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國裡掘真金
著名女作家周玉清的《金陵艷》由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從《紅樓夢新續》的歷史性突破，到《金陵艷》取得的巨大成就，周玉清與女性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近日，記者走訪她，聆聽了她從事女性文學創作的歷程……我與《紅樓夢》我是四川省成都市崇慶縣人，崇慶縣古稱蜀州、唐安州，那兒一馬平川，碧野無際，清曠悅目，頗具小橋流水，竹籬茅舍質樸的古風。１９３４年２月，我就降生在「斜陽草樹，尋常巷陌」的小東街陸游祠旁、罨畫池畔的一間古老的小屋裡。我三姐的小姑比我大５、６歲。她很愛看小說，也喜歡背古典詩詞。我見她常背《紅樓夢》中的詩詞在我面前炫耀，於是我也同她拼著背。就這樣，《紅樓夢》中的詩詞，我十二三歲時就能夠背誦了。
我小學和中學的國文課本有許多古代詩詞和古文。小學時大家將詩詞用「四季歌」、「送君」等的曲子對上集體唱，一會兒就記住了。而且唱的非常有興趣。
中學的國文課本百分之八十是古文。講課的老師還嫌不夠，又自己選了許多古代詩詞和古文來講。我的父親還專門請了一位我縣講古文的高手周紀民先生給我二哥補習古文，我也在一旁聽講，至今猶記得他講《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時的情景，實在是引人入勝。
我課餘時間還讀了許多小說，我看書的速度總不如人，但我有一條可取之處，就是喜歡咀嚼、思考，不人云亦云。特別是我一個人看小說時，對有的章節，喜歡反覆體味，反覆看。如《紅樓夢》不知看了多少遍，越看越覺得它寫的好，讀得可以說是爛熟於心，悲也是淚，喜也是淚。漸漸地，我不喜歡後四十回，覺得賈寶玉變的瘋瘋傻傻，一點都不可愛了，我很替他惋惜。後四十回又不斷出現鬼，氣氛非常沉悶，許多情節設計很不合理，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已萌動了續寫曹雪芹《紅樓夢》的念頭，並從１５歲開始實踐，公然寫了６、７萬字，我是要寫成花好月圓，寶黛團圓，實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已。至今我兒時的朋友在信中和擺談中還提到我續紅樓之事。我二哥曾看過此稿，並交給語文老師肖欽文看。肖先生閱後大為讚賞：「你寫得真好！人物活鮮鮮的，筆墨很像《紅樓夢》。」可惜這個本子幾經周折後失掉了，我當時也不知道保存它的可貴。如今，我多麼想看看我青少年時的作品呀！我讀《紅樓夢》我十三、四歲就覺得自己對作品有些鑒別能力。《紅樓夢》中賈寶玉挨打時，老太太說的那番話，我當時就覺得寫得精彩極了，那樣的犀利有力，淋漓盡致，又極符合賈母的身份。探春理家打王善保家那幾節，我體會到它的妙處。《金玉緣》原是許多薄薄的本子，我睡的枕頭上，桌子上，連櫃子上全亂七八糟地放著，信手拿來都是《金玉緣》，無論從哪一章都能讀下去，一讀就是半天。我大嫂的一個女兒年齡略比我小。數年前對別人介紹我時說：「這是我四姑，她小時候都能背誦《紅樓夢》。」這有點誇大其詞，但許多人物的語言，我確實非常熟悉，有的可以出口成誦。
解放後約一年，我參加了工作，當了小學教師。當時批判的俞平伯，我認真讀了他的文章，也看了俞平伯先生的《紅樓夢研究》，我對《紅樓夢》有進一步的認識和瞭解，也幻滅了續《紅樓夢》的天真美夢。
１９５６年，我被保送考上了四川師範大學中文系，進校不久就得了肺結核，住進了隔離室，我因此很少參加政治活動，讀書的時間就較多。大學學習階段是我搜集、積累《紅樓夢》和李清照資料的重要時期。我要特別感謝上我們古代文學課最多的雷履平老師。雷先生是趙熙的學生，也是四川大學龐石帚教授的得意門生，高足弟子，論文以１００分畢業。他發現我很喜歡古代文學，理解分析能力較強，並看過我寫的李清照和陶淵明方面的論文，有較深的印象。於是他開始指導我如何做研究考證工作。我研究李清照的同時，並沒有忘記我少年時代嚮往的《紅樓夢》。課餘時間，我幾乎都在線裝書庫抄抄寫寫。在那裡，我常遇到被打成右派的劉君惠老師，他幫了我很多忙。我在線裝書庫抄寫了厚厚的三本《紅樓夢》和李清照的資料。
畢業後，我被分到綿陽中學教高中語文。在中學和地區教研室工作期間，我於省級以上十幾種刊物發表論文、散文４０多篇，其中多篇獲得全國和省級學會、刊物一、二等獎和優秀徵文獎，多篇被人民大學幾種刊物轉載。我續《紅樓夢》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去省教育學院看望一位老朋友，她的愛人說：「你那麼愛好紅樓夢，為什麼不續？」在他們的鼓勵下，我於是寫了幾篇送去。他們，特別是該院文史系原主任龍晦教授看後的誇獎，增強了我續紅的信心。以後不管家人的反對，朋友的勸阻，隻身一人到四川省政法幹部學院教古代文學，儘管那時孤獨無依，生活不方便，年齡也大了，但卻有較多時間可供寫作。
我對續好《紅樓夢》原就有很強自信心，感到能與曹雪芹重女愛女的感情契合相通，也熟悉紅樓筆法，產生了創作慾望，希望能續出一本較好的續作來，得到社會的承認，而取代高鶚。因為高鶚的續書我以為缺點較多，故事情節沉悶呆板，構思不盡合理，封建倫理說教、神鬼出現太多，人物的精神風貌也寫變了。像王熙鳳口笨智拙失掉了才華，賈寶玉又瘋又傻，失落了靈氣，其語言也軟弱拖沓，不如曹雪芹的剛勁有力，我想既然前人的續作尚有缺陷和遺憾，與其說三道四，何不如自己嘗試一下呢！加之朋友們的鼓勵，１９８５年１０月我終於提起筆來。
續書是很難成功的，特別是一部舉世聞名的偉大著作，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特別是《紅樓夢》的語言風格、藝術結構非常特殊，你如果不姓「紅」，讀起來就失掉了親切感，讀者就不認可你是《紅樓夢》。該書從開筆到出版，經歷了近五年時間。我是在用心去寫，用血在凝，時間可以說爭分奪秒。回老家探親在寫，去重慶看望兒子在寫，在醫院的病床上在寫，在往返於成都和綿陽的火車上在寫……在此期間，由於太勞累，我生了一場大病，高燒４１度，市醫院已束手無策。後來請來了川醫鄭光奇教授，才將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我才看到《紅樓夢新續》的出版。所以說這本書是我用心血和生命凝結成的。
書出版後，得到了學術界以及媒體的關注和讚譽。《紅樓夢新續》獲１９９３年「中國通俗文藝研究首屆作品獎二等獎」。我的名字被收進了《中國藝術界名人錄》。我寫《金陵艷》《紅樓夢新續》取得的成績，給我帶來了莫大的榮譽，更增強了我繼續創作的信心。在寫《紅樓夢新續》時，古代女性的命運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激發了我對她們的愛與同情，在以後的創作中，不由自主地便把目光對準了女性文學。１９９２年，長篇小說《秦可卿與寧國府》完成並出版，這是我在總結《新續》的經驗得失後，開始創作的系列小說《金陵十二釵》中的第一部。這時候，我已不滿足於單純的「續紅」，而是想對原著進行充實補遺和引申發揮、更加深入地研究女性文學。
中國婦女在封建社會長期被禁錮壓迫，尤其是歌伎、妓女，更被認為是禍水、禍根。在內心深處，我喜歡她們、同情她們，這種情感日積月累，最終激發我和女兒攜手創作《亂世紅妓陳圓圓》。這是一部六十餘萬字的長篇歷史小說，它不僅細膩地從多側面、多角度描寫了陳圓圓和吳三桂、崇禎皇帝、李自成之間的愛情糾葛，還描寫了與陳圓圓同時代的歌伎「金陵八絕」的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和她們的愛國熱情和民族氣節。
《亂世紅妓陳圓圓》出版後，我覺得它還沒有完全表達出我對這群在歷史長河浮沉的女性的感情，所以，一直想在此基礎上再一次地描寫她們。之後，我們查閱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從不同角度瞭解那段歷史。１９９６年，我和女兒終於拿起筆，在《亂》的基礎上創作《金陵艷》。創作過程中，由於意見分歧，我們常常爭得面紅耳赤。比如說女兒對陳圓圓與吳三桂的愛情描寫很多，我就不贊成她這樣寫，我想更多地寫她們的心靈美以及愛國熱情。最終，女兒作出了讓步。書裡的很多情節就是在這樣的爭爭吵吵中寫出來的。最後，我對整部書進行統稿，於２００２年完成了創作。
在這本書中，我們以明末清初那段動盪的歷史為背景，塑造了許多豐富多彩的人物形象，揭開了陳圓圓、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等名歌伎的神秘而奇特的面紗。她們是一群才華橫溢的奇女子，都是有渴望、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有正義感的善良女兒。她們忠君愛國，有強烈的愛國熱情和民族氣節。然而這群活潑可愛的女孩，卻都一個個呼號著、吶喊著、掙扎著、抗議著，帶著一顆流血的心，被那個動亂的時代吞噬了、毀滅了……
藝術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在結束採訪時，周玉清感慨地說：「想起來似乎過了很久，可一切彷彿還在眼前，我甚至分不清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創作重要，還是自己重要，我熱愛女性文學，我停止不了對她們的追求。」從童年時代起便與《紅樓夢》糾纏著走過的歲月，以及後來與女性文學的不解之緣，都折射著周玉清對藝術的執著與堅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