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木石」的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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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木石」的隨想

紅學研究

最近出去遊玩,見一處所在,溪流蜿蜒曲折、呈淡青色半透明狀。遠望去,婉若一條玉帶,在山林間中飛舞。

不禁想起,在《紅樓夢》的判詞中,有「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之語。想來那林中玉帶,也不僅是暗指「林黛玉」之名,或許亦是小溪或河流的一種意象吧?「玉帶」由「林」中掛下來,說明該水來自「木」,象徵了黛玉的眼淚--絳珠。

黛玉為仙草,名絳珠。既為仙草,大約集中了「木」之靈氣;而絳珠者,即血淚也,是「水」之最精華的部分。她為清水芙蓉,所謂「水木清華」,亦包涵了「水木」之意。

在我看來,重情的人往往比較脫俗,因為她可以為情而放棄世俗所看重的一切。那麼,至情的黛玉,被稱作「世外仙姝」,也就不怎麼奇怪了。

在觀賞自然風光時,眼中所見,也無非木、石、水三種。在我看來,那塊石頭和那株仙草,大約凝結了「山」「林」(恰好黛玉也姓林)的精華與靈性。木石之盟,實為山林之約。這是提煉後的藝術形象。就像在物理學中,物體可以被理想化為質點一樣。

那個「還淚」的故事,便是「水」由「木」到「石」的一種傳遞。

「木石」可謂最原始、最樸質的東西;而最樸素的東西,卻往往是最真的。寶玉對黛玉,親近卻不敢褻瀆。這種情感,如月亮般的皎潔,而容不得半點的玷污。在我眼中,「木石」似乎代表了一種心性的清明。給人的感覺,是清香、宜人。

「金玉」耀眼奪目,為世人所重。那些帝王將相,也不忘將這些東西拿來陪葬,希望死後還可以享受生前的榮華富貴。以我的理解,「金玉」象徵著紅塵富貴,代表了人的種種慾望和雜念。給人的感覺,是醇香、醉人。

那麼,雪中金簪又是什麼涵義呢?

在書中,榮府的概況,由「冷子興」口中帶出,所謂「冷中出熱」也。然後,由「熱」而轉「冷」。對榮府來說,最「熱」的時候,便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而最「冷」的時候,便是「樹倒猢猻散」,只留下雪野茫茫。

在我看來,「冷」的象徵物,便是「雪」。寶玉最後「懸崖撒手」,棄「金」而去。那雪中金簪,便是寶釵等被棄在紅塵中的一種意象。

和黛玉一樣,晴雯也是「芙蓉女兒」。在我眼中,她是一個「純天然」的人,沒有經過社會的浸染,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卻沒有什麼心機和智謀。在生存競爭中,她失敗了,最終是「夭風流」。而王夫人呢,則選擇了襲人。

這是社會選擇的結果。以當時的眼光,寶釵和襲人是理想的妻妾形象。有人說,寶釵和襲人是在社會中高度進化的結果。

顯然,作者是不喜歡這種「進化」的。但是,這種變化,卻又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晴雯的薄命,表明了這種變化是勢不可擋的;但是,襲人亦薄命,這是入世者的生不逢時。這兩者,都同樣是「有命無運」。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自然發展的過程。不過,最後還有一次回歸--這就是所謂的返樸歸真。當然,這種回歸的過程未必人人都有。比如說,男人進入官場,也有可能會像賈雨村那樣越陷越深;能跳出來的,也不過是極少數罷了。

又如妙玉,其見識可謂高矣。她說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看重兩句:「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可是,在遇到了真正的誘惑後,終究還是陷入了紅塵淖泥。

有人常因此批評妙玉的假清高。其實,在我看來,這也很正常。像《石頭記》這樣的「悟書」、《南柯夢》這樣的「悟戲」,又何曾少了?可是,這樣的故事,還不是在人間一再地上演?

妙玉見識雖高,卻沒有過什麼紅塵經歷,所謂的「紙上得來終覺淺」。以寶玉這樣的天分悟性,也是經歷了大喜大悲,方可有所領悟。若非如此,又怎能品得此中三味?!

由「空空」到「悟空」,雖然都是「空」,但中間還有一個不可逾越的過程:那便是「金玉」之緣。待得「金玉」破滅,方為「木石」成就之時。

經常奇怪,黛玉小小年紀,卻似乎有著一種出世之感,彷彿經歷了很多滄桑似的。當然,她由父母的掌上明珠,變成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其身世之悲可謂深重矣。可是,這似乎還不足以出世,因為她的經歷還不夠。

在我看來,黛玉是個頗具慧根的人,似乎是生而知之的。但是,作者還是作了一些象徵性的鋪墊:在下凡前,給了她來歷不俗的眼淚,大約與「千紅一哭」、「萬艷同悲」,也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在進榮府前,還給了她賈雨村這樣的老師。

「賈雨村」之名,如書中所說,來自「假語村言」;而《石頭記》一書,就是「將真事隱去」,只留下一篇「假話」(「賈化」正是雨村之名)。

賈雨村由一介寒儒,後來飛黃騰達,最後大約是鎖枷上身了。真可謂「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這也是一場榮辱興衰的故事,反映了世事的輸贏難料。對雨村而言,亦是一場黃梁美夢。

常會有這樣的感覺,黛玉似乎早已預感到了悲劇的結局。她的喜散不喜聚,似乎有一種未卜先知的意味。在我看來,這正是從賈雨村身上(這部《石頭記》即是「假語村言」)學到的。這就如同黛玉的眼淚,也是一種濃縮後的人生感悟、精華所在,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

許多志向不凡的讀書人,在進了官場後,很快就墮落成為名利而不則手段的「祿蠹」。在我看來,男人進了官場,就像女人進了寧府,是很難保得清白的。

大觀園,是寶玉和一群女孩的聚集地。對女子來說,走入了婚姻,離開了大觀園,也就算是正式走入了社會。在此之前,還是清淨的女兒;在此之後,就不免沾染上紅塵中的污濁。在寶玉眼裡,女子一旦結婚,就變得「混帳」了,大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在書中,有「林瀟湘魁奪菊花詩」一節。以我的理解,就隱隱有將黛玉和淵明類比之意。陶淵明自然是出世的。但是,他也曾經歷過官場。看到了官場的黑暗、對人性的扭曲,於是便選擇了退出。沒有入世,也就無所謂出世。如果他一開始就隱居田園以至終老,未必就能有這樣的體悟。

在我看來,以賈雨村為師,就是這樣一種心理歷程的縮影。

說到賈雨村,就不得不提甄士隱。在我看來,甄士隱的故事,就是寶玉一生的縮影。在經歷了一番紅塵榮枯之後,因有宿慧而被人點醒。最後,兩人都是「懸崖撒手」了。

在解注《好了歌》後,「士隱便笑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褡褳搶了過來背著,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

脂批云:「『走罷』二字,如見如聞,真懸崖撒手。」

在我看來,寶玉的喜聚不喜散,便是一種拚命想要抓住這一切的感覺。可是,《好了歌》卻表明:在紅塵中,沒有什麼可以抓得住的東西。當他了悟之時,便有了「撒手」之舉。於是,絕塵而去,無可留戀。

因明白了榮枯、聚散之理,從而看淡了富貴繁華,拋卻了紅塵雜念,於是得以返樸歸真。所謂的「懸崖撒手」,只不過是一種心態的變化罷了,倒也不一定是真的出家。

在陶淵明的桃花源詩中,有這麼幾句:「凡聖無異居,清濁共此事,心閒偶自見,念起忽已逝」。可見,所謂的凡境、聖境,不過是一念之差、心境之別。在我看來,所謂的紅塵和青埂,亦不過是人心中的一種境界。

對石頭而言,紅塵只不過是「他鄉」罷了,雖也有「樂不思蜀」的時候;青埂才是它的「故鄉」,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當初偶因凡心一動,便「枉入紅塵若許年」;而在歷盡滄桑之後,倦客亦會思歸。前者是漸迷紅塵,失其本心(由石而玉,失其本質);後者則是看破紅塵,返樸歸真(由玉而石,復還本質)。

紅塵一晌,如夢似幻。在「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後,石頭便靜靜地守在青埂峰下。空空道人問起,亦能微笑著侃侃而談,不再自嗟自歎(其實是不甘寂寞,正是石頭/神瑛下凡前的狀態)。這才正是「翻過觔斗來的」那種心態。

脂批云:「以頑石草木為偶,實歷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洩胸中悒鬱。」以我的理解,「木石」表面上是愛情,實質上卻是作者心境的一種寄托。

黛玉為「世外仙姝」,更是紅塵中的匆匆過客。只因為了報答灌溉之情,才隨神瑛下凡走了一趟。還完了淚,她也就該回去了。

在我眼中,黛玉葬花具有特別的象徵意義--因為寶玉最後必然以葬花來收尾。黛玉的眼淚,就是在警示寶玉/世人:不要只為表面的繁華所吸引、所迷惑;那後面,其實是滿把的「辛酸淚」!

常聽人說,黛玉的「情情」,似比「情不情」狹隘。以我的理解,黛玉倒是先知先覺者。她的「情情」,是因為寶玉不僅「天分高明」,還因他有著「情不情」的胸懷,因此尚可點醒。若是珍、蓉之流,早就無藥可救了。

曾聽過一句話:不要試圖教會豬唱歌。不但徒勞無功,還會把豬給惹惱了。黛玉的眼淚,可謂來歷不凡,集中了古今所有的情愁。如此珍貴的眼淚,若是不加選擇,豈非資源的浪費?就算是佛祖,也是只渡有緣之人的。

在我看來,寶玉就像一塊溪中的石頭,看著季節更替、花開花謝。它可以感知這一切,卻又無力去改變什麼。正如太虛幻境中的那一聯:「幽微靈秀地,【甲戌雙行夾批:女兒之心,女兒之境。】無可奈何天。【甲戌雙行夾批:兩句盡矣。撰通部大書不難,最難是此等處,可知皆從無可奈何而有。】」

說到此處,卻又想起mingmei的那句簽名:「願為一方臥溪石,坐看流水照行雲。」不過,流過那塊石頭的,卻是一條由眼淚所匯成的河。

不禁想起所謂的「赤瑕」之說。脂批曰:「按『瑕』字本註:『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極。」那「小赤」,在我看來,就是塵心一點。

石頭來自青埂,自是多情;卻因塵緣未了,方有此下世一劫。這紅塵中的一遭,正是以「淚」洗去雜質的過程。「悟空」之後,此情反而更真、更純,即所謂「情僧」也。

最後,留在作者/石頭心中的,只是那一份亙古不變的情懷。在我看來,這就是所謂的「古今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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