓮,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淚反勸賈璉:"你太多事,人家並沒威逼他死,是他自尋短見。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覺生事出醜。不如放他去罷,豈不省事。"賈璉此時也沒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蓮快去。湘蓮反不動身,泣道:"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湘蓮反扶屍大哭一場。等買了棺木,眼見入殮,又俯棺大哭一場,方告辭而去。
這段文字雖然寫的是"死",但其實意境很美,給人以巨大的震撼。這要比後四十回對林黛玉之死的描寫強多了,也許在王"作家"看來,後四十回對林黛玉之死的描寫才正合他老人家的口味,那也許不是"太草率了"的描寫吧,可我要說那文字(指描寫林黛玉之死)雖不草率,卻很醜陋陰森,令人慘不忍睹,沒有一絲一毫的藝術美感可言。大家細細體味尤三姐之死的描寫,再看一下後四十國對林黛玉之死的描寫,便知我所言不虛。
王"作家"真的需要再好好讀讀《紅樓夢》了,他說"一刀抹過去",又說"尤三姐哪怕是練過劍術,自己砍自己也沒有那麼簡單的"。其實他真的錯了,尤三姐不是"一刀抹過去",而是用"鴛鴦劍"抹的脖子;尤三姐從來沒有用劍"自己砍自己",這個"砍"字真不知王"作家"是怎麼創作出來的。
其實無論會不會武術,只要是正常人,拿一把鋒利的劍來往脖子上輕輕一"抹",是很容易割破動脈而死的,不信的可以試試。而柳湘蓮的"功夫"再好,也沒有金"作家"書裡那種離奇古怪的武功,他也不會喬峰的"降龍十八掌"、"龍吸功",更加不會"隔空取物"、"隔山打牛",也不會"六脈神劍"、"獨孤九劍"之類的武功,他所會的也就是現實中很普通的武術,他來不及救尤三姐是很正常的(說句題外話:不才自小就是練武術的,最初學的是大洪拳、小洪拳、佛漢拳、太極拳,最近又喜歡上了跆拳道,我應該有這個發言權的吧?)
四、秦可卿的喪事
王"作家"指出了書中賈珍為秦可卿大辦喪事的不合理,他贊同周汝昌的觀點,以為如果是賈珍和秦可卿有"不適宜的關係","他要隱秘呀,偷偷摸摸的",就不應該像書中描寫的那樣"大張旗鼓、光明正大、拚命炒作"了。
與秦可卿有"不適宜的關係"的人究竟是誰?是不是賈珍?這些問題不屬於本文要探討的範疇,我不做評論。我們姑且假設賈珍確實與秦可卿有"不適宜的關係",那麼他的"大張旗鼓""哭得像個淚人兒",究竟有沒有合理的解釋?我覺得金"作家"說的很好:如果一個人真的很難過,真的愛她愛得不得了的話,會情不自禁的。
誰都得承認:再十惡不赦的壞人也會有"愛"的。愛,對於男性和女性都是一種動力。賈珍因為"愛"而失常,有何不可?
五、秦鐘的人品
王"作家"說:"像一個猴子一樣,像一個小流氓一樣。(笑)""完全像個小癟三一樣"。可是《紅樓夢》,我讀了幾千遍,怎麼從來沒有王"作家"這樣的感受呢?真是這樣的嗎?事實勝於雄辯,還是請大家看看小說中是怎麼描寫秦種的吧,相信大家會得出自己的結論來的:
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甲戌側批:不知從何處想來。】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問他年紀讀書等事,【甲戌側批:分明寫寶玉,卻先偏寫阿鳳。】方知他學名喚秦鐘。【甲戌雙行夾批:設雲"情鍾"。古
詩云:"未嫁先名玉,來時本姓秦。"二語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鐘,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甲戌雙行夾批:一人不落,又帶出強將手下無弱兵。】
寶玉秦鍾二人隨便起坐說話。【甲戌側批:淡淡寫來。】那寶玉只一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便有所失,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甲戌雙行夾批:這一句不是寶玉本意中語,卻是古今歷來膏粱紈褲之意。】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甲戌雙行夾批:一段癡情,翻"賢賢易色"一句觔斗,使此後朋友中無復再敢假談道義,虛論情常。蒙側批:此是作者一大發洩處。】秦鍾自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浮,【甲戌雙行夾批:"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甲戌雙行夾批:這二句是貶,不是獎。此八字遮飾過多少魑魅紈綺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鍾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可知'貧富'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甲戌雙行夾批:"貧富"二字中,失卻多少英雄朋友!蒙側批:總是作者大發洩處,借此以伸多少不樂。】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甲戌雙行夾批:作者又欲瞞過眾人。】忽又【甲戌雙行夾批:二字寫小兒得神。】寶玉問他讀什麼書。【甲戌雙行夾批:寶玉問讀書,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鍾見問,便因實而答。【甲戌雙行夾批:四字普天下朋友來看。】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後,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裡間小炕上,我們那裡坐去,省得鬧你們。"【甲戌雙行夾批:眼見得二人一身一體矣。】於是二人進裡間來喫茶。秦氏一面張羅與鳳姐擺酒果,一面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些是有的。"【甲戌側批:實寫秦鐘,又映寶玉。】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要吃什麼,外面有,只管要去。"寶玉只答應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鍾近日家務等事。【甲戌雙行夾批:寶玉問讀書已奇,今又問家務,豈不更奇?】秦鍾因說:"業師於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寶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裡讀。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裡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們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鍾笑道:【甲戌眉批:真是可兒之弟。】"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裡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裡的親翁商議引薦。因這裡又事忙,不便為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 友猓 不速速的作成,【甲戌眉批:真是可卿之弟。】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二人計議一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候,出來又看他們頑了一回牌。
自此以後,他二人同來同往,同起同坐,愈加親密。又兼賈母愛惜,也時常的留下秦鐘,住上三天五日,與自己的重孫一般疼愛。因見秦鍾不甚寬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鍾在榮府便熟了。【蒙雙行夾批:交待得清。】寶玉終是不安分之人,【蒙雙行夾批:寫寶玉總作如此筆。】【靖眉批:安分守己,也不是寶玉了。】竟一味的隨心所欲,因此又發了癖性,又特向秦鍾悄說道:"咱們倆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以後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蒙側批:悄說之時何時?捨尊就卑何心?隨心所欲何癖?相親愛密何情?】先是秦鍾不肯,當不得寶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鯨卿",秦鍾也只得混著亂叫起來。
原來這學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些親戚家的子弟,俗語說的好,"一龍生九種,種種各別。"未免人多了,就有龍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蒙雙行夾批:伏一筆。】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鍾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慣能做小服低 ,賠身下氣,性情體貼,話語綿纏,【蒙雙行夾批:凡四語十六字,上用"天生成"三字,真正寫盡古今情種人也。】因此二人更加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佈滿書房內外。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又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名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賈瑞【蒙雙行夾批:又出一賈瑞。】暫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來學中應卯了,因此秦鍾趁此和香憐擠眉弄眼,遞暗號兒,二人假裝出小恭,走至後院說體己話。秦鍾先問他:"家裡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蒙雙行夾批:妙問,真真活跳出兩個小兒來。】一語未了,只聽背後咳嗽了一聲。【蒙雙行夾批:太急了些,該再聽他二人如何結局,正所謂小兒之態也,酷肖之至。】二人唬的忙回頭看時,原來是窗友名金榮【蒙雙行夾批:妙名,蓋雲有金自榮,廉恥何益哉?】者。香憐本有些性急,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麼?難道不許我兩個說話不成?"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崇崇的幹什麼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奮起來。"秦、香二人急得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麼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著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秦鍾香憐二人又氣又急,忙進來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
且說秦鍾、寶玉二人正在殿上頑耍,因見智能過來,寶玉笑道:"能兒來了。"秦鍾道:"理那東西作什麼?"寶玉笑道:"你別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裡,一個人沒有,你摟著他作什麼呢?這會子還哄我。"【甲戌側批:補出前文未到處,細思秦鍾近日在榮府所為可知矣。】秦鍾笑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寶玉笑道:"有沒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他倒碗茶來我吃,就丟開手。"秦鍾笑道:"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還怕他不倒?何必要我說呢。"寶玉道:"我叫他倒的是無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甲戌側批:總作如是等奇語。】秦鍾只得說道:"能兒,倒碗茶來給我。"那智能兒自幼在榮府走動,無人不識,因常與寶玉秦鍾頑笑。他如今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鍾人物風流,那秦鍾也極愛他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甲戌側批:不愛寶玉,卻愛案鐘,亦是各有情孽。】今智能見了秦鐘,心眼俱開,走去倒了茶來。秦鍾笑說:"給我。"【甲戌側批:如聞其聲。】寶玉叫:"給我!"智能兒抿著嘴笑道:"一碗茶也爭,我難道手裡有蜜!"【甲戌側批:一語畢肖,如聞其語,觀者已自酥倒,不知作者從何著想。】寶玉先搶得了,吃著,方要問話,只見智善來叫智能去擺茶碟子,一時來請他兩個去喫茶果點心。他兩個那裡吃這些東西?坐一坐仍出來頑耍。
誰想秦鍾趁黑無人,來尋智能。剛至後面房中,只見智能獨在房中洗茶碗,秦鍾跑來便摟著親嘴。智能兒急的跺腳說:"這算什麼!再這麼我就叫喚。"秦鍾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就死在這裡。"智能道:"你想怎樣?除非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秦鍾道:"這也容易,只是遠水救不得近渴。"說著,一口吹了燈,滿屋漆黑,將智能抱到炕上,就雲雨起來。【庚辰側批:小風波事,亦在人意外。誰知為小秦伏線,大有根處。】【庚辰眉批:實表姦淫,尼庵之事如此。壬午季春。】【庚辰批:又寫秦鍾智能事,尼庵之事如此。壬午季春。畸笏。】那智能百般的掙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庚辰側批:還是不肯叫。】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只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的不敢動一動。只聽那人嗤的一聲,掌不住笑了,【庚辰側批:請掩卷細思此刻形景,真可噴飯。歷來風月文字可有如此趣味者?】二人聽聲方知是寶玉。秦鍾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麼?"寶玉笑道:"你倒不依,咱們就喊起來。"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庚辰眉批:若歷寫完,則不是《石頭記》文字了,壬午季春。】寶玉拉了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和我強?"【蒙側批:請問此等光景,是強是順?一片兒女之態,自與凡常不同。細極,妙極!】秦鍾笑道:"好人,【庚辰側批:前以二字稱智能,今又稱玉兄,看官細思。】你只別嚷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一時寬衣要安歇的時節,鳳姐在裡間,秦鍾寶玉在外間,滿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鋪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便等寶玉睡下,命人拿來塞在自己枕邊。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甲戌雙行夾批:忽又作如此評斷,似自相矛盾,卻是最妙之文。若不如此隱去,則又有何妙文可寫哉?這方是世人意料不到之大奇筆。若通部中萬萬件細微之事懼備,《石頭記》真亦太覺死板矣。故特因此二三件隱事,指石之未見真切,淡淡隱去,越覺得雲煙渺茫之中,無限丘壑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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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那秦鐘的秉賦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風霜,又與智能兒偷期綣繾,未免失於調養,【庚辰側批:勿笑。這樣無能,卻是寫與人看。】回來時便咳嗽傷風,懶進飲食,大有不勝之態,遂不敢出門,只在家中養息。【甲戌側批:為下文伏線。】寶玉便掃了興,只得付於無可奈何,且自靜候大愈時再約。【甲戌側批:所謂"好事多魔"也。〔庚辰本多署名"脂硯"。〕】(按:後凡署"脂硯"皆同此例,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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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秦鍾已發過兩三次昏了,移床易簀多時矣。【甲戌側批:余亦欲哭。】寶玉一見,便不禁失聲。李貴忙勸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頭不受用,【庚辰側批:李貴亦能道此等語。】所以暫且挪下來鬆散些。哥兒如此,豈不反添了他的病。"寶玉聽了,方忍住近前,見秦鐘面如白蠟,合目呼吸於枕上。寶玉忙叫道:"鯨兄!寶玉來了。"連叫兩三聲,秦鍾不睬。寶玉又道:"寶玉來了。"那秦鍾早已魂魄離身,只剩得一口悠悠餘氣在胸,正見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甲戌側批:看至此一句令人失望,再看至後面數語,方知作者故意借世俗愚談愚論設譬,喝醒天下迷人,翻成千古未見之奇文奇筆。】【庚辰眉批:《石頭記》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經之談,間亦有之,是作者故意遊戲之筆,聊以破色取笑,非如別書認真說鬼話也。】那秦鍾魂魄那裡肯就去,又記念著家中無人掌管家務,【甲戌側批:扯淡之極,令人發一大笑。余請諸公莫笑,且請再思。】又記掛著父親還有留積下的三四千兩銀子,【甲戌雙行夾批:更屬可笑,更可痛哭。】又記掛著智能尚無下落,【甲戌雙行夾批:忽從死人心中補出活人原由,更奇更奇。】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無奈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吒秦鍾道:"虧你還是讀過書人,豈不知俗語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庚辰眉批:可想鬼不讀書,信矣哉!】我們陰間上下都是鐵面無私的,不比你們陽間瞻情顧意,【庚辰側批:寫殺了。】有許多的關礙處。"正鬧著,那秦鍾魂魄忽聽見"寶玉來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發慈悲,讓我回去,和這一個好朋友說一句話就來的。"眾鬼道:"又是什麼好朋友?"秦鍾道:"不瞞列位,就是榮國公的孫子,小名寶玉。"都判官聽了,先就唬慌起來,忙喝罵鬼使道:"我說你們放了他回去走走罷,你們斷不依我的話,如今只等他請出個運旺時盛的人來才罷。"【甲戌雙行夾批:如聞其聲,試問誰曾見都判來,觀此則又見一都判跳出來。調侃世情固深,然遊戲筆墨一至於此,真可壓倒古今小說。這才算是小說。】眾鬼見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腳,一面又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電雹,原來見不得'寶玉'二字。【甲戌側批:調侃"寶玉"二字,極妙!脂硯。】【甲戌眉批:世人見"寶玉"而不動心者為誰?】依我們愚見,他是陽,我們是陰,怕他們也無益於我們。"【甲戌側批:神鬼也講有益無益。】【列:此章無非笑趨勢之人。】都判道:"放屁!俗語說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卻是一般,陰陽並無二理。【庚辰雙行夾批: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錯會意愈奇。脂硯。】別管他陰也罷,陽也罷,還是把他放回沒有錯了的。"【庚辰側批:名曰搗鬼。】眾鬼聽說,只得將秦魂放回,哼了一聲,微開雙目,見寶玉在側,乃勉強歎道:"怎麼不肯早來?【庚辰側批:千言萬語只此一句。】再遲一步也不能見了。"寶玉忙攜手垂淚道:"有什麼話留下兩句。"【庚辰雙行夾批:只此句便足矣。】秦鍾道:"並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庚辰雙行夾批:誰不悔遲!】以後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庚辰側批:此刻無此二語,亦非玉兄之知己。】【庚辰眉批:觀者至此,必料秦鍾另有異樣奇語,然卻只以此二語為囑。試思若不如此為囑,不但不近人情,亦且太露穿鑿。讀此則知全是悔遲之恨。】說畢,便長歎一聲,蕭然長逝了。【庚辰雙行夾批:若是細述一番,則不成《石頭記》之文矣。】
六、關於後四十回
在我的潛意識裡,從沒有把後四十回與前八十回看成一個"有機整體",後四十回只會破壞我對《紅樓夢》正確認識和對人物的正確理解,而王"作家"是贊成後四十回的,他替高鶚叫屈:"有一些對高鶚的批評實際上是做不到的。比如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所有人都死了,小說怎麼寫啊?你要在最後十章裡寫死三十多個人,除非在小說裡架機槍掃射,(笑)或者是民用飛機撞大樓,(笑)你怎麼一下子寫死那麼多人?每章死四個人,你試試?誰都不敢這麼寫。有時候為了寫死一個人,你得寫十八章二十章來襯托。"看來王"作家"很自信,簡直以為自己就是中國作家中的佼佼者,是中國作家的典範,是中國作家(不,還要包括世界各國的作家才對)的代言人,凡是他這個"作家"自己做不到的就肯定別的作家也做不到。
問題還不在此,怎麼理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是關鍵,看前八十回的伏線和暗示,曹雪芹並沒有讓"所有人都死"的意思。"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只是比喻,並不等同於"所有人都死了",而且可以確定的是:賈探春、賈巧姐、賈惜春等人就都沒有死。真心希望王"作家"能正確理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含義,那將是《紅樓夢》之幸,也是所有《紅樓夢》愛好者之幸!
王"作家"還說"從接受學的角度看這個問題,民間也接受高氏續作",所以他認為把後四十回完全否定,是不對的。在這裡,王"作家"又成了"民間"所有老百姓的代言人,他自己"接受"就意味著全民接受。他做過調查嗎?中國十幾億人口,有多少人告訴他老人家"接受"或是"不接受"?何況,既使一部分人"接受"也並不應該隨意肯定啊。民間"接受"封建迷信,對嗎?民間"接受"算命卜卦,對嗎?民間"接受"黃色網站黃色錄像,可以肯定嗎?……。接受不接受且不說,這裡還存在一個正確引導的問題。從哲學上說,存在的並不都是正確的。
王"作家"還強調現代人重新續寫《紅樓夢》之不可能。他說:"高鶚不管怎麼樣,他是那個時代的人,而且他也很聰明;現代人續《紅樓夢》,儘管從理論上來推測是正確的,比如結尾王熙鳳的女兒巧姐的經歷不是高鶚寫的那樣,應該是另外一個樣的--我們假設你的推測百分之百正確,但是你能夠替巧姐擬出她的對話來嗎?你能夠替劉姥姥帶巧姐出走的這個過程擬出細節來嗎?絕對不如高鶚。光正確是沒有用的,作為小說,比高鶚的那個要差得多。"看王"作家"的意思是說:不是那個時代的人,你就不能寫或寫不好關於那個時代的小說。這個道理本來有它的正確成分,可是王"作家"忘記了:應該"一分為二"看問題,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在這方面,我可以舉很多例子:《三國演義》、《水滸傳》是明代小說,寫的卻是三國時代和宋代的事情;《李自成》是現代人姚雪垠的作品,寫的是明末時期的事情;《補天裂》是當代女作家霍達的作品,寫的是清末時期的事情;就連王"作家"推崇的金"作家"的那些武俠作品,哪一部不是描寫古代的事情?再回到《紅樓夢》,後四十回的出現距前八十回的最初傳抄也有三十年的時間,也可以說不是一個時代吧?高鶚能做到的,現代人就可以做得到。何況單從語言方面來說,在《紅樓夢》時代,誰發現過一部小說與《紅樓夢》類似甚至完全一樣?王"作家"和金"作家"算一個時代的人吧?你們的作品的語言為什麼不一樣?高鶚比其他續書者聰明的地方,正是他學會了用"貌合神離"的文字敘述故事,否則早就像其它續書一樣一眼被拆穿了。還請王"作家"注意這樣一個事實:網上流傳的四十三卷本《金玉緣》,經過初步研究,它是現代人對高鶚的後四十回的整理和補寫,補寫了前三回文字,讀過之後,從其"助詞、語氣詞、句式"來看,與後四十回渾然一體,可見現代人續寫《紅樓夢》並非不可能。
話又說回來,我並不贊成續寫《紅樓夢》,但由紅學家經過研究討論寫一個《紅樓夢》後半部分的故事梗概還是應該的必需的,值得肯定的。這實在是《紅》學界的大好事,也是很多《紅樓夢》的愛好者所歡迎的。而王"作家"
卻說"找一幫紅學家來研究,這後四十回應該怎麼樣,根據集體討論,發揚民主精神,最後把後四十回安排好了,這極其恐怖,是一種文學恐怖主義。(笑) "就這樣,王"作家"極不負責任地將其隨意定性為"文學恐怖主義"。王"作家"發明創造了"文學恐怖主義"這一偉大的提法,真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可是,"民間"到底有多少人讚成他呢?
最後,請王"作家"不要像他嘲笑胡適"用婦產科學的觀點來分析"賈寶玉銜玉而生那樣,自己也用起"用婦產科學的觀點來分析"《紅樓夢》。
2005年4月15日 於求實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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