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選美」紀實
因為要寫這篇東西,一下子不知從何下筆,倒是把這幾年來的材料翻出了一大堆。
突然,從筆記本裡掉出了一份請柬:
王貴娥同志:
電視連續劇《紅樓夢》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謹訂於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假北京飯店召開,恭請光臨指導。
此致
敬禮
中央電視台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雖說是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但這隆重集會的本身也就宣佈了《紅樓夢》劇組正式成立了。
我在回憶當時的盛況,在那次令人難忘的場面裡都有誰?如今又還剩下誰了?啊!不多了,只剩下王導演,燈光李師傅和我三個人了……
篤篤篤的敲門聲將我從憶想中拉了回來!
是「寶玉」給我送來了劇組最後一次聚會的請柬。
王貴娥同志:
電視連續劇《紅樓夢》劇組於十月三日晚七時在彩電中心大樓舉行聯歡晚會,恭請光臨。
此致
敬禮
中央電視台
一九八六年十月一日
兩張請柬一樣大小,一樣的格式,一樣的白底紅字,只是時間不一樣,內容不一樣了!
兩張請柬之間,三年多的時空,在這期間所經歷的一切,猶如一組組沒有剪接過的鏡頭、從我眼前掠過……
第一次到劇組上班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日,我第一次來到了當時《紅》劇辦公室——華僑大廈7l4房間上班。
當我推開房門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堆堆小山似的信件,把不大的屋子佔了半間,稍不注意碰一下,就會滑滿一地,讓人無法落腳。
當時負責工作的老張、小潘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負責拆看這些信件,從中去篩選我們所需要的人選,不行的退回原處。
我的天哪!要從這麼大一堆信件中挑出合適的人選,這不猶如大海撈針嗎?而且還要把那些不是針的石頭、珊瑚、海藻之類的東西物歸回原主,這是多麼巨大的工程啊?
我正發愁的時候,當時唯一的劇務推門而入,又將半麻袋的信件倒在了屋子的另一角。
「你看,又來了這麼多,現在這份工作整個移交給你了,忙得過來嗎?」老張問。
「我一定盡力!」我一面回答,一面暗下決心。我知道來這個劇組很不容易,表現得更好些才是。
一日復一日,每天來回做重複的勞動:拆、看、歸類、回信,一晃半個月過去了。適合的人選寥寥無幾。
大部分信件都是一樣的內容,一樣的心情:
「看了《大眾電視》上關於挑選演員的條件,我覺得我非常符合、我跟你們要求的一模一樣。」
「你們千萬莫失良機!趕快坐飛機來看看我,我就是你們在大海裡要撈的針……」
「我生活中就跟林黛玉一樣,憂愁、多病、愛哭、而且還有小心眼…。」
「我長得跟女孩子一模一樣,而且也特別喜歡跟女孩子在一塊玩,我還特別喜歡女孩子的東西,有時我也愛抹口紅……我是真正的賈寶王。」
有的寄來了自畫像,把自己畫得像漫畫中的人物。
這些來信當中,有男有女,有二十多歲的青年,也有十幾歲的中學生。
有的看來似乎非常可笑,但卻又認真得可愛,嚴肅得可敬!
儘管可取的不多,但他們對《紅樓夢》的熱情深深地感動了我們。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小王,你看看這封信,看完後入檔,這位陳曉旭好像有點門兒,王導也看了,說可以留下。」小潘說完,遞過一個沉甸甸的大信封。
我迫不及待的打開,只見裡邊裝著一封厚厚的自薦信,兩張剪報(是她的作品),一張畫報封面和幾張不同角度的小照,一切手續齊備,真不愧是個有心人。
畫報封面是自薦者本人:一位纖細文靜的姑娘,手撫著胸前的辮梢,一隻手支撐在背後,坐在一片綠草坪上,顯得那麼恬靜、秀美,眉宇間似乎還有那麼一點淡淡的憂鬱……
自薦信上,娟秀,端正的字體很讓人入眼,細細麻麻的幾大篇,我居然能一口氣讀完,文筆顯得非常自然流暢。
不誇張,不吹虛,非常客觀的自我分析直截了當的提出自己想飾演林黛玉,對人物的分析亦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看來還是個小紅學家呢!
剪報上的兩首小詩是她最近發表在某雜誌上的習作。我不由地讀出聲來:
柳絮
我是一朵柳絮,
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因為父母過早地將我遺棄,
我便和春風結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問我家住在哪裡;
願春風把我吹到天涯海角,
我要給大地的角落帶去春的信息。
我是一朵柳絮,
生來無憂又無慮;
我的爸爸是廣闊的天空,
我的媽媽是無垠的大地。
(因掃瞄的原因,此處缺一頁)
「你就是陳曉旭吧?鞍山市話劇團的?!」
「你怎麼知道?」她非常詫異地望著我。
「我是一朵柳絮,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因為父母過早的將我遺棄……我——我——我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最後一句了。」
「我便和春風結成了知已。」她接了下去。
「你還是個『小詩人』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慢慢地低下頭去。
好一個「寶二爺」
一九八三年下半年,我們的任務不再光是拆信、看信、回信了,還要隨時接待從各地來訪的自薦者。
為了節約開支,《紅》劇組的辦公室也從市中心的華僑大廈搬到了琉璃廠附近的「遠東飯店」。
北京的八月是炎熱的,尤其是中午,驕陽似火,走在大街上躲也沒處躲!不像我們廣西街道兩旁還有林蔭道。
知了枯燥單調的叫聲,好像令人更熱了。在這樣的中午出門,如果不具備點赴湯蹈火的勇氣是不行的。
原打算到外面吃午飯,外面的炎熱令我們怯步。算了!今天的午飯還啃麵包吧!
手裡的麵包還沒入口,只聽見有人叫道:「《紅樓夢》劇組有人找!」話音剛落,一位中年婦女和一位很不漂亮的小女孩已站在了我的門口。她們倆汗流浹背,滿臉被曬得通紅,手裡還大包小包的提著,一副剛下火車的模樣。
沒等我開口,這位中年婦女已搶先說了話,「同志,可找到你們了!」她放下包袱,不停地擦汗。
我趕緊遞過兩杯水,請她們坐下。
「請問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我們是從山西來的,今早上下了火車後就打聽《紅樓夢》劇組,好不容易找到了中央電視台,說在華僑大廈,找到那兒,又說你們昨天搬這裡來了。哎,轉了這麼一上午……」她還想往下說,我忍不住打斷了。
「您到底找我們有什麼事呢?」
「哦!是這樣,我們在《大眾電視》上知道你們要挑選《紅樓夢》的演員,我想,咱們不能埋沒人材呀!不管多遠咱們也得為《紅樓夢》貢獻一份力量。喏!我的孩子她是活脫的賈寶玉,我們那兒的人都說她長得像真寶玉一樣。」
我又仔細地看了看這位小迷縫眼,高顴骨,長著一臉痤瘡的小姑娘,心裡為難極了。
「同志,實在是對不起,我們要的賈寶玉是男的,不準備用女孩子反串,這是我們導演的態度!」
「咳!這就更奇了,連你都沒看出來呀!那就真的太像了!不是都說賈寶玉跟女孩子一樣嗎?他看起來和真的女孩子一樣,其實他是個男孩,就沖這一點我才從這大老遠把他帶來,喏!他的行李也一起帶來了……」
我愕然了,半天也答不上話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這位穿著花格襯衫,留著長髮,蹬著高跟涼鞋,還抹了許多「雪花膏」的「少女」,居然是位男性!
真讓人難以置信,又讓人啼笑皆非!
儘管我們不能選用這位「寶二爺」,但他們這種精神確實深深地感動了我。多麼難得的熱心人啊!
癡情的小姑娘
住華僑大廈時,我就給這位小姑娘回過信,到了遠東飯店又回過兩封。今天剛搬到「陶然亭」,怎麼她又來信了?追得可真緊啊!
親愛的王導演:
我太喜歡《紅樓夢》了,我可以演林黛玉……」
敬愛的王導演:
你不用我,你會後悔的…」
我最最崇拜的王伯伯:
快給我拍封電報讓我到北京來吧!
狠心的王導演:
你再不答應我,我就要自殺了,兩天後如果我收不到你的電報,我就立即自殺……
……
本來,我並不介意,可她連續來了好幾封以死相逼的信.我可真有點兒急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不好好學習,這算怎麼回事?況且她根本不具備我們的基本條件,連年紀都不合適。給她回那麼多信一點效果也沒有。如果她真幹出點傻事來又該怎麼辦?
不行!得立刻給她寫封嚴厲一點的信。
癡情的小姑娘:
你不要再寫信了,因為你的條件一點也不合適,你這種嚇唬人的做法更是讓人生厭,叔叔,阿姨和導演伯伯都不喜歡你這樣。
我們希望你做個好孩子,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等你長大子,有了一定的知識文化,又具備了當演員的條件,國家絕不全埋沒人才的,大家都會喜歡有出息的孩子的。
果然,最後這封信生效了,從此再不寫信威脅導演了。
癡情的小姑娘,想必現在已經長大了,變得十分有出息了!
我想,她如今看到我們的電視劇《紅樓夢》時,也許會想起當年的情景,也許又能激發起一股上進的力量吧!
從夾皮溝來的「寶姐姐」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曹雪芹的寥寥數語,竟把個薛寶釵勾畫得如此活龍活現。
但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到這麼一位寶姑娘,卻並不容易。
有一位來自東北夾皮溝的「寶姑娘」找上門來了。
她渾身上下,棉衣棉褲,把不大的個子裹得個溜溜圓,再配上她那銀盆大臉,圓鼻子,圓眼睛、就像是用圓規畫出的一個大圓圈裡套著無數個小圓圈。胖墩墩,圓乎乎,圓臉蛋上還印著兩塊凍成紫色的圓塊兒。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拖在腦後,確有幾分可愛勁兒。我不禁想起了「智取威虎山」裡的小常寶,假如現在需要這個角色,那就非她莫屬了。
我拉她坐在床沿上,問她是怎麼來的?她告訴我,他們全班同學和老師看了《大眾電視》後,都一致認為她是真正的薛寶釵,而且生活中大家都這麼叫她。
是她們老師給了她十天假,先坐小火車,然後又送上大火車,坐了幾天幾夜才找到了這裡。
她帶來了老師和同學們的期望!
面對著這位疲勞不堪的「寶姑娘」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多麼可敬的老師、同學們,多麼可親可愛的夾皮溝小姑娘!
遺憾的是,且長著銀盆大臉、滾圓豐滿也並非就可以飾薛寶釵呀!
更重要的應該是,她人謂藏愚並不愚,自雲守拙並非拙!她那樣的雍榮大度,絕不是眼前這位夾皮溝可愛的小姑娘能體現得了的。
我正欲跟她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見她已靠在床上睡著了,均勻地呼吸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給她蓋上被子,帶上門。我祝福這位可愛的夾皮溝小姑娘做個香甜的美夢!
可惜了的冷美人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份,挑選演員的工作已向全國鋪開。我和夏老師、三人同行。
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們跑了上海、南京、杭州、揚州、寧波、蘇州、無錫、成都、重慶等十幾個省市。
第一站是上海,儘管幾天中跑遍了所有的專業、業餘文藝團體,結果卻一無所獲。
經人介紹,我們決定到手錶廠去看看,因為這裡的女工很多。
啊,這裡是真正的女兒國。清一色的年輕姑娘,她們身著白大褂,頭戴白帽子,整整齊齊地坐了一排又一排,都埋著頭,在認真地工作著。
我和夏老師兵分兩路、各看一行,生怕漏掉一個,同時也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從這些白大褂中找出一兩個「林妹妹」、「寶姑娘」來。
已經是最後一個車間了,看來又是白跑一趟了。
我的眼睛突然一亮,那第二排第五個女工吸引了我。我朝夏老師示意、但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是哪一位,她也已認準了,直奔那姑娘面前,耳語了幾句,然後轉過身來跟陪同的同志說一下,於是,帶出了一位美貌女郎。
一米六二的個子,鼓鼓的臉蛋,輪廓分明,烏黑閃亮的眼睛,端莊漂亮的鼻子,還有那張玲瓏的小嘴……我從不知生活中的櫻桃小口是什麼樣的,今天在她的身上見到了:那麼豐滿、透亮,真像是一顆熟透了的水凌凌的櫻桃,配在她那白裡透紅的臉蛋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一個無以倫比的古典美人,我們理想中的薛寶釵!
在閱覽室裡,我們拉開了陣式,想試試她的表演水平如何。
擺弄了一個多小時,她一句話不說,只是把羞紅的臉埋在胸前,任憑你說塌天來,她就是一句不說,一步不挪,真真的一個冷美人,冷到家了。
這幾天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出眾的女子,扔下嗎?太可惜了,帶走嗎?尚沒見她的真功夫。
於是,我們決定耐心啟發,輪流示範,她終於點頭同意試一試了。
要極力保護演員的情緒,我跟夏老師憋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直面對著她微笑,生怕稍不注意就會失去了她!
剩下十幾分鐘就下班了,她做得太不理想了!
不得已,我們又掰開揉碎的來回說著,最後,我和夏老師乾脆自己演上了,像個瘋子一樣的嘴裡說著、身體動著、臉上演著,就這樣手把手的教也無濟於事,我們已經滿頭大汗。
我真不理解,她的一切舉止,言談跟她自身的美顯得那麼不協調,動態的鱉腳破壞了她靜態的美,但我們寶釵的鏡頭又不可能從頭到尾總是這樣坐著一動不動。
如果有功夫花上幾年時間從零培養,也許會是塊不錯的料子!
但在近期內要她拿下薛寶釵,也不行!
不得已,我們只好割愛了!
對不起,漂亮的冷美人!
拜拜吧,我們的「寶姑娘」!
金陵選美
被稱為全國四大火爐之一的南京,十二月份卻冷得如同冰庫。
我用凍得發木的手指給江蘇省楊劇團撥電話,聽說,那裡有幾個美妞。
好!總算等來了,可愛的美妞!不過,總共只有兩個,第三位是個男性。
憑直感,這個小伙子挺有魅力,算得上一個帥小伙子,夠英俊的,遺憾的是他的個子太高了,足有一米八的個頭,他演什麼合適呢?見鬼!一下子怎麼也想不起來!
男士還是先靠靠邊吧,因為我們最感興趣的還是女性。
我把注意力轉向了兩位美妞。那位個子稍矮的姑娘,機靈、活潑、進屋來就只聽她一個人的了,好像她一切都很在行。但她的個字太矮了,哪兒都圓乎乎的,演個現代少女倒是極不錯,進「賈府」嘛,似乎還得考慮一下。
哎!怎麼那一位一聲不吭?一進門就昂著頭。
猛一看並不是特別的吸引人,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卻有她獨特的氣質:中等身材,全身留黑,一條非常合體的黑褲子,一雙黑跟鞋,一件中式袷腰高領黑棉襖,並不很黑的頭髮往上高高地挽了個髻,在滿是黑色的襯托下,本來就顯得白淨的臉蛋就越發白淨了。好啊,全然一副安娜的打扮!
她坐在那裡,一點笑臉也沒有,頭往上揚著,眼睛不時左右斜視一下,簡直是個驕傲的公主,十足的冷美人,我腦子裡的妙玉頓時和她混為了一體。
……
中央電視台的審看間裡、關鍵人物全都集中在這裡審看我們從外地帶回的候選人錄像。
氣氛緊張,嚴肅。
「這個男孩子叫什麼?他就是我的寶玉了!」導演興奮地說。
「對不起!導演,他叫侯長榮,他有一米八的個子,如果讓他演寶玉,那麼黛玉又該找多高的呢?」我們急忙解釋和請示。
「唉!」導演歎了口氣,「反正不能扔掉,太可惜了,先留著吧,我會派他用場的。」
「導演,你看這位妙玉怎麼樣?」
「不行!不夠美!」
「不!導演,你看她有她的美,她的這種冷美起碼同一些女孩子不雷同。大觀園裡的美人總不能是一種性格吧!」
「到底是你們帶回來的,那麼護著,好,先留下再說。」
……
後來,這位高傲的公主沈琳演上了「俏平兒」。一米八的侯公子演上了柳湘蓮和北靜王兩個角色。
揚州之行
早聽說過揚州小市,風景秀麗,多出美女。
剛踏上這塊土地,我便想起了姜夔《揚州慢》的頭兩句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我們下榻瘦西湖畔的一個賓館,門前是一條長長的小河,河水悠悠流淌,河兩旁是用石頭砌起的河床,石頭縫裡長滿了青籐,雜草,配之於小巧的碼頭,別緻的石橋,顯得古色古香,果然是一「佳處」。
前不久,上海越劇《紅樓夢》「黛玉北上」一場戲就是在這裡拍攝的,揚州人提起這件事時還略有幾分的自豪。
賓館的院子裡種滿了竹子,還有臘梅,此時正是臘梅盛開之際,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幽香。
環境安靜優雅。
我想像著,在這塊院落裡出現個林妹妹、寶姐姐,或是迎春,探春、惜春這樣的姑娘應該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夏老師,王老師,她們來了!」我從幻想中驚醒,上午那位熱心的推薦人領著一群姑娘來了。
呵、又是一大批!一間不大的會議室擠得個滿滿當當。
我在會議室環視了一周,挨個兒目測了一遍。
我好生奇怪,這些揚州姑娘怎麼個個都跟北方姑娘一樣的高大健壯!
夏老師皺起了眉頭,我也暗暗叫苦。寄予最大希望的地方又可能落空了。這場「選美」自然是雙方都不悅而散。
下午就要離開揚州了,抓住上午的空兒又跑了個戲校,這幫孩子又太小了點,尚不能看出個眉目來。
我們帶著深深的遺憾離開了揚州,在去往汽車站的路上還不死心,四處不停地張望,盼著出現個奇跡。
汽車馬上就要開了,我終於忍不住問了來送行的同志:「不是說揚州出美女嗎?怎麼我們就沒看見一個?」
「揚州出美女是句罵人的話,因為舊時揚州很苦,很多姑娘要從這裡賣出去!」
「哦,對不起!」
「不過,也確實出過幾個不同凡響的,沈丹萍,林芳兵不都是我們揚州的嗎?年年都有人到這裡挑人,好的都給挑完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汽車裡,我也想起來了!我們在江蘇省揚劇團挑走的「北靜王」、「平兒」不也都是揚州人氏嗎?
小個子一鳴驚人
這幾天,成都市一天比一天熱鬧,商店的貨物一天比一天豐富。
哦,馬上就要過春節了!我們忙得暈頭轉向,完全忘卻了我國這個重大的傳統節日。
猛然間,我們都想家、想北京了。可不是嘛!已經出來兩個多月了,更何況又值此親人團聚的春節!
今天騎自行車跑了一整天,真夠累的,恨不得現在就躺在床上。
剛和衣躺下,便聽有人敲門,沒待讓進,隨著敲門聲,便傳來了高聲大語:
「夏女子,你郎格搞的嘛!給你打了一下午的電話,也沒得人接!」夏老師的四川老鄉,文藝界的老同行,熱心的推薦人領來一大幫四川姑娘,蜂擁而入。
夏老師跟她們熱烈地寒暄,我趁機站起來,習慣地在屋子裡又轉了一圈,一一過目,這是我們倆的默契配合。
你別說,這群四川姑娘個個都挺順眼,今後,應該改成「四川出美女」了。目測後,除了三名不大理想外,其餘的都留下了,於是,很快的就給她們分配了「角色」。
小李挺爽快,模樣也俊,試「黛玉」硬了點,試試晴雯吧!
小張挺溫柔,但又缺點大家閨秀風度,就試襲人吧!
小周可以試試平兒。張莉坐在一邊半天不說一句話,木呆呆地讓她來個二木頭迎春吧!還有你試試鴛鴦,她試試紫鵑,嗯,基本都齊了!就剩下牆角邊的那個小個子,眼睛上還有一道疤的黑皮膚姑娘,她試個什麼角色合適呢?
夏老師急沖沖地跑到衛生間,突然衝我大喊:「小王!你快來一下!」
「怎麼回事?肚子不好?沒帶手紙?,我心裡嘀咕著。」
「就剩下這最後的一個了,讓她試什麼?快想想!」她催促道。
「一下子我也想不起來,看樣子她倒挺拔辣的,但要個兒沒個兒,又不算是特別漂亮,演丫頭氣質大了,演夫人小姐個子又不夠!」
「那也得先安排上一個,聽說挺會演戲的,最近剛上完一個電視劇還不錯。」夏老師極力推崇。
「那就隨便找一個吧!反正不是敲板了,探春怎麼樣?」
「好,探春就探春,你快給找一段。」
我們結束了一場戰鬥似的走出來,只見那位被冷落的小個子姑娘依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兒,知道我們進來後連頭也不抬一下,漫不經心地在翻閱《紅樓夢》。
這些參加入選的演員,今天就要參加錄像了。
也從崇慶縣帶回來幾名。
臨時化妝間,服裝間,錄像室都充滿了緊張嚴肅的氣氛。
我們又兼化妝,又兼服裝,還得兼劇務,兼導演,一通忙亂。
走到我們面前小聲說道:「有位小個子姑娘,眼角上有道疤你們知道嗎?在鏡頭面前會暴露吧?」
管她怎麼樣,先錄上再說吧!又不是正式拍攝,再說人家已經在化妝了,總不能讓人掃興呀!
老遠的一個角落,小個子自己請來的化妝師正在認真地給她化妝。
由於服裝、首飾不夠,所以,前面的一錄完,立刻就要脫下來給後邊的穿上戴上。
終於快完了,就剩下最後一個小個子。
「鄧婕,快點,就差你了!」
「快點,師傅們就要下班了!」
她從容地走到機器前邊,自如地表演著。
錄像室好安靜啊,只聽見腳步聲,喘息聲,和偶爾的一兩聲輕輕咳嗽!
「啊,她和張莉真上鏡頭!」
「怎麼變化這麼大,簡直換了個人!」
「我顯得醜死了!」
「我那麼胖,傻乎乎的!」
幾個已錄完的小姑娘在一邊小聲的議論著。
唯有鄧婕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夏老師吹著我的耳朵說;「怎麼樣?一鳴驚人吧!」
在一旁也不住地點頭。
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個小個子便是後來扮演「鳳姐兒」的鄧婕。
好似仙女下凡來
太匆忙了,春節還沒過完,又要第二次離開北京了。
導演說:「演員還遠遠不夠,還得繼續尋找!」
老孫和小李赴廣州、雲南;老李和小趙繼續留京。老夏和小王老搭擋!
上哪兒呢?該去的地方似乎都去過了。
我們來到了「七仙女」的家鄉。一到合肥,我們就往黃梅劇團跑,真希望這會兒能從天上掉下來個「七妹」,那我們絕不會像董永那樣「大路不走,走小路」的四處躲閃,一定要衝著她迎上去。
突然,遠處傳出一陣悅耳、甜美的黃梅戲,真有點當年嚴風英的味呢!
莫不是「七仙女」真的下凡來了?我們迎著歌聲尋去。
原來是位年輕演員正在排古戲「孟姜女」,遺憾的是本人長相沒有歌喉那麼甜美。
團裡較好的已借出去兩個,有幾個正在上海拍《龍女》。
有人推薦說,有個叫袁玫的挺不錯,可以演王熙風,不巧她又剛回蕪湖探親去了。
來得不是時候,白跑了!
不過得趕快給那位袁玫小姐發個電報,讓她速回,既然不錯就不能輕易把她放掉!
我們繼續奔波,一天下來,又乏又累,滿身的土。
洗個澡吧!我們準備耐心地等待奇跡的出現!
不冷不燙的熱水撒在身上,真舒服。疲勞、煩惱隨著流水頓時衝跑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浴池外傳來夏老師的聲音。
「怎麼不來,我說好了,隨時找到人隨時給你們帶來。」這是今天給我們當嚮導的李婷同志的聲音。
「看看,這個姑娘漂亮不漂亮,省歌舞團拉小提琴的,到外地演出剛回來。」
「小王,你快點出來!仙女下凡了,非得嚇你一跳!」接著便聽到夏老師衝我大聲喊。
我心裡琢磨著:「夏老師騙我,她也要急著洗澡吧?」我慌忙的穿上衣服闖了出來。
眼前的一位姑娘真把我怔住了;穿著對襟棉襖,乾淨利索,異常樸素淡雅,長長的頭髮梳了一條齊腰眼兒的大辮子,白皙的臉上飄著兩朵紅雲。
她感覺到了我正在審度她,便把一直低著的腦袋微微抬了一下,翻動了一下眼睛,很快的又垂了下去,臉頰變得更紅了,眉頭收縮了一下,泛起一點點憂傷,好一個林黛玉的藝術感覺!我不由得興奮起來,忘情地走過去拉了她一把,她終於抬起了頭,我的興奮消失了!
上帝啊!你造就的人怎麼總是不夠完美呢?如果能把她兩個腮幫都削掉一點,那就是黛玉無疑了。
她後來還是參加了黛玉的競選,雖然落選了,卻演上了秦可卿的義女寶珠。
她委屈得很,要求演個小姐,不演丫頭。
編劇之一周嶺老師幽默地說:「元、迎、探、惜」都有人選了——,後面應該來個「啊」!你就演「啊春」小姐吧!
可愛的「啊春」小姐,演戲感覺雖然不太好,但在劇組唱起歌來,誰也比不了她的韻味。
寶二爺變成了瑞大爺
在安慶只有一天時間。
夏老師留安慶市,我去追蹤正在鄉下演出的安慶地區黃梅劇團。
又是一無所獲!
來的時候我記得這路還沒這麼難走,不一會兒就到了,返回時,同樣一條路既坎坷又漫長。
「乍暖還寒時,最難將息」正值黃梅季節,牛毛細雨連綿不斷,路上儘是一潭潭爛泥,吉普車在田埂路上一高一低的顛簸著,五臟六腑都快顛出來了。
車子每經過一個村子,小孩大人都驚奇地跟在後頭跑上一段,嘴裡還不斷地喊著、嚷著,一般都是那些背著小孩的大孩子跑在最前頭。
空曠寂靜的田野裡,農民正趕著牛在犁地,做春播前的準備。
對了,不知聽誰說過嚴鳳英就是這一帶的人。生活啊,多麼不可思議!當年在這裡打過豬草,也許還常唱起幾句「對花」的窮孩子,一下子成了舉世聞名的黃梅戲演員,一下子又在這個地球上消失了……
當吉普車開進賓館時,天色已經黑盡。
「小王,你可回來了!你看這小伙子夠帥的吧!人家是特意卸了裝從劇場趕來的,一會兒還得趕回去重新化妝上後面幾場戲呢!」
真難為人家了,就是為了讓我看上一眼,一晚上竟要化兩次妝。
「請坐,真對不起!路上不好走,回來晚了。」
我覺得非常抱歉。
「沒關係。」小伙子夾雜著安徽口音說。
見鬼!這安徽的冬天比北京難受多了,躺在床上,總也沒睡著,夏老師也跟烙餅一樣的翻騰著。
「小王,你怎麼不表態?對小伙子的印象如何?」
「我說不上,反正我覺得他肯定不是賈寶玉。」
「他不就是臉上長了點青春美麗豆嗎?」
「不盡然,即使算是寶玉,首先皮膚質感也不好,何況——」
「沒關係,我明天就去找他們領導,他們也太不像話了,一個演員的臉被糟蹋成這樣,還讓化妝、演出。」
……
一天,在圓明園學習班裡,夏老師告訴我,「我已經給安慶文化局寫了信,他們非常支持,已經不讓馬廣儒參加演出了,他正在治臉,他們也非常希望安慶能出個賈寶玉。」
安慶市的「賈寶玉」說來就來了。可是他一下車,便聽到了夏老師的埋怨聲:
「小馬,你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把臉徹底治好了再來嗎?怎麼沒治好就來了呢?這讓我們怎麼跟導演交待嘛!」
高高興興剛下火車的小伙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數落弄哭了。他坐在接他的小汽車上一言不發。
「你是坐來還是睡來的?」我沒話找話。
「我們文化局給我買了一張軟臥票,我坐軟臥來的。」
真不簡單,居然坐上了軟臥,不愧是安慶市的寵兒——黃梅劇院的正派小生!
馬廣儒演寶玉的確不合適,呆得不自在,他想立刻回安慶去。
此時,許多好心人都來安慰他。
「老師!沒人給我配戲,這段練習讓我怎麼練?」試王熙鳳的樂韻在吵吵。
「那怎麼辦?男演員太少了,他們是身兼數職,實在抽不出人來了!」
「那他是誰?讓他給我配配行嗎?」
「你得問問人家自己!」
「行,我來結你配!」小伙子帶著重重的安徽口音小聲說。
絕了!才準備了兩遍,他們就配合得這麼自如默契!
「我想著嫂子,就遇見了嫂子,這不是有緣嗎?」除了台詞有口音,把「緣」念成「勻」外,倒很有點氣質,表演技巧也都像那麼回事兒。
「好極了,你就演賈瑞吧,真是歪打正著!」
小伙子也沒想到:這麼一段「賈瑞戲鳳姐」就把他給留下了。
你可別小看這個賈瑞,雖然戲不多,表演卻很不錯。不信,到時你自己看去。弄不好,興許還能拿上個最佳配角獎呢!
一張劇照定前程
在安慶見她第一面,就覺得她挺可愛的。這麼多的人選當中就數她較為出眾。
當時想專為她錄像,可惜當地又沒這個條件。把她帶到合肥吧,她又要演出,離不開。
我們大家都在發愁,她也在屋裡踱來踱去。
「你不是剛拍完《杜鵑女》嗎?」我突然想起了她剛才的自我介紹。
「是啊!」她摸不清頭腦的睜著眼睛,然後說,「我上《杜鵑女》時也是這樣不安,總定不下來,等我覺得一點指望也沒有的時候,他們又突然決定用我了!」
「你找幾張滿意的劇照,我們把它帶回去結導演看,如果他要看真人的話,咱們就請他去看看《杜鵑女》不就行了?」
這位姑娘叫郭霄珍,她聽了我的話,面露喜色。
在北京定候選人名單時,我們拿出了小郭的照片,還準備陪同導演去看一場《杜鵑女》
誰知道他一看劇照就拍板了,電影也不需要看了。
「這劇照就足以證明她是個漂亮姑娘,通知本人吧!」
小郭真幸運,一張劇照就定了前程。後來演上了十二金釵正冊裡的史湘雲。
「寶二爺」的第一印象
在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上,吳祖光先生就曾說過:「我覺得賈寶玉是最難找的,他是理想人物,現時生活中上哪兒去找?你們萬一拍不成,就是因為這個寶玉找不著。」
後來,還真是這麼回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遍全國各地所有的演員都定下來了,而且已經有了開機時間,可這位「高貴」的寶二爺還不知在哪兒。
一天,突然聽說「寶玉」來了!
在哪兒呢?驚動了所有關心他的人們,都想看看這個寶貝似的「寶二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在八大處空軍招待所院子裡散步的時候,不知是誰介紹了一下:「這就是寶玉,叫歐陽奮強,峨影來的。」
我們擦肩而過,又走開了!
在通往食堂的林蔭小路上,我望著他的背影,天哪!這就是寶玉?這禿小子,虎頭虎腦,嘎裡嘎氣,不大的個子,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活像個小土八路。
吃飯時,他正坐我對過。
你看他吃飯的那股勁兒,真讓人受不了,埋著頭狼吞虎嚥,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圓了,好像誰在跟他搶食一般,頓時,滿頭大汗,油嘴油臉。在這樣的大熱天裡,這不是成心和自己過不去嗎?
大概是吃飽了,他站了起來,用手背往嘴上一揩,接著又用手心抹去頭上的汗水,髒不兮兮的,哪裡有點書生氣?脂粉氣?
第二天午餐,我們又正巧坐在一張桌上,大家又說又笑,唯有他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和昨天一樣專心致志地吃飯。
我終於忍不住了:「哎!寶玉同志,你能不能慢點吃,我們誰也不會跟你搶的!」
大家一陣哄笑,弄得他怪不好意思。
「嗯?哦?咳!習慣!」臉似乎紅了一下,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媽媽告訴我,出門吃飯不要隨便說話!」
啊!真是媽媽的好孩子!此刻露點兒乖巧勁兒了。
我立即解釋說:「馬上就要拍戲了,你應該注意點,戲裡吃飯的時候太多了,怕你到時候改不過來!」
他笑了笑,才說:「平時是平時,演戲歸演戲。」
後來在屏幕上,這位寶二爺無論是氣質還是作派,跟平時判若兩人,顯得尤其可愛!難怪「李紈」嫂子曾開玩笑說:「真想把他拉過來,掐一下,咬一口!」
姐妹進園
經過半年多的準備,三個月的認真挑選,從全國十幾個省市及北京地區近萬名的候選人中,篩選了近百名競選者參加錄像,然後再由這近百名當中最後產生並確定五十名角色人員名單。
這五十名演員,將在「大觀園」陶冶情操,提高藝術修養,然後再確定扮演角色。
《紅樓夢》裡的大觀園,是曹雪芹著意刻畫和描繪的一個沒有世俗觀念,沒有污濁,充滿春意,帶有仙境的世外桃園,理想王國。
讓一群清水做成骨肉的女子——美的化身在這裡邊生活。這是一幅何等美麗的圖畫!
姐妹們在這一時期的生活無憂無慮,極其美好,讓人難以忘懷。
這一時期,是《紅樓夢》最興旺時期。
《紅樓夢》劇組的最美好、最興旺的時期,亦是來自各地,經過多次挑選的一群幸運兒住進圓明園的時期。
大傢伙兒都管這時期叫「姐妹進園」。
至今,在我們的心裡還留著幸福、美好的回憶。
四月的圓明園舊址:芳草淒淒,野花點點,微風颯颯。
紅的桃花,白的杏花,黃的迎春花,還有紫色的拖著長籐的牽牛花,噴吐著沁人肺俯的清香。
綠的草,綠的樹,剛透出鵝黃葉芽的柳絲隨風起舞,穿著嫩綠色衣裳的麥苗在廣闊的田間起伏蕩漾。
叫不出名的許多小鳥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盡情的追逐,還嘰嘰喳喳的吭著春的曲子。
這群美麗的姑娘歡快地在田野裡奔跑,悠悠地在花叢中散步,到處是歡歌,到處是笑語,說不清是姑娘們帶來了春天?還是春天迎來了這群姑娘?
春天與姑娘比美;姑娘同百花爭艷。
此情!此景!天上?人間?
晨曦剛剛撕破夜霧,東方剛現出魚肚白,姑娘們就跑到了這片廢墟上,於是,全體解散,自由活勸。
搞舞蹈的,把腿擱在那些斷瓦頹垣上,一起一伏地按壓著。
唱戲的,跑到土坡後面小樹旁咿——啊一的調嗓子。
話劇演員不時地打打遠,唸唸繞口令。
電影演員正在耐心地給那些什麼也不懂的業餘演員講解著,好學可愛的姑娘們正在虛心請教,頻頻點頭。
古老殘破的圓明園到處充滿了春天的活力。
「你是哪兒來的?小胖子!」
「我是化工實驗廠的!」
「哦!你就是那位吃湯圓時被看中的姑娘吧?」
「是的!」
「你喜歡這兒嗎?」
「太喜歡了!我簡直想都不敢想我能有這樣的機會,跟我們工廠比起來這真是神仙過的日子,我的小姐妹們都非常羨慕我!」她興奮得滔滔不絕。
「是呀,那你就更應該珍借!你現在看的只是演員美好的一面,到時戲出不來,你就該急得哭起來了。」
如饑似渴
這是一間會議室,同時又是電視間,還兼排練場。用功的姑娘們,當人們熟睡的時候也常常往這裡跑,這又成了自習間。
吃完早餐,不用人喊,不需人叫,大家就手拿筆和本,齊刷刷地坐好了,有的還搬來了錄音機,準備把老師講的課一字不漏地錄下來。
這樣的課絕不會有誰遲到和無故缺席,因為大家都明白:只有我們這些「幸運兒」,才能聽到這些花錢都請不來的老師講課。
第—堂課,是紅學家,編劇之一的周雷老師講的「紅學概論」。
「紅樓夢藝術有多種多樣,如:表演藝術,包括:音樂,舞蹈,戲曲,影視等;有造型藝術,包括:繪畫,雕塑;有語言藝術:包括詩歌,散文。尤其這幾年以《紅樓夢》為題材的藝術形式就更加豐富多采,層出不窮了……」
「我的天!從前我只以為有越劇《紅樓夢》一種呢!」坐我旁邊的一位小姑娘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問你看過《紅樓夢》沒有?你回答說,看過越劇《紅樓夢》。」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瞪圓了眼睛仔細聽講。
課堂鴉雀無聲,只有鋼筆沙沙聲和錄音機發出的滋滋轉動聲。
晚飯後,我們幾個人正要出去散步。
「有很多東西如行雲流水,我們希望全劇豐富多彩,有赤,橙,黃,綠,青,藍,紫,……」
周雷老師還在給誰補課?我順著聲音走進屋子,原來,是上午那位說只看過越劇《紅樓夢》的小姑娘正在錄音機旁整理筆記呢!
「你怎麼不出去走走?」
「我知道的太少了,我比不上別人,你們都看過好幾遍原著了,所以,我得少玩點兒,多學點兒。」
不應該再干擾這要求上進的姑娘了,幾步追上了夥伴兒。
「五十四回前是走上坡路,是暖調子,是末世中的盛世,五十四回到八十回開始衰落,八十回以後是一敗塗地……」
錄音帶裡的聲音在晚風中漸漸遠去,變得模糊……
春雨滋潤花朵
到今天止,《紅學》課全部講完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總也下個不停,今天沒有什麼安排,也沒法走出屋子。
我把這段時間的筆記好好整理了一下。啊,收穫真不小,得到了這麼多豐富多彩,讓人耳目一新的精神食糧。
有胡文彬老師講的「國內外紅學研究概況」;朱家譜老師講的「《紅樓夢》中的北方生活習俗」;鄧雲鄉先生講的「南方生活習俗」;周汝昌先生講的「《紅樓夢》原著的優與續書的劣」;王朝聞先生講的「怎樣正確理解《紅樓夢》的角色」;李希凡先生講的「《紅樓夢》的歷史背景」;編劇之一劉耕路老師講的「《紅樓夢》的詩詞曲賦」;編劇之一周嶺老師講的「《紅樓夢》的主要人物」。
「小王老師!你在幹什麼呢?」鄧婕串門來了!
「我在整理筆記。怎麼樣?感覺如何?」我合上了筆記本。
「感覺良好,收穫很大,聽完課,心裡有數多了。」她非常滿足地回答。
「對了,請把周嶺老師人物談那部分筆記借給我。那天有點事,來晚了,沒聽全。」
「周嶺老師這一課講得挺不錯,很生動,每個人物都有立體感。」
「是啊,以前我們對人物的認識都是概念化的,單一的,什麼寶玉的呆,黛玉的癡,寶釵的冷,鳳姐的辣等,真不知怎樣去理解,更不知怎樣去體現了。」
「比如說:有的書上說寶玉和黛玉是封建主義的反叛,襲人是小特務,寶釵是衛道士,這些到屏幕上該怎樣去體現呢?』
「對?就像魯迅先生說的,《紅樓夢》沒有完全的好人,完全的壞人,以前我恨透了王熙鳳,認為她是地道的壞人,現在看來她也有她的不得已處,也有流眼淚的時候。」
「我現在有點喜歡王熙鳳了,只怕我這個矮個子演不上了。」她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在屋裡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我知道她這幾天想演王熙鳳的願望特別強烈。
「史湘雲在螃蟹宴的那場戲分析得絕了。寶玉來回地忙,黛玉在釣魚,寶釵在餵魚,唯有史湘雲這時看得出神。」我想換個話頭。
「在海棠詩社時,史湘雲來晚了,說下次再辦詩社她作東,寶釵卻往心裡去了,她知道史湘雲拿不出錢來作東,後來就是寶釵為她出錢辦的螃蟹宴,寶釵這齣戲裡還是有點熱情的。」
「以前咱們看書的時候看不出來這些,這一點撥,就應該這樣去挖掘人物,將來在屏幕上才能更好的去體現。」
「看來你沒拉下多少!筆記本就不給你送來了啊?!」鄧婕說完就往外走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望著門外那連綿不斷的細雨正在無聲地滋潤著那些剛剛種下的一株株玫瑰,我彷彿看到了那株株玫瑰枝頭已經開出了絢麗多彩的花朵。
一首詩一幅畫
一陣陣悠悠揚揚的古琴聲伴隨著習習晚風吹進了我們的房間。
是誰在撫琴低吟?我坐不住了,順著琴聲尋去……原來,是幾個黛玉候選人在學琴。
夕陽下,餘輝映紅了圓明園的那小半邊天。她們沐浴在灑滿餘輝的柳樹下,頭髮都染成了桔紅色,一個個光環就像舞台上的一束束激光在她們頭上交錯變換,太美了,就像一首詩,一幅畫。
餘輝灑在圍牆上,在那沒有關上圓洞門的空當裡畫出一個跟門一樣大小的圓圈,只有這個圓圈是亮亮的,圍牆後的陰影裡涼快得很。
這幾天,鬼怪的妙玉和惜春的候選人,居然找到了這麼個好地方,搬來一張茶几,捧著圍棋,擺好陣式後就煞有介事地對弈起來了。又是多有意境,多有味道的一幅畫,一首詩。
會議室裡,幾個寶釵候選人圍著一張大方桌,有的在研墨,有的在比劃,有的在看帖,有的握著筆端端正正地寫著,多麼可愛,多麼好學!就像一組氣氛活躍的全景鏡頭。
另一個空房裡,一夥人正在熱烈地討論什麼叫小品,每個人都談自己的構思,不時的哄堂大笑,一會又安靜得出奇。最後,來了真的,拿起了「道具」,擺上「佈景」,穿上「衣服」,說是在找人物感覺。
我在想,如果把這一個個,一組組的鏡頭剪接起來,這該是一出多麼動人的《紅樓夢》的戲中戲啊!
樂極生悲
今天是「五四」青年節,劇組在一間不大不小的會議室裡舉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聯歡會。
剛吃過晚飯,姑娘們都精心地打扮上了,就連平時幾個被譽為「老太太」的夫人們也受了感染,從箱底裡翻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在嘴唇上抹上一層不易覺察的口紅。
「第一個節目是:《紅樓夢》裡的小組、太太,丫頭們常玩的一種遊戲——擊鼓傳花!」
「好——!」大家歡呼雀躍
「先別激動,鼓聲停止後,花在誰的手裡誰也得表演節目,不許耍賴。」
鼓聲不斷,節目不斷。
「襲人」拉起「賈瑞」唱了—段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
夏金桂和賈芸跳了一段舞蹈——梁祝化蝶。
平兒和柳湘蓮唱了一段揚劇。
話劇演員和電影演員合做了一段《紅》劇組人物模擬小品,每個被罰的人總要拉上一個做伴。
鼓重新響起,花在飛快傳遞……
鼓聲嘎然止住,花落在了一位羞答答的姑娘手裡。
「讓她來段迪斯科,她跳得最出色!」
「我唱段京劇吧!我不想跳舞。」
「不行,今天就得看跳舞!」
她終了跳了起來,越跳越來勁兒,越跳越激烈,越跳越狂,越跳越野,真有點忘形了,跟平時文靜的她判若兩人,把性格的另一側面來了個痛快淋漓的表演。
她原打算演黛玉,最終演了潑婦秋桐,悔恨極了!
「狡猾」的王導演也不應該在那次聯歡會上還在觀察人物,害得她一段迪斯科就定下了終身——嫁給了璉二爺做妄。
緊張的第一仗
這幾天,大家都忙著準備第一輪的小品彙報。
以前十點鐘就熄燈睡覺了,現在,隨便你怎樣催促也沒人聽了。
會議室裡,飯廳內,空地上到處都是「賈府」的小姐、丫頭、少爺在活動。
有的對角色把握不準而再次翻書琢磨,有的坐在那兒冥思苦想,有的嘴裡唸唸有詞地轉來轉去,有的圍著老師們,希望他們再能給些啟發。
接待工作最繁忙的要數周嶺老師,他是紅學家,又略識表演,最主要的是他的熱心賜教,所以他屋子裡招來了一撥又一撥,排著隊等待他的輔導,有的還為輪不上而傷心流淚鬧情緒呢!
周雷老師也不輕鬆,不厭其煩地給每個請教者掰開揉碎地講得口乾舌燥。
李老頭是資格最老的電影演員,也跟看病的愛找老醫生一樣,他最受愛戴和信任。
其他老師當然也閒不住,除了準備自己的角色外,得給基礎較差的人上「人之初」有時還得兼各種角色跟他們配戲。
匯報終於開始了,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這對許多人來講都是第一次,不免緊張起來。
「讓我定會兒神,你先來!」
「你摸摸,我的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
尤二姐的扮演者(現在小有名氣的影壇新星)在場上囉嗦,發顫,嘴唇都變紫了。
不管怎樣,醜媳婦總算見了公婆。
經過篩選,人員少了一大半。
黛玉組只剩下兩人,張蕾和陳曉旭,她們倆的氣質,形象,表演都比較接近。
寶釵組的袁玫和郭霄珍都改成了襲人,只剩下成梅一個人了。
鳳姐組的三位各有千秋,打了個平局,又齊頭並進了。
等待判決
在餐廳裡,製片人宣佈:「一會兒在電視間看回放,七點半開始,過時不候!」
「你敢去看嗎?」
「那有什麼不敢的,又不是看恐怖片」
「說不定比恐怖片還要恐怖呢!」
「快吃飯吧,傻瓜們!反正看不看都是這麼回事,別掩耳盜鈴了。」
「就是,這角色,你看也得定,你不看也得定!」
雖說是不敢看,但都還是來了,真是座無虛席呀!
有的用手蒙著眼睛,不時地從手指縫裡偷看。
有的一個勁地歎氣:「完了,完了,我肯定難看死了。」
大家都在等待著判決!
幾十個小品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後,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
我今天是怎麼了?在她們議論的時候我倒是沒有什麼反應,此時心裡竟跟翻江倒海一樣,一點睡意也沒有,失眠的毛病又犯了。
數著窗外的一顆顆星星,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不知不覺天已變白了。
早餐時,一個個都像被傳染了似的連著打哈欠。
「我昨晚上終於知道什麼叫失眠了!」
「我也沒睡好!」
「我一晚上都在翻身!」
我本以為昨晚就我一人這樣呢!沒想到這幫天真稚氣的小姑娘比我還要操心。
誰演黛玉合適?
經過幾個月的各方面的訓練和幾次的試戲小品,以至到昨天的錄像,我們終於完成了「選美」的使命。
今天就要拿出一個準確的角色名單,不能讓這幫孩子總這樣提心吊膽了。
雖說不是人命關天,但卻是關係到每個人的前途與命運。一時間靜場,大家不知從何談起。
由靜場開始轉向小聲議論。
「別開小會好不好?咱們現在就從林黛玉開始談,由誰扮演合適?」導演引導大家說。
「張蕾可以,感覺不錯。」
「不行,顯得小氣,沒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再說她年紀較大,皮膚質感也差。」
「要說她,夠美的,年齡上能不能在化妝上下下功夫?」
「我覺得陳曉旭比張蕾更理想!」
「我同意,曉旭比較全面,年輕,有詩人氣質,但是——我也覺得她還不夠美,鼻子大了些。」
「能不能讓她去做做手術,把鼻子削掉點。」
「我也覺得曉旭差點,但如果非得在現有的演員當中產生黛工,也只能是她了。」一直閉著雙眼的周老師也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咱們不是還要去挑寶玉嗎?可以順便看看,有比曉旭好的,就帶回來,沒有,就用曉旭了。」
導演立刻贊同了:「對,先空著。不過咱們要找了一個比她好的,她又該往哪兒擱呢?」
「讓她試試惜春吧!惜春弱小,發育不良,她比較合適。」
多災多難的陳曉旭,你就耐心地等待吧!興許你的運氣還不錯呢!
破格提拔
一開始談到黛玉就擱淺了,只好再往下談寶釵。
大家一致認為現在的寶釵一個也不合適。
的確,寶釵較為黛玉又更為難些,因為誰也說不清她有什麼外部特徵,她不像黛玉那麼外在。
有人提出大膽建議,推翻所有寶釵候選人,讓一直試紫鵑的張莉來演寶釵。
幾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張莉是否嫩些?稚氣些?她有那份量嗎?」
「她有寶釵的氣質,對什麼總是合而不露的。」
「做什麼事都很得體,很有點大智若愚的勁頭。」
後來,都說了些什麼?我一點也沒聽清,此刻我的腦子裡正在閃回我們在成都見她時的一幕:
幾個月前的一天,一個身穿綠軍裝的小女兵,雖說不是驚人的漂亮,但還是稚氣可愛,她一直含笑地坐在一邊,半天不說一句話。你若問起她什麼,她不是「嗯」!就是「嗯」?睜著疑惑的大眼睛,天真之極!
看著她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樣子,略顯得有些發怵,我們當即就給她分了個「二木頭」。
臨近錄像的頭一個晚上,她告訴我們她明天上午要練功,七點半趕不到錄像地點。
怎麼辦?到了這會兒我們也不知怎麼辦了,但又不能扔下她呀!她畢竟是我們相中的一個。
「你明天早上給團裡打個電話,就說你倒霉了。」一位機靈的小姑娘出了個好主意。
「我剛倒霉完,他們會奇怪的。」她的臉紅了,聲音顯得特別的小。
「那就說你媽媽病了,需你在家照顧」。機靈的小姑娘繼續提議。
「那也不行,我也從來沒有因為家裡有事請過假。」她認真極了。
對這麼個誠實可愛的孩子,我們總不能把她教壞了哇,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當導演同意她和鄧婕進入「賈府」時,我們又立即到四川去給她們倆訂合同。
夏老師找到她們團,團長問我們是怎樣看上張莉的。
夏老師支吾了一下,說是在一次舞蹈演出中看上的。
「她跳舞的時候排第幾個?」團長好像發現了什麼。
坐在旁邊的張莉趕緊從桌子底下伸出兩個手指,夏老師迅速地瞥了一眼,說:「第二個!」
此刻張莉仍微笑著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
「你認識這位老師嗎?」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怎麼會認識呢?」
這孩子的「進步」真大,從容地說完後,臉一點也沒紅。
想到這兒,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了「寶釵撲蝶」一段。
當寶釵偷聽小紅和墜兒的悄悄話被發現後,她從容地說是在追趕黛玉來著。
頓時,張莉和寶釵溶為了一體,我覺得她這個生活中的活寶釵一定能演好戲裡的寶釵。
意見相對統一了,都覺得她演紫鵑有點浪費,所以破格提拔,一下從紫鵑的丫頭位置提到了寶釵的小姐位置。
這突如其來的喜事連她自己也沒想到。
她們終於知道了憂愁
角色討論,從上午八點開始,經過下午、晚上的三節時間的反覆推敲,最後終於在深夜十二點,確定了一個四十多人的角色名單。
會議確定的角色是暫時保密的,誰知剛散會,就有人來報告說,「我們房間已經關燈誰覺了,可xxx和xxx一直沒回來。」
「xxx一直在哭,怎麼勸也不聽!」
「xxx已經抽了大半盒煙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幫姑娘是怎麼啦?」
領導臨時決定:連夜去做做這些姑娘們的工作。
原來,她們已經知道了她們所扮演的角色。有的非常滿意,有的覺得大材小用了,有的對演主角的有看法,有的怕丟人,有的還認為是某老師給自己穿小鞋……五花八門,什麼想法都有,最可氣可笑的是那兩位跑到圓明園廢墟裡去的姑娘到現在還沒回來。
哭聲,鬧聲,埋怨聲把寧靜的圓明園夜晚攪得個雞犬不寧。
不用問,在北京的人恐怕沒有沒去過圓明園的,但在深夜裡去拜訪「鬼魂」恐伯誰也沒有這兩位姑娘的膽子大。
風嘯聲像鬼嚎,那刷刷作響的草叢後頭好似有人在哭,那些殘缺不全的斷壁猙獰模糊,任憑你給它們分配「角色」你把它想成什麼,它就是什麼,有的逼真得都叫你毛骨悚然。據說,當地的老鄉夜裡還常聽見過洋鬼子的衝殺聲呢!
「小陳!你在哪兒?」
「小李快出來吧!」
大家覺得這樣喊喊會好些,既能讓她們知道有人在找她們,又可以給自己壯壯膽,但每喊出一聲,對面就好像有人也學著喊一聲似的。
突然,一個錄像的老師跑來讓大伙回去,說那兩位姑娘聽見有人叫她們時就繞著小路回去了。
多麼可氣,可恨!真想每人給她們兩巴掌!
有位姑娘堵在大門口,像一個干了錯事怕媽媽生氣的小孩,「老師!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我把角色名單告訴她們後,她們就跑了!」說完,就哭起來。
「你是怎麼知道角色名單的?」
「是我偷聽來的!」
「什麼?偷聽?你居然偷聽?你都是怎麼偷聽的?」
「我是在上廁所的時候,在衛生間裡聽來的。」
我們居然忘了,這套間的隔音設備是如此的糟糕。
「紅樓」結良緣
三年的時間,不算短了,足可以上完一次大學。
雖說三年的媳婦還不至於熬成婆,但三年的大姑娘有的已變成了小媳婦。
其中的一對新人,就是在劇組拍攝即將結束的時候,請大伙吃了喜糖。
當人們剛從全國各地來到圓明園的時候,我們的「柳湘蓮」就已看中了「苦香菱」了。
但在當時不允許戀愛的劇組,他們只好埋藏起各自的情感。
人非草木,天天的耳鬢廝磨,不可能讓他們老是保持沉默。
在一次小品練習中,柳湘蓮毅然邀請了苦香菱給她配「尤三姐」,當「尤三姐」自刎倒地,柳湘蓮悲痛扶起的時候,「尤三姐」的臉竟然刷地紅了。
記得當時我還傻乎乎地說:「你的氣質那麼軟,試『尤三姐』是很不合適的,你看,在不該臉紅的時候,你卻紅了臉。」她卻紅了臉,低頭輕聲回答:「他說,他心目中的尤三姐就是我這樣的。」於是,大家便明白了並默許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們在幾年的劇組生活中,朝夕相處,互相促進,互相幫助,不但沒有影響拍戲任務,還利用拍攝之餘雙雙到道具組幫忙。
領導也破例認可了。
當了新娘子的「苦香菱」對我們說,「柳公子」雖不是富家子弟,但他豪爽、鍾情,只愛「尤三姐」一人,比薛播、璉二爺、寶二爺都好!
願他們的「紅樓」戀情能永遠引起他們美好的回憶。
願他們倆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紅樓」出新人
整個戲已拍了一半多了,那種初上屏幕的興奮和新奇感早已不復存在。
演員多,週期長,戲分散,是這個戲的特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少人對這種生活已經開始厭倦了。
有幾個姑娘開始尋找新的生活樂趣,社會上愛鑽空子的人出把手伸到了劇組,拉走了一些心甘情願的姑娘,經常出入在大飯店、小酒吧,有的還影響了拍攝,在這種時候,劇組總是果斷地做出決定:勸其離組,另找替身。
不過,有相當一部分姑娘卻利用了這段時間進行自習,不斷地充實和提高自己,尋找自我存在的價值。
有攻外語的。秦可卿的扮演者張蕾在這段時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終於在拍完她的戲之後到美國留學去了。
在那兒她依然眷戀著《紅樓夢》劇組。在一次勤工儉學的拍賣活動中,她別出心裁,買了幾尺料子自已縫了一身戲裝,用假髮梳起個「秦可卿」頭,還擺了許多劇照,一時間竟招攬來一大批顧客,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成為了一名引入注目的中國留學生。
她給劇組來信說,希望劇組能有人到美國去,她一定充當熱心的「嚮導」。
有攻讀文學的。鶯兒的扮演者今年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十月初,她身佩校徽,高興地回劇組參加聯歡會。
大夥兒跟她開玩笑說:「導演同志,導演的時候給咱們一個角色吧!」
「寶釵」今年也考上了上海戲劇學院,但她另有打算,沒有入學,據她自己說:只想檢查一下自己的實力。」
還有一位「鬚眉」——風流多情的「璉二爺」,居然「改邪歸正」,中了狀元,也成為了上海戲劇學院的大學生。
還有沒考上的奮起直追者,決心來年與那些高年級學生——早走一步的哥兒們,姐兒們在校園裡重逢相會。
有不少人又在別的劇組接了片子,在進一步地發揮自己的表演才能。
《紅樓夢》劇組造就了一批有用的新人。
沒有不散的筵席
室外,一陣秋風捲起—陣落葉,扑打在玻璃門上,然後又無聲地落回地面……
室內,劇組告別筵席正在舉行。今天,不像往常那樣讓領導強行規定,按主、次要演員分桌進餐,而是,自由組合誰願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氣氛是那麼融洽和諧。
人們頻頻舉杯,都極力做出高興的樣子。熱情的寒暄,大聲的招呼,但能感到,此刻,在每個人的心裡卻都有一股離別之苦。
這是最後一道菜了,還有一道湯,這頓「筵席」就要散了。
突然,人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紛紛地站了起來,這頭的人走到那頭,那頭的走到了這頭,整個長方形餐桌四圍人來人往,大家都抓緊時間爭取跟所有合作過的人碰上一下杯,然後點點頭又匆匆離去。
賈母,王夫人端著杯子走了過來,欲言又止,卻閉上了眼睛,有的抬起頭久久地望著天花板,有的再也忍不住了,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有的把頭埋在手裡,肩膀微微地抽動。女人們在一起時就怕這樣,一個人流淚,全都會被傳染得眼圈發紅……
那些「老爺」「少爺」「小廝們」仍在無聲地飲酒,抽煙。
我來到王導身邊,強忍悲切說:「導演,我什麼也不說了,我謝謝您!」
「我也謝謝你!」他強行帶著微笑。
「我想寫寫劇組的事!」
「寫吧,值得寫,寫寫你怎麼受氣。」
「不,受氣是免不了的,沒有氣受,也就沒有益受,美好的畢竟多過那些不美好的……」我再也說不下去了,匆匆地回到坐位上,取出眼鏡惴惴地戴上……
漫步在長安街上,陣陣秋風吹過,縷縷頭髮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我抬起頭來,此時北京的萬家燈火勾劃出那參差不齊的樓房的輪廓。這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場「筵席」散了,終於散了,真的散了!真可謂「千里搭帳篷,沒有不散的筵席」呀!
筵席散了,然而卻不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三年多的時間,我們畢竟給觀眾留下了一部作品,儘管它不是那麼完美,但卻滲透了全劇人員的心血和汗水!
長安街旁的華燈威嚴佇立著,一條寬廣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1986車11月8日於北京
電腦裡的收藏,出處難以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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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
我當時很喜歡電視劇《紅樓夢》,還特地買了一本電視劇故事版的書,雖然自己有《紅樓夢》。
那個時候一部轟動的電視劇對演員的命運的改變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只是我那時還小,不知道。現在再看看當時的一些資料記錄,歎一聲似水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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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那個時候拍紅樓還會集訓,現在……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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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夢裡三年
陳曉旭
我擁有無數個美麗的夢,最美的一個是從這裡開始的……
四月,粉紅色的圓明園,桃花、杏花開滿了山坡,楊樹、柳樹泛著一片新綠,芬芳的和風吹遏了這古老的園林中每一個寂寞的角落,就進殘破的西洋樓,也帶著灼肩的記億從漫長的惡夢中甦醒了。
春來了,春真的來了,古樸的圓明園敞開它深透的胸懷,熱情地擁抱了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春天的使者。
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灑滿了彎彎的小徑。車速減慢了,我凝望著仁立在陽光下的斷壁殘垣,心中有一份說不清的情懷,歷史的巨手抹掉了多少恩恩怨怨,時間的潮水沖淡了多少疼痛的記憶。人生如夢,榮華如煙,往事早已煙消雲散。今天,我們卻帶著一份天真,一份好奇,一份強烈的渴望來到這裡,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