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何處林黛玉？
研究紅樓夢的人，都很熱心要找出紅樓夢中塑造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原型，從紅樓夢開始面世，這種研究就開始了。從賈寶玉與林黛玉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賈府的豪華場面，林黛玉的夭折，與賈寶玉的出家為僧，不少人相信這是順治與董鄂妃的故事；從賈寶玉曾經被趙姨娘所害而發瘋以及被父親痛打，有人覺得賈寶玉是胤礽，當然林黛玉必然是胤礽的某個愛妃，有人考證出是什麼石妃之類。相信賈寶玉的原型是曹雪芹的，則要千方百計想像出有一個曹雪芹的情人，什麼子虛烏有的『香玉』。相信賈寶玉的原型是洪升的，則林黛玉的原型落到女詩人林以寧頭上。找林黛玉的過程密切聯繫著紅樓夢的作者。相信林黛玉為董鄂妃，或什麼石妃的人，認為紅樓夢有反清復明情緒，作者肯定是明朝遺老；比較多的人相信是吳梅村。認為林黛玉的模型為女詩人林以寧的，當然作者非洪升不可。相信是曹雪芹寫的紅樓夢，則只好找一個『香玉』；要末像周汝昌先生那樣，恨不得替曹雪芹重寫紅樓夢，將林黛玉貶掉，讓史湘雲（李大姑娘）來做女主角。
其實這些都有點像『瞎子摸象』，摸到了大象的腿，就以為大象像柱子。
魯迅寫《阿Q正傳》時，很多人很緊張，以為魯迅在用阿Q的形象罵自己。魯迅在雜文[《出關》的「關」]一文中寫道：「…記得寫《阿Q正傳》時，就曾有小政客和小官僚惶恐，硬說是在諷刺他。殊不知阿Q的模特兒，卻在別的小城市中，而他也是在正在給人家搗米……作家取人為模特兒，有兩法。一是專用一人，…二是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從和作者相關的人們裡去找，是不能發現切合的了。」為什麼阿Q的形象會讓很多人緊張，是因為魯迅寫出了人性的『真實』。明明阿Q的形象是一個頭上翹著小辮子的農村無產者，但他的思想卻會使一個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感到是在寫自己，你說這藝術的形象有多厲害！我想魯迅要寫《阿Q正傳》，決不是取一個人為模特兒，像金庸寫《連城訣》那樣。金庸說他小時候看到他家裡一個駝背長工，由於年輕時有了一個漂亮的未婚妻，結果被一財主看中，為了要奪他的未婚妻，就誣賴他為賊，打得半死。…《連城訣》中主人公狄雲的模特兒就是那位長工。魯迅當然在紹興鄉下見到過像阿Q那樣以替人家幹粗活生活的人，但他肯定並不是取這樣一個人做模特兒，他拿了這樣一個在鄉下幹粗活為生的無產者作為外部形象，卻賦予了他那個時代魯迅看到的很多中國人的靈魂。阿Q的『精神勝利法』幾乎可以在很多受到了屈辱而無能為力的中國人的心理中找到。魯迅，也只有魯迅，只有他才對中國人的『精神勝利法』深惡痛絕；把對革命不知為何物，而稀里糊塗地被作為革命黨砍了腦袋的無知者賦予了極大的同情；他要用他的藝術形象來《吶喊》，喊醒沉睡的中國人民，這是魯迅要從無數個他熟悉的人物中抽取出共性與特性，綜合成一個不朽的藝術形象──阿Q的創作動力。
林黛玉，這個不朽的藝術形象，也決不能用一個模特兒能寫成的。按周紹良先生的《紅樓夢系年》，林黛玉『魂歸離恨天』時只有十五歲。離開父親是只有六歲，也就是說離開唯一教過他的老師賈雨村時只有六歲，而且賈雨村是怎麼樣一個老師啊！大概也不過教她認得幾個字而已，正如她回答賈母的問話時說的『只念過四書』。但是林黛玉卻有那麼高的文才，紅樓夢裡最好的詩詞都幾乎出於她的筆下，而且還有一套學詩的理論，在很短的時間裡教出一個詩人──香菱。作者要創造這樣一個女詩人的形象，只有從他熟悉的詩人友人中去找；林黛玉對愛很執著，對這一點，也許從很多具有戀愛悲劇的人物身上都會有點點滴滴的素材；林黛玉很高傲，她引寶玉為知己，主要是她與寶玉都討厭那個醜惡世界，她可以為知己流盡最後一滴淚，但她決不肯為了自己的愛去向那個世界巴結或乞求，這樣的性格很難從現實中找到素材，這主要是反映了作者的人生觀。因此林黛玉是一個綜合的形象，什麼董鄂妃、董小宛、林以寧、柳如是都不是林黛玉，充其量也許能給作者創造林黛玉提供一點素材而已。寫出這樣一個藝術形象的作者到底是誰呢？能是吳梅村嗎？吳梅村要寫書的動力是『反清復明』。很多人都認為紅樓夢隱去的故事是反清復明，或說得輕一點，是揭露清朝的醜惡，懷念明朝的天下。但林黛玉何來反清復明思想？要是說扼殺她美好人生的那個醜惡世界代表了清朝宮廷，吳梅村細細地描寫了寶黛的愛情，難道就能出了他不能推翻清廷的惡氣，難道就能激起民眾來推翻清朝？這太不像了。順治與董鄂妃不都是滿人嗎！他們之間的鬥爭又與反清復明掛上什麼勾？當然要是董鄂妃是明末名妓董小宛，好像能與明朝的滅亡有些關係，可是孟森先生的《董小宛考》早已證明了董鄂妃不可能是董小宛。明末的秦淮名妓很多，不是董小宛，也許是柳如是，寇白門，李香君…等其他佳人，而這些風塵女子都是很重視民族氣節，頗有對投降清朝的名士們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舉動。吳梅村能為陳圓圓寫《圓圓曲》，孔尚任能為李香君寫一部《桃花扇》，應該比隱隱晦晦的《紅樓夢》直截了當得多；為什麼吳梅村要為柳如是之類的人寫一部《紅樓夢》來紀念她們？這些秦淮河畔的風塵女子都有可歌可泣的故事，她們不比大家閨秀，她們的故事都在世上流傳，包括她們的詩詞書畫作品，只要是有動力寫《紅樓夢》的人，都可以作為素材描寫到金陵十二釵（當然也包括十二釵之冠林黛玉）的身上。紅樓夢的作者到底是誰？不在乎現在能看到這些風塵女子的故事中有多少點點滴滴與《紅樓夢》中的情節類似，而要看什麼人有寫金陵十二釵的動力。就像阿Q的品性行為多少文學家都能看到，但只有魯迅能寫出來一樣。吳梅村不可能寫出《金陵十二釵》，他沒有要寫寶黛愛情的動力，因為寫寶黛愛情不能解他應召為清廷服務的負疚與恥辱之感；他更不可能寫出大觀園，以及元妃省親這樣場面，他沒有那樣的經歷。他也許能寫出秦可卿出喪的場面，因為他對清初為崇禎的隆重出喪是瞭解的。因此他會不會寫出一部《風月寶鑒》來？這也許可能，怨氣可以使他以揭露清朝的醜惡來解解氣。但要看吳梅村的稿子有沒有可能跑到曹寅那兒去的渠道！我是堅信《金陵十二釵》只有曹寅能寫，《紅樓夢》只有曹寅的孫子曹雪芹能完成。至於《風月寶鑒》，我目前是相信出於洪升之手，吳梅村有與洪升同樣的能力，但洪升有很明確的與曹寅交往的事實，而吳梅村年齡太大了，去世時曹寅才十四歲，不可能與曹寅交往。洪升能不能寫出《金陵十二釵》 甚至《紅樓夢》呢？我認為也是不可能的。洪升有個表妹林以寧，但從洪升的史料中沒有看到與林以寧有戀情，且不說兩人年齡相差太大，洪升有青梅竹馬的妻子黃蕙，自己的婚姻是很幸福的，怎麼會去與一個年齡比自己小得多的林以寧具有寶黛那樣的生死戀情？何況女詩人林以寧與丈夫錢肇修感情很好，有她寫的詩為證：
得夫子書。
經年別思多， 得書才尺幅。
為愛意纏綿， 挑燈百回讀。
你看她收到丈夫的信後那麼情意綿綿對信百讀不厭，怎麼能去想像她與丈夫感情不好，還念念不忘初戀情人（？）洪升呢？洪升是否會看到了秦淮河畔的佳人們的故事萌發了寫《金陵十二釵》的故事？當然這些當時一般文人都知道的故事，洪升也一定是知道的。但這也是不可能的。我在前面的文章中（參閱本人文章6）已經提到過，翻開他的詩集《稗畦集》、《稗畦續集》，一股「懷才不遇，悲歎坎坷人生」的氣氛撲面而來。洪升充其量只能是那塊：「…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堪入選，遂自怨自歎，日夜悲號慚愧。」的大荒山的石頭；不可能是與絳珠仙草下凡去了卻情債的神瑛侍者。最近《學術紅樓》網站上對神瑛侍者是不是大荒山頑石的問題爭論得很熱鬧。有一位『勞楊』網友的看法是很有意思的。賈寶玉=神瑛是沒有問題的，假如神瑛=頑石，則性格上不符合，一個『逍遙自在』（神瑛），一個『悲號慚愧』（頑石）；但若神瑛≠頑石，那何來木石姻緣？因此勞楊認為：「神瑛很可能是另外一塊石頭，即三生石變化的；三生石永遠與絳珠仙草在一起。」我的看法是這兩個神話故事本來就是兩個作者寫的，『悲號慚愧』的頑石是《風月寶鑒》的主人公，是洪升寫的；『逍遙自在』的神瑛是《金陵十二釵》的主人公，是曹寅寫的。曹雪芹把《風月寶鑒》與《金陵十二釵》合成《紅樓夢》時，對神瑛與頑石到底是合還是分，費了很大周折，留下了至今還爭論不休的破綻。
我在前面的文章中（參閱本人文章3）曾經論證過，曹寅一方面要與皇室作無奈的周旋，另一方面又有機會與許多明朝遺民和南方漢族詩人的密切交；他厭惡前者，嚮往後者，創造了神瑛似的賈寶玉，讓他與一班詩人生活在理想世界大觀園中。金陵十二釵的很多品格的素材，取自他的好友詩人。曹寅會不會利用秦淮風塵女子的素材呢？我想曹寅並不是一個道學先生，他是很尊重這些秦淮風塵女子的，他一定也會用上他所瞭解的這些命運坎坷的女子的故事作為一些素材。他對馬湘蘭的蘭花圖的詩作是一個很好的證據。
馬湘蘭(1548—1604)為明代的女詩人、女畫家。據《秦淮廣記》載，她名守真，字湘蘭，小字玄兒，又字月嬌，她秉性靈秀，能詩善畫，尤擅畫蘭竹，故有「湘蘭」著稱。馬氏在繪畫上造詣很高，在文學上馬氏亦頗具才華，曾撰有《湘蘭子集》詩二卷和《三生傳》劇本。馬氏多才多藝，還通音律，擅歌舞，並能自編自導戲劇。在教坊中她所教的戲班，能演出「西廂記全本」，隨其學技者，備得真傳。馬氏生長於南京，自幼不幸淪落風塵，但她為人曠達，性望輕俠，常揮金以濟少年。為秦淮八艷（柳如是、李香君、董小宛、陳圓圓…等）之首。
曹寅為馬湘蘭畫蘭長卷題詩，畫的是十二叢蘭花，但曹寅題的詩卻是描寫畫蘭的人。題了六首，意猶未盡，再題六首；又對最後一叢無葉蘭花，特別憐惜，又題六首。共題了十八首，七十二句。這在《楝亭詩鈔》中是罕見的，可以說是唯一的。現在我把該詩抄在下面，並加以解釋。
題馬湘蘭畫蘭長卷（楝亭詩集卷七）
（1）「叢蘭十二搖春影，綠窗女郎甜睡醒。婀娜一隊笑東風，綴葉栽花幽思冷。」
解釋：十二叢蘭花搖曳著春天的來臨，綠紗窗內的少女剛從夢中甦醒。蘭花婀娜的身姿在東風中淺笑，點綴著葉子、栽培著花朵、你在靜靜地想些什麼？
（2）「月窟玄卿螺子筆，麝煤胡粉輕無跡。不向西陵結藕心，時傍雲階掃寒碧。」（畫多蘭竹合作，此卷獨以十二叢見長。）
解釋：湘蘭，即明代女畫家馬守真（1548-1604），小字玄兒，又字月嬌，因此詩人把湘蘭稱為月窟玄卿。螺子黛，用以畫眉的一種礦物顏料，常用以畫眉；這一句意思是指拿起畫眉的筆。麝煤，作墨的原料，通常作為墨的代稱。胡粉，傅面或做塗料用的鉛粉。這一句意思是輕輕落下麝煤胡粉的黑白顏色。藕心，藕斷絲連，喻綿綿不斷的心意。後兩句的意思是，不去西陵傾訴您綿綿的心緒，卻常常在雲旁揮筆抹去碧空的寒冷。
（3）「半龕繡佛離情早，錦箋幾擘酬歡老。浪說因塵謫九天，（鄭如英句）西家玉燕同衰草。（朱泰玉，趙今燕）。」
解釋：歡，當時風塵女子對自己所愛的情人的稱呼。朱泰玉與趙今燕都是明代名妓，是馬湘蘭好友。這首詩的意思是：面對著半龕繡佛，離開了情緣似乎太早，一封封的錦書寄給你深愛的人。別說自己是從九天被遣謫到了凡塵，西家的朱泰玉與趙今燕像衰草一樣消失了。
（4）「冶葉曾聞楊盼兒（楊婉容），物外風流王草衣。可知名士能傾國（見全遼事實），解道蛾眉不了饑。」
解釋：《楊盼兒》是樂府舊題。李白有詩《楊盼兒》：「君歌楊盼兒，妾勸新豐酒。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 王草衣，可能是指與柳如是有一段深交的汪然明，號草衣道人。柳如是是與馬湘蘭同時的名妓。曹寅這一首詩的意思是什麼，很難瞭解。我試著作這解釋：你湘蘭在畫蘭的時候應該是聽到過像楊盼兒這樣的愛情詩，碰到過像王草衣這樣的脫俗的人物；你要知道名士是能為佳人傾其所有，可是佳人卻常常不能瞭解名士的渴望。
（5）「紅妝運盡詩妖起，青樓倒入青溪水。亙史仍余季布名，橫刀那見碓兒死。（見有學集）」
解釋：季布，楚人，楚漢相爭時，季布幫助項羽，數次打擊劉邦。項羽失敗後，劉邦懸賞千金要捉拿季布。後由人說服漢高祖劉邦，說季布是個可用人才，是劉邦招賢季布。季布後為漢高祖作了不少好事。有學集為錢謙益的著作，這裡用季布比喻錢謙益，錢是名末文人，為柳如是丈夫，投降了滿清，為清朝作了一些事。碓（dui），舂谷的設備。這詩的意思是指明末清初的風雲變換，平靜的青樓生活沒有了，曹寅似乎為錢謙益的投降清朝開脫，認為季布雖然投向漢朝，他的賢名還是在史冊上留下了。舂谷的碓兒是無法用刀砍死的。
（6）「由來征伎北為家，南部新聲間笛琶。（明武宗曾游南苑，今十番其遺樂也。）一片荒園殘瓦礫，只今高壟種煙花。（舊院產煙草，價倍於常。）」
解釋：征伎，指走江湖賣藝人。這詩的意思有些惋惜馬湘蘭的時代已經過去，一片荒園成為煙草的種植地。
再疊前韻
（7）「雨荒橋堶波無影，烏上白門啼不醒。嚨胡鼓出渭城聲，（梁百龍句）耳畔鏗然金磬冷。」
解釋：烏上白門一句還是從李白的詩『烏啼白門柳』來，白門就是南京，是從六朝時都城建康（即南京）的正南門世稱白門而來；柳與花，古代都是喻流落風塵的女子。渭城: 位於陝西省西部，唐朝王維有著名的詩：「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曹寅在這首詩裡充分表達了『人去樓空』悲思情愫。馬湘蘭等一批秦淮女子，對曹寅來說都已經是歷史人物了。但他看了馬湘蘭的十二叢藍花圖，卻是那樣的浮想聯翩，寫了六首詩還要再疊前韻再來六首。前面一首詩說青樓已經倒入了青溪水，這一首更說橋也已經倒塌了，在荒雨中橋下根本已經看不到影子，白門中已經沒有了佳人，不管烏鴉如何啼叫已經喚不醒她們了。像王維那樣『勸君更飲一杯酒』吧！彷彿耳邊響起了金磬的聲音。
（8）「練裙橫抹胭脂筆，（白練裙劇為屠赤水波及板旋削去）文苔印得春風跡。秀輔千萬粲曉煙，蛾眉幾簇分遙碧。」
解釋：馬湘蘭在文學上也頗具才華，曾撰有《湘蘭子集》詩二卷和《三生傳》劇本。馬氏多才多藝，還通音律，擅歌舞，並能自編自導戲劇。在教坊中她所教的戲班，能演出「西廂記全本」，隨其學技者，備得真傳。曹寅自己很喜歡寫劇本，家裡常要演劇。這首詩主要是從蘭花想起了馬湘蘭的戲劇生涯。『練裙橫抹胭脂筆』是說她可以把白練裙劇本改造的更有風采，用春風可以在青苔上留下痕跡來比喻馬湘蘭的戲劇在文壇上留下了功績。你馬湘蘭輔導了許多賽過朝霞的演藝女子，個個似眉黛青山映照著碧空。
（9）「徐娘不道回身早，何年鬏髻歸房老。琢玉難求並命人，萩香狂化空心草。」
解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首詩的頭兩句是說馬湘蘭在沒有半老的時候就離開了自己的事業。琢玉、萩香都是比喻湘蘭，並命人，即相依為命的人。後兩句是說湘蘭很難得到相依為命的人，使自己最終化為空心草。
（10）「華發玲瓏白項兒，那堪滴淚濕荷衣。當時納錦成調笑（見秋碧傳奇），此日零縑足慰饑。」
解釋：這首詩說馬湘蘭落魄的情景，雖然頭髮已經白了，但還是玲瓏剔透，風度翩翩；經不住淚滴衣裙。當年在歡笑中收得的錦緞，到現在卻成了維持生活的來源。
（11）「粉窟後生誰繼起，上春冠蓋如流水。躧步仍推巾幗雄，數錢多傍牙郎死。」
解釋：這詩有歎息馬湘蘭後繼無人的意思。粉窟，指湘蘭等佳人所在之處，冠蓋，指為官的人，牙郎，古時替買賣雙方說合併抽取佣金的經紀人。就是說，春天為官之人像流水一樣的多，而湘蘭似的佳人卻後繼無人了。巾幗的蹤跡永遠留在人間，抽取佣金的牙郎只能在數錢中了卻殘生。
（12）「藏迷賣笑說家家，反手為琵復手琶。眨眼寒灰飛十紀，西窗落墨賞幽花。」
解釋：這首詩說馬湘蘭的賣笑生涯早已過去。只落得自己在西窗下筆落墨來欣賞她畫下的蘭花。
卷末一叢無葉。施孝虔向言，宣城山中產蘭，冬為樵人芟去；春來發箭，多類此。不知香閣中何以知此？荒寒色象也，竊有感焉。三疊前韻。
（這六首詩是專為一叢無葉的蘭花而寫。曹寅在這六首詩中，已經完全把無葉蘭花看成一個備受摧殘而堅貞不屈的少女了。）
（13）「楚宮夢破留余影，月地招魂香乍醒。玉珮珊珊天外來，露靄微霏肌骨冷。」
解釋：關於楚宮的故事很多，如有《楚宮恨》劇：『楚平王納子妻，強娶秦女孟贏，以齊女馬昭儀許婚太子建，並令其出鎮城父。奸臣費無投與太子有仇，告平王太子與大臣伍奢有謀叛之意。平王召伍奢訊問，伍奢直言進諫，平王怒，囚禁了伍奢。』不知曹寅指的是什麼。但他覺得這位仙女是從楚宮喪命後，在月夜中醒來，玉珮珊珊從天外來，在霏霏的露靄中肌骨還是寒冷的。他完全把無葉蘭花看成一個仙女了。
（14）「掃眉才子聞拈筆，杳冥思逐空山跡。居然冰凌滿人間，依稀剩得先春碧。」
解釋：這裡掃眉才子比於曹寅自己。說他自己聽到這消息後就拿起筆來，想尋遍空山去追逐仙跡要把她描述下來。可竟然滿人間都是冷酷的冰凌，只稍微留下了一點兒春天的綠色。
（15）「衛娘發薄情來早，可憐繡幕嬌亦老。亦知曠劫歷塵沙，年年芟刈同凡草。」
解釋：李賀有詩《浩歌》中的最後四句為：「漏催水咽玉蟾蜍，衛娘發薄不勝梳 。看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 衛娘，漢武帝劉徹的皇后衛子夫。 發薄不勝梳，頭髮稀薄，不堪梳理．這裡是說人生易老。這四句詩可以這樣翻譯：『漏聲催著時光流逝，衛娘頭髮稀薄不堪梳。眼看眉毛由黑變成白，二十的男予漢怎能任人擺佈？』曹寅引用李賀詩句，把『不勝梳』改成了『情來早』，把純粹的人生易老的歎息改成了雖老情未老的意思，但後面幾句又聯繫到『無葉蘭花』每年被人芟刈的悲慘境遇。
（16）「刺促金多遊冶兒，一絲不掛五銖衣；猛拚紉結隨君稿，誰掇英華問女饑。」
解釋：刺促，受人役使而不安貌。遊冶兒，時髦少年。一絲不掛，意思為一塵不染，五銖衣，為女道士所穿的衣服。李商隱《聖女祠》詩中有：『不寒長著五銖衣』之句。掇，掠奪。這詩的意思是：一些受有錢的無聊人役使的人，面對你一塵不染的五銖衣，隨意將你的葉子猛力掃除並縫結，是誰掠奪了你的精華卻從不問你的飢渴。
（17）「多生慧業乘緣起，我憶湘沅古流水；粉墨休畫沒骨人，蒿萊枉歎當門死。」
解釋：慧業，佛家語，做善事的意思。蒿萊，野草，雜草。這首詩的意思是：緣分是從多做善事來的，看了這無葉蘭花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湘沅的古流水；粉墨不要去畫沒有骨氣的人物，即使令人歎息，作為野草也要死在當道。
（18）「雕青攢綠滿豪家，朱弦才按索琵琶；圖窮更演牢愁句，第一東風斷腸花。「」
解釋：這首詩主要是感歎，自家畫棟雕樑，雕青攢綠，歌舞昇平。但看完馬湘蘭的藍花圖後，卻愁緒滿懷，寫下了這些詩句，特別是對這無葉蘭花，實在讓人愁腸寸斷。
讀了曹寅這些詩，深深感到十二叢蘭花可能就是他要寫《金陵十二釵》的原因，而那株常被人芟去的無葉蘭花可能就是絳珠仙草的原型。
2004/10/8 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